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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做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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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小对我说“我以后要送你一栋玫瑰花做的房子。”

    说这话的时候,小小在一家花店当伙计。我还只是个高三的学生。

    我常常到他的花店坐坐,看他店里店外的忙碌。

    花店老板是个四十岁开外的女人。很粗俗的样子。真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开一家花店。我一直以为开花店的应该是个很有品位很脱俗的女子。每天坐在花店里,花映着人,人衬着花,美不胜收的一幅画,那才是开花店的最高境界。

    小小就在她的手下打工,是个很勤快的人。店里只有他一个伙计。那女人喝来喊去的,让我看了很不忍。

    也帮帮忙,就是帮他剪剪枝,整理整理花店里的花什么的。我每天放学都来,看着小小,画几张他的速写。

    哦,忘了说了。我从小就学画,准备考美术学院呢。每天背着个画板乱逛,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画家了。

    2。

    认识小小很偶然。我走路一向是在胡思乱想的。那天走在路上,我又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突然我被什么东西撞在地上坐着了。定睛一看,满地都是鲜花,花丛中还坐着个很清秀的小伙子。我们还没开口说话,只听一个粗粗的声音骂起来“你这个小王八蛋。我是让你来做事的。不是让你来败我的店。你知道这花得多少钱吗?这个月你就不要拿工钱了!”

    顺着声音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我。我吓了一大跳。再看上去,是一双人工眉毛,粗粗的象两条爬虫。我想,就是毕加索来也配不出这么神经质的色调吧。

    那小伙子爬起来,低着头收拾着地上的花瓣。我有些内疚,也爬起来,帮着他收拾。我们一起将这个巨大的花篮抬回花店。

    “我跟你说,这个月的钱就用来赔这花钱啦。还不够呢。真不知我请了个什么帮工。”那女人插着腰对这小伙子说道。

    小伙子惶恐地答应着。我更是觉得自己闯祸了。我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今天早上妈妈给的买颜料的钱。赶紧拿出来,递给那女人。那女人见我拿钱,一把抢过来,脸色稍微好了点:“就这么点,我这花篮值好几百呢。”

    我有些气愤“这花篮就是外面几朵花摔坏了。还可以用的嘛。”

    “说得轻巧。你来试试?”那女人料想我不会,一句损话脱口而出。

    被她逼急了。我放下书包。真的开始收拾那花篮。

    女人开始有些不屑,看着我慢慢地将花篮收拾得比刚才的原样还好,脸上渐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小伙子也许是被花店老板欺负惯了,也不生气。见我弄花篮,笑呵呵地在旁边打下手。

    “现在可以了吧。”我停下手来。

    那女人无话可说“可以了,可以了。”

    “那他的工钱是不是可以不扣了。”我指着那小伙子。

    “算啦,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我就吃点亏吧。”女人摊了摊手,做出一副很心疼的样子。

    我懒得看她那张脸,转头来问那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小小快乐地告诉我。

    3。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牵挂着这个清秀的小伙子,也许是觉得他有些值得同情。我常常往花店里跑。

    花店老板见来了个免费帮工,何乐而不为。也不开腔,乐得我帮忙。

    不忙的时候,小小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让我画他。我喜欢画他的侧面。他轮廓很分明,只需要寥寥数笔就画出来了。拿给他看,他总是红着脸喃喃地说“我哪有这么好看啊。你画得真好。”

    “这算什么啊。哪天等你有空了,我给你画张油画。”

    “真的。”他的眼睛亮亮的,很渴望的样子。

    “一定。我一定画好了送给你。”我很肯定地告诉他。

    花店的生意不算太好。本来也是,买花的顾客都是有点品位有点浪漫的。看见老板那副尊容,都懒得进来了。

    这时,就是小小挨骂的时候。那女人总会找出茬来骂小小,很难听的话,听了都脸红的。也没见小小生气,就怎么听着,手里还不住地干活。让我看了难过,可不能帮忙。如果我插嘴,那女人就会骂得更凶,更难听。

    4。

    那天上完晚自习到花店,看见老板又在骂小小。我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平时那女人骂归骂,是骂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的。这次听见老板一句一句的都是骂小小贱,手脚不干净,自己花钱买了个家贼。我头脑里一热,冲着那女人就叫道“你说什么呢?小小不是那样的人。”

    见有人搭腔,那女人更来劲了“你让他自己说说,我冤枉他了?你说话啊,我哪点说错了。”

    我看着小小。只见他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扣我的钱吧。我再也不敢了。请你不要开销我。”

    我呆住了。难道小小真的做贼了?

