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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下堡障我的年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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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堡障是个自然村,它位于我们村子西南二三十里处。从地缘上讲属于太要镇,从行政隶属上说属于西堡障村。这个村子中既没有我的亲戚也没有我的朋友,加之分属两个不同的乡镇,所以起初对它的认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只是当我离开村上的小学要升到初中了,才和这个村子有了这样那样千丝万缕般的联系。

    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的时候下堡障村中曾有过一段办高中的历史,高中停办后就变作了职业中学,再后来又变身为初中,美其名曰:太要示范初中,言下之意这是一所重点初中。就是将全县分为东西两片,西片的在县城高中的初中部就学;东片的就在这示范学校就读,这儿的学生算是东边四个乡镇的所谓“好学生”吧。

    就这样,我没有在我们的乡初中上学,而是来到了这儿。

    一

    第一次到下堡障初中时,实在有些惊诧于学校的大。和故乡村子当中的小学比起来,无论是教室的间数、操场的大小、学生老师的数量,甚至校内树木的多少、烧水的那口大锅,无不让人觉着兴奋。

    其实,对于我们这样一群一直在村里上学的农村学生来说,更让我们兴奋的是,终于可以离开村子,离开大人的束缚。感觉自己也像个真正的成人一样要开始过一种异地求学的独立的日子了。

    学校所处地离秦岭不算太远。秦岭山中的水流出峪道后汇集成了一条河,从南边欢快而来,沿着学校的东北流去,最终经河南流入了黄河。

    学校坐北朝南,南北长东西短,呈较规则的长方形状。学校南边几百米处便是陇海铁路,初一时还没有实行电气化,客车是内燃机头,货车是蒸汽机头。恰好铁路经过学校之处又是一个慢上坡,所以刚到学校时首先要适应的便是这里的火车叫声。除了蒸汽机本来的声音够大外,还有一声接一声的长长地鸣笛声。可是,当我们习惯了这儿的一切后,便会觉得那鸣笛无非是给枯燥的初中生活增添些许的情趣罢了。

    老师们大多住在刚进校门的学校最西边。整个校区的中间区域是教室。学校东边是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在学校的西北处,那儿有围墙,相对安静。最西北处的小院内还住了两位老师,一位是教地理的泾阳人王全兴老师,一位是教语文的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并因此立功的赵国玺老师。

    操场占据了学校东北的大部,那儿的地势较校内其它地方都要低。老师站在高处能将操场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这操场不同于正规学校操场的是,沿着操场南北向的跑道两侧有两行高大的杨树,看那树龄也有几十年了,没有人知道是谁栽的,不过想必也是哪届的学长们吧。

    那时学校没有自来水,安全饮水对于广大师生来说只是一个美丽却不切合实际的传说而已。没有高高在上的水塔,我们却有一个挖到很深很大的圆形水池子。水池子有水泥做的盖,池子的东南边有一个大口井和水池子相连,形成了一个简单的连通器。旁边支了一个打水的支架,两根竖木做支撑,一根横木做了水平杆,杆的一头绑了几块石头,一头是挂桶的铁钩。用这这个简易装置打水时人也会轻松许多,记得我们学杠杆时,老师就用这个做了活生生的例子。

    人们常说水流百步净,用书面话说就是流水不腐。还有句话就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每当水池子的水用完时,便要把学校外边的水引进来。引水渠是一条简单的不深也不宽的土渠。甚至村中的妇女们有时还会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的在渠道内洗着自家的衣裳。有学校老师劝阻时,她们便振振有词的说着这些俗语为自己的言行开脱。通常,在说这些话时,她们还会带有一丝的不屑。

    二

    学校的校风很正,甚至可以说很传统。

    那个名叫朱受三的校长,个子高,头发花白而直硬,是一个脾气很犟的老头。校长通常不用代课,可他常常是手里拿着一沓资料,报纸、杂志或是自己的剪贴本,看到哪个班是自习课,他就走了进来。问,自习课吗?同学们说,是呀。他就拉个凳子坐在讲桌前,用略显吵哑的声音说,我占用大家一会儿时间,和大伙聊聊。

    他常常和我们谈起的都是当时的热点问题,或者讲一些励志的小故事。用简单却富有生活情趣,容易让初中的我们接受的事教导大家。反正,那时只要有自习课,我就会常常盼望着那个花白头发,一身中山装的清瘦身影出现在我们的教室,而这种愿望实现的机会并不很多。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每个教室都愿意让他去呵。

    也许是年龄的原因,也许是思想还略显保守。他常常会看不惯当时社会上出现的一些现象。比如,港台歌星的演唱。记得有年寒假结束后的有次早操后,他站在操场南边那个土台子上对着全校的师生说,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大家都看了吧。那个香港女歌星,唱歌的时候撅着尻子,难看死了。大家看那像不像咱们农村人养的驴一样,冬天时嫌圈外边冷,你就是再拽,它也是撅着尻子不出圈。

    说到待人接物,文明礼貌。有次他举了一个例子,操场上顿时笑声一片。他说有次在厕所,他往外走,一位老师的儿子往里走,看到他时张嘴就问,朱老师,吃了吗?

