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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爷爷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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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常理,儿子应该把父亲的父母叫“爷爷、婆婆”而把母亲的父母叫“外公、外婆”(四川叫法)。但是,岳父母却认为叫一个“外”字显得生分,咋听都不舒服,所以,在我们家的孩子把父母双方的父母都叫“爷爷、奶奶”这样称呼很亲切,却容易混淆,本来是向这边问好,结果那边在忙不迭地答应,本来把一件东西递给那边,结果这边却主动伸手去接。儿子觉得不方便,便自作聪明地用“城里的爷爷、奶奶”和“乡下的爷爷、奶奶”来区分。

    (一)

    乡下的爷爷、奶奶住在乡下,那里山清水秀,民风醇厚,偏居一隅,与世无争,土著居民皆长寿。早些年,乡下也曾人丁兴旺,热闹非凡,近一、二十年来,年轻一辈有些躁动不安,约好了似的纷纷外出。求学的求学,打工的打工,迁居的迁居,弄得偌大一个村子只剩下一支“3860”部队(老人和妇女),外加少量“儿童团”村子里愈发安静了,连偶尔一声鸡鸣犬吠都显得珍贵。儿女不在身边,孙辈未能绕膝,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分明感到孤单。有时候,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奈,只好把电视机成天开着,也不是想看,就图个声响。

    乡下的爷爷、奶奶特别想念孙子,逢人就唠叨孙子长,孙子短,以至于很少涉足乡下的儿子竟比我这个在那里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还知名,左邻右舍的乡亲们谁都可以如数家珍一般摆几件关于儿子的趣事。其实,那些所谓的趣事并不太真实,其中夹杂了爷爷奶奶不少的回忆、想象和猜测,甚至有一部分还有我小时候的影子。

    乡下的奶奶与儿子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从儿子出生那天开始,奶奶就进城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儿子,直到儿子八个月时送出去全托。送儿子出去那天,奶奶很伤心,拽着孙子的小手久久不愿放开,儿子似乎也看出了端倪,婆孙俩四目相对,泪水长流,把接儿子的张阿姨窘得象人贩子似的不知所措。孙子送走了,奶奶也回乡下去了,走的时候,带了几张与儿子的合影,宝贝似的镶嵌在老镜框当中,端端正正地挂在老屋的墙上。

    儿子两岁那年春节,我终于摆脱了没完没了的值班,有机会带孩子回乡下过年。乡下不通电话,我早早托人把这个决定带给爷爷、奶奶,没想到单位临时有事,未能按时回去,一直延迟了三天才赶上回乡的班车。车到新庙(一个乡镇)的时候,奶奶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儿子从车上下来,脚还没有沾地,就被奶奶背在背上。我和妻子不忍心母亲受累,一再解释儿子可以自己走路了,没有必要背他,即便要背,也该由我来背。母亲哪里肯听,背了孩子,头也不回就往回家的方向走(我的老家不通公路,下了车还得步行10来里路)。那一路山高路窄、沟壑曲折,奶奶背着孩子在前面走,我和妻子抗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跟,一个个象逃荒要饭的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山垭口,奶奶故意问:“村头竹林旁边站着的是不是他爷爷呀?”怎么不是呢?那身影我再熟悉不过,小时候,我放学回家晚了他就会站在那里等着,几十年过去,他的习惯一点没变,唯一不同的是,与二十年前相比,他的身影明显佝偻了许多。“他已经在那里望了好几天了,五天前,听说你们要回来,他就一直在那里等”听了母亲的话,我和妻子都禁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回头看看儿子,他竟然一点也不感动——在奶奶背上,他正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呢!

    乡下的爷爷与孙子在一起的时间最短,十年中,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月。但是,儿子与爷爷的感情却很深。与父亲相处几十年,我一直对他充满敬畏,因为他严厉、不苟言笑,我不得不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记得有一次,我偷偷拿了他的斧头去砍树丫,准备做弹弓,不巧被他发现了,屁股上立刻获得了两个“印章”作“奖赏”奇怪的是,儿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见他严肃过,笑容成天挂在脸上,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儿子有时候比较顽皮,经常把爷爷的木匠家什拿出去当玩具,且丢得到处都是,我怕父亲责怪,赶紧喝止。哪知,爷爷不仅不领情,还把我好一顿教训,说我吓着了孩子,太不近人情。不仅如此,他还会经常丢下自己的活计去给孙子做刀呀剑呀什么的,象个老顽童似的。也许天下的爷爷奶奶都是这样,对自己儿女的严厉可以不近情理,对自己孙辈的宽容也可以不近情理。

    儿子一天天长大,乡下的爷爷、奶奶也慢慢变老,腿脚不再象以前灵便,腰板也不如从前挺直了。到另一个城市定居以后,儿子离乡下的爷爷、奶奶更远了,回乡下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想念孙子的时候,爷爷、奶奶会相互搀扶着,翻山越岭去乡场上赶车,然后,奔波一整天到市里来。好在如今的道路比以前平整,爷爷奶奶晕车的感觉也轻了许多,一般情况下,奔波一天之后,再休整两三天他们就能够返过神来。

    (二)

