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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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其峰最早知道唐代有个叫娄师德的人，是还上高三的时候。
尚其峰的语文老师是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经常给学生们读一些自己喜欢的文章。有一次读到陈鲁民的一篇杂文锋芒，其中讲到一个“唾面自干”的故事。说是唐代娄师德身为宰相，却明哲保身，八面玲珑，从不露锋芒。娄师德的弟弟赴任要去做代州刺史，临别时，娄师德对弟弟说：“我位居宰相，你如今又当了州官，这是让人眼红的，你必须设法保住自己这条命。”弟弟跪下说：“从今以后，哪怕有人往我脸上吐口水，我也不敢说什么，自己擦干它就是了。”娄师德说：“我担心的就是你这一手。有人往你脸上吐口水，说明他恨你。你竟把它擦干，不是表示讨厌他吐你口水吗？你可以根本不擦，让它自己干嘛！”
当时年轻气盛的老师对文中人物的态度深深感染了班上的学生，当然也包括尚其峰。他觉得人做到娄师德如此卑贱的地步实在太没意思，简直令人不齿。要做人，就要像韩信，像岳飞，像李白，像苏轼，像敢于当面质问奸相秦桧的张孝祥，顶天立地，宁折不弯地做人才能不枉此生。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从学校毕业步入社会以后，尚其峰始终不改其初衷，保持耿介傲岸的本性。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在领导和同事中间留下了个“孤傲”的名声。他听到个别要好的同事几次在背后劝告他要改改自己的“坏”脾气。有人告诉他，他的主管领导廖副局长说了，尚其峰这小子太不象话，恃才傲物，已经到了让他忍无可忍的地步，三国里杨修怎么样，不是还被曹操杀了，要是尚其峰一贯这样做人，早晚有他后悔的一天。
听到这些闲言闲语，尚其峰根本不当回事。做人么，就得有自己的个性，自己尽心尽力干好自己的工作，随他别人怎么说去。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在单位里越来越孤立，同事们一个个对自己是若即若离，不冷不热，自己身边的圈子是越来越小；廖副局长天天支得他滴溜溜转，鸡蛋缝里都能给他找点毛病。最终结果是工作没少干，可是越忙越给自己添麻烦。有时候，廖副局长的那张脸好像戴上了两张面具，本来刚才对别人还是嘻嘻哈哈，可一见到尚其峰就马上阴沉似水。
尚其峰知道，他遇到了人生中的一次信仰危机：坚持还是放弃，这对他来说是个问题！
这天晚上在单位值班，带班的廖局长出去应酬，其他人有各自的事情回了家。闲来无事，单位看门的老李弄了几个菜，尚其峰买了一瓶酒，二人一起喝酒聊天。
老李原来是个教师，家中没有什么负担，退休后就找了这么个看门的差事，他新来不久，但与单位的上上下下都很谈得来。他来这单位看门也不为挣那几百块钱，纯粹就为打发时光。尚其峰觉得这老头不错，待人和气，还满肚子学问，很对自己脾气。
心中有事，本来不胜酒力的尚其峰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向老李吐出了心中的苦水：“老李啊，你说这人，总不能像唐代的那个娄师德一样做得毫无尊严吧。”
“那倒未必。”老李“吱”的一声喝了一口酒“对娄师德这个人，你恐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你说来听听。”尚其峰提起了兴致。
“他这个人呀，怎么说呢，你说他八面玲珑，没错；要说他老实忠厚，也对。他当兵部尚书时出差巡查，吃饭时发现别人吃的是黑馒头，自己吃的是白馒头，他就让人给他黑馒头和大家一起吃。这人不错吧。狄仁杰和娄师德同朝为官，看不起娄师德的为人，就排斥他到外地做官。有一天武则天问狄仁杰知不知道重用他的原因，狄仁杰认为是因为自己文章出色品行端正。武则天告诉狄仁杰自己本来不了解狄仁杰，他能作高官完全是依靠娄师德的举荐提拔。狄仁杰不相信，武则天让人拿来娄师德推荐狄仁杰的奏折给他看，狄仁杰才觉得娄师德真是一个忠厚长者，内心十分愧悔。”
“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是当然，这些事情历史上都有记载。”老李说“这做人呀，有时很难说对错。不过，有时还是内敛一些比较好，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能忍则忍吧。”
这时，门外汽车喇叭响。
“老李你坐着，我去开门。”
尚其峰把门打开，廖副局长开着车进了院子，尚其峰第一次主动上前给廖副局长打开车门。