    那时的师生关系很单纯,老师们教的认真,学生们学的刻苦。每天早晨和下午,教室里、操场上、校外铁路大桥的下面,同学们仨仨俩俩的就会相跟着一块儿去背诵语文呀英语呀什么的。学习的氛围特别好。

    我还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同学们眼中的好老师,上课几乎是不动课本也不用备课的。教我们物理的汤建华老师在这方面表现的尤其明显。

    三

    学校有三个灶,教师灶在西边,学生灶在中间,再往东就是开水灶。

    开水灶其实就是一口超大的铁锅,学校每天烧三次开水,早晨、中午和下午。学生们手拿大缸子排队打水,然后回到宿舍泡馍吃。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听有的同学讲,曾经在铁锅中发现有老鼠的尸体,而且说这话的还不是一个二个。

    教师灶吃饭人少是小灶,除了教师、子女外便是一些有关系的学生。由于人少,饭菜质量好自不用说。更让人羡慕的是不用忍受长时间的排队打饭之苦。

    学生灶就不同了,每顿饭学生都很多。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有老师维持秩序的时候尚可,一旦老师离开,男生这边立马就会乱了套。高年级的学生一人手拿几个缸子径直窜到前边让大师傅盛饭。低年级的学生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不过,打饭的师傅也不是每天心情都那么好,遇到不高兴的时候,便也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来。有时看外边学生挤得实在厉害了,就顺手拿舀苞谷糁子的勺子,在挡在门口的桌子上使劲地敲着,至于溅到了谁的身上,是否会因此而烫伤,他才不管。不过这招也往往奏效,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秩序就会比老师在的时候还要好得多。

    有一次,中午做的是烩饼,那是我一周中最喜欢的花样之一,当然也是大多数同学最喜欢的花样之一。那天下课早,我去的也就早。那个时候大锅里的烩饼还没有完全做好。站在窗子外的我忽然就看到了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镜头。那时候是夏天,六月吧。我看到大师傅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一个生西红柿,等吃的差不多只剩下底部较硬的那块时,只见她顺手一扔,那红绿色的东西就在空中做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运动后直接飞进了锅里。

    那时同学们每周从家里来时都是背一布袋的馒头,拿一罐头瓶调下的生菜、酸菜或是咸菜。这可是一周的干粮呢。我们离学校远的学生一般都是周日下午来,周六下午回去。离校近的学生就比我们幸福多了,周三下午一般还能回家一次,取些新鲜的馒头来。所以每当夏天时,我们这些远处学生布袋里的馒头长毛、发霉,罐头里的菜发馊,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物理或者化学现象了。而这时我们就会更加羡慕起离校近的学生。

    四

    女生宿舍在学校的最西北处,那儿有墙围着的院子,院中似乎还有几朵花草。男生宿舍在学校的东南边,不同的是,没有院子,就在那儿零落的散着。无论男生女生,宿舍内,一律的通铺,硬板床。放假的时候,男生宿舍的床板一律要抬到同一个班的女生宿舍,毕竟那儿是个独院,也相对安全。倘若任意放在男生宿舍里,待开了学,床板一定会成为村中一部分人做饭、取暖的柴禾。

    夏天多跳蚤,九月份开学,刚进宿舍必然会被饿了一暑假的跳蚤们逮个正着。有聪明的同学就想出了聪明的办法。用油布纸绑在腿上,跳蚤即使跳上去也因太滑而无立足之处滑在地上。这法子我听别人说过,没试过。也许这想法来自于我们这儿的一句俗语,说一个人的头发特别光时我们就会:栽倒蝇子滑倒虱。

    冬天奇冷,而宿舍的窗户永远只是孤单的几根窗棂,想要有一块完整的玻璃,那几乎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土学校就有土办法,用油布纸钉在窗棂上挡风。这法子的效果还真不错。只是在西北风袭来的夜晚,钉得不平展、不牢实的油布纸就会发出“哧啦哧啦”声,而这声音更衬托了冬夜的漆黑,更增添了寒冷的意味。

