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认真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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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青，我长的不算难看吧？”阿九对着镜子画眼影的时候问我。
我正在电脑前跟一个叫三生石的男人聊得热火朝天，眼睛盯着屏幕，并没有看阿九，敷衍着说：“不难看，大美女。”
“瞧你，偏心眼。你知不知道我失恋了？你不说安慰安慰我，就知道跟别人聊天。”阿九不满地说。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时的阿九是什么神情，一定是撇着嘴角，斜着眼睛看我，满脸的愤愤不平。
“你都失恋一百次了。”我懒洋洋地说“在你面前，我都没辙儿了。可怜我这么多年积累的丰富词汇，在你这儿用到江郎才尽。唉”
“我哪有啊？”阿九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晃着我。“这次我真的失恋了，我跟顾雨彻底拜拜了。”
“彻底？”我笑着“今天是彻底了，明天又玩旧情复燃的游戏，我还不知道你？”
“青青，我们这次真的完了。他有女朋友了。”阿九的声音忧伤起来。
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看着电脑屏幕，没太留意阿九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生石畔应该有棵绛朱仙草吧？你的仙草呢？”我对三生石说。
“曾经有一棵，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见了。”他回答道。
“怎么会呢？一定是你没有好好浇灌它。”
“有灵性的植物不用浇灌就能活得很好，可是有的植物太娇嫩，我只能眼看着它凋零。”
“借口！”我说“感情要经营才能长盛不衰，这么简单的道理地球人都知道。”
“我很想它在我身边，让我看着它开放，可是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包括一株植物的荣枯。爱上一棵小草，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可是忘记它，却需要一辈子。”
他的话让我无端地伤感起来。一些关于花的回忆又出现在我脑海里，曾经我也是三生石畔的一朵棵小草，在阳光下很幸福地生长。可是后来，因为一些莫名的原因，我失掉了这块滋养着我的三生石，流落人间，在城市的角落艰难地为自己织了一张网。阿九是这张网上的另一只蜘蛛，和我不同的是，阿九是只整日挂着笑容的蜘蛛。她的存在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阳光和快乐，我无法想象没有阿九的生活。我有时候是个依赖性很强的女人。
“青青，你也太不够哥们了吧，只顾跟他聊，我这儿伤心得什么似的，你理都不理。”阿九嚷道。
“呵，你瞧我都把你给忘了。恩，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回头看着她，意外地发现她在流泪。我见不得别人哭，心情会因此跌至零下。
我赶紧走到她身边，神情不由得肃穆起来。“阿九，你怎么了？”
她把头靠在我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感知着阿九的伤心，心情很沉重。阿九当初对网络聊天一窍不通，听我讲了许多网络奇缘之后，忽然对网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雄心勃勃要来一次轰轰烈烈的网恋。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带她到网吧里，帮她申请了qq号，又告诉她进入新浪聊天室的路径。说来也巧，就在那天，她在那里遇见了一直牵扯到现在的男人--无花之果顾雨。
阿九告诉我无花之果几个字的时候，我笑了。无花之果，到底什么意思啊？挺令人费解的。阿九说：“这个名字的意蕴深远着呢，说明他的思想很深邃。”我告诉阿九，网络上到处是玩深沉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比哲学家更像哲学家--一些普通的道理反着说就行了，比如把无花之果说成无果之花。阿九说我在“嫉贤妒能”让我又气又笑。
据阿九说，这个叫顾雨的男人凡事都很较真，不会开玩笑，没有幽默感。阿九很得意的小玩笑开到他头上，他都要认真地理论半天，让阿九哭笑不得。可是，就是这个没有多少情趣、不会制造浪漫、不会开玩笑逗人开心，不会这个，不会那个的男人，居然用自己的傻劲憨劲赢得了阿九的芳心。要不是顾雨远在南国，恐怕俩人早就让熊熊爱火燃烧到现实中了。
“青青，他怎么能找女朋友？难道我不是他女朋友吗？”阿九无限委屈地说。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才说道：“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又不可能过去找他，他也不可能过来找你。只是时间凑巧地点凑巧，两个同样寂寞的人碰在一起，刚好相爱了。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可能长久的，爱情和婚姻应该是最现实的事情，虚幻的东西虽然很美，但是注定会碎掉。”
“可是，可是”阿九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相信爱情神话吗？现实中的爱情都不可靠，更何况虚幻的网络。”
“那倒是。”阿九直起身，擦了擦泪，望向窗外。她一定又想起了过去的那段没有结果的爱情。我听阿九大致讲过，总之那时她很伤心，但是只能眼看着那个男人走出自己的世界。那个人改变了阿九一生的轨迹，如果不是他，阿九不会至今仍流落在这座城市，当然也不会和我同租一室，相依为命。
“好了，伙计。”我拍拍她的肩膀“坚强些，情人会有的，婚姻会有的，幸福也会有的。”我模仿着电影台词拿腔作调地说，阿九扑哧一声笑起来。
“世上男人千千万，哪差那个王八蛋。”阿九说得很豪爽，脸色雨过天晴。
电脑屏幕忽然变成了一片飞舞的星辰--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屏保，从黑暗中不断涌出的点点繁星能够给人绝处逢生的自信和希望。啊，我居然忘了网线那端还有块石头在等我。我快步走到电脑前，晃一下鼠标，果然，他说了好多话等我的回应。我赶紧道歉，然后接着石头和草的话题聊下去。
“我很想知道，你的那株仙草，漂亮吗？”我忍不住问了一个庸俗的问题。
“她是那种极其脆弱的女子，我不能给她安全和保护，让她觉得没信心。她的心一直在飞，在寻找真正想要的生活，我不能给她这样的生活，很失败。离开她已经好几年了，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忘记她。我想，也许她也是如此吧。”
“你怎么这么自信？也许她已经嫁人，把你忘到脑后了。”
“不会的。她不会。”
“你们还有联系吗？”我问道。
“没有，自从分手，就没有再联系过。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就像现在跟你聊天的感觉一样真实。”他说。
“不知道你这种真实的感觉从何而来？我怎么没有呢？我总觉得网络是虚幻的，属于黑夜。就像萤火虫一样，只适合夜晚生长，在白天就会沉寂。”
“我觉得，夜晚的感觉比白天还要真实。黑暗就像一棵树，伸手就能握住，而白昼，更像飞驰而过的流星，能感觉它瞬息而逝的存在，却难以把握。”
好奇特的比喻，黑夜像树，白昼倒像流星。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一飞有这样奇特的想象力。但是，一飞此刻在遥远的西藏，或许已经娶了一个西藏姑娘，走在虔诚的朝圣路途中。
每次想起一飞，我的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地低落下去，仿佛不小心触及了一处隐秘的伤口，这个伤口表面虽已平复，其实仍在溃烂。我匆匆跟三生石说了再见，关闭qq。
阿九在另一台电脑上写着什么，我走过去，她急忙点了一下鼠标，打开的窗口像只蝴蝶一样飞下来，合上了翅膀。她说：“不许看。我给情人写信呢。”
“写就写呗，干吗搞那么神秘？谁没写过情书啊。我告诉你哦，断了就断了，千万别试图去挽回。还有，小心别陷太深，感情的事到头来吃亏的都是女人。”我给她敲了一记警钟，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准备睡觉。
第二章
我和阿九属于惺惺相惜的那一种，相互之间万分欣赏。从最初相识，彼此就有特别熟悉特别信任的感觉。情人可以称之为“一见钟情”朋友只能是“一见如故”
阿九一直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其实在我眼里她挺漂亮的。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嘴巴，圆圆的脸颊。个子不高，显得小巧玲珑。头发垂在肩上，显出如水般温柔的味道。性情也很好，最难得是心胸开阔。我最怕想不开，不识劝，固执己见的女人。
