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婴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村头围了一圈的人,像一个黑色的漩涡。

    有人从那漩涡里出来,有人从外面进去。出者唉声叹气,摇着头;欲进者满眼好奇

    飞跑着。

    那个漩涡在壮大,在涌动。涌动的是黑色的人头,以及黑色的人。

    一个娃子也奋不顾身地跳进那漩涡中,一头扎进去,就淹没了。一个小人儿也在那黑色中,他就被那黑色的潮流染成黑色的人。

    漩涡的中心,那个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的核心,却是一个遭人遗弃的婴儿。他哭喊着,挣扎着,以自己微弱的力量,与那众多的目光抗争,挥着稚嫩的拳头,表示着自己无力的抗议。他还在襁褓中,该躲在母亲温暖的怀抱,该吮吸着乳头的甜蜜,该有着他应有的呵护,该但是,他却成了那黑色的漩涡的中心,无力地对着这世界的冷眼,表示着微不足道的抗议。

    “还是个带把儿的?!”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竟是万般的惊异,稍有的一点儿的怜惜,似乎说不带把儿的就该这样一样。

    有个强有力的声音给了她明确的回答:“他有病!”

    “真的有病!没有病,谁舍得把他给扔了?”另一个声音,不知道来自何处。但是,众人都“哦,哦”地应着,不住地点头。那黑色的漩涡,就有了丝丝的骚动,是那黑色在点头,是那黑色在表示着赞同。

    “呜——啊!呜——啊!”孩子以哭泣表示着对一只黑色的手的抗议,他试图以悲切的哭泣来换得那黑色的手的同情,以确保他安全地呆在自己仅有的保障里,享受些许的温暖。

    那手揭开了他的襁褓,粗暴地把那婴儿白皙的肌肤袒露于光天化日和众目睽睽之下。

    “看——他肚子上有个胞呢!”

    是那个黑色的手的黑色的声音。

    “啊——”一群妇女的尖叫,满目里是难能的怜悯。

    “我说咋就把一个娃子给丢了?!”

    原来如此!不是一个娃子,就该丢的。这是潜在的理论,这是深埋在每个村人心中的真理。他们拼命地生,拼命地养,直至有个带把儿的;再养,直到几个带把儿的。

    女人很快地遗忘,遗忘自己幼时的种种不公,只要自己能生个和自己不一样的。这是她最大的成功,最值得骄傲的骄傲。她们因此惋惜地说:“这么好个娃儿,咋就生下来就有病?真可惜,可怜人见的!”

    “这个娃子给丢了几天了。”有一个留着落腮胡子的男人说。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所有的眼光,暂时地抛了那个婴儿,以那男人为中心地涌动了。

    “你知道?咋就跑到咱们村头了?”一个媳妇着急地问。

    “前天在王家庄的路口。听人说,是人从集上的医院带回来的。开始,那人也想收养,等他知道孩子有病,就扔那路口了。”

    “咋这样呢?真是的!”

    “真是的!”

    又是一片骚动,等静了下来,那落腮胡子的男人又说:“那人捡的时候,在孩子的脖颈里,还挂着一个袋子,装着钱和一封信。”

    “真的?那钱呢?”有人急切地问。

    “钱?!你娘里个瘪,你想钱想疯了!”有个老妇人骂那人。

    “俺不是想那钱,俺是说”他红着脸,吞吐地解释着。

    “不是?!是啥儿?”那妇人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

    “俺是说那袋儿,还有那信。”那人说。

    有人就问了,说:“那信说的是啥呀?”

    “信上说,如果谁捡了那孩子,希望能够养活。还说了一些感激的话,说啥儿报答啥的。俺也没有看那信,也不知道咋说的。”落腮胡子说。

    “这信肯定是孩子的父母写的!也不知道,这人咋恁狠心?!”一个妇人恨恨地说,竟有立刻要揪了那夫妇,擂他们一顿的气势。

    “就是的,这人也真够狠心的!”

    “那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吗?就不心疼吗?”

    “养活不了也不中啊!”

    “养活了,以后也是个累赘!”

    人们七口八舌,纷纷地议论着,愤怒着。

    “哎!你说这信和钱哪去了?”一个人又问起那落腮胡子。

    人们醒了一般地,都去看那落腮胡子,满眼的期待。

    “听说,捡小孩的那人,用钱买了奶壶和几袋奶粉,他还喂了孩子。后来,他发现孩子有病,就又把孩子丢了,就留下了个奶壶和一袋奶粉。信也不知道被他弄哪儿去了。”那落腮胡子吸着烟,不缓不慢地说。

    “这人咋能这样?”

    “真他娘里个脚!”