“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尚，今天不错啊。”廖副局长满嘴酒气地钻了出来。
“廖副局长，我以前年轻不懂事，有什么言语不当您多包涵。您有时间，是不是一起喝点。”第一次弯着腰说话，尚其峰觉得是那么别扭。
“好，你小子有诚意，咱就喝点。”廖副局长坐在桌前，三个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看看廖副局长喝得实在有点高，尚其峰和老李只好一起把他搀送回他的宿舍。
第二天一上班，有人招呼尚其峰去廖副局长办公室。
走进廖副局长办公室，尚其峰看着廖副局长正抽着烟整理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
“小尚啊，我今天来是找你谈点事情。这两天我们在单位值班，这值班可是大事，一点马虎不得。这值班纪律大家都知道，比如不能在值班期间喝酒。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值班期间在单位饮酒，这影响实在太坏，不，是行为恶劣！作为一个年轻人怎么能这样呢？不好好约束自己，还养成酗酒的坏毛病。”
“你，昨天你不是也”看廖副局长说起来滔滔不绝，尚其峰想进行反驳。
“我怎么了我，我不是也坚持在单位值班吗！喝酒不光是对你自己身体不好，而且如果在你喝酒期间，单位出了安全问题，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廖副局长瞪起眼睛义正词严地训诫着，唾沫星子像一片雨雾不断向尚其峰的脸上飘来。
尚其峰想努力遏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可是心底的那一股怒气越聚越多，终于“嘭”的一声像膨胀的气球爆炸开来。
“为什么值班要我一个人负责？你那面镜子怎么光照别人，就不照照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尚其峰把门一摔大踏步走了出去。各个办公室里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都探出头来张望。
“嗨，这年轻人，明目张胆地违反工作纪律，还这么张狂，真是不可救药，哪像我们当初参加工作那会儿。”廖副局长在屋子里感叹。
看尚其峰满脸青紫怒气冲冲地推着车准备出大门，看门的老李笑嘻嘻的凑上来开玩笑：“小尚，脸色不对呀，怎么，麦芒又露出来了？”
“不露出来就憋死我了，我又不是宰相！”
尚其峰最早知道唐代有个叫娄师德的人，是还上高三的时候。
尚其峰的语文老师是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经常给学生们读一些自己喜欢的文章。有一次读到陈鲁民的一篇杂文锋芒，其中讲到一个“唾面自干”的故事。说是唐代娄师德身为宰相，却明哲保身，八面玲珑，从不露锋芒。娄师德的弟弟赴任要去做代州刺史，临别时，娄师德对弟弟说：“我位居宰相，你如今又当了州官，这是让人眼红的，你必须设法保住自己这条命。”弟弟跪下说：“从今以后，哪怕有人往我脸上吐口水，我也不敢说什么，自己擦干它就是了。”娄师德说：“我担心的就是你这一手。有人往你脸上吐口水，说明他恨你。你竟把它擦干，不是表示讨厌他吐你口水吗？你可以根本不擦，让它自己干嘛！”
当时年轻气盛的老师对文中人物的态度深深感染了班上的学生，当然也包括尚其峰。他觉得人做到娄师德如此卑贱的地步实在太没意思，简直令人不齿。要做人，就要像韩信，像岳飞，像李白，像苏轼，像敢于当面质问奸相秦桧的张孝祥，顶天立地，宁折不弯地做人才能不枉此生。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从学校毕业步入社会以后，尚其峰始终不改其初衷，保持耿介傲岸的本性。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在领导和同事中间留下了个“孤傲”的名声。他听到个别要好的同事几次在背后劝告他要改改自己的“坏”脾气。有人告诉他，他的主管领导廖副局长说了，尚其峰这小子太不象话，恃才傲物，已经到了让他忍无可忍的地步，三国里杨修怎么样，不是还被曹操杀了，要是尚其峰一贯这样做人，早晚有他后悔的一天。
听到这些闲言闲语，尚其峰根本不当回事。做人么，就得有自己的个性，自己尽心尽力干好自己的工作，随他别人怎么说去。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在单位里越来越孤立，同事们一个个对自己是若即若离，不冷不热，自己身边的圈子是越来越小；廖副局长天天支得他滴溜溜转，鸡蛋缝里都能给他找点毛病。最终结果是工作没少干，可是越忙越给自己添麻烦。有时候，廖副局长的那张脸好像戴上了两张面具，本来刚才对别人还是嘻嘻哈哈，可一见到尚其峰就马上阴沉似水。