    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在下堡障学校冬天的宿舍里能睡个好觉,我几乎不会相信。因为我亲眼看到并亲身经历过的实际情况是,更多的同学只是脱掉简单的外套,悄悄钻进筒状的被子里,用身体温暖着那整夜也难以暖和的被窝。当温度终于慢慢升上来时,天,也就快亮了。如果你问为啥不用暖脚壶或是暖手宝,那我只能说你如同晋惠帝样的“何不食肉糜”用冷水洗脸更是习以为常,甚至那脸盆里还会有几块没有完全融化的冰茬。后来,当我用热水洗脸还嫌冷时,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过往的情景来,而脑海中也就会冒出个“热血年少”的字眼。

    宿舍一般是以班级为单位来分的,一个班一个宿舍。可也只能大致如此。当有的班人员偏多而有的班人员明显偏少时就会打破这定律。于是有一年我就住到了邻班的宿舍。和我紧挨着的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睡觉时要脱个精光裸睡,而且他还郑重其事的告诉我说,他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摸着“牛牛”才能睡个好觉,否则就会不踏实。我说,反正那“牛牛”是你的,你想咋摸就咋摸,再说了,这事发生在被窝内,你不说没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他也管不着么。

    五

    在下堡障上学那阵,正是我们这儿黄金开采的第一次高潮时期。校外的变化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到校内。三个年级的学生们大都在认真的学习着,初三因为是毕业班,学习的氛围也更为浓厚。班级之间各式各样的学习竞赛也是层出不穷呢。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去操场时,忽然就在初三一班教室西山墙的黑板报上看到了初三二班的一封挑战信,开始那两句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数学竞赛摆擂台,初三二班杀上来,先挑一班宁xx。那时我表哥在初三二班上学,学习也好,所以我对初三两个班的大致情况也有所了解。二班的整体实力很强,平均水平高。一班则是个别人特别突出,而那个宁xx正是一班的旗帜性人物哩。

    那一级的学生,除了急于跳农门上了初中专外,后来上高中的,大多都考上了大学。而接下来几届学生的中考和高考成绩都很是不错。

    学风正,校风正。同学之间的情谊也很单纯、很真切。即使到现在,同学们之间的联系也多,来往也频繁。往往当某位同学家过事时,大伙们就会去帮忙。碰到有人惊诧于我们二十多年交情仍然这般紧密联系并且人数这么多。他们问,这么多人全是同学吗?是呵是呵,回答的同学们,一个个的满脸写满了自豪。

    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曾同关系好的同学一道对操场上那两行高大的杨树动了心思。拿出小刀,在树干上刻道:成功否?岁月流失,杨树已然老去,前些年再去操场上找时,却再也没了成功否的刀痕。这三个字承载了多少梦想与期许,展望与幻想。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无奈,可在那时,年少的心只知道精彩,不知道无奈呵。

    六

    每天晚自习的时候,学校大喇叭里总会及时而准确的传出一个饱含革命感情,声音很昂扬的女声“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现在开始,闭眼,第一节揉天应穴”这自然是件好事,我总以为像我这样喜欢躺着读书,对用眼极不讲究卫生的人来说,没戴近视眼镜实在是托了每次都认真做这保健操的福。一个班,认真做的同学最多也就十之六七。总有那么一部分同学利用这短短的几分钟或是谝闲传或是做作业甚至玩小游戏。这时,除了体育老师监督之外,班主任一般也会在教室外边隔着窗户关注着大家的表现。常常就会有同学因没有认真做眼保健操而挨批或是挨打,最厉害的一次,我们班主任曾把一位同学打得鼻血直流,更凑趣的是,这同学当时嘴里正嚼着馒头,结果还没学鲁迅先生的药呢,他就先吃了人血馒头。

    那一年学校要对学生进行体检,这是毕业班学生必经的一道再正常不过的程序。恰好就在此时有位女生请了假,传言于是便不胫而走。有好事者言之凿凿地说,这女生正怀孕呢,害怕被查出所以才故意请假跑回家。后来恐怕又觉得这说法未免太狠了些,于是又改为这女生很早前就和别人发生了关系,怕被查出已不是处女,所以要躲避。许多年后,当我们明白传言毕竟是传言时,再回过头来看这件事,那传言的人或许正是青涩年代里对异性的那种好奇和不着边际的猜想才导致他那样做的吧。