    人们愤怒地叫喊着,诅骂着。

    “呜——啊!呜——啊!”孩子在襁褓里愤怒地哭了,他不忍别人再说他的不幸,那些没有感情的观望,只让他更难受,更悲哀。他惟有的是用着微弱的哭声,表示自己的抗议。他“呜呜啊啊”地哭着,满脸涨红,挣扎着。

    竟有人笑了,笑着说:“哟——这小家伙还真厉害呢!看你能厉害到啥儿时候?”说话者,是一个母亲。没有人知道,如果这是她的孩子,遭人遗弃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会是怎样的感觉?只因为不是自己心头的肉?!在众人的心目中,这孩子是不值得养活的,就连他的生身父母都不怜悯他,谁还怜悯他呢?只因为天生就有病?!

    “他饿了吧?”一个婆子问。

    “哦,对呀!我说他怎么哭这么要劲儿?!”那个母亲说。

    “大花,你现在不是有奶水吗?喂喂这孩子!”那婆子给另一个媳妇子说。

    “才不呢!谁知道他是啥儿病?俺娃子也在吃奶,别给传染上了!”那个叫大花的女人说。

    “不是说还有一袋奶粉吗?”有个老人提醒。

    众人立刻如醍醐灌顶,说:“快,快找找!”

    那只最近的黑手,又伸了上去。“在这呢!还藏到小盖窝底下?”那个人举着奶壶和奶粉手。

    “快,找点水给他冲壶奶喝!”

    “余庆嫂子,帮忙给倒壶茶(豫南方言开水)吧!”一个人冲着站在门口观望的余庆喊。

    “俺家从不烧茶呀!”余庆嫂子说“你问问乾坤家吧!”

    有人就在乾坤家倒了茶水,泡了壶奶,在手里摇晃着,等着那奶水凉下来。

    “呜——啊!呜——啊!啊!啊!”那孩子的确是饿了,他已经一天半没有吃一点儿的东西了,他微弱的哭喊,耗着最后的一丝力气。

    “恁姐里个瘪!”一个媳妇子骂那摇着奶壶的家伙,说:“你快点中不中?等你养孩子,几个孩子都饿死了!”

    那个人笑嘻嘻地说:“也不一定,如果是咱俩的孩子,我就养得白白胖胖的。不用你操心!”他说完还是笑着,笑着去喂那孩子奶。

    “恁姐里个瘪,你想死呀!看我把你的嘴给撕烂!”那媳妇子骂着,就去拉那人。其他人都是嘻嘻地笑,在这无聊的乡村生活中,很是有意思的了。

    那家伙听见媳妇子从后面赶来,也不顾得正给孩子喂奶,撒手就跑了。那孩子刚吮吸上奶水,突然又没有了,转而又是“嗷嗷”待哺的哭叫声。

    那个婆子忙走上来,拿着那奶壶,把奶嘴儿塞到孩子的嘴里。那孩子才不哭了“咕咚,咕咚”地喝着奶水。

    “你说,这孩子怎么又到咱们村头了?”一个青年人问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你不知道,是”那老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地给那青年说。

    别看那婆子老了,耳朵可不背,她边喂着孩子奶,边支起耳朵听。

    原来,昨儿个这孩子被金旺媳妇捡了,她想养活呢!“也怪不得!”那婆子暗自说“那媳妇春上刚小产,孩子没有活下来,听说还什么精神不正常!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见了这娃子,咋能不想呢?”她只是不知道,这媳妇咋又把孩子给丢了,就专心地听着。

    那老者说:“她刚走到村头,公公听说了,就跑来骂她,说:‘恁娘里个瘪,你要她有啥用哩?以后他能养你呀!’她就害怕,但是不舍得把孩子丢了,就站着,不敢回家。她公爹跑过来,夺了那娃子就丢这儿了,拉着她就走!她走的时候,人哭得给老唐僧似的,还不时地回头看。”

    “哎!金旺爹还当了这么多年村干部呢?还不如个疯傻的媳妇儿!”那青年忿忿不平。

    “哎!你还别说,人家就是有远见!”那老者说。

    “哼——”青年不屑地说“我才看不惯他那种嘴脸!”

    “你小子说得好,让你养活这孩子,你愿不?”那老人问了一句最要害的。

    那青年就支支吾吾地说:“这这”

    “哈哈,你也不愿吧!”那老人说“谁都知道,这孩子没法养!”

    “也不是俺不愿,是俺刚说了个闺女,还没有结婚就有了个孩子,人家会怎么看?”那青年狡辩说。

    老人笑着,摇着头,走了。

    婆子听着老人问,也是问:“恁们说,这孩子咋办?谁愿意领养?”

    人们被这一问,都惊呆了,没有人敢接口,没有人敢说话,都希望有谁能来领养这孩子。

    婆子说:“咋了?刚才不是还热热闹闹的嘛?现在咋没有人吭声儿了?”

    有人就说:“大娘,恁孩子都大了,你就抱回家当孙子养呗!”

    那婆子却说:“恁说得好听,谁照顾他呀?我这个身子骨,三天两头病的,老头子照顾我都忒烦腻的!谁能照顾了他呢?”