    那女人见小小承认了,更是得意,从里屋小小临时的床上拿出一朵有点焉了的玫瑰花出来。“看看,现在开始偷花,说不定哪天要偷我的钱呢。”

    我不敢相信,望着小小。“你这是干嘛呢?我拿钱给你买就是了。”

    “我”小小说不出话了。清亮的眼睛里有了一层水雾。

    我又是不忍心。拿出明天早上的早饭钱递给老板“这朵花算我买的吧。”

    那女人接过钱。一副胜利了的表情。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关店。

    “请你不要开销我。”小小抬起头来,又一次恳求道。

    那女人不屑地望了他一眼“你给我记着,如果让我发现有下一次,你立即给我卷铺盖走人。”

    听见老板口气松动了,小小偷偷出了口长气。开始麻利地干起活来。

    5。

    等老板走了,我有些埋怨地说“你这是干嘛呢?这花又值不了多少钱,把话柄留给这种人说。”

    他半天没说话。

    我也不说,只是盯着他。出了这种事,心里总是有点不满的。

    “我今天过生日。”他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还是深深地看着他。

    “我想,没人送花给我。我想,有人能送我一朵花。我想”

    “别说了,我明白了。”我打断他“傻瓜,我可以送给你的。”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有些心慌。

    想起身上还有一直舍不得用的那次参加美术比赛得奖的几十块钱,忙又说“今天是你生日。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我”他踯躅着还想说什么。

    “别犹豫了,走啊。”说完我帮着他收拾好了花店里的残局。

    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要晚点回家。妈妈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提醒我要早点回家,并没问我到底干什么去。

    “我请你吃麦当劳吧。”挂了电话,我对小小说。

    他点点头。

    看得出来,小小从来没来到这里。他有些束手束脚,我照着我喜欢的东西点了两份找了个安静的靠窗处坐下来。

    他不讲话,也不吃东西,就这样埋着头。

    我用脚踢了踢他“生日快乐,傻瓜。吃啊,愣着干嘛?”

    “阿玫,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小小终于说话了。

    见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我笑了“你是我好朋友嘛,当然关心你了。”

    “你是我来这个城市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他又说道,声音有些颤抖。“等我哪天有钱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说傻话,谁要你报答了。”我笑了,如果小小在我心中有的那点不好的感觉在此时也烟消云散。

    “不!我一定要报答你的。我妈妈说过,要一辈子记着对你好的人。”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被他感动了,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小小,有时我觉得你太善良了。你知道么,在这个城市里太善良了会被人欺的。”

    他好象没有听见我所说的话。只是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阿玫,我要送你一栋玫瑰花做的房子。”他抽出手来反握住我的手,认真的说。

    我望着他,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不过,我知道,他心是很好的。

    6。

    有一段时间没去花店了。虽说我要考的是艺术专业,大学录取线会低一些,可想读的人很多,还是要经过努力的。我每天闷在家里看书,然后就是到一个美术学院的教授那里准备参加面试的内容。

    太忙了,忙的有时都忘了有小小这个人的存在。

    等我再次想起去花店看小小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店里,正在给一丛玫瑰花剪枝。看见我来,他裂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阿玫,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有些抱歉“没有,我前段时间在准备考大学呢。对了,我已经被美术学院录取了,已经读了一学期呢。”

    “真的。”看得出来他非常高兴。

    “真的。今天才有空,我就想着来告诉你一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画家的。”他把手从冰冷的水里拿出来在身上擦了擦。这大冷天的,他的手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象胡萝卜一样的红,有些地方裂开了有些发黑。

    看着他的手,我想起给他带的礼物。我从包里拿出一支护手霜“给你的。在水里泡了之后就搽一点,会好点的。”

    我又从包里拿出一件套头毛衣“我给你买的。你过生日的时候我来不及送礼物给你。这天冷了,多穿件毛衣会暖和点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去。

