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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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宝峰的爷爷沈德庆1951年刚满18岁,参军不久就随着抗美援朝的部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到了朝鲜战场。他作战勇敢,每次打起仗来,只要一响起冲锋号,他就低着头猛往前冲。可是子弹偏偏照顾他,打了两三年仗,竟然毫发未伤。所以,除了曾受过连里几次通报表彰外,连一枚三等功的奖章也没有得到。

    那年春天,他和班长拌了几句嘴,心里憋屈,想起家中只有老娘一人,孤孤单单,无人照料。不知道这几年是不是有人为她劈柴、担水。越琢磨越伤心,抽泣了半宿。他暗自思量:“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反正仗已经接近尾声,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仗可打了。不如早几天回家,照顾一下老娘,多尽一点孝心。”天不亮,他跟谁也没打招呼,一个人偷偷爬上回国的列车,溜回了家中。老娘见儿子回来,问明情况,把他臭骂一顿,然后母子二人是抱头大哭。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办法。老娘领着他到了当地政府,主动向政府请罪。看到母子二人跪地痛哭的惨状,工作人员也没了主意,只好让他们母子二人先回家,看看上级机关如何处理。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几个月过后,朝鲜战争结束。赴朝参战的将士都誉凯旋,受到家乡父老的热烈欢迎。他们披红挂花,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骄傲和自豪。沈德庆心里那个后悔:“只因为赌一口气,当了几个月的逃兵,连枚抗美援朝的纪念章都没有。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几年的仗算是白打了,还要背个临阵脱逃的恶名,真是憋气又窝火。”可是向谁诉说呢?只好打掉牙齿往自己肚里咽。

    沈宝峰的父亲沈国生1975年刚好20岁。

    那时,全党发出“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全国农村在党的“要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指示下,纷纷掀起了修河挖渠,大造梯田,发展农业的热潮。新婚第三天,沈国生就随着父亲和许多乡亲一起上了挖河的工地。

    数千米的河堤上,人欢马嘶;河沟两岸,彩旗招展。高音喇叭里,一遍遍播放着领袖的最新指示;工地上,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此起彼伏。虽然工地距离村子并不远,但为了表示对最高领袖的无比忠诚,对共产主义明天的无限向往,人们都吃在工地,睡在渠边。

    沈国生年轻气盛,想到家乡未来的美好前景,他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他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推着独轮车飞快的跑来跑去,一点也不觉得累。

    修渠工程本来计划15天完成,可是由于人们干劲冲天,干了10天就差不多了。这天晚上,沈国生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工程明天就要完工。不如今天回家看看妻子。只看一眼,马上回来,一定不会耽误明天的劳动任务。”想到新婚不久的妻子,他的心里像有猫爪在挠。他悄悄的从帐篷里爬起来,一溜小跑回了家。

    看到丈夫回了家,妻子又惊又喜,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忽忽悠悠直往沈国生脸上瞅,瞅得沈国生心里痒痒的,又像两把钩子,牵扯着沈国生的眼神。两人眼神一碰,就像有两团火。沈国生知道,今晚不能回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仍在梦中的夫妻二人惊醒。沈国生刚从被窝里爬出,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就冲了进来。他们不由分说,把沈国生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押到了挖河工地。工地上召开了几千人的大会——批斗破坏“农业学大寨”的“逃兵”沈国生。

    一时间“逃兵”沈国生的名字是家喻户晓,真是万人唾骂,千夫所指。但也就从那天开始,妻子竟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他就是沈宝峰。

    宝峰从小就听说了爷爷和爸爸的故事。因为每次和人吵架,别人就会冲他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宝峰一家当逃兵。”每当这时,宝峰总像疯了一样,对喊话的人又踢又咬。回到家里,不吃不喝,蒙头大哭,对谁的话也不听。他想:“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活出个样儿来让别人瞧瞧,说什么也不能再当逃兵,让别人看不起。”

    因为憋着一股劲,他学习非常刻苦,和别人从来也不多说一句话,成绩是越来越优秀,17岁就考上了一所全国很有名气的建筑大学。

    重点大学毕业,沈宝峰到了市城建局工作。他有学问,有能力,总是埋头苦干,从来不介入那些是非矛盾和权利之争。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成为了单位的业务尖子。一些技术性的问题,连那些多年的老专家都觉得棘手,他却能利用自己的业务专长妥善予以解决。久而久之,业务上的问题人们都来向他请教,他也俨然成了单位里举重若轻,不可或缺的人才。

    城建局要提拔一位管理业务的副局长。局里一二把手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都想把自己人放到这个位置上,双方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一时间谁会成为副局长的话题弄得单位沸沸扬扬。结果却是两败俱伤,两位局长各自圈定的人选都没有通过民意这一关,而原来放在候选人中第三位作为陪衬的沈宝峰却因远离矛盾旋涡而一路绿灯,过关斩将,最终竟然成了城建局里最年轻的副局长。不知道真相的人都说沈宝峰有什么特殊的背景,而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无论如何,他坐在了一个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上。而且,如此年轻,前程不可限量,不久的将来,他肯定是局长的最佳人选。就像鲤鱼一朝跳跃龙门,人人对沈宝峰都是刮目相看,就连一二把手也都对他积极笼络感情,拼命想把他招致自己门下。