    在一个集体生活,矛盾总是在所难免。吵架、打架的事也时有发生。有天上晚自习时,一班一位姓王的同学站我班教室门口大骂我班一位同学,他生气的说,你出来,有本事你出来,弄不死你我王字颠倒写!当时我们教室里安静极了,可当他说他王字颠倒写时,不知谁说了句,王字颠倒写还是王字。教室里突然就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王同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许是怕时间久了有人报告老师,于是匆匆离开。毕业后,他上山开矿挖金子,不知什么原因在山上被打死了。而他叫板的那位同学参加工作后也殁于一场车祸。唉,愿两位同学在那个世界里能“相逢一笑抿恩仇”

    毕业的时候,每个同学都会有一个精致的留言本,上面写满了其他同学各种各样祝福的话,无非是中考成功,金榜题名,早日跨入大学校门之类的吉祥话。有一次,有位同学上课正在认真写时被老师发现了,他很不高兴,怒然说道,什么金榜题名,什么跨入大学校门,你们在座的谁倒是知道大学的校门朝哪边开哩?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其它班,一时成为笑谈。

    有个同学在我的留言本上写道,愿我们的友谊之树长青,比天高,比海深!我忽然间就有了一种不真实甚至厌烦的感觉。因为我从他的字眼中看到是虚伪和矫揉造作,还有他写完后那诡秘的一笑,更增添了我的反感。那一刻我也忽然明白,原来,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原来,我们就是这样耳聪目明起来的。毕业后,我同他也失去了联络,前几年再到他时,除了淡淡的交往,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的仍然是空洞、狡黠而不是质朴、真诚。

    七

    喜欢写点什么这个爱好也是从下堡障开始养成的。不过说实在的,那时候的我,作文写的并不好。

    有一年,当时在青海现代人杂志社任编辑的潼关人赵秉申先生回到陕西约稿,途径故乡被他的同村人我们的语文老师赵国玺请到学校为大家做一次文学方面的报告。我记得很清楚,那报告会是在学校的操场上举行的。

    赵先生说了对故乡的热爱,他说,最简单的中国地图只要有黄河就能找到潼关。他的报告热情洋溢又鼓舞人心,仿佛一下子打开了我对于写作畏难很大的那道门。他谈起自己与贾平凹、陈忠实、京夫等人的交往。他说,陈忠实的四妹子就是经他手发表的。这次报告会结束后,我试着写了一则通讯投到了县广播站,居然被采用,年终时还发给了一条毛巾。为这事,高兴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星期。

    赵国玺老师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被俘后在集中营内与敌人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斗争,以战俘身份回国后,也遭受过不公正的待遇。这些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得到证实是上班后有一次在县志上发现的。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在给我们讲谁是最可爱的人时,他过分的激动和严肃,连声音都有些震颤。而一件小事却让我发现了他的可爱。在学在烈日和暴雨下这课时,他说他曾带过的一个班上有位女同学问他“祥子喝了一瓢凉水”中“瓢凉”是什么意思?他解释了半天,那女同学居然似懂非懂。

    初三时还办过几天的文学手抄报,起名叫做绿野,寓意在希望的田野。只记得排版的麻烦和组稿的困难,没做几期就夭折了。

    赵秉申先生近年来倾心于杨震文化的研究,由他任编剧贾平凹书片名的电影汉太尉杨震已搬上大银幕,去年年底前在全国公映。衷心祝愿年过古稀的他身体健康,再出新作。

    我不知道喜欢写东西这个习惯对于我到底有什么好处。但我知道,我把这一爱好当作了我业余时间理顺情绪的最好方法。而这一切,其实就是从下堡障的那个操场开始的。

    八

    我的父亲也曾在下堡障上过学,他是小三届,初中六八届的。父亲曾给我说过一件趣事。他们有天上早操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鹿,操场上的学生和老师顿时炸了窝,绕圈跑步是不成了,大伙一下子散了全去追。那鹿倒也不怕,引领着大家在操场上做着不规则的曲线运动,后来,估计玩得不耐烦了,助跑几步,直接就扑出了不高的操场墙,奔向庄稼地,绝尘而去。

    我是没有这眼福的,我看鹿只能到动物园去。这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父亲他们那时的生态环境比起我们现在来,不知好了多少。

    鹿虽然没见过,可我在学校见过蛇,大蛇。

    那时的学生厕所不像现在一定是能够遮风挡雨的。想想看,连宿舍都那么差,谁还有心思在厕所上下功夫呀。所以露天厕所也成为了必然。下过雨的黄土地面是非常湿滑的,就有不小心的同学摔了跤,这可真应了那句话,茅坑沿边摔跤——寻屎(死)哩。厕所因为露天,相邻的男女生厕所内都长着几株茂密却弯曲的槐树。大蛇就是在女生厕所的槐树上被发现的。

