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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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有个小弟弟,但他却不幸过早夭折。

    还是在塆子后的蒋家河小学读一年级的时候,一天中午我背着书包回到家里,未看见妈妈的身影,只见婆婆在厨房里忙活着,隔壁的姣芝阿姨从我家内房出来“哟,放学啦,老三又多了个弟弟。”我将书包丢在堂屋的方桌上,奔进内房,只见妈妈头上包了个毛巾,躺在床上,身边放着一个包袱,包袱里一个婴儿静静的睡着,我欣喜若狂,扑在小弟弟跟前,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眼睫毛、眉毛、脸庞,我发觉他与我长的那么相像,皮肤白晰,睡着了的安详的脸,透露着几丝甜甜的笑容。

    这时,塆子里不断有人提着鸡蛋,拿着红糖来看望妈妈,顺便瞧瞧婴儿的模样,都异口同声夸奖这孩子长得漂亮,这时母亲瞧了我一眼“这孩子是长得好,而且是双眼皮,比老三漂亮,老三还是个单眼皮呢!”

    不管比我漂不漂亮,但他是我弟弟,而且是人人皆夸漂亮的弟弟,连母亲也当着外人的面夸比我漂亮,你说我心里多美呢,正上五年级和四年级的大哥和二哥格外懂事,他们不像我总是凑到妈妈跟前瞧小弟弟,而是自觉的做家务活。

    妈妈抱着小弟弟可以到外面走动了,妈妈的头上仍缠着干毛巾,怀里抱着小弟弟,我第一次在外面瞧小弟弟,哟,小家伙睁开了眼,笑甜甜的看着我,双眼皮贴着细腻的眼睫毛,圆圆的脸蛋白中带红,小家伙张开了嘴,要吃,妈妈把奶头塞进了小弟弟嘴里,小弟吸吮了一会“哇”了一声,不愿意了。

    妈妈着急了,唉,怎么还是没有奶呢,赶紧将小弟弟抱着摇了摇,小弟弟居然未哭。

    小弟弟确实很乖,一连几天,白天、晚上都听不到哭声,仿佛他知道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而没有引起他的不满,生育他的妈妈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这个母亲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艰辛,他仿佛非常懂事,来到这个世上,他一直没有引起妈妈的难堪。

    没有奶粉,那个时候的乡村哪来的奶粉呢,只有用糖水一茶匙一茶匙喂着小弟弟那饿急了的张开的小嘴。

    小弟弟不知道爸爸不在身边,我们共同的爸爸在远在千里的新疆,爸爸不知道,他又多了一个小孩。

    小弟弟出生后的第七天突然病了。那是中午时分,妈妈抱着刚醒来的小弟弟尿了一泡尿,他饿急了的小嘴竟含不住乳头,脸部一阵痉孪的通红起来,样子非常的可怕,妈妈痛苦的唤着“我的儿呀,”眼泪直掉。妈妈将小弟弟抱到了村诊所,我们指望着医生能看好弟弟的病,我们以为出生的弟弟那么漂亮,那么安详,他一定会一天天健康长大。

    但谁也没有想到,厄运朝出生一个星期的小弟弟袭来,村诊所的李医生诊断了病情,无可奈何的告诉妈妈:无法治愈,转徐鸳卫生所。妈妈不让我跟到徐鸳卫生所去了,命令我回去,我抹着眼泪慢慢的走回了家。

    当时我小小的心里也没有想到小弟弟病情的严重性,盼望着小弟弟在徐鸳卫生所能够治愈的消息。很快妈妈哭着抱着小弟弟回到了家,邻居隔壁的婶婶阿姨们纷纷登门问信,从大人的惋惜和悲悯的声调中,我得知小弟弟得的是无法治愈的脐疯病,是由于接生婆接生时,剪脐带的锈剪子使小弟弟感染上了病毒,此病不仅无法医治,而且生命最多只有二十四小时了。

    家里还有什么比这消息更坏,还有什么比这打击更大,一家人提前进入到了悲痛之中。夜色降临了,房里点上了煤油灯,昏暗的灯光照着房里没有粉刷过的墙壁,不知是谁帮助烧好了饭,喊谁谁都不肯吃,家里人有谁能吃下这一口饭呢?

