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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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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只是一个很江南的地方。

    我遇到兰田的那天,苏州全城都弥漫着雾,朦胧模糊了所有人的容颜,江南小镇在这样的环境下才显得更江南。

    那天我就是在这样的大雾天气里行走,我总是喜欢在清晨冰凉的街道上行走,这样的感觉说不清楚,在我的记忆里,苏州这个城市总是特别多雾,老人家都说这是苏州的特质。我路过一座很古老的小桥时看到了他,后来她知道他叫兰田。

    他的脸白的有些可怕。在我的印象中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脸,瘦小的身体恐怕一阵强风都有可能被吹走,但是眼神坚定,如同磐石般。他的身边支着画板和画架,与他有些不协调,这激起了我强大的好奇心,于是轻轻的走向他。

    雾气下的江南,所有的统统被隐藏,所有的都只有在记忆里才会被想起,所有的美好和邪恶都只能被忽视,如此的清晨是不是一切都是美好的,这种不可琢磨的神秘在每个人的身边,摸不到看不清,也许这就是江南的韵味。

    我轻轻的凑过去,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影响到他的专心,他的画纸一片白,什么都没有画,手里的画笔起伏,比划着描绘着,或许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万物的形状,或许如同他的画纸一样一片空白,在这样的天气里,是不能有任何的作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失去了所有的形状,是不可能用手中细小的画笔来描绘。所有的景象就像硬生生的从我们的眼前被抽去,往日脚下清澈的河流,河旁整齐的江南民居,都消失了,或许只有记忆里才有它们真实的样子。

    每年固定的时候,江南城市的早晨总是有这样的雾气,特殊的地理特殊的天气特殊的人造就了这个文人骚客们的神往之乡,我在苏州生活了二十年,见到过无数的书生意气的人来往穿行,江南水乡的韵味在他们的带动下绵延不绝的流淌出来,汇成穿越小镇的清澈河流,流向白云深处,绚烂处一大片绯红的七色霞彩,翻过一季又一季。

    再一次见到兰田是在一个画院里,里面一片安静,我轻轻推开门看到了所有人都在认真的挥舞着手中的笔,专心致志的,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什么,在房子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兰田,他还是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停滞的,似乎忘记了作画的姿势,又或者心里盘算着什么,我悄悄地走向他,试图看到他的画。

    可是,他却在我心里抹过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已经搁下笔向外走去,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身上飘出一种青草地味道,如同三月明媚阳光下的散发出来的一样,与表面的截然相反的意境。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出去,他在上次的小桥上停下来,静静地回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样子。手中笔,心中画,我的江南水色的故土,丢在雾水浓重的色彩里,犹抱琵琶。

    画院依然不断地有人新人进来学画,我也依然每天按时的去画院,兰田总是在上课到一定得时间冲出教室,老师是一个仁慈的老头,他总是微笑着继续讲他的课,可是他真的是桃李满天下。

    兰田的我行我素惹起了同学的议论,我每次走过小桥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他站在桥上沉思,身边的行人,桥下的船及潺潺的水流,不远处繁华满是汽车的大马路,似乎都无法影响到他的心思,他有秘密的心思。

    我只是每天这样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他,揣测着他的我未知的却又想知的微妙的心思。雾气凝结成水珠湿润我的眼睛,水珠融化成雾气朦胧他的视线,远处深暗的弄堂传来关门的声音,水仙与荷花在清澈中傲然,默然聆听花开的样子。

    时间漫过人们的头顶,投下暗色的影子,兰田每天固定的行动姿态,极大地增加了我的好奇心,不为什么,只是为了一探究竟。

    而我每天的生活也只是穿过大大小小平平仄仄的小巷,清晨的雾气,小贩们的吆喝声,每家房顶冒出的浓烟混合着白色雾被冲淡,风中弥散着早餐的香味,早起撑船的人迎接新一天前来游玩的人,阳光出来后驱散雾水,小镇生活真实的面目才真正的显现出来。