    才开始当局长,沈宝峰真是不太适应。倒不是业务上有什么障碍,关键是要重新理顺局里上上下下的关系,而且每天还要面对一些各种各样的应酬。每当单位上碰到一些难缠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回到家里他就往床上一躺,辗转反侧,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妻子阿芳和沈宝峰是中学同学,两人相知相爱,感情甚笃。每当看到丈夫满脸疲惫,一筹莫展的样子,阿芳总是很心疼。有时她劝丈夫:“既然当这个副局长这么累,索性让给别人,也落个顺水人情。无官一身轻,当个平头百姓,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种种花,钓钓雨,散散步,以前的日子不是挺好吗?”听妻子这么说,沈宝峰总是微微苦笑,他想:“妻子的话原也不错,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有才被提升就自己要求辞职的道理。要真这样做,别人会怎样评价自己,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再说,自己岂不是又要走爷爷和父亲的老路吗?我说什么也不能这样做。至于工作,没有三天的生手,过一段时间自己慢慢适应也就不会再感到艰难了。”

    一天,市二建的田老板宴请城建局几位领导。酒过三巡,谈性正浓,田老板使个眼色。不一会儿,进来几个浓妆艳抹的“服务小姐”对于此类“小姐”沈宝峰向来不抱好感“敬”而远之。眼见情势不好,他便想找个理由搪塞一下赶快回家。

    田老板戏谑道:“沈局长不但才学出众,而且家教甚严。听说弟妹温柔贤淑,原来是河东之狮呀!是不是沈局长怕了什么,准备不战而退,想当逃兵?”

    沈宝峰心里激灵一下,瞿然一惊,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不就几个小姐,能把我怎么样?脚正不怕鞋子歪,身正不怕影子斜。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当逃兵。”

    小姐偎在沈宝峰身上,一会儿夸他相貌英俊,一会儿赞他年少有为。沈宝峰只当听不见,看不到。他只顾低头自斟自饮。左一杯,右一杯,上一杯,下一杯,本来他平时酒量甚大,从不言醉,没想到今天竟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半夜醒来,沈宝峰嗓子眼儿火烧火燎,便招呼妻子阿芳给自己倒杯水喝。只听耳畔扑哧一笑:“沈局长,我是阿美。你折腾了我半宿,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呀?”沈宝峰呼的冒出一身冷汗,酒劲儿全无:“自己醉酒,竟然和小姐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田老板过来道歉,说没想到昨晚沈局长会喝醉。临走交给沈宝峰一个信封,说是要为沈局长压惊。打来一瞧,里面有5000元人民币。沈宝峰哑巴吃黄连,默然不语。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开始,他想:“酒肉穿肠过,主意留心头。只要自己心中有一条底限,放松放松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何况,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随遇而安,潇潇洒洒,人生才更有活头。”渐渐的,沈宝峰真的变了。单位里埋头钻研业务的沈宝峰不见了,他每天不是在酒店喝酒,就是和几个不错的哥们儿赌钱,或是和相好的小姐泡在一起。至于钱,反正不用自己花费分文,自有田老板等人慷慨解囊。对于田老板,沈宝峰开始是又气又恨,心存戒备,久而久之,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磕头兄弟。对于田老板在工程承包,建筑质量等方面的事情,沈宝峰总是格外关照,大开方便之门。田老板自然是明白人,对于兄弟是有求必应,不惜血本。前些天,田老板私下里送给沈宝峰一辆“桑塔娜2000”说是兄弟相识一周年的礼物。

    阿芳见丈夫越陷越深,很是替他担心,多次劝他为自己的前途和今后着想,应该注意影响。沈宝峰虽然口头上答应,心里却并不以为然:“有权不使,过期作废。现在的生活才叫生活,以前自己每天辛辛苦苦,又得到了什么?做人就要活得自在、滋润,反正自己不能再当逃兵。”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田老板由于建筑工程质量问题被检察院立案侦查,拔出萝卜带出泥,沈宝峰也成了被审查的对象。一查之下,作风问题,经济问题,滥用职权问题,全都暴露出来,而且查有实据。他不但乌纱不保,还锒铛入狱。

    有一天,爷爷和父亲从家乡赶来,到狱中探视沈宝峰。爷爷老泪横流:“孩子啊,从小你就要强,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可是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沈宝峰痛哭流涕,追悔不已:“哎,我一直强迫自己别当逃兵,却哪里知道生活中有太多的泥沼和陷阱,如果不赶紧逃开,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而且弄不好就会被它吞噬。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