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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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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是礼仪之邦,无论在官场还是民间,十分讲究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已成为人际关系的准则。新中国成立后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提倡“亲不亲,阶级分”父子兄弟也不例外“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社会风气受到了冲击,崇尚简朴,婚丧嫁娶均不摆酒请客,结婚打腰鼓,死人开追悼会,一杯清茶几块喜糖,喝了各奔东西,单调而乏味。改革开放,一切重新开始,国人向前看的同时也向后看,礼尚往来几乎与经济发展同步,进入了有史以来的辉煌时期,迎宾宴客成了城乡一道不可缺少的风景线,由婚丧嫁娶扩大到修房买房生日上大学参军提干开业等等,甚至连生儿子也要大宴宾客,说穿了,是一个“钱”字作怪,送出去的礼,必须千方百计收回,名之为讨礼债。国人收入微薄,无不为还礼债叫苦连天,可是仍乐此不疲,旧债未了又借新债,美其名曰东方人情味。

    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故事。

    李剑和丁河是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同时分配在农业局工作。武山是贫苦县,礼尚往来之风却日甚一日,也许是穷则思变吧,不知是谁首先想出了集资建房高招,只要有买砖瓦水泥的钱,先把柜架搭起来,便向亲友发请帖,华居落成,聊备菲酌,恭候光临,摆几十桌席,收一笔礼金,装修洋房足之够哉。有官位的收入更丰,因此,武山建私房的人特别多,已成燎原之势。建房可以如此集资,其他如结婚上大学等等理所当然地依样画葫芦。

    李剑和丁河结婚也如法炮制,但效果不同,李剑赚了两万多元,丁河反而欠了账。原因是李剑是城里人,有不少富亲戚,送千儿八百礼金的不少,城乡差别,不足为奇。可是,丁河却迁怒于李剑,去年李剑结婚,他送了80元,是工资的四分之一,今年他结婚,李剑还了80元,而工资已大幅度上调,连奖金几乎翻了一番,越有钱越区,太不仗义了!

    李剑人缘好,有钱托人走后门,调离了清苦的农业局,不久,和妻子双双到外地工作,进入福利待遇极好的电力部门。他没有忘记老同学,不时打电话问候丁河夫妇,三个月后,妻子生了女儿,当爸爸了,立即打电话向老同学报喜,分享他的快乐。

    丁河嗯嗯呵呵地答应着,言不由衷地说些祝贺的话,心里却忿忿,路隔千里了仍不放过他,须知他已被礼债压得喘不过气,妻子下岗了,工资尽管涨到600元,但仍促襟见寸,除水电气油盐柴米必需开支外,每月都为礼债发愁,农业局是大局,上下几百人,每月均可收到三五张请帖,如今的礼,50元太寒酸,多了拿不出,正所谓手长衣袖短,奈何?下月,妻子的弟弟结婚,他这个当姐夫的少不了送大礼,按眼下的行情,3000-5000元不算多,最低不能少于800元,怎么办?他无职无权,连贪污也找不到门道,老婆骂他是孔夫子,注定了一辈子受穷,嫁给他真是瞎了眼。

    他本可以不理睬李剑,远亲不如近邻,至少没有人议论他,不知是愤世还是有意恶作剧,决定送一份厚礼,给李剑寄两块砖头,并附祝贺短信:“欣闻老同学弄瓦之喜,特邮寄喜砖二块作贺,砖比瓦结实,愿小侄女健康成长。”

    李剑收到丁河的邮包,十分高兴,外包装极精致,压木板小箱,画有唐老鸭和米老鼠,忙用钳子拨钉,打开木板是一层塑料泡膜,臆,什么宝贝,值得如此小心包装,揭开塑料,傻眼了,礼物竟是两块红砖!

    李剑气了个发昏,好个丁河,不仅送红砖戏弄他,还有脸写祝贺信,真是人心不古,猪狗不如!有仇不报非君子,姓丁的,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半年后,丁河的妻子也生了女儿,由于拮据,没有向亲友张扬,三朝酒满月酒免了。可是,眼下是信息时代,电话手机互联网,李剑虽在千里之外,但家乡的亲友多,早已知道丁河喜得千金,机会来了,岂肯放过,立即打电话祝贺:“老同学,恭喜你当爸爸了!”

    丁河自知理亏,含糊其词:“彼此彼此!”

    “老同学上次送的礼物太珍贵了,我一直珍藏,不时把玩”

    “我知道,老同学耿耿于怀”

    “不,我是真心,老同学敢于开风气之先河,佩服!我决心向老同学学习,向旧习俗开战,树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风!”

    “对,对,呵哈哈”

    “先祝贺,薄礼过几天就到,哈哈”

    李剑挂了电话,骂了声“吝啬鬼”决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去家具铺定做一只木箱,内装40块红砖,武山不通汽车,雇板车拉去汽车站托运,托运费百余元,值!

    人活一口气,佛受一炉香,李剑还了礼,心情舒畅,哼,让丁河这小子跺脚瞪眼空欢喜吧!

    然而,如意算盘并不如意,由于托运的木箱太重,托运车爬坡转急弯时将木箱摔了下来,破了,大部分砖头散落,有的滚下了坡,司机和押运员目瞪口呆,大骂托运砖头的王八蛋,缺德鬼神经病,没事干了寻开心,于是,把木箱砖头仍下坡,飞驰而去。

    一个星期后,李剑打电话问丁河:“礼物收到否?”丁河莫名其妙地问:“什么礼物?”

    李剑哈哈一笑:“老同学弄瓦之喜,砖比瓦结实,当然是砖罗!”