    夕阳西下,橙色的阳光洒落在水面上,金光闪闪波光粼粼,我尾随着兰田,而他似乎知道我在跟着他一样,一直沿着河流来回走,四周吵闹的游人丝毫没有影响他,他就这么一直走,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桥上看看夕阳,看看两旁错落有致的古时建筑,照在水面上金色阳光被折射后四散,给古朴的小镇蒙上了一层金色。

    我就在这种意向中失去了兰田的消失,也就宣告着我的跟踪失败了,我也就无法得知关于他的最详细的消息。

    你能跟我出来吗?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兰田对我第一次的接触。

    那天他走到我面前,示意我跟着他,我就这样跟着他,在所有同学及老师的眼前走出了教室,留下身后一片唏嘘。

    兰田的房子就在河的边上,窗外一片繁华,站在窗边就可以看到河边整个景色。他是一个人住的,在他的房子里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凝视窗外,自从我认识他,他就没有任何的话语,只是静静地,一直这么静静地。

    我们就这么一直相对无言,窗外暮色四合,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安静地站在窗前几个小时都不动,他的心里肯定有无限无限的故事在汹涌。兰田转过身,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画笔,在窗前的的画板上随手涂鸦起来,可是只是比划比划,纸上的那片白色在阳光下白的有些刺眼。

    我转身离开,这个世界时一片苍白还是繁花似锦,天边逐渐亮起的星光,星光四周渐渐暗下去的颜色,小镇里静静流淌的河水被喧哗遗弃,两岸的灯火点亮小镇的安静,河里星光点点。

    以后的日子,兰田就消失在上课的教室里,老师没有说关于他任何的消息,包括他的离开,但是我依然每天去看看他。

    他总是在看完窗外风景后就顺手把窗帘给拉上,里面顿时一片黑暗,眼睛无法适应一下子的黑暗,他的窗帘是暗色的,黑暗无限延伸。我曾经试图想去拉开窗帘,可是我还是放弃了,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王国。

    我只是甚至只能去看看他。

    可是一直都看不到他的画是什么样子,他的画纸总是一片空白,白色的如同小镇的雾,清晰却也朦胧,就这么摆在黄色的画架上,衬托得更加夺目。

    也有很多次,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站在桥头悲伤地样子,我也就远远地看着他。

    江南是多雨的。

    雨下的江南小镇总是特别的安静,游人花色的伞,雨滴打在水面麻麻点点,激起小小的涟漪,倒影水面的影子,荡漾成年轻的样子。

    可是也正是在这样的雨天,我失去了兰田的消息,当我再一次去他的屋子的时候,里面已经人去楼空,留下了一幅画,一幅让我觉得惊讶的画。

    画的就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时候,背景是一片雾色,桥上画画的人,桥边看画的人,桥下潺潺的流水。

    我也终于知道,在他消失视力之前,在他离开小镇之前,在所有一切只在他的记忆里存在之前,他只有画下来,画下来告诉他身边人,让别人讲个他听,那个丰满的美丽的绚烂的动人的故事。

    江南的雾气来了散了,视线来了也散了,他意想中的江南,深深爱着的江南,在失去光明的瞬间就统统的埋在记忆了,犹如被播种的种子,原本有生长的希望,可是却被天灾人祸扼杀在摇篮里。

    我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在雾色下看江南河流两岸的精致,而在日光下看只是为了看的更清楚,把它们记在心里,然后画下来,留给朋友们看,看江南美丽的让人无语的景致,因为美而画江南,因为在这里成长所以爱上江南,因为爱江南所以要看不到了,就要记住要回忆要画下来,甚至希望如同雕刻一样入木三分,无法抹灭。

    他也就想雾气一样从我的世界被阳光驱散了,他就像这个安静的小镇被雾气笼罩,失去了视线失去了地平线失去了林林总总,也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就像阳光下的雾一样散去了消失了灭亡了,失去了联系无影无踪。

    江南,只是一个很江南的地方。还有江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