    我去看的时候,男生厕所这边已经围了好多同学。估计女生那边已经没人敢进去了。我发现那蛇菜青色、粗而长,藏在绿叶掩映的槐树上还真不容易被发现。从小,对于蛇呀蛤蟆呀一类的冷血动物我一向是敬而远之的。虽然心里有所准备,可当真正发现时,心里还是会有种惊悚的感觉,只觉得有股凉气直向头顶冲去,头发似乎也要竖了起来。

    胆大的同学商量之后就动起手来。一个个手拿砖头瓦块的向树上蛇的藏身之处扔去。那一瞬间,我恍惚以为是小时候看的战争电影场景再现:我英勇无敌的人民解放军炮兵部队在指挥员一声令下向敌人阵地展开猛烈打击。当然了,最好是在晚上,因为那样视觉效果更好。虽然电影里的敌人通常是不堪一击的,然而现实中的这条蛇却是颇有几分灵性,众人轮番打击却奈何不得,只好作罢。而五月里强烈阳光下的那棵槐树从那以后却常常会给我以凉阴之意。

    还有一次听同学讲,比我们高一级的有位金矿职工的子弟捉了一条蛇,左手掐了七寸,右手在蛇身上一捋,然后取出蛇胆,生吞之。我听得毛骨悚然,以后再看那同学时也必须要仰视才见。

    九

    开学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这样一群刚走到一起的年轻人就体会到了人生无常的滋味。班上有个没有住校的女同学,叫啥名字已经忘了。从太要来学校上学,穿越铁路时被火车撞了。同学们都唏嘘不已,班上组织召开了追思会。当时的具体情况已经忘了,记住的大约就是女生们的一片哭声。

    离铁路近,加之当时火车尚未提速,铁路也没有封闭运行,行人在铁路旁边的小道上走来走去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所以,每年总会有事故发生。

    有一年秋天,是的,是秋天,刚开学不久,秋老虎还很烧人,又有人被撞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几百米之外的学校。许多同学都跑去看现场,我本不想去,可经不住其他同学的怂恿,也就夹在人群中自觉不自觉的“被走过去”我看到有位妇人头朝下爬在铁路边,不远处是一只装有绿豆的竹笼,妇人的脑已破,浆迸出。突然就想呕吐,转身赶快跑回了学校,那天晚上,我的梦中这样的场景出现了好几次。从那以后发誓,再不去看那些血淋淋的现场。

    十

    重点初中的使命在我离开下堡障的三年还是四年后结束了。

    送完最后一级毕业班,同学们各奔前程,老师们也劳燕分飞。有的到了别的初中任教,有的到了小学任教,有的弃教从商,有的弃教从政,而从政的几位,后来的仕途之旅还颇顺畅。

    离开下堡障初中的我也如同与它失去联系的风筝一般在另外的天空里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

    再次踏入下堡障初中的大门已是上班后几年的事了。那时的它已经变作了教育系统的生产培训中心。学校只留了几位年龄大的老师在这儿看家护院,犹如养老。

    我看到进村的路已变作了水泥路,只是学校的大铁门还如同十多年前一样锈迹斑斑。学校里的柏树林显得更为清瘦,操场上的杨树还在,只是没了当年的昂扬之情,多了的是老态龙钟。而“成功否”那细微的划痕早变作了杨树身上那众多裂痕中的一个,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岁月大手的抚摸。操场北边那块运动会时常常举办铁饼比赛的草地不知被谁犁后种了棉花,花杆很高,在冬天的午后,这块地看起来十分萧瑟和落寞,可是我能想到秋天时这儿曾经是多么的热闹,是那样的棉白如云。

    踏进校园,几位同学一个个兴高采烈,像是要梦回年少一般。在当年那块写每周计划的黑板下,坐了几位头发花白甚至全白的老师,当我离远看到他们时,我脑海中闪现的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也许他们说到最多的就是当年学校鼎盛时期的过往吧。

    有一位姓黄的认出了我,叫我的名。记得当年为了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我还和他大吵了一架。听到他略显苍老的声音叫出我的全名时,忽然就有了一丝伤感和流泪的冲动。

    我仿佛看到那个一脸羞涩的少年独自站在学校的操场边背诵着课文;我仿佛看到那个稚气渐脱的少年坐在教室里安静的想着心事;我仿佛看到那个风生水起的年代里少年脸上无邪的笑容;我仿佛看到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一个人孤独地走在三河口的河滩里,背上是两个口袋,里边装着馒头、菜还有父亲母亲那沉甸甸的爱。

    我的永难忘怀的下堡障岁月,我的渐行渐远的青春年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