这天早上，阿九洗完脸，拿条毛巾擦脸的时候，又问我：“青青，我长得不难看吧？”
“当然。”我正在刷牙，满嘴牙膏沫，含混地说“你是大美女。”
“你就会这么说，大清早就开始骗我。”阿九似笑非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我刷好牙，把牙刷“当”一声扔进杯子，看着镜子里的阿九，说道：“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不跟长相难看的女人做朋友，第二，我不跟没个性的女人做朋友。放心了吧？”
“你这家伙要求还挺高。找女朋友都那么挑剔，怪不得跟我一样一直嫁不出去。”
“谁跟你一样啊？”我抗议道“我不嫁是因为我不想嫁，想娶我的男人排着队呢，可惜我一个都看不上。就像一件件瓷器，不是这儿缺一块，就是那儿缺一块，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别在我这儿贩卖你的完美爱情观了啊，昨天还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呢，今天还抱着你那点梦想不放，迟早会碰壁不说，错过了婚嫁的最好年龄，你哭都来不及。”阿九说完，一扭身出去了。
“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嘴里咕哝着，生怕阿九听不见。阿九在她的卧室里回应似的大声笑起来。
阿九画好妆，穿了件天蓝色的套装，背上坤包，上班去了。她在一家经营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做办公室秘书，属早九晚五的白领阶层。工作中经常接触外国人，我常常鼓励她把魔爪伸向那些英俊的国际友人，给自己的爱情生活增添一些绝对刺激的元素。奈何阿九总是心太软，手下留情，以至于把那么多黄头发、蓝眼睛的帅小伙拱手让给了别人。
我的工作时间要灵活多了，研究生毕业之后我在一所高校教书。我的学生只比我小五六岁，可我已经在居高临下地看他们。爱情在大学校园里泛滥成灾，到处都是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晚上花园里根本不能进去，树影廊后，凡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都有暗香浮动。记得上大学第一天，懵懵懂懂的我居然在夜晚误闯禁区，看着灯光暗影里光怪陆离的人影，我吓得不敢往前走一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一刻，我感到的不仅是尴尬，还有恐惧。因此，跟一飞恋爱之后，我宁愿跟他在校园里没完没了地散步，也不愿钻树林，或在小花园里跟别人争夺那弹丸之地。
上午十点有我两节古典文学课。九点半我来到系里，稍事休息，到了115教室。这个教室是当年我和一飞上课的地方，我和他经常坐在东边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张桌上，写了十几句相同的话：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挺惨烈的。字迹棱角分明，阳刚英武，应该是个男人写下的字。因为这些字，爱上这个座位，坐了四年，直到跟一飞平静地分手，各奔东西。一飞的梦想是去支援西藏建设，做一个神秘的藏民。后来，我听说，一飞果然辗转去了西藏，在西藏日报做了记者。我能想象一飞站在庄严的布达拉宫前的肃穆神情，当他跪在雪上脚下，学着藏民的模样到远方朝圣的时候，他会想起我吗？一飞是个一往无前的人，能够为了梦想奉献自己的一切。可惜我做不到他那样，因此注定只能在他的生命中做一个匆匆过客。
三年过去了，这里的课桌换成了崭新的。我站在讲台上成为一名讲师，一飞却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间教室里。有时我讲着课眼神总会不自觉地瞟向东边倒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有时会恍惚地觉得一飞还坐在那儿，低头看书或是写字。那句伤心人写下的话早已消失了，不知道写这话的人如今心境如何，是否还怀有要么爱，要么死的雄心壮志。他或者早已忘记了曾经那么深入地爱过的女人，忘记了发誓要为她而死的情怀。就像一飞会轻易地忘记我一样。
上完课，已经十二点了。我宣布下课，教室里一下热闹起来。我想起当年的这时，我一定是和一飞一起走过小径，回宿舍拿饭缸，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离开一飞已经整整三年了，按说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可是很多时候，我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他。
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想起和一飞曾并肩无数次地从这条路上走过，那时的我，清纯如初绽的花瓣。有一次在路上遇见外语系的一位男生，跟我是老乡，我冲他打招呼，他不知是激动还是意外，竟将手里的书全撒在地上。忙不迭去拾的时候，又不小心崴了脚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他走远之后，一飞说，古代美人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如今的青青姑娘一笑掉其书，二笑倒其人。我笑得直不起腰。
一股模糊的眩晕使我浑身轻飘飘的，一瞬间，我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很痛楚，很伤感，宛如樱花下悄然哭泣的小女孩。那一年，不知为什么，校园里飘满了樱花，粉红的、轻灵的花瓣象小小的精灵缓缓地飘落。我爱极了这美丽的飘落的樱花，每天在花雨中流连。一飞在樱花下为我照了好多张照片，当然这些照片最后都成了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的纪念。如今再看这些照片，我为自己当时的美丽感到惊诧，看着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孩，我感到陌生。当我心情暗淡的时候，我常常翻看这些照片，它们使我坚信，我也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子，当我拥有爱情的时候。
许多人，包括阿九在内，都以为我远离爱情是因为对一飞旧情难忘，或者是所谓“曾经沧海”吧，我只有苦笑着摇头。我对一飞的爱还没有达到这一步，我也不会拿一飞的标准去衡量新的爱情，我明白这样做是十分愚蠢的。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痴情的人，我只是提不起爱的兴趣。同一飞的感情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和勇气。三年过去了，我用冷漠的眼睛打量世事，心里平静如水。我允许自己消沉，却生怕阿九也跟我一样消沉。比如，我常常在阿九情绪低落的时候，努力把崇尚欲望，崇尚冲动的观念灌输给阿九，让她重新像一名斗士一样冲锋陷阵。她出发的时候，我就黯然地退回，因为提不起劲去追求所谓欲望和冲动。有时我觉得奇怪，我今年只有26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恋爱的季节，怎么就对爱情失去兴趣了呢？
我想起网络上的三生石，他也许跟我有着同样的感触和心性。我想，也许我能试着爱上他，就算是一次认真的消遣吧。说实话，我一直对他说的那句“爱上一棵小草，只需要一秒，而忘记它，却需要一生”铭记在心，每当想起，心里总像被一只温柔的羽毛拂过，忍不住跃跃欲试。想做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做的感觉。
第三章
很长一段时间，网络是我惟一的业余生活。我在网络上发帖子，泡聊天室，打联网游戏，心血来潮时写点文才斐然却不知所云的句子，或者找茬跟人吵架，大肆宣泄一番之后翩然下线。网络爱情游戏经历过几次之后渐渐觉出无趣，当阿九同她的网络情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就在一边一个劲给她浇冷水，直到阿九忍无可忍要把胶带封住我的嘴，我才嬉笑着走开。
那天在一家网站的聊天版看到一间聊天室叫“西藏人家”我注册了一个“不谈爱情”的名字天天挂在上面。做这些的时候，脑子里没有一飞的影子，也许是在一贯的思维定式下形成的行为习惯。渐渐地我明白，其实我还是心有期待，期待那些我耻于承认的东西。
在许多个无人陪伴的夜晚，我渐渐地明白自己曾经做错了很多事。如果我不是那么任性，那么霸道，那么不讲道理，如果我的性格中没有睚眦必报的成分，如果我能在一飞艰难地做决定的时候给他一个电话，说两句柔软的话挽留他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演，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一飞的性格和一飞的梦想。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是一飞把我宠坏了。我常常这样想，所以我们之间的结局无论对一飞，还是对我，都是咎由自取。咎由自取。我把这四个字打在屏幕上，放大到满屏，细细审视着，读出了其中自私的意味。我是个自私的人，对于自己做错的事，从来都不肯承认，还习惯于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也许一飞认清了我自私的本性，才选择离开。