    “穿出来给我看看。”我又说。

    他快乐的走进里屋,一会儿他出来了。穿着这件毛衣,他显得更有精神了。平时穿那些有些破旧的衣服,看不出他的漂亮来。

    “好看吗?”他害羞地问。

    “好看。”

    他高兴着,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干什么。

    想了想,他从花桶里抽出一朵玫瑰来递给我。

    “这是干什么?”我退了一步,摇摇头。

    “送给你。你考上大学了,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这支玫瑰算我的贺礼吧。”他把玫瑰又向我递过来。

    “你”“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做上次的傻事了。我马上去记帐。”他把花往我手里一塞,真的走到柜台前在一个本子上记了一笔。

    “你,不用破费的。你的心意我领了。”

    “我们还算好朋友是不是?你是看不起我?”他看着我,刚才脸上的光彩一点一点地在消失。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急地解释着,我知道他误会了。

    “不是就好。”刚才的光彩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那你一定要收下。”

    “好,我收下。”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答应给我画幅油画的事情还算不算数?”他又问。

    “算数的。我一定给你画。”

    “太好了。我会把它挂在送给你的玫瑰花房子里的。”他向往地说。

    7。

    “阿玫,在想什么呢?”我抬起头来。一个高大漂亮的男孩正笑咪咪地看着我。

    “田野,我不知道怎么下笔?”我叹了口气,把画笔丢在画板上。

    “你画得很好啊。同学们公认你是画的最好的呢。”田野还是笑容满面。

    “田野,我不觉得。光是掌握了技巧,只能说是个熟练的工匠。”

    “阿玫,说得好。我们都是用画笔表达内心的人。我们要让观众震撼。”田野收起了笑,认真地说。

    我点点头,干脆坐在了椅子上。

    “算了阿玫,画不出来我们不如出去走走?”田野邀请道。

    我摇摇头“让我一个人坐会儿。”

    田野不再劝,转身准备出门,在关门的时候他又说“哦,忘了告诉你了,这个星期天我们准备到郊外去写生兼春游,你去吗?”

    “我要去。”我答应了一声。

    这个漂亮的男孩子是我们班的班长。他复读了两年才考到这里,按他的说法是,除了画画,对其他专业不感兴趣。

    班上的女生大半都喜欢他。是啊,人又漂亮,家里又有钱,这样的人谁不动心呢?可他够傲气,好象谁也看不起的样子。

    我望着画板出了神,画板上出现了那个面庞清秀的男孩子。人与人之间怎么就这样大的差别呢?想着那个拼命和生活抗争的男孩,突然想看他那张稚气的脸。

    我简单的收拾了画具,带上门走出来。

    8。

    看到我来,小小有点意外“阿玫,你不是在上课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对小小笑笑“画不出来,我出来散散心。”

    “不会画不出来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画家。”小小真诚地说。

    我又笑。傻小小,他以为能读美术学院就能成为画家呢。这艺术的海洋淹没了多少人呀。

    “你今天有空吗?”小小问。

    “什么事?”

    “我这个月加薪了呢,加了二十块钱。嗯,我想请你嗯,吃饭。”小小好容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啊。”我也替他高兴。

    找了家很小的铺子,我们坐下来。

    “你吃什么?”小小拿着菜单,尽量装出很熟练的样子。

    我想笑,没想到眼里有了点湿润。我接过菜单,选了几种简单而便宜的菜。

    “你不要给我节约哦,这是我第一次请客呢。”小小有些着急。

    “不是啦,女孩子总是想节食的。”

    “哦!”小小恍然大悟,不再坚持。

    吃饭的时候,小小很兴奋。和我说起他的事情。

    他说他来自一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子。“很远很远哦。”小小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表示很远很远的样子。

    我被他逗笑了“小小,你这点长度我一步就到了。”

    “真的,”小小见我不信,又说“我走了一天一夜山路,又坐了两天两夜的船才到这儿的呢。”

    “我信啊。”我说“小小,你们那里一定很美吧。我听说大山里没有被污染,清山绿水的,很纯净。”

    他好象没听懂我说的词,看着我“纯净?”

    “呵,就是很美丽的风景啦。”我换了种说法。

    “是。我们那里真美。”小小的眼光好象穿过了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呢?”

