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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心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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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遭允了邀约后,先例一开,后头便没完没了。

    民宿有什么活动,她都会邀他一起。

    他懂她的心思,怕他一个人沈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总是想各种名目,转移他的注意力。

    刚开始,他是无可无不可地应邀,反正闲着。

    后来,他的失眠症不药而愈,玩累了,回来一沾枕便不省人事,每晚都睡得很好。

    有时淡季,店里没什么客人入住,他陪婆婆聊聊天,做做手工艺,一天日子也很好打发。

    再不,陪她开车下山去补货,添购店里所需耗用品,一天也过去了。

    不知是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好人样?还是这对祖孙太无防人之心,她们似乎并不将他当外人看,后来婆婆甚至私下来跟他说,不收他的住宿费,他有空帮忙打点一下里外事务就好。

    大概是怕他长期住下来,又没有收入,担心他的经济能力,嘴里又不好明说,才拐着弯想这种折衷办法。

    这对祖孙是难得的好人,好脾性,软心肠。

    他只是领了她们的情,没多做解释说得多了,没必要;什么都不说,婆婆又会想很多,替他穷操心。

    既然应允了,他就会将自身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占人便宜不是他的行事作风爷教他的处事原则早就根深柢固,能做的,绝不敷衍了事,要嘛别答应,一旦允诺下来,若不全力以赴,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

    龚悦容从外头回来,前前后后没看到他的人,问了婆婆一声。“仲齐呢?”

    “说要去拍照,更新网站要用的。”

    “干么不等我?这里有什么景点我比较熟啊。”

    一旁折干净毛巾的婆婆看了过来。“有必要黏那么紧吗?也不过才分开一会儿,就在碎碎念。”

    “才不是。是前天入住的那群大学生,傍晚要在空地那