    我们都围在妈妈的床前,只见妈妈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弟弟,生怕他突然被谁抢走似的。

    我永远忘不了这揪肝撕肺的情景,当小弟弟的病症发作,脸憋得通红,全身阵阵颤抖,母亲悲痛欲绝的大哭起来,全家人都跟着大声小声的哭着,一两分钟后,小弟弟的症状消失,暂时安静下来,困倦地闭着眼睛,嘴唇动了动,没有哭叫,小小的脸蛋消瘦了许多,在煤油灯光下看得出脸色已非常苍白。

    我现在都十分困惑的想着这样一个问题,人类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种病,来折磨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现在这种病已不是难治之症了。

    晚上是如何度过的,家里人随着小弟弟病痛的间歇性发作,而爆出一阵阵啛厉的哭声,可怜的小弟啊,母亲眼泪巴巴的看着你,无能为力,几个哥哥眼泪巴巴的看着你,无能为力,婆婆眼泪巴巴的看着你,无能为力,似乎懂事的你张开痛苦的眼睛,却不发出一声哭声,小弟弟啊,如果我能承担你的痛苦,那么就将痛苦给我吧,我当时天真和幼稚的这样想着。

    天亮了,家里的鸡没有按时鸣叫。这已是弟弟出生后的第八天,生病后的第二天。中午时分,小弟弟生命的最后时刻到了,病痛一阵阵发作,我们的心也一阵阵痛苦的痉孪着。妈妈将奶头挤了挤,但一点奶水也没有,妈妈仍将奶头塞进了小弟弟的口中,但小弟弟连吸奶的一点劲都没有了。妈妈不时闻着小弟弟鼻孔的气息,小弟弟在最后一阵剧烈的痉孪后,呼吸停止了,眼睛彻底闭上了,妈妈悲痛欲绝的用脸紧贴着小弟弟的脸,嚎啕大哭起来,我扑过去用脸扑到小弟弟的脸上,两个哥哥、婆婆也扑上前来亲小弟弟的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要拉开我们,但我死也不离开,年迈的婆婆被人拉到了后房,但婆婆却倒在地上打起了滚。塆子里的人将我和哥哥们拉开后,我在屋檐下的禾场上打起了滚,两个哥哥坐在巷子里的木墎子上哭泣着。

    我回到房里,小弟弟正被裹上一张草席,我扑上去又仔细看着小弟弟的脸,他那么安详,合上得一双好看的双眼皮眼睛衬着圆圆的脸蛋,透出一丝笑容,象安静的睡着了一样。这一看,又引起了家里人一阵更悲痛欲绝的哭声。

    在屋园后边的水竹丛中,族家帮忙的大人们用铁锹挖了个深坑,将草席裹着的弟弟慢慢的放了下去,没有什么礼行,土一锹一锹合上了,连一个坟包都没有做。

    弟弟去世后的第二天,妈妈的乳房发胀起来,一挤竟挤出了乳白色的奶水,妈妈无力的靠在禾场边的枣树上,呜咽着哭出声来“我造孽的儿啊,你在的时候,妈一点奶水也没有,你把妈妈的奶一口也没有吃上,你去了,我这奶还给谁吃啊!”

    一连几天都这样,只要妈妈的乳房胀出乳汁来,妈妈就伤心的哭出声来,觉得太对不起早逝的孩子了。

    妈妈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儿多并没有使母亲的母爱淡薄,他对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与生俱来的难以割舍的母爱。

    在后来的生活中,我听到妈妈不只一次提到小弟弟,如果他活到现在,该是多大年纪了吧!

    我那苦命的不幸夭折的小弟弟,那没吃上一口奶水的、连名字都未来得及取的小弟弟,那长着双眼皮眼睛、皮肤白晰的好看的小弟弟,那在人世间只有八天生命的小弟弟。当我写到这里时,忍不住呜咽起来,我用手捂住了脸,不得不再次停下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