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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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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鸭塘村,窦大学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生在世,没有权,有钱也行,如果这两样都不沾边,这辈子可就完了!

    别看窦大学这样说,他自己的经历,其实跟权和钱却不沾边儿。

    那还是刚恢复高考那年,十六岁的窦大学有幸参加了高考。比试下来,全公社只有六人被录取,看看自己排名第三,窦大学欢喜得蹦高了!其实,窦大学未免高兴的太早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锦绣前程会毁在叔叔窦神医手里。

    早年间,青岛是日本人的天下,到处都是日本人开办的工厂。在青岛闯荡的叔叔窦神医,就进了一家“三和盛”纺织厂,给日本人当翻译。加上他会一些偏方,会给人把脉问诊,望闻问切,深得日本人器重。据说,有个日本军官的老婆东野枝子,乳房上结了硬块,只等死了。窦神医听说后,只把活马当死马来医,靠着一些偏方,竟然医好了东野枝子的病。这一来,窦神医的真名没人知道,窦神医却被人叫开了。

    只因为过不了政审这一关,窦大学理所当然回家修理地球。

    修理地球就修理地球吧,偏偏窦大学心比天高,不甘心与父辈那样,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即使后来娶上一个叫青果的柴禾妞做老婆,窦大学并不死心,幻想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机会终于还是来了。窦大学的一位姨表哥在山区教学,还是学校负责人,自从参加了窦大学的婚礼,了解到窦大学的情况,有心拉他一把,就亲自上门说服窦大学到山区任教。当老婆青果得知窦大学要到五十多里外的山区当老师,月工资只有三十块钱,并且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家里根本照顾不上,当即表示反对,脑袋摇得就像拨浪鼓。其实,青果还多了一个小心眼,你想,世上哪有不贪腥的馋猫?如果窦大学一旦当了老师,说不定会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喜欢上另外一个女人,如今要窦大学拿腿走人,让她在家里活守寡,门儿都没有!她挺着大肚子,撂下话了,要想走人,除非先杀了俺娘儿俩!

    见老婆死活不放口,窦大学可气坏啦,气势汹汹地挥起拳头,朝青果抡了抡,真想在她脑袋上砸个窟窿。他没那个胆儿。

    两场变故下来,窦大学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只觉得暗无天日,恨只恨自己命太苦,简直连死的心都有。身上没有四两力气,窦大学窝在炕上,挺了三天才下炕。

    可他并没有死,也不能死,他还要活下去。除了那个认死理的老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他还要努力撑起这个家,为这个家奔波操劳,死心塌地在家种地。当然,兴之所至,他还要在老婆肚皮上那块并不丰腴的薄地上,不辞劳苦地耕耘下去,不管结出的果实,是丰硕,还是干瘪。

    好歹,儿子豆蔻降生了。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似乎只在一夜之间的事儿。等豆蔻念完小学,再到中学,再到大学毕业,窦大学只觉得,这一切,全都在转眼之间。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助儿子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他明白,反正自己是没戏了,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全都放在豆蔻身上。他发誓,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供出去,决不能让自己的悲剧在儿子身上重演!

    于是,窦大学翻遍自己所有的社会关系,包括老婆青果那边的七大姑八大姨,结果没有一个管用的。窦大学唉声叹气说,没有个好爹娘,要想找份好工作,难死了哟!

    还是老婆青果提醒他,你的老同学张权不是在省厅吗?窦大学一拍大腿,骂自己没记性,这么大的事给忘了。自己跟张权,从小一起光腚长大,乡里乡亲的,能不关照关照吗?想到这里,窦大学赶紧打点上路,揣上卖掉粮食的五千块钱,立马去了省城。

    如今的张权可发福了,胖的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说话都吃力。窦大学简单叙了叙旧,就把儿子念完大学,想在省城找个体面工作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张权想了想,就说,在省厅,我张权虽说官儿不大,办这点事儿,还是难不倒我的!

    窦大学听了,满心欢喜地说,谢谢你,有你这么个老乡,我儿子有救了。

    张权说,哎,咱们是从小光着腚长大的,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嘛。停一下又说,不过,窦大学你也知道,办事是要花钱的,方方面面都需要打点,你可要想清楚了哟!

    窦大学赶紧说,别看我窦大学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也不是糊涂人,办事哪有不花钱的?钱我带来了!

    多少?

    五千。

    张权就哈哈大笑了,两只眼睛更加眯成一条缝,说,窦大学呀窦大学,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你那五千块钱,还不够我抽两包烟的!不如实说了吧,你儿子要想进省城工作,没有十万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一句话,窦大学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一下子掉进冰窖里。

    从张权那里出来,窦大学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动了。等回到家,病恹恹地,一步也不想出门,只盯着一个地方发愣,吓得青果跟豆蔻赶紧上前劝慰他。窦大学这才咧咧嘴,非哭非笑地对豆蔻说,儿啊,你都看到了,如今的人,心都黑了,个个是狼呀。如今办事,一靠关系,二靠钱。咱一没关系二没钱,办事难于上青天。你看看,跟你一般大岁数的,连孩子都有了,可你,光棍一条不说,连工作都没着落,你爸我窝囊啊,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呀!一席话,说的豆蔻泪流满面,愧疚得低下了头。

    豆蔻不愿四处打工,最终决定回家种地。窦大学心疼儿子,提着一颗心,跑前跑后,帮着豆蔻租种了一百多亩地种土豆。谁知当年投资,当年见效,当年就挣了几十万。钱壮人胆,第二年,爷儿俩打算继续租地,扩大经营规模,朝合作社方向发展。

    如今,豆蔻在城里买了楼,娶了一位漂亮的城里媳妇,孙子都满地跑了。

    直到这时,窦大学总算才彻底放了心。他的口头禅也变了,世上没有救世主,救世主其实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