    “我爸爸妈妈死了。妈妈死的时候对我说,我有个姨妈在这个城市里。要我来找她。我就来了。”小小的眼光收回来,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闪亮。

    “你姨妈在哪个区呢?找到没有?”我问。

    “我没找到。我来了之后,好容易找到妈妈给我的那个地址,可那里早就拆迁了,谁也不认识她。”小小垂着头,白白的牙齿轻轻地咬住嘴唇。

    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只是将盘子里的菜夹给他。

    9。

    这个城市春天很美的。我们坐在一大片油菜花田边。天空也是很少有的纯蓝。我想把这些都画出来。

    “这天的颜色可以再淡一些。”我从画中抬起头来,看见田野站在我面前。

    “哦!我倒是觉得天蓝一些可以更加衬托出油菜花的黄色。”我答道。

    “看了你半天了。你看其他人都去河边玩了呢。就你用功。”

    “我不是用功。我是失去了自我。”我烦恼地说。

    “说说看。”田野鼓励地说道。

    “你看我这幅画,技巧应该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吧。可为什么总是死气沉沉的呢?”我真心地向田野讨教。

    “真的要我说?”

    “当然,我想听真话。”

    “阿玫,你看上去象个快乐的小女孩,可你的内心中有很多无助。在你的笔下再灿烂的颜色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田野蹲下来,蹲在我的旁边。

    我心里一怔,这个田野倒是把我看得很清楚。

    “继续。”

    “阿玫,你有什么不快乐吗?说出来我听听,也许可以分担呢。”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地说“没有。我生活的很幸福。爸爸妈妈也很疼我。没什么真正哀伤的事情。”可我的表情分明是哀伤的。

    田野盯着我。突然他拉去我的手“走。看看我的画。”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到他的画架前。

    画上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孩正在傻傻地笑着。

    “干嘛画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阿玫,你知不知道,你很出色的。”田野说,全没有平时的不在乎“我在想,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我有些懊恼“我没想什么。”

    田野没有再问,他提笔在我的画像旁添了一朵又一朵的玫瑰。只一会儿,我就在玫瑰花丛中笑了。

    “唉!玫瑰女孩。”我听到田野叹了口气。

    10。

    夏天到了,整个城市香起来。满街都是栀子花和黄桷兰的味道。

    又是很久没见小小了。期末到了,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们班想办一次小型的画展,就在学院内的。大家都忙碌着。田野更忙。许多学院里的协调工作和同学们的创作收集工作都是他在负责。他来我的画室更勤了。他说喜欢我画的风格,更喜欢我画画的样子。

    我只是笑笑,不想说什么。我听他对好几个女孩子说过类似的话。

    “真的,阿玫。”听到他认真的声音,我还是从画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还是笑笑,伸手把才画的画涂抹掉。

    田野想拦没拦住“何苦呢,阿玫。”

    “不好!重来吧。”我说。

    “阿玫,以后你想要一栋什么样的房子呢?”田野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我?就是这样的。”我边说边在画纸上画了起来。“一栋山里的房子,有独立的院落,房子是用玫瑰花做成的。”

    田野看着,突然伸手把画从画板上取了下来。“很美好的想法。送给我?”

    “随手画的,你?”我急着想从他手中抢回画来。

    他不让。把画折起来放在他大大的包里。

    11。

    能在家里休息真好。放假了,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找出很多碟片来看。不想画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妈妈心疼,劝我出去走走。

    我想了一下,找出一个老早就没用的随身听录音机和几盘磁带出了门。

    我想,小小晚上是很寂寞的。也许,这几盘我喜欢的音乐能给他一点快乐吧。

    到了花店我大吃一惊。花店把旁边一家铺面也盘下来了,门面大了很多。那女人坐在当中,得意洋洋的。见我进去,热情的招呼着“妹妹,很久没看到你了呢。看看吧,我这花店越发展越大了呢。”

    我没接她的话,四周看了看。增加了店面,这刻薄的女人却没有增加人手。我又忍不住打报不平“你也太会用人了。怎么不增加人呢?”