我常常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过去的事。我把自己的优点写下来贴在墙壁上，日日提醒自己的优秀。有许多人爱我，疼我，如果我愿意，他们会欢天喜地地娶我回家。我这样徒劳地安慰着自己，心里很清楚说的都是假话，我还是被满身的颓废和绝望笼罩着，一飞的离去使我丧失了几乎全部的信心。
我走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下着雨。雨声哗哗地响着，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响。我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恐怖。脚下一块石头拌了我一交，我摔倒在地，雨水在一瞬间覆盖了我的身体。我感到窒息，喘不过气来。路边有很多人家的门，都紧紧地掩着。除了雨声，没有一点声息。我艰难地爬起来，忍受着被雨水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的痛苦。雨打在我脸上，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应该有一扇门为我打开的，可是没有。我继续往前走，忽然来到海边。我想起来了，我来寻找一个人，我在找一飞。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想，他应该在离海最近的地方。我叫着他的名字，没有人答应。我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海洋。我用全部的力量对着大海呼唤着：一飞，一飞，一飞。一遍又一遍，终于声嘶力竭。我疲倦而绝望地停下，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样的软弱。我脚下一软，跌下山崖。失重的感觉使我脑袋里的神经揪成一团，黑暗中阴沉的光线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在跌落，跌落终于挣扎着醒来。
窗外的月光依然那么美。我摸了摸满脸的泪水，赤脚走到阳台上。午夜三点一刻，一飞也许正在做梦。我对着沉重的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他能在梦里感知我的叹息和愧疚。
“青青，我好象生病了，你能来陪陪我吗？”一飞在电话里央求着我。
“可是，我跟阿琪约好去逛街的。”
他软软地哦了一声。
“你自己去看医生吧，我回来之后立刻去看你。”我说。
“你早点回来。”一飞说。
现在想起来，每次在一飞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他身边。我那么贪玩，不负责任，把一飞忘到脑后。一飞带点女儿气的细致和敏感常常使我厌烦。当每一次的争吵过后，他都会带着焦烁的神情反复问我：“你还爱我吗？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拉住他的手，对他说爱他，愿意跟他在一起。可是，那时的我年少气盛，加上对一飞的爱有着百分百的信心，我对他的询问不置可否，甚至故意嗤之以鼻。如今想起来，这些一定极重地伤了一飞的心。
我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遗恨和忏悔。那天独自在家看大话西游，里面那句经典的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竟使我热泪盈眶。我以前是个不常流泪的女人，心肠很硬，不容易被感动。
我花很多的时间向阿九讲述我经历过的事，试图让阿九接受我的一些思想和行为方式。我想，阿九是我理想中的自己，美丽，热情，富有活力，同时，又很潇洒，既能置身事内，又能超然物外。爱的时候投入地爱，不爱的时候转身就走。不会迷失，不会错过。我希望自己也是这样的女子，可惜我做不到。
许多天之后，我正在网络上无所事事地发呆，qq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是三生石。我的心跳了跳，又慢慢恢复平静。
“子衿，最近好吗？”他问候道。
“很好。”
“忙什么？”
“吃饭，睡觉，还有想念。”
“想念谁？”
“一位故人。”
“你不开心吗？”
“没什么。”
“如果不开心，就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我没事。”
“子衿，放春江花月夜给你听好吗？”
“好的。”
转换到二人世界模式，戴上耳机，婉转绵长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我闭上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他在电脑的那一端能立刻看到我打的字，包括错误的文字和标点。这是一飞最喜欢读的一首诗，他能一字不错地背完全篇，他喜欢“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沧桑变迁之感。他有着极其灵敏的心怀，对命运的无常和玄妙有着动物般敏锐的预知力。
我想，我不可能爱上三生石，虽然他与一飞有着某些相似之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一飞。一飞是惟一的。
第四章
阿九的爱情走到了崩溃的边缘。顾雨开始了他的现实爱情，他能够拉住一个女孩真实的手，而不是靠想象完成拥抱和亲吻。靠网线连在一起的爱情此时显出了它极端脆弱的一面，没有任何根基的线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更何况，或许这根线根本就不存在。
阿九哭泣的频率增加不少。以前我一说她就会笑的话，如今也很难奏效。阿九日益沉沦，我看得心痛，却无能为力。我一直以为我们都是洒脱的人，至少在表面上能做到来去自如，去留无意。可是，实质上，一旦梦想在心里扎根，就很难再把它拔去。
“青青，我失恋了。”阿九越来越频繁地说起这句话，伴之以无比伤怀的表情。
“没关系。”我试图安慰她“如果找不到王子，就让七个小矮人来陪你吧。降低些标准，就不会寂寞。”
“可是，只有王子才能让我不寂寞。”
“别这么说。没了王子，还有国王呢。”
“国王太老了，没兴趣。”阿九微微笑着，情绪渐渐好转。
“谁告诉你国王都是老头子？你瞧西游记里的好几个国王都是少年英俊，又温柔又痴情，堪称完美情人。”
“恩，好主意。”阿九笑起来“我要那个金扇国的国王，可惜他有个王后，让孙悟空从妖怪手里救回来了。”
“这好办，回头我写个西游别记之类，让王后爱上妖怪不回来不就行了吗？国王就是你的了。”
我们肆意地做着白日梦，沉浸在虚拟的洒脱之中，为美好的海市蜃楼欢呼雀跃。我喜欢逗阿九笑，我喜欢笑着的阿九，仿佛我的影子，在替我快乐，替我幸福。
我说：“我们拿幸运符占卜一下，如果花面朝上，国王是你的，如果国徽面朝上，王子是你的，如何？”幸运符是一枚一元钱的硬币，制作于1999年，有着极美的色泽。阿九细心地把它放在一个美丽的纸盒子里，称之为幸运符。每当遇到难题，我们就会问问它的意见。
幸运符是国徽面朝上。阿九高兴地说：“王子还是我的。我早说过他是爱我的，不会为找女朋友就抛下我不管。”
我苦笑着摇摇头，阿九还在做白日梦。白日梦真的很美。
这一天午后，阿九逛街去了。我在百无聊赖之中打开聊天室的大门，把“不谈爱情”的名字挂在“西藏人家”上，找了首追梦人来听。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度无眠的日子
哀伤委婉的歌声回荡在我心里。往事又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想起我十五六岁时抱着一叠书走过校园的绿荫地，想起我二十岁时躺在一飞的怀里看天上的月亮，想起我们分手时一飞眼底的失落和凄凉，想起如今越来越揪心的错失之痛，想起如烟往事，如花岁月，所有年少时节的忧伤和冲动，所有不能实现不能拥有的美丽的梦幻和理想
过了许久，我睁开眼睛，看向屏幕。有人跟我打招呼。三生石：为什么不谈爱情？爱情很可怕吗？
三生石：不开口？这么惧怕爱情？
三生石？我楞了一下。是他？还是只是巧合？
不谈爱情：看过人间沧桑，就觉得爱情其实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
三生石：既然无所谓无，拥有也无妨对不对？
不谈爱情：既然无所谓有，没有也罢。
三生石：干吗这么颓废？
不谈爱情：没有颓废，只是厌倦了。
三生石：厌倦？买了车票到车站，忽然不知道去了那里能做什么。打开台灯，翻开书，看了第一页就知道是什么结局。拿起吉他，没有什么曲子好弹。走在阳光底下，一瞬间想把太阳从自己身上驱赶走。厌倦或许就是这样子吧，类似于茫然，寂寞，孤单，失意。
不谈爱情：曾经很爱樱花，如今看见樱花凋落，竟不再盼望它再次开放。就是厌倦的感觉。