    丁河明知是礼尚往来,也哈哈一笑:“谢谢,不知是邮寄还是托运?”

    “礼物多,当然是托运。”

    “啊,好,托运单到了我就去取。”

    半个月过去了,丁河未收到礼物,反而打电话问李剑,并说拟用他送的喜砖为女儿砌小床,粘一点李叔叔的灵气,长大了才有出息。语气调侃而幽默,李剑气得说不出话,丢了耳机便骑摩托车去车站托运处查询。托运处主任是位转业军官,姓铁,仍是部队作风,说话直开直去,问:

    “你就是那位托运砖头的?”

    李剑一怔,反问:“怎么,有规定不准托运砖头?”

    铁主任面无表情:“你这位先生玩笑开得太过分了,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李剑气往上冲:“请你客气点,我是顾客,付了托运费,你们就该为我服务。”

    铁主任硒笑:“先生,我们只为正常的顾客服务,至于疯子”

    “你,谁是疯子?”

    “先生如果不疯,会托运砖头?”

    “托运什么货物,是顾客的事”

    “正常的顾客决不会干这类傻事,托运费可以买若干箱砖头,只有疯子傻子才会这么干,先生,你说呢?”

    李剑强词夺理:“我高兴这么干,管得着吗?再说这是个人隐私,谁也没权力过问!”

    铁主任呵呵大笑了:“砖头也有隐私,奇谈怪论,先生,不会是进口的新潮流吧!”

    李剑正想给铁主任一个猫洗脸,挖苦他少见多怪,土老冒乡巴佬出土文物,连隐私都不明白,可悲!忽又觉得此行的目的是查询礼物的下落,没有必要节外生枝,白浪费时间、精力,便正色问铁主任:“半个月了,我托运的礼物未到,请你查一查。”递过托运收据。

    铁主任扫一眼收据,说:“先生,对不起,发觉是砖头后,托运车超载,只好做紧急处置”

    “什么紧急处置,乱七八糟!”

    “掀下山涯了!”

    “你,这是,简直”

    李剑差点儿暴跳如雷,手指铁主任,连声“简直是不负责任”扬言要找消协上法庭。

    铁主任不惊不诧:“请先生暂且息怒,怒火攻心,会生病的,几块砖头犯不着对簿公堂,我明白先生的用意,吃饱了没事找事干,跳舞找三陪唱卡拉ok扑克麻将玩腻了,哥儿们又玩砖头的把戏”

    “住口!”李剑喉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有此理!”

    铁主任临乱不惊:“谁是君子?先生吗?给朋友送砖头才是小人!对不起,我有公务,不陪先生胡扯了,请便!”

    铁主任离开办公室,走了很远仍回过头冲着他笑,李剑觉得那笑是轻蔑是侮辱,不外乎骂他是疯子是神经病,岂有此理!李剑是个犟脾气,宁输脑袋不输耳朵,决心讨回公道,先找消协,一位女工作人员接见他,听罢叙述,那女的忍不住笑,劝道:“先生不外乎要求赔偿,40块砖头值多少钱?不够来回车费”

    李剑摇手道:“不在乎钱多钱少,在于理在于他们的服务态度恶劣”

    “先生找过他们的领导吗?”

    “当然找过,一位姓铁的胡搅蛮缠,无视顾客的权益”

    女的“啊”了一声:“是他呀,有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拨,好吧,我先打电话联系。”

    电话通了,听得出对方是姓铁的混蛋,仍是轻蔑的笑,女的也笑。挂了电话,女的说:“先生,铁主任说,他们愿意赔偿”

    李剑接过话:“好吧,请他们立即把40块砖装箱运往武山!”

    女工作人员一怔:“这个,先生的要求太过分吧!”

    女工作人员是铁主任的小姨子,姐夫告诉她这个人是疯子,仔细观察,他眼睛发红,为砖头四处奔走,浪费时间精力,极不正常。她有点儿害怕,借故溜之乎也。消协是冷衙门,值班的人少,李剑等了半个钟头,不见人影,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李剑回到家,满肚子气无处发泄,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吃了大亏,不仅在丁河面前丢了面子,反而受托运处的气,如果善罢甘休了,了他李剑岂不成了窝榔废,不行,官司打到北京,也要争个输赢。

    于是,他冥思苦想,决定把车站托运处推上被告席,理由是充分的,第一,托运处服务态度恶劣,随意将客户的货物掀下山去;第二,托运砖头是为了提倡新风,破除旧的礼尚往来还有第三第四,平淡无奇,不累叙述了。他原拟请律师的,律师事物所的人见是为几块砖头,官司打赢了无油水可捞,断然拒绝。

    如今的人怎么啦?

    他是幸运的,民事庭的老庭长是位公正的法官,告诉李剑,这类鸡毛小事,按规定是立不了案的,不过,事虽小但新鲜有趣,如今礼债成了公害,并说,他手中就有五张请帖,这个月工资不够分配,所以决定公开审理,请电视台实况录像。

    李剑连声“谢谢”

    结局是七分满意三分遗憾,由于铁主任咆哮公堂,拒不赔偿,老庭长只好耐心解释,依理依法,最终作出了皆大欢喜的判决:车站托运处退回原告的托运费红砖费木箱费共计150元。李剑胜诉,承担诉讼费资料费茶是费450元。

    李剑没有申辩,值!

    可惜,礼债风并未因为砖头官司而偃旗息鼓,当天,李剑便接到丁河的电话:“老同学,从报上看到你打官司了,何必呢,我已买了40块砖为女儿砌了小床,只当收了老同学的礼物,哈哈”

    李剑欲骂无词,狠狠地吐了口口沫,丢下了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