    那女人收起了假笑“小姐,你以为这是你家呢。我还亏着本呢。再说,我又给小小加薪了,加了五十块呢。”她伸出手比划着,好象她给了很多钱。

    “五十块?”我都不愿意重复她的话“小小一人做两三个人的活,你才给加五十块。”

    那女人觉得有些理亏,没接我的茬,转身将媚笑给了才进花店的一对年轻人。

    我也不想理她,四处找着小小。

    小小正蹲在那里给新到的几钟花拆包装。那花堆得高高的,将他挡住了,难怪他没看见我。

    我没说话,也蹲下去帮小小做着。

    小小一抬头,看见是我,给我一个好看的微笑“阿玫,我又加薪了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是气“你傻啊。你知不知道,那女人该再请一个人的。本来这花店就不能只用一个人。才加五十块。你知不知道她再请一个人需要好几百块呢。”

    他望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老板还是挺好的。给我地方住,还管我两顿饭。我没文化,又什么都不懂。离开这里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的。”

    “算了,不说了。我也没办法改变你的现状。哦,我今天给你带来个随身听。你晚上寂寞的时候可以听听的。”

    我说着,拿出了那个随身听。

    他脸一下子红了“阿玫,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什么话,好朋友不兴说这个的。”

    12。

    回到学校,我看着满校园梧桐树的叶子都黄了。看梧桐树叶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很喜欢。

    我把画架搬到梧桐树下,就这么画着。画面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黄,很丰满的颜色。我停下笔,望着自己的画出神。

    “又想心事了,小丫头。”田野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

    “没有,挺美的。”

    “是挺美的,你的画。”

    “不是指我的画,是指这景色。”我纠正说。

    “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想来看你画的怎样。”田野走到我画架前来,面对面地看着我。

    “还是没画出我心里的感觉。”我又有些失落。

    “阿玫,你太想表现你的内心感受了,所以急。这样是画不出来的。”田野说。

    “可我表达不好。”

    “阿玫,你上次画的那个玫瑰花做的房子很好呢,为什么不好好画画?”

    “是吗?”我反问,有句话没说出来“那是我心中的梦呢。”

    “阿玫,你真干净。这个世界,象你这样干净的人太少了。”田野转换了话题。

    我有些不懂,怔怔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他也望着我,突然脸红了“没什么,说说而已。”

    13。

    我抽空又去看了小小一次,给他带了条毛围巾。知道他没钱买。看着他在寒风中畏缩的样子,有些难过。

    他不接,有些生气地说“阿玫,老是你送我东西。这怎么行呢?”

    “傻了你,我们是好朋友,你这么说我生气啦。”我装出生气的样子“对啦,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我给你画画呢?”

    “真的。”小小的脸被点亮了。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

    “等这段时间忙过吧。要到圣诞节和元旦节了呢。店里很忙。”

    我点点头。是啊,圣诞和元旦就要到了。班上说要搞联欢晚会呢。

    “小小,如果圣诞那天我没事就来看你,好吗?”

    “好啊。我正想着呢,就是不好意思说。怕耽误你的事。”他顿了顿,又说“对了,我买了样东西送给你,别嫌弃就行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里屋。一会儿拿着一支小小的口红出来。他把口红递给我,很不好意思的“我不会买。我看见来店里的那些女孩子都用的。阿玫,从来不见你化妆。我想,你要是化妆会更好看的。”

    我看着小小手上的那支口红。一眼就认出来,是街上卖的那种膺品。不过我还是快快地接过了。小小不懂化妆品,不知道的。我不想伤害他的自尊“谢谢,我很喜欢。”

    “阿玫,圣诞那天你抹上好吗?”他热切地说。

    “好的。我一定抹上。”我点点头。“那天我给你画画吧,你要打扮漂亮点哦。”

    “好!我穿上你送的那件毛衣。”

    14。

    圣诞节那天,整个校园里喜气洋洋的。大家都喜欢过这种有些浪漫情调的洋节。

    田野将他大大的画室贡献出来搞圣诞晚会。大家都是搞美术的,画室被布置得很有味道。田野得意地说,这是他最满意的作品。要不是学校不准,他就要将画室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大家边笑他边往圣诞树上挂礼物。大家说好的,每人都挂一样,等会儿抽签来选自己的礼物。

    我蹲在那里挂我的礼物。门被推开了。

    小小出现在我面前。他抱着一丛玫瑰花。身上我送的那件套头毛衣被洗得有些发白。

    看见他我高兴极了。我跑上去准备帮他抱玫瑰花。我问他“小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这花是送给我的吗?”