三生石：说起樱花，我想起读书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课桌上刻着一句话，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我想，爱情或许就是这样吧，来的时候挡不住，去的时候也拉不回。
上帝可以作证，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响了一声惊雷。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天！
不谈爱情：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三生石：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知道与否有什么关系？
不谈爱情：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恢复了校园时期的蛮横劲。天知道我的心跳得多厉害。我需要证实，是一飞坐在网络的那一端跟我谈话。
三生石：叫我一飞好了。
望着屏幕上准确无误的文字，我呆了许久，之后一言不发地仓皇关闭了对话框，匆匆逃离了现场。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为什么当我长久以来的盼望真正摆到我面前，我反而这样恐惧。
歌声仍在持续：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来飞去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
谁在宿命里安排
谁在宿命里安排？谁在宿命里安排？谁在宿命里安排？
第五章
当我把在网络中偶遇一飞的消息告诉阿九时，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飞只是我的一个梦。”我叹口气说。
“可是，这个梦现在摆在你面前。如果你伸手，就能把梦抓在手里。”
“不，我不要伸手。”我说“我只愿他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你真不可理喻。你对他念念不忘，他对你也一样，你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你真愿意在后悔中过一辈子啊？”阿九很少这么责备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不懂。一飞的感情特别细腻，我根本进入不了他瞬息万变的思想和感情里面去。况且，三年过去了，我变了，他一定也变了。重逢了又能怎样？我根本就没有机会了。”
“不一定哦。这样吧，我们用幸运符占卜一下。”阿九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硬币递给我。
我用两只手把它握在手心，心里默默祈祷一个结果。阿九说：“花面朝上，你就要告诉他你就是青青，如果国徽面朝上，就由我来告诉他你是青青。”说完，阿九狡黠地一笑。
“得了吧，你别瞎掺合。如果是国徽面朝上，我就跟他说永别。”
用硬币占卜有一个好处，当硬币在半空中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到底在希望什么。那么，不用管硬币的结果是什么，照你希望的去做就是了。硬币在半空中翻转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花面朝上的结果。我希望能与一飞重逢，拥抱他，告诉他我爱他，我想他，把我的悔恨和遗憾说给他听，不管他怎么回应。
硬币叮当一声落在地板上，跳了两跳，静止不动。国徽面朝上。
我颓然地坐在硬币面前，呆呆地看着它，闪耀的国徽仿佛在嘲弄我。阿九说：“三次为准，你再扔两次。”
“算了。注定了的，没办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无力。
一飞在qq上给我留言：“子衿，最近好吗？周末有空吗？想跟你聊天。”
他很少在qq上留言给我。他的话使我想起四个字：心有灵犀。我想，如果时机恰当，我会告诉他我就是他曾经的那株仙草。
“跟你聊了那么久，还没问你是哪里人？”我说。
“我现在在西藏。”
“西藏？”猜测得到进一步证实，我觉得全身的血液在倒着流淌，呼吸有种缺氧的感觉。“为什么去西藏？”
“她说过很想看西藏的日出，又惧怕高原反应不敢来，我只好代替她来看这里的日出。”
我恍惚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应该是句玩笑。一飞当了真。
“如果你再次见到她，你想对她说什么？”
“我见不到她了。她不会见我的，我了解她的性格。”
“我是说如果。”
“如果真的有机会，我想告诉她，西藏的日出很美，很想跟她一起看西藏的日出，还有西藏的雪山和朝圣的道路。那是她一直都向往的东西。”
我闭上眼睛，一飞的声音还在耳边。他有着极温柔的声音，呼吸细细的，吹到我耳朵上，常会撩起我内心隐秘的冲动。
“一飞。”我在键盘上打出这两个字，犹豫了很久，终于按了backspace。我不敢叫他的名字，那呼唤里有着不可自拔的沉沦和幻灭。离阳光很远，离黑暗很近。火焰在炙烤着我，我的心裂成碎片。
“你怎么了？”他问。
“没事。很想跟你一起看西藏的日出。”
“可惜你不是青青。”
“我们区别很大吗？”
“是。青青有时候很乖，可是更多时候很任性，很霸道。”
“忘了告诉你，我也很霸道，会胡搅蛮缠。”
“真的吗？感觉不到。我是因为觉得你挺温柔才想跟你聊天。青青以前总说我太女儿气，你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我说“是她错了。她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她会后悔，但是她不会回头。”
“为什么那么肯定？”
“直觉。”他说。
“她是个不走回头路的人吗？”
“她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恐惧。”
“哦。”
“以后我可能有一年时间不能上网了。”他说。
我呆了呆，问：“为什么？”
“我要完成一个庞大的采访计划，估计要用一年时间。”
“没关系，你忙你的。注意身体。”
“不知道等我完成计划之后，能不能再和你这样愉快地聊天。”
“应该可以，祝你好运！”
第六章
我几乎每天都要登陆西藏日报的网址，看见一飞写的散文式通讯，总题目叫寻找每一天的日出--横穿西藏，原来他的计划是要横穿西藏。无法想象瘦弱的一飞独自驾车行驶在黄沙漫天的西藏腹地，会经受多少苦楚。每隔几天，我都会看到他的一篇新文章。我把它们通通下载下来，打印，放在枕边，感受着一飞在西藏的存在，跟他一同呼吸，一同行走，一同飞翔，一同寻找。
半年过去了，一飞的文章积累了一大摞，整整三十篇。一飞走到了西藏真正的腹地，无人区。文章忽然断档了。半个月过去了，没有新文章发到网上。我着急起来，通过114查到西藏日报的电话。
“喂，孟一飞的文章怎么不接着发了？”我单刀直入，急切地问道。
“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是”我沉吟了一下“我是他女朋友。”
“哦。他跟报社失去了联系，可能遇到了麻烦。报社正和一些部门联合寻找。”
我吓了一跳。“失去联系？什么意思？”
“我们猜想，他可能遇到了风暴天气，在路上被阻隔，或是出现了其他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他大概不愿意多说，挂掉了电话。
我把希望寄托在网络上，盼望尽快有新的章节发表。可是，一飞的专栏一直沉寂着，没有刷新，没有新消息。
又艰难地等待了一个星期后。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一只蝉在蜕变中慢慢脱去外壳。很多个瞬间，我恍惚地觉得，一飞就在我身边，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泪水灼痛了我的眼睛，我该怎么办？一飞什么都了解，可是他不知道我依然深爱着他，超出了我能承受的重量。一飞，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
我在夜晚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决定去找他，放弃这里的一切--离开一飞的日子，我其实一无所有。我想，如果能和一飞重逢，我一定会陪他等待梦境中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如果不能，我也不再回来。无论结果是什么，西藏都将是我的终老之地。
我对阿九说：“我要去西藏。”
“去吧，小心点。”阿九拉着我的手“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一飞还要跟你一起看日出呢，他要知道你去了西藏一定很高兴。”
“恩。”我低下头，拼命忍住泪水，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阿九，不要再怀疑自己，你很漂亮。”
她含泪点头。
第二天，我踏上征程。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我想起了当初在网络上初识三生石的心情。我试图把他当作一次认真的消遣，上帝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我想，每个人的命运对于上帝来说，或许都是一次消遣。可悲的是，我爱上了这次认真的消遣。我在心里祈祷，希望上帝能再疼爱我一次，成全我此生最大的奢望。