    人们就是嘻嘻地笑,就有人说:“你这闲人都不能照顾他,我们更不行了。”

    婆子说:“你这碎嘴,你媳妇不是想再要一个吗?这样也好呀,你不用忙活几天几夜的,现在有个现成的呢!”

    突然就有个媳妇说话了,大概就是那人的婆娘吧!

    “哎哟!大娘,这话可不是乱说的,现在计划生育抓得恁紧,别说再要一个,连想都害怕天人烂了嘴,告了俺呢!”

    其他人也都说:“是的呀!现在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谁敢领养个孩子来?别说这孩子你得瞧病花钱,光超生子女费就要人命!”

    “自己孩子都养不起了,又是上学,又是娶媳妇,谁有那个能耐?”

    “恩,现在孩子上学都上不起,在家哭着要上什么大专。要是不上学,娶媳妇就得万儿八千的,打哪儿弄?”

    大家七嘴八舌,没有人说愿意领的。突然,那婆子问身边的一个媳妇,说:“他嫂子,你们家宽裕,咋不领了这娃子,养活了,也是积德呀!”

    那媳妇还没有说话,有个孩娃子“嗷嗷”地叫着不干了。那娃子正是开头所说的那个跳进漩涡的孩子,他听着众人的说话,又听着婆子问他娘,就嚷嚷着:“妈,咱不要,不要!”

    那婆子知道的,那媳妇子家就这么个孩子,平时疼得给自己的心肝肉似的,爱得很。她便故意试试那个娃子,说:“呵呵,今天非要恁妈给你抱个弟弟不行!”说着,就把那婴儿抱起来,塞在了那媳妇的怀里,说:“给,抱回家吧!”她又对着那娃子说:“娃儿,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你要好好疼他哟!”

    那娃子信以为真,便扑到他妈身上,夺着要把那婴儿拉下来,说着:“妈!你敢要!你敢要!”

    身边的人竟都是笑,说这孩子还真能,知道事儿了呢!

    那媳妇也在人前显能似地说:“咱们要着他了,我给他抱回家!好吗?以后你就得看着他。”

    那娃子却急得哭了,流着泪说:“妈——不要!不要!你给他带回去,我就打他!”

    人们看着那孩子在那儿撕扯,听着他的话,都说:“这孩子能呀!知道独个儿好!”

    那媳妇却说:“你要打他,我就不要你了!我非把他抱回家不可,以后你就得好好看管他,有什么好吃的,都得让着他!”

    那婆子也在一边帮腔说:“娃儿呀!以后你就自己睡了,你妈得抱着弟弟睡!”

    那孩子听了“啊”地一声,就撒泼起来,倒在地上打滚儿,怎么也不起来。

    那媳妇一看,慌了,忙把那婴儿塞给婆子,去拉自己的孩子。她还说:“看把衣裳弄脏了,快起来,快起来!”

    “不起,不起!你还要不要那小孩了?”他边打着滚儿,边问着。

    “好,妈不要他了!咱不要,妈就疼你,快起来!”那媳妇在低声下气地求着自己的孩子,宝贝蛋儿似地,把他拉起来搂在怀里。她边给孩子擦眼泪边说:“妈咋会要别人的孩子呢?还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以后才知道跟妈亲!”

    别人都说:“是的呀!谁知道养活了他,以后是个啥样儿的?别又嚷着找他亲妈,还不跟咱们亲呢!”

    他们按着自己的想法说着,还忿忿不平的了,竟都觉得这婴儿如灾星一般。人们避着,默默地走开了,回家了,留下那个婴儿在自己的襁褓里,在自己的摇篮里。

    他安享着自己难得的宁静,默默无声的,听从这个世界的安排。

    漩涡又来了,在那黑色中,还夹着一片白。那白是药皮媳妇的头,她是个疯子,每个村人都知道。那漩涡跟着药皮媳妇在涌动,在骚动不安。她默默无声,直奔那个婴儿,抱起,亲昵地把婴儿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彼此温暖着。

    那婴儿竟是笑了,在小的粉的脸上,竟是浅的众人皆没有见过的笑,好看!

    有人说:“他们有缘呢!”

    有人说:“这疯婆子还真会疯!”

    有人说:“她想干什么呀?大家好好看着,她不是要害这孩子吧!别是咬上一口!”

    她却抱着那孩子,再也没有放下,接着就往家走,默默无声,又风风火火。

    留下的是惊呆的人群,他们呆呆地看着,看着药皮媳妇一连串的动作,愣怔着,呆立着。一个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愣怔——

    “她要领养这个孩子呀!?”

    “啊——”

    “她真是疯了!”

    “疯子!”

    “傻子!”

    一句句黑色的话语,在黑色的漩涡里,泛着黑色的泡沫。在那成片的泛滥的黑色里,那一丝白是多么地不合群,是多么地不合适。所以,她是活该被众人叫做的“疯子”的!

    她确实是“疯子”是那种还有着爱的没有学会聪明竟捡起个弃婴的傻子。

    说不定,在她的眼里,其他人才是真实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