    我清楚地看见小小的脸从吃惊慢慢变成了一种难过。他把花塞到我的怀里。转身就走。我正准备追上去,他又转过身来,将一张卡片塞到我手里。“我是来送花的。有人订了这花送给你。我怎么送得起这么贵重的花呢?”

    我疑惑地打开卡片,没注意到小小已经跑走了。

    “阿玫:

    请原谅我的冒昧。从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出了你和别人的不一样。你是那么清纯、那么柔弱,就象这玫瑰一般,让人忍不住想来呵护你。可我知道你又是胆小的,我怕我说出来你就被吓跑了。所以用了这种方式。

    我就想用这玫瑰来形容你,因为只有你配。每天十一朵。送给你,好吗?

    田野”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停止了思想。拿着这丛玫瑰花和卡片呆在那里。

    同学们起着哄:“阿玫,你哪修来的福气啊。看看人家田野,家里又有钱,人又长得漂亮,还这么喜欢你。不要错过哦。”

    是吗?我看着手里的玫瑰花,心里充满了疑惑。田野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15。

    晚上我没有去找小小。我知道他受伤害了。他的心里是极度的自尊和极度的自卑掺合的。我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伤害他。

    田野陪在我身边,也没说话。他好象猜出了我的心事。我也不说,满心的都是那个受了伤害的小小。

    “阿玫,你太善良了。那个小男孩很喜欢你的样子。可你们不配啊。”田野终于说话了。

    “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反驳道。

    田野笑了“阿玫,你知道吗?正是你的善良、你的纯净吸引了我。我真的喜欢你。”

    我站起来。这种时候,田野和我说这些话,我一点不想听。

    我走回我的画室,找出小小送我的口红,对着镜子,慢慢地涂抹在嘴唇上。

    真的,我淡淡的化点妆挺好看的呢。我望着镜子里自己一双迷茫的眼睛。

    16。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小小天天来送花。他不跟我说话,总是把花和卡片塞进我的手里就走。我不敢留他。

    在我画室堆满了玫瑰花的一天,送花的换了个小男孩。我有些奇怪,没接花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小小呢?他怎么没来?他是不是病了?他出什么事了?”

    “我是新来的。他病了。我今天才第一天上班呢。”那小男孩可能被我吓住了,呆呆地回答我。

    我没接花,一头跑出了画室。我想知道,小小怎么了?

    “阿玫,到哪儿去?”田野在我身后问。

    我没有转过头,只是使劲地摇摇头。我不想落泪。

    也许是跑得太急了吧。我突然觉得天昏地转,脚一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田野从背后跑过来,他一定是被吓住了。一张脸白白的。“怎么了,阿玫。有什么事我陪你去啊?”

    他这样温柔的一问,我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好了好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真的好想倾诉。我断断续续地将我怎么和小小认识的,又怎么成为好朋友,他今天没来的事情跟田野讲了。我没注意,他的双手轻轻地将我环抱,很呵护的样子。

    他扶我站起来。伸手招了辆出租车。“到哪儿?”他看着我。

    我说了个地址。他点点头,低声对司机说了。

    一路上,我们没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当看到花店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竟有些不敢上前。

    那粗俗的女人还坐在那里。见我进去,没好气地说“来找小小?那死人病了好几天,今天彻底躺在床上了。害我一大早来抓不到姜。你还来干什么?”

    小小病了好几天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埋怨自己。没接那女人的话,我直接冲进了里屋。小小没在。我又转身冲到那女人面前“你把小小弄哪儿去了?”

    女人没好气地说“店里停着个病人,我找晦气啊。不知道!”

    我放低了声音求她“请你告诉我好吗,小小现在在哪儿?”

    “我都说了,不知道!麻烦你小姐,别在这里哭哭涕涕的。呸呸!大早上的,晦气!”