第一章 “青青，我长的不算难看吧？”阿九对着镜子画眼影的时候问我。
我正在电脑前跟一个叫三生石的男人聊得热火朝天，眼睛盯着屏幕，并没有看阿九，敷衍着说：“不难看，大美女。”
“瞧你，偏心眼。你知不知道我失恋了？你不说安慰安慰我，就知道跟别人聊天。”阿九不满地说。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时的阿九是什么神情，一定是撇着嘴角，斜着眼睛看我，满脸的愤愤不平。
“你都失恋一百次了。”我懒洋洋地说“在你面前，我都没辙儿了。可怜我这么多年积累的丰富词汇，在你这儿用到江郎才尽。唉”
“我哪有啊？”阿九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晃着我。“这次我真的失恋了，我跟顾雨彻底拜拜了。”
“彻底？”我笑着“今天是彻底了，明天又玩旧情复燃的游戏，我还不知道你？”
“青青，我们这次真的完了。他有女朋友了。”阿九的声音忧伤起来。
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看着电脑屏幕，没太留意阿九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生石畔应该有棵绛朱仙草吧？你的仙草呢？”我对三生石说。
“曾经有一棵，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见了。”他回答道。
“怎么会呢？一定是你没有好好浇灌它。”
“有灵性的植物不用浇灌就能活得很好，可是有的植物太娇嫩，我只能眼看着它凋零。”
“借口！”我说“感情要经营才能长盛不衰，这么简单的道理地球人都知道。”
“我很想它在我身边，让我看着它开放，可是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包括一株植物的荣枯。爱上一棵小草，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可是忘记它，却需要一辈子。”
他的话让我无端地伤感起来。一些关于花的回忆又出现在我脑海里，曾经我也是三生石畔的一朵棵小草，在阳光下很幸福地生长。可是后来，因为一些莫名的原因，我失掉了这块滋养着我的三生石，流落人间，在城市的角落艰难地为自己织了一张网。阿九是这张网上的另一只蜘蛛，和我不同的是，阿九是只整日挂着笑容的蜘蛛。她的存在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阳光和快乐，我无法想象没有阿九的生活。我有时候是个依赖性很强的女人。
“青青，你也太不够哥们了吧，只顾跟他聊，我这儿伤心得什么似的，你理都不理。”阿九嚷道。
“呵，你瞧我都把你给忘了。恩，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回头看着她，意外地发现她在流泪。我见不得别人哭，心情会因此跌至零下。
我赶紧走到她身边，神情不由得肃穆起来。“阿九，你怎么了？”
她把头靠在我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感知着阿九的伤心，心情很沉重。阿九当初对网络聊天一窍不通，听我讲了许多网络奇缘之后，忽然对网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雄心勃勃要来一次轰轰烈烈的网恋。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带她到网吧里，帮她申请了qq号，又告诉她进入新浪聊天室的路径。说来也巧，就在那天，她在那里遇见了一直牵扯到现在的男人--无花之果顾雨。
阿九告诉我无花之果几个字的时候，我笑了。无花之果，到底什么意思啊？挺令人费解的。阿九说：“这个名字的意蕴深远着呢，说明他的思想很深邃。”我告诉阿九，网络上到处是玩深沉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比哲学家更像哲学家--一些普通的道理反着说就行了，比如把无花之果说成无果之花。阿九说我在“嫉贤妒能”让我又气又笑。
据阿九说，这个叫顾雨的男人凡事都很较真，不会开玩笑，没有幽默感。阿九很得意的小玩笑开到他头上，他都要认真地理论半天，让阿九哭笑不得。可是，就是这个没有多少情趣、不会制造浪漫、不会开玩笑逗人开心，不会这个，不会那个的男人，居然用自己的傻劲憨劲赢得了阿九的芳心。要不是顾雨远在南国，恐怕俩人早就让熊熊爱火燃烧到现实中了。
“青青，他怎么能找女朋友？难道我不是他女朋友吗？”阿九无限委屈地说。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才说道：“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又不可能过去找他，他也不可能过来找你。只是时间凑巧地点凑巧，两个同样寂寞的人碰在一起，刚好相爱了。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可能长久的，爱情和婚姻应该是最现实的事情，虚幻的东西虽然很美，但是注定会碎掉。”
“可是，可是”阿九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相信爱情神话吗？现实中的爱情都不可靠，更何况虚幻的网络。”
“那倒是。”阿九直起身，擦了擦泪，望向窗外。她一定又想起了过去的那段没有结果的爱情。我听阿九大致讲过，总之那时她很伤心，但是只能眼看着那个男人走出自己的世界。那个人改变了阿九一生的轨迹，如果不是他，阿九不会至今仍流落在这座城市，当然也不会和我同租一室，相依为命。
“好了，伙计。”我拍拍她的肩膀“坚强些，情人会有的，婚姻会有的，幸福也会有的。”我模仿着电影台词拿腔作调地说，阿九扑哧一声笑起来。
“世上男人千千万，哪差那个王八蛋。”阿九说得很豪爽，脸色雨过天晴。
电脑屏幕忽然变成了一片飞舞的星辰--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屏保，从黑暗中不断涌出的点点繁星能够给人绝处逢生的自信和希望。啊，我居然忘了网线那端还有块石头在等我。我快步走到电脑前，晃一下鼠标，果然，他说了好多话等我的回应。我赶紧道歉，然后接着石头和草的话题聊下去。
“我很想知道，你的那株仙草，漂亮吗？”我忍不住问了一个庸俗的问题。
“她是那种极其脆弱的女子，我不能给她安全和保护，让她觉得没信心。她的心一直在飞，在寻找真正想要的生活，我不能给她这样的生活，很失败。离开她已经好几年了，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忘记她。我想，也许她也是如此吧。”
“你怎么这么自信？也许她已经嫁人，把你忘到脑后了。”
“不会的。她不会。”
“你们还有联系吗？”我问道。
“没有，自从分手，就没有再联系过。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就像现在跟你聊天的感觉一样真实。”他说。
“不知道你这种真实的感觉从何而来？我怎么没有呢？我总觉得网络是虚幻的，属于黑夜。就像萤火虫一样，只适合夜晚生长，在白天就会沉寂。”
“我觉得，夜晚的感觉比白天还要真实。黑暗就像一棵树，伸手就能握住，而白昼，更像飞驰而过的流星，能感觉它瞬息而逝的存在，却难以把握。”
好奇特的比喻，黑夜像树，白昼倒像流星。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一飞有这样奇特的想象力。但是，一飞此刻在遥远的西藏，或许已经娶了一个西藏姑娘，走在虔诚的朝圣路途中。
每次想起一飞，我的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地低落下去，仿佛不小心触及了一处隐秘的伤口，这个伤口表面虽已平复，其实仍在溃烂。我匆匆跟三生石说了再见，关闭qq。
阿九在另一台电脑上写着什么，我走过去，她急忙点了一下鼠标，打开的窗口像只蝴蝶一样飞下来，合上了翅膀。她说：“不许看。我给情人写信呢。”
“写就写呗，干吗搞那么神秘？谁没写过情书啊。我告诉你哦，断了就断了，千万别试图去挽回。还有，小心别陷太深，感情的事到头来吃亏的都是女人。”我给她敲了一记警钟，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准备睡觉。
第二章
我和阿九属于惺惺相惜的那一种，相互之间万分欣赏。从最初相识，彼此就有特别熟悉特别信任的感觉。情人可以称之为“一见钟情”朋友只能是“一见如故”
阿九一直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其实在我眼里她挺漂亮的。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嘴巴，圆圆的脸颊。个子不高，显得小巧玲珑。头发垂在肩上，显出如水般温柔的味道。性情也很好，最难得是心胸开阔。我最怕想不开，不识劝，固执己见的女人。
这天早上，阿九洗完脸，拿条毛巾擦脸的时候，又问我：“青青，我长得不难看吧？”
“当然。”我正在刷牙，满嘴牙膏沫，含混地说“你是大美女。”