尚其峰知道，他遇到了人生中的一次信仰危机：坚持还是放弃，这对他来说是个问题！
这天晚上在单位值班，带班的廖局长出去应酬，其他人有各自的事情回了家。闲来无事，单位看门的老李弄了几个菜，尚其峰买了一瓶酒，二人一起喝酒聊天。
老李原来是个教师，家中没有什么负担，退休后就找了这么个看门的差事，他新来不久，但与单位的上上下下都很谈得来。他来这单位看门也不为挣那几百块钱，纯粹就为打发时光。尚其峰觉得这老头不错，待人和气，还满肚子学问，很对自己脾气。
心中有事，本来不胜酒力的尚其峰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向老李吐出了心中的苦水：“老李啊，你说这人，总不能像唐代的那个娄师德一样做得毫无尊严吧。”
“那倒未必。”老李“吱”的一声喝了一口酒“对娄师德这个人，你恐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你说来听听。”尚其峰提起了兴致。
“他这个人呀，怎么说呢，你说他八面玲珑，没错；要说他老实忠厚，也对。他当兵部尚书时出差巡查，吃饭时发现别人吃的是黑馒头，自己吃的是白馒头，他就让人给他黑馒头和大家一起吃。这人不错吧。狄仁杰和娄师德同朝为官，看不起娄师德的为人，就排斥他到外地做官。有一天武则天问狄仁杰知不知道重用他的原因，狄仁杰认为是因为自己文章出色品行端正。武则天告诉狄仁杰自己本来不了解狄仁杰，他能作高官完全是依靠娄师德的举荐提拔。狄仁杰不相信，武则天让人拿来娄师德推荐狄仁杰的奏折给他看，狄仁杰才觉得娄师德真是一个忠厚长者，内心十分愧悔。”
“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是当然，这些事情历史上都有记载。”老李说“这做人呀，有时很难说对错。不过，有时还是内敛一些比较好，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能忍则忍吧。”
这时，门外汽车喇叭响。
“老李你坐着，我去开门。”
尚其峰把门打开，廖副局长开着车进了院子，尚其峰第一次主动上前给廖副局长打开车门。
“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尚，今天不错啊。”廖副局长满嘴酒气地钻了出来。
“廖副局长，我以前年轻不懂事，有什么言语不当您多包涵。您有时间，是不是一起喝点。”第一次弯着腰说话，尚其峰觉得是那么别扭。
“好，你小子有诚意，咱就喝点。”廖副局长坐在桌前，三个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看看廖副局长喝得实在有点高，尚其峰和老李只好一起把他搀送回他的宿舍。
第二天一上班，有人招呼尚其峰去廖副局长办公室。
走进廖副局长办公室，尚其峰看着廖副局长正抽着烟整理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
“小尚啊，我今天来是找你谈点事情。这两天我们在单位值班，这值班可是大事，一点马虎不得。这值班纪律大家都知道，比如不能在值班期间喝酒。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值班期间在单位饮酒，这影响实在太坏，不，是行为恶劣！作为一个年轻人怎么能这样呢？不好好约束自己，还养成酗酒的坏毛病。”
“你，昨天你不是也”看廖副局长说起来滔滔不绝，尚其峰想进行反驳。
“我怎么了我，我不是也坚持在单位值班吗！喝酒不光是对你自己身体不好，而且如果在你喝酒期间，单位出了安全问题，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廖副局长瞪起眼睛义正词严地训诫着，唾沫星子像一片雨雾不断向尚其峰的脸上飘来。
尚其峰想努力遏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可是心底的那一股怒气越聚越多，终于“嘭”的一声像膨胀的气球爆炸开来。
“为什么值班要我一个人负责？你那面镜子怎么光照别人，就不照照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尚其峰把门一摔大踏步走了出去。各个办公室里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都探出头来张望。
“嗨，这年轻人，明目张胆地违反工作纪律，还这么张狂，真是不可救药，哪像我们当初参加工作那会儿。”廖副局长在屋子里感叹。
看尚其峰满脸青紫怒气冲冲地推着车准备出大门，看门的老李笑嘻嘻的凑上来开玩笑：“小尚，脸色不对呀，怎么，麦芒又露出来了？”
“不露出来就憋死我了，我又不是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