    田野伸手把我拽出了花店“这样的人你跟她多说什么呢?你想想,小小平时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我使劲想了想,摇摇头。真的,除了在花店里,我不知道他还能出现在什么地方。

    “小姐,我想可能在那里。”那个新来的小男孩跟出来,好心地给我指了个地方。

    17。

    那是个什么地方啊。住在这个城市这么久了,我竟然不知道,在这些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背后有这样肮脏、破烂的地方。

    田野捏着鼻子,有些厌恶地走在我后面。我还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毕竟这种地方不是他这样的人愿意来的。

    好容易找到那男孩说的地方,我有些心虚,想敲门的手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开门后我将面对什么样的情形。

    我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敲门。门并没有锁。一敲之下,门开了。

    “吱呀”一声,竟让我的心象被划了个口子。

    屋子里很暗,过了一会我才看见屋子里的摆设。我轻轻地走到床前。小小躺在床上睡着的样子,脸红红的,看来是发烧了。

    我伸出手去试他的温度。冰凉的手一贴近他的额头,小小醒了。

    看出是我,他又惊讶又高兴。虚弱地抬起头,想要坐起来。然后他看见了站在我身后的田野。刚才眼中的那一闪亮消失了。

    我按住了他,一连串的问题说出来“怎么了?发烧怎么不去医院?病了多久了?怎么不跟我说?”

    他闭上眼,摇摇头。不回答我的话。

    我转过头对田野说“你带钱了吗?”

    “带了。”田野回答得很快。

    “帮帮我,把小小送到医院。”

    小小奋力地喊了句“我不去。”可能是病得太厉害了,喊出来的声音就象是在说悄悄话。

    田野看见这个情形,把小小扶起来放在背上。我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小小挣扎着,可他没力气。

    就这样,我们两人拉拉扯扯地把小小送进了医院。

    18。

    经过一阵紧张的检查,小小被安排在了一个大病房。

    “谁是病人的家属?”医生问。

    我犹豫了一下“我。”

    “那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跟在医生后面,我紧张极了。虽然我不知道医生将对我说什么话,可我在电视上见过。这样郑重地被叫到办公室肯定是小小出了大问题。

    “你真的是这病人的家属?”医生坐在桌旁边盯着我。

    我的心有点慌,语无伦次地说“是这样的。我是他好朋友。他在这个城市没亲人。他爸爸妈妈死了”

    医生打断了我的话“那我对你说也行了。这个病人得了白血病。如果保养得好,不会这么严重的发作。他感冒了很长时间,把白血病引发了。而且,非常严重。”

    最后医生又强调了一遍非常严重。

    我懵了。怔怔地看着医生。隔了一会儿,我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医生,他是个好人。你们有办法治的,对吗?真的。他很善良的。他很苦的。他没有亲人了。他不会得这种病的。他还很年轻呢”

    说不下去了。

    医生的脸上好象露出了一点同情,一闪而过“我们也很难过。毕竟医生的职责就是要治好每一个病人。可他是到了晚期了。”

    “医生还有什么办法吗?”我不死心地问。

    “如果能大量的输血,我想能让他的生命延长一段时间”我没等医生说完就冲出了他的办公室,我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可也是尽人事而已。”

    我把田野拉出小小的病房。我对他请求,救救小小吧。我哭着,将刚才医生说的话一一对田野说了。

    田野没有立即回答我。等我稍微平静了。他说“好的,阿玫,我们尽力吧。可是你怎么这么傻呢?”

    我忘了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人,好象没听懂他的话。

    他好象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又急忙说“我是说,小小活在这个世上这么苦。让他早点走也许更是一种解脱呢。”

    我点点头,转身跑了。田野在我身后大声地叫我。

    我没停下来。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

    19。

    田野还是拿出了钱,我们张罗着把小小转到一间单人病房。

    妈妈真好,等我哭着说完。妈妈对我说“走吧,傻孩子。让我看看他去。”

    和妈妈一起站在小小面前,看着小小惨白的一张脸,我转头对妈妈说“妈妈,拜托你了。我现在得回学校去。”

    “去吧,孩子。有我照顾他呢。”妈妈说。

    我想,有妈妈的照顾,小小会好过些的。

    20。

    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都开始忙碌。大家紧张地准备着毕业生的画展。这是美术学院的骄傲。每年的画展中都会出现让媒体惊叹的佳作。一些画廊、广告公司也来画展上物色人。

    我学校和医院两边跑着。人明显地瘦了下来。我好象有点刻意地躲着田野。田野也去医院看过小小,不是和我同时去的。我不知道他和小小能说什么。

    除了到医院看小小,我就一个人呆在画室里画啊画啊。我突然知道我要画什么了。我想,老天给小小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在他离开世界之前画出来给他看。