“你就会这么说，大清早就开始骗我。”阿九似笑非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我刷好牙，把牙刷“当”一声扔进杯子，看着镜子里的阿九，说道：“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不跟长相难看的女人做朋友，第二，我不跟没个性的女人做朋友。放心了吧？”
“你这家伙要求还挺高。找女朋友都那么挑剔，怪不得跟我一样一直嫁不出去。”
“谁跟你一样啊？”我抗议道“我不嫁是因为我不想嫁，想娶我的男人排着队呢，可惜我一个都看不上。就像一件件瓷器，不是这儿缺一块，就是那儿缺一块，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别在我这儿贩卖你的完美爱情观了啊，昨天还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呢，今天还抱着你那点梦想不放，迟早会碰壁不说，错过了婚嫁的最好年龄，你哭都来不及。”阿九说完，一扭身出去了。
“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嘴里咕哝着，生怕阿九听不见。阿九在她的卧室里回应似的大声笑起来。
阿九画好妆，穿了件天蓝色的套装，背上坤包，上班去了。她在一家经营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做办公室秘书，属早九晚五的白领阶层。工作中经常接触外国人，我常常鼓励她把魔爪伸向那些英俊的国际友人，给自己的爱情生活增添一些绝对刺激的元素。奈何阿九总是心太软，手下留情，以至于把那么多黄头发、蓝眼睛的帅小伙拱手让给了别人。
我的工作时间要灵活多了，研究生毕业之后我在一所高校教书。我的学生只比我小五六岁，可我已经在居高临下地看他们。爱情在大学校园里泛滥成灾，到处都是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晚上花园里根本不能进去，树影廊后，凡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都有暗香浮动。记得上大学第一天，懵懵懂懂的我居然在夜晚误闯禁区，看着灯光暗影里光怪陆离的人影，我吓得不敢往前走一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一刻，我感到的不仅是尴尬，还有恐惧。因此，跟一飞恋爱之后，我宁愿跟他在校园里没完没了地散步，也不愿钻树林，或在小花园里跟别人争夺那弹丸之地。
上午十点有我两节古典文学课。九点半我来到系里，稍事休息，到了115教室。这个教室是当年我和一飞上课的地方，我和他经常坐在东边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张桌上，写了十几句相同的话：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挺惨烈的。字迹棱角分明，阳刚英武，应该是个男人写下的字。因为这些字，爱上这个座位，坐了四年，直到跟一飞平静地分手，各奔东西。一飞的梦想是去支援西藏建设，做一个神秘的藏民。后来，我听说，一飞果然辗转去了西藏，在西藏日报做了记者。我能想象一飞站在庄严的布达拉宫前的肃穆神情，当他跪在雪上脚下，学着藏民的模样到远方朝圣的时候，他会想起我吗？一飞是个一往无前的人，能够为了梦想奉献自己的一切。可惜我做不到他那样，因此注定只能在他的生命中做一个匆匆过客。
三年过去了，这里的课桌换成了崭新的。我站在讲台上成为一名讲师，一飞却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间教室里。有时我讲着课眼神总会不自觉地瞟向东边倒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有时会恍惚地觉得一飞还坐在那儿，低头看书或是写字。那句伤心人写下的话早已消失了，不知道写这话的人如今心境如何，是否还怀有要么爱，要么死的雄心壮志。他或者早已忘记了曾经那么深入地爱过的女人，忘记了发誓要为她而死的情怀。就像一飞会轻易地忘记我一样。
上完课，已经十二点了。我宣布下课，教室里一下热闹起来。我想起当年的这时，我一定是和一飞一起走过小径，回宿舍拿饭缸，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离开一飞已经整整三年了，按说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可是很多时候，我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他。
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想起和一飞曾并肩无数次地从这条路上走过，那时的我，清纯如初绽的花瓣。有一次在路上遇见外语系的一位男生，跟我是老乡，我冲他打招呼，他不知是激动还是意外，竟将手里的书全撒在地上。忙不迭去拾的时候，又不小心崴了脚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他走远之后，一飞说，古代美人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如今的青青姑娘一笑掉其书，二笑倒其人。我笑得直不起腰。
一股模糊的眩晕使我浑身轻飘飘的，一瞬间，我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很痛楚，很伤感，宛如樱花下悄然哭泣的小女孩。那一年，不知为什么，校园里飘满了樱花，粉红的、轻灵的花瓣象小小的精灵缓缓地飘落。我爱极了这美丽的飘落的樱花，每天在花雨中流连。一飞在樱花下为我照了好多张照片，当然这些照片最后都成了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的纪念。如今再看这些照片，我为自己当时的美丽感到惊诧，看着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孩，我感到陌生。当我心情暗淡的时候，我常常翻看这些照片，它们使我坚信，我也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子，当我拥有爱情的时候。
许多人，包括阿九在内，都以为我远离爱情是因为对一飞旧情难忘，或者是所谓“曾经沧海”吧，我只有苦笑着摇头。我对一飞的爱还没有达到这一步，我也不会拿一飞的标准去衡量新的爱情，我明白这样做是十分愚蠢的。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痴情的人，我只是提不起爱的兴趣。同一飞的感情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和勇气。三年过去了，我用冷漠的眼睛打量世事，心里平静如水。我允许自己消沉，却生怕阿九也跟我一样消沉。比如，我常常在阿九情绪低落的时候，努力把崇尚欲望，崇尚冲动的观念灌输给阿九，让她重新像一名斗士一样冲锋陷阵。她出发的时候，我就黯然地退回，因为提不起劲去追求所谓欲望和冲动。有时我觉得奇怪，我今年只有26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恋爱的季节，怎么就对爱情失去兴趣了呢？
我想起网络上的三生石，他也许跟我有着同样的感触和心性。我想，也许我能试着爱上他，就算是一次认真的消遣吧。说实话，我一直对他说的那句“爱上一棵小草，只需要一秒，而忘记它，却需要一生”铭记在心，每当想起，心里总像被一只温柔的羽毛拂过，忍不住跃跃欲试。想做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做的感觉。
第三章
很长一段时间，网络是我惟一的业余生活。我在网络上发帖子，泡聊天室，打联网游戏，心血来潮时写点文才斐然却不知所云的句子，或者找茬跟人吵架，大肆宣泄一番之后翩然下线。网络爱情游戏经历过几次之后渐渐觉出无趣，当阿九同她的网络情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就在一边一个劲给她浇冷水，直到阿九忍无可忍要把胶带封住我的嘴，我才嬉笑着走开。
那天在一家网站的聊天版看到一间聊天室叫“西藏人家”我注册了一个“不谈爱情”的名字天天挂在上面。做这些的时候，脑子里没有一飞的影子，也许是在一贯的思维定式下形成的行为习惯。渐渐地我明白，其实我还是心有期待，期待那些我耻于承认的东西。
在许多个无人陪伴的夜晚，我渐渐地明白自己曾经做错了很多事。如果我不是那么任性，那么霸道，那么不讲道理，如果我的性格中没有睚眦必报的成分，如果我能在一飞艰难地做决定的时候给他一个电话，说两句柔软的话挽留他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演，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一飞的性格和一飞的梦想。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是一飞把我宠坏了。我常常这样想，所以我们之间的结局无论对一飞，还是对我，都是咎由自取。咎由自取。我把这四个字打在屏幕上，放大到满屏，细细审视着，读出了其中自私的意味。我是个自私的人，对于自己做错的事，从来都不肯承认，还习惯于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也许一飞认清了我自私的本性，才选择离开。