    城里的爷爷、奶奶住在城里,住得很高,在顶楼。住顶楼的最大优点就在于没有人成天在头顶上折腾“噼里啪啦”地把楼板敲得心烦。但是,住顶楼的人家孩子多了,楼下就得遭殃,因为自己没有受过被折腾的苦,就更容易忽视楼下住户的感觉。自己家孩子顽皮的时候,很难体会到楼下人家的苦衷,好在楼下的邻居大度,很少上来喝止孩子们永无休止的游戏。

    与乡下爷爷、奶奶的冷清相比,城里的爷爷、奶奶又被吵得够戗。妻子娘家兄妹多,兄弟姊妹的孩子凑在一块儿就象办了一个幼儿园。大的一个是女孩,叫任好,稳重、勤奋,爱学习,是人人喜欢的好孩子,本来居住在另外一个城市,却因为从小在爷爷、奶奶家生活,故乡反到成了异乡。小的一个女孩叫任意,住在外地,常常要等到逢年过节才回来和大家团聚,因此,她也是全家人特别是爷爷、奶奶最挂念的孩子。每当节日到来,一家人碰了面,第一句话总是问任意回来了没有。排行老三的孩子是男孩,叫任佳伦,是正宗任家少爷,长得象洋娃娃,聪明得象小一休,谁见了都想夸几句,唯一的缺点就是爱生气,爱哭鼻子。儿子在几个孩子中间排行老二,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外姓孙子,但在爷爷奶奶眼里却并不比其他几个孩子生分。爷爷、奶奶对他疼爱有加,常常拿放大镜去发现他的优点,然后,以他为榜样去训勉其他几个孩子。只可惜,儿子这个榜样总是当不长,往往表扬声还没有结束,缺点就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让精心栽培他的爷爷、奶奶很没面子。

    爷爷、奶奶是这个幼儿园的园长、任课教师、生活管理员、医务人员兼清洁工,外出的时候,还是这帮小朋友的搬运工。爷爷、奶奶是从教育岗位上退下来的老校长、老教师,教育孩子的经验特别丰富。爷爷会画画、会写文章,还会作诗,是几个孩子公认最有学问的老师;奶奶善于组织协调,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会唱歌、朗诵,是几个孩子眼里最多才多艺的老师。有这样的老师执教,孩子们当然高兴,更何况,在学习、游戏之余,爷爷、奶奶还准备了许许多多好吃的东西呢!爷爷最有趣,他会变魔术,如果哪一个孩子表现好,他就会在瞬间给他“变”一个意想不到的小礼物出来。在教育局家属院里,我们家的孩子最多,也最优秀,这一切都是爷爷奶奶的功劳呵!

    当然,城里的爷爷、奶奶也有忧愁的时候,每当有孩子生病,他们就会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1999年夏天,儿子才5岁多一点,由于长期扁桃体发炎已形成病灶,医生建议做摘除手术。当时,我正在四川师范大学研究生班学习,爷爷奶奶带着儿子到成都做手术前的检查。为了能够看上专家门诊,爷孙几个头天下午来到成都,预约了医生,然后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第二天早晨6点不到,爷爷又到医院去排队,好不容易做完检查,已是下午5点过。检查完毕,他们转了好几个圈才辗转找到四川师范大学,看见白发皓首的爷爷奶奶风尘仆仆的样子,我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歉疚。我准备向学校请假陪他们在成都好好逛逛,爷爷奶奶赶紧制止,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我耽误功课。就这样,直到儿子病愈出院,我都没能尽一点力。那些天,爷爷奶奶一直在病床前陪着儿子,饿了,随便在街边小店买点吃食,困了,就趴在病床栏杆上打个盹。更让人感动的是,不知道爷爷奶奶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消除了儿子对手术的畏惧。临进手术室的时候,儿子不仅没有哭,反而安慰大家说:“没事,我去去就回来,你们别走远了。”一个5岁的孩子,能够有这份勇气和坦然,不仅让医生吃惊,连我们自己也不敢相信。

    当然,爷爷奶奶还有伤心的时候,尽管这样的时候并不多。2002年上半年,儿子突然变成了“问题学生”老师打电话要求家长去学校谈谈。爷爷怕我们不冷静,瞒着我和妻子去了学校。老师很尊敬爷爷,也没有隐讳孩子的问题,整个谈话过程中,爷爷似乎很平静。但是,在走出教师办公室的那一刹那,两行清泪却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尽管如此,爷爷奶奶也没有过多地责备孩子,他们只是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说了一句:“别泄气,爷爷奶奶相信你是个好孩子。”那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城市里上班了,没有看见当时的情景,但是,我完全能够想象,从学校到家的路并不长,爷孙俩却一定走得很久,很久

    爷爷奶奶也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辛苦一辈子,理当安享晚年。但是,因为孩子们在,他们只能马不停蹄地奔忙。尤其是奶奶,说了十来年了,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但至今也未能成行——有好几次,他们都已经买好机票,临出门,担心几个孩子不习惯,又迟疑了。

    有这么好的爷爷奶奶,是孩子们几世修来的福分呐!来,孩子们,快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向爷爷奶奶鞠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