    又一次到医院看小小。小小刚刚输了血,脸色好多了。见我进来。冲我笑了一下“阿姨打饭去了。”

    我想,我不能哭。“小小,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真的。”他的样子让我又想哭。

    “真的。妈妈拿了钱出来呢。我们想办法治好你。”

    “阿玫,我这一辈子怎么才能报答你和你妈妈呢。等我病好了。我就去找工作。我还答应要送你一座玫瑰花做的房子呢。”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小小的病床上哭出声来。

    “别哭啊。画家靠眼睛来画画呢。哭多了眼睛会不好的。”我感觉到小小的手轻轻地摸了下我的头发“你别忘了,答应要给我画画呢。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想,以后在我的小屋里有一张你画的画就足够了。”

    我没抬头,但使劲点了点头。

    “想起大山,想起玫瑰花的房子,我真向往。”小小的声音在我头顶回荡。

    “你等着我,我会画出来送给你的。”

    小小的手又在摸我的头发了,我能感觉到。

    21。

    “阿玫:

    别笑我。很久没写字了。字很难看吧。

    其实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满病房都是和我一样的人。看见他们一个一个地走,我就明白了。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喜欢你到花店来陪我,喜欢你给我画的头像。我一直收着呢。

    不敢告诉你,你是个多好的女孩子啊。我怎么配得上你呢?我只能在心里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愿意永远爱你的人。那个田野不错,对你挺好的。如果他要娶你,你就嫁给他吧。你会幸福的。

    我知道,我快死了。很不愿意死,很不愿意离开你。我以为,我会永远躲在一个你看不见的角落看着你,看着你幸福。

    我的承诺还没兑现呢。我要送你一座玫瑰花做的房子。今生不行,来生我也要来给你的。

    听妈妈说,人到了奈何桥上有个叫孟婆的要给每个人喝一碗忘魂汤。我不喝,我要偷偷倒掉。如果让我什么都忘了,来生我怎么能给你一座玫瑰花做的房子呢。

    阿玫、阿玫,我要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我要提醒自己这一生所许的承诺。

    最后,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一件事吧:我爱你!

    到了地下,我也会保佑你的。

    小小”

    站我的画面前,看着这幅题为玫瑰花的房子的画,拿着小小最后留给我的信。没有眼泪,我想我的泪已经干了。遗憾的是,小小没看到我的这幅画。

    小小,你知道吗?在这次画展中,这幅画得到了最高的评价。报纸上连篇连幅的报道说,画这幅画的人是个天才。站在这幅画面前,会让人浮想联翩,会让人产生一种纯净的感觉。

    今天是画展的最后一天,我来再看看这幅画。我要走了,我答应了上海一家广告公司,去那里做广告设计。

    等画展完了,我就要去上班。我要将这幅画带走。虽然有人出高价买这幅画,可我不卖,我要一直带着它。

    我知道,田野来看了很多次这幅画。他托别人送了很多信给我。我没拆开来看就退回去了。今天,他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

    “小小,我走了。”我最后说了一句。

    转过身来,我看见田野站在我的身后“阿玫,要走了?”

    “嗯。”我轻轻地答道。

    “阿玫,听说你签了家广告公司。,象你这样的人不该做广告设计的。你应该继续画画,你将是个很出色的画家。”他说。

    我没反对他的话,我已经悄悄地去和那家广告公司签了约。

    我们俩就这样站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他打破了沉默“阿玫。你真是个好女孩。我配不上你。希望以后你能找到一个和你般配的。”

    “嗯。田野,我也祝你找到你的幸福。”我说。

    “如果上海不好,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田野又说。

    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我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22。

    我站在船头,看着一座座大山迎面扑来,又向后退走了。水流很急,象是很匆匆地在赶路。

    “小小,我终于看见大山了。真美啊。”我心里对小小说。“你看到了吗?我真喜欢这里。”

    “妈妈,你看。有人在放牛牛。”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她拉着一个女人的手高兴地指着远处。

    闻声我看过去。真的,在大山脚下,在湍急的江边,一个穿着红背心的人牵着一头牛。在碧绿的大山下,这一点红显得格外耀眼。

    我好象看清楚了,是个年轻的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冲着船的方向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