我常常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过去的事。我把自己的优点写下来贴在墙壁上，日日提醒自己的优秀。有许多人爱我，疼我，如果我愿意，他们会欢天喜地地娶我回家。我这样徒劳地安慰着自己，心里很清楚说的都是假话，我还是被满身的颓废和绝望笼罩着，一飞的离去使我丧失了几乎全部的信心。
我走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下着雨。雨声哗哗地响着，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响。我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恐怖。脚下一块石头拌了我一交，我摔倒在地，雨水在一瞬间覆盖了我的身体。我感到窒息，喘不过气来。路边有很多人家的门，都紧紧地掩着。除了雨声，没有一点声息。我艰难地爬起来，忍受着被雨水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的痛苦。雨打在我脸上，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应该有一扇门为我打开的，可是没有。我继续往前走，忽然来到海边。我想起来了，我来寻找一个人，我在找一飞。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想，他应该在离海最近的地方。我叫着他的名字，没有人答应。我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海洋。我用全部的力量对着大海呼唤着：一飞，一飞，一飞。一遍又一遍，终于声嘶力竭。我疲倦而绝望地停下，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样的软弱。我脚下一软，跌下山崖。失重的感觉使我脑袋里的神经揪成一团，黑暗中阴沉的光线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在跌落，跌落终于挣扎着醒来。
窗外的月光依然那么美。我摸了摸满脸的泪水，赤脚走到阳台上。午夜三点一刻，一飞也许正在做梦。我对着沉重的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他能在梦里感知我的叹息和愧疚。
“青青，我好象生病了，你能来陪陪我吗？”一飞在电话里央求着我。
“可是，我跟阿琪约好去逛街的。”
他软软地哦了一声。
“你自己去看医生吧，我回来之后立刻去看你。”我说。
“你早点回来。”一飞说。
现在想起来，每次在一飞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他身边。我那么贪玩，不负责任，把一飞忘到脑后。一飞带点女儿气的细致和敏感常常使我厌烦。当每一次的争吵过后，他都会带着焦烁的神情反复问我：“你还爱我吗？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拉住他的手，对他说爱他，愿意跟他在一起。可是，那时的我年少气盛，加上对一飞的爱有着百分百的信心，我对他的询问不置可否，甚至故意嗤之以鼻。如今想起来，这些一定极重地伤了一飞的心。
我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遗恨和忏悔。那天独自在家看大话西游，里面那句经典的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竟使我热泪盈眶。我以前是个不常流泪的女人，心肠很硬，不容易被感动。
我花很多的时间向阿九讲述我经历过的事，试图让阿九接受我的一些思想和行为方式。我想，阿九是我理想中的自己，美丽，热情，富有活力，同时，又很潇洒，既能置身事内，又能超然物外。爱的时候投入地爱，不爱的时候转身就走。不会迷失，不会错过。我希望自己也是这样的女子，可惜我做不到。
许多天之后，我正在网络上无所事事地发呆，qq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是三生石。我的心跳了跳，又慢慢恢复平静。
“子衿，最近好吗？”他问候道。
“很好。”
“忙什么？”
“吃饭，睡觉，还有想念。”
“想念谁？”
“一位故人。”
“你不开心吗？”
“没什么。”
“如果不开心，就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我没事。”
“子衿，放春江花月夜给你听好吗？”
“好的。”
转换到二人世界模式，戴上耳机，婉转绵长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我闭上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他在电脑的那一端能立刻看到我打的字，包括错误的文字和标点。这是一飞最喜欢读的一首诗，他能一字不错地背完全篇，他喜欢“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沧桑变迁之感。他有着极其灵敏的心怀，对命运的无常和玄妙有着动物般敏锐的预知力。
我想，我不可能爱上三生石，虽然他与一飞有着某些相似之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一飞。一飞是惟一的。
第四章
阿九的爱情走到了崩溃的边缘。顾雨开始了他的现实爱情，他能够拉住一个女孩真实的手，而不是靠想象完成拥抱和亲吻。靠网线连在一起的爱情此时显出了它极端脆弱的一面，没有任何根基的线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更何况，或许这根线根本就不存在。
阿九哭泣的频率增加不少。以前我一说她就会笑的话，如今也很难奏效。阿九日益沉沦，我看得心痛，却无能为力。我一直以为我们都是洒脱的人，至少在表面上能做到来去自如，去留无意。可是，实质上，一旦梦想在心里扎根，就很难再把它拔去。
“青青，我失恋了。”阿九越来越频繁地说起这句话，伴之以无比伤怀的表情。
“没关系。”我试图安慰她“如果找不到王子，就让七个小矮人来陪你吧。降低些标准，就不会寂寞。”
“可是，只有王子才能让我不寂寞。”
“别这么说。没了王子，还有国王呢。”
“国王太老了，没兴趣。”阿九微微笑着，情绪渐渐好转。
“谁告诉你国王都是老头子？你瞧西游记里的好几个国王都是少年英俊，又温柔又痴情，堪称完美情人。”
“恩，好主意。”阿九笑起来“我要那个金扇国的国王，可惜他有个王后，让孙悟空从妖怪手里救回来了。”
“这好办，回头我写个西游别记之类，让王后爱上妖怪不回来不就行了吗？国王就是你的了。”
我们肆意地做着白日梦，沉浸在虚拟的洒脱之中，为美好的海市蜃楼欢呼雀跃。我喜欢逗阿九笑，我喜欢笑着的阿九，仿佛我的影子，在替我快乐，替我幸福。
我说：“我们拿幸运符占卜一下，如果花面朝上，国王是你的，如果国徽面朝上，王子是你的，如何？”幸运符是一枚一元钱的硬币，制作于1999年，有着极美的色泽。阿九细心地把它放在一个美丽的纸盒子里，称之为幸运符。每当遇到难题，我们就会问问它的意见。
幸运符是国徽面朝上。阿九高兴地说：“王子还是我的。我早说过他是爱我的，不会为找女朋友就抛下我不管。”
我苦笑着摇摇头，阿九还在做白日梦。白日梦真的很美。
这一天午后，阿九逛街去了。我在百无聊赖之中打开聊天室的大门，把“不谈爱情”的名字挂在“西藏人家”上，找了首追梦人来听。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度无眠的日子
哀伤委婉的歌声回荡在我心里。往事又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想起我十五六岁时抱着一叠书走过校园的绿荫地，想起我二十岁时躺在一飞的怀里看天上的月亮，想起我们分手时一飞眼底的失落和凄凉，想起如今越来越揪心的错失之痛，想起如烟往事，如花岁月，所有年少时节的忧伤和冲动，所有不能实现不能拥有的美丽的梦幻和理想
过了许久，我睁开眼睛，看向屏幕。有人跟我打招呼。三生石：为什么不谈爱情？爱情很可怕吗？
三生石：不开口？这么惧怕爱情？
三生石？我楞了一下。是他？还是只是巧合？
不谈爱情：看过人间沧桑，就觉得爱情其实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
三生石：既然无所谓无，拥有也无妨对不对？
不谈爱情：既然无所谓有，没有也罢。
三生石：干吗这么颓废？
不谈爱情：没有颓废，只是厌倦了。
三生石：厌倦？买了车票到车站，忽然不知道去了那里能做什么。打开台灯，翻开书，看了第一页就知道是什么结局。拿起吉他，没有什么曲子好弹。走在阳光底下，一瞬间想把太阳从自己身上驱赶走。厌倦或许就是这样子吧，类似于茫然，寂寞，孤单，失意。
不谈爱情：曾经很爱樱花，如今看见樱花凋落，竟不再盼望它再次开放。就是厌倦的感觉。
三生石：说起樱花，我想起读书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课桌上刻着一句话，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我想，爱情或许就是这样吧，来的时候挡不住，去的时候也拉不回。
上帝可以作证，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响了一声惊雷。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天！
不谈爱情：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三生石：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知道与否有什么关系？
不谈爱情：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恢复了校园时期的蛮横劲。天知道我的心跳得多厉害。我需要证实，是一飞坐在网络的那一端跟我谈话。
三生石：叫我一飞好了。
望着屏幕上准确无误的文字，我呆了许久，之后一言不发地仓皇关闭了对话框，匆匆逃离了现场。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为什么当我长久以来的盼望真正摆到我面前，我反而这样恐惧。
歌声仍在持续：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来飞去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
谁在宿命里安排
谁在宿命里安排？谁在宿命里安排？谁在宿命里安排？
第五章
当我把在网络中偶遇一飞的消息告诉阿九时，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飞只是我的一个梦。”我叹口气说。
“可是，这个梦现在摆在你面前。如果你伸手，就能把梦抓在手里。”
“不，我不要伸手。”我说“我只愿他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你真不可理喻。你对他念念不忘，他对你也一样，你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你真愿意在后悔中过一辈子啊？”阿九很少这么责备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不懂。一飞的感情特别细腻，我根本进入不了他瞬息万变的思想和感情里面去。况且，三年过去了，我变了，他一定也变了。重逢了又能怎样？我根本就没有机会了。”
“不一定哦。这样吧，我们用幸运符占卜一下。”阿九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硬币递给我。
我用两只手把它握在手心，心里默默祈祷一个结果。阿九说：“花面朝上，你就要告诉他你就是青青，如果国徽面朝上，就由我来告诉他你是青青。”说完，阿九狡黠地一笑。
“得了吧，你别瞎掺合。如果是国徽面朝上，我就跟他说永别。”
用硬币占卜有一个好处，当硬币在半空中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到底在希望什么。那么，不用管硬币的结果是什么，照你希望的去做就是了。硬币在半空中翻转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花面朝上的结果。我希望能与一飞重逢，拥抱他，告诉他我爱他，我想他，把我的悔恨和遗憾说给他听，不管他怎么回应。
硬币叮当一声落在地板上，跳了两跳，静止不动。国徽面朝上。
我颓然地坐在硬币面前，呆呆地看着它，闪耀的国徽仿佛在嘲弄我。阿九说：“三次为准，你再扔两次。”
“算了。注定了的，没办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无力。
一飞在qq上给我留言：“子衿，最近好吗？周末有空吗？想跟你聊天。”
他很少在qq上留言给我。他的话使我想起四个字：心有灵犀。我想，如果时机恰当，我会告诉他我就是他曾经的那株仙草。
“跟你聊了那么久，还没问你是哪里人？”我说。
“我现在在西藏。”
“西藏？”猜测得到进一步证实，我觉得全身的血液在倒着流淌，呼吸有种缺氧的感觉。“为什么去西藏？”
“她说过很想看西藏的日出，又惧怕高原反应不敢来，我只好代替她来看这里的日出。”
我恍惚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应该是句玩笑。一飞当了真。
“如果你再次见到她，你想对她说什么？”
“我见不到她了。她不会见我的，我了解她的性格。”
“我是说如果。”
“如果真的有机会，我想告诉她，西藏的日出很美，很想跟她一起看西藏的日出，还有西藏的雪山和朝圣的道路。那是她一直都向往的东西。”
我闭上眼睛，一飞的声音还在耳边。他有着极温柔的声音，呼吸细细的，吹到我耳朵上，常会撩起我内心隐秘的冲动。
“一飞。”我在键盘上打出这两个字，犹豫了很久，终于按了backspace。我不敢叫他的名字，那呼唤里有着不可自拔的沉沦和幻灭。离阳光很远，离黑暗很近。火焰在炙烤着我，我的心裂成碎片。
“你怎么了？”他问。
“没事。很想跟你一起看西藏的日出。”
“可惜你不是青青。”
“我们区别很大吗？”
“是。青青有时候很乖，可是更多时候很任性，很霸道。”
“忘了告诉你，我也很霸道，会胡搅蛮缠。”
“真的吗？感觉不到。我是因为觉得你挺温柔才想跟你聊天。青青以前总说我太女儿气，你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我说“是她错了。她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她会后悔，但是她不会回头。”
“为什么那么肯定？”
“直觉。”他说。
“她是个不走回头路的人吗？”
“她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恐惧。”
“哦。”
“以后我可能有一年时间不能上网了。”他说。
我呆了呆，问：“为什么？”
“我要完成一个庞大的采访计划，估计要用一年时间。”
“没关系，你忙你的。注意身体。”
“不知道等我完成计划之后，能不能再和你这样愉快地聊天。”
“应该可以，祝你好运！”
第六章
我几乎每天都要登陆西藏日报的网址，看见一飞写的散文式通讯，总题目叫寻找每一天的日出--横穿西藏，原来他的计划是要横穿西藏。无法想象瘦弱的一飞独自驾车行驶在黄沙漫天的西藏腹地，会经受多少苦楚。每隔几天，我都会看到他的一篇新文章。我把它们通通下载下来，打印，放在枕边，感受着一飞在西藏的存在，跟他一同呼吸，一同行走，一同飞翔，一同寻找。
半年过去了，一飞的文章积累了一大摞，整整三十篇。一飞走到了西藏真正的腹地，无人区。文章忽然断档了。半个月过去了，没有新文章发到网上。我着急起来，通过114查到西藏日报的电话。
“喂，孟一飞的文章怎么不接着发了？”我单刀直入，急切地问道。
“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是”我沉吟了一下“我是他女朋友。”
“哦。他跟报社失去了联系，可能遇到了麻烦。报社正和一些部门联合寻找。”
我吓了一跳。“失去联系？什么意思？”
“我们猜想，他可能遇到了风暴天气，在路上被阻隔，或是出现了其他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他大概不愿意多说，挂掉了电话。
我把希望寄托在网络上，盼望尽快有新的章节发表。可是，一飞的专栏一直沉寂着，没有刷新，没有新消息。
又艰难地等待了一个星期后。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一只蝉在蜕变中慢慢脱去外壳。很多个瞬间，我恍惚地觉得，一飞就在我身边，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泪水灼痛了我的眼睛，我该怎么办？一飞什么都了解，可是他不知道我依然深爱着他，超出了我能承受的重量。一飞，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
我在夜晚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决定去找他，放弃这里的一切--离开一飞的日子，我其实一无所有。我想，如果能和一飞重逢，我一定会陪他等待梦境中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如果不能，我也不再回来。无论结果是什么，西藏都将是我的终老之地。
我对阿九说：“我要去西藏。”
“去吧，小心点。”阿九拉着我的手“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一飞还要跟你一起看日出呢，他要知道你去了西藏一定很高兴。”
“恩。”我低下头，拼命忍住泪水，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阿九，不要再怀疑自己，你很漂亮。”
她含泪点头。
第二天，我踏上征程。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我想起了当初在网络上初识三生石的心情。我试图把他当作一次认真的消遣，上帝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我想，每个人的命运对于上帝来说，或许都是一次消遣。可悲的是，我爱上了这次认真的消遣。我在心里祈祷，希望上帝能再疼爱我一次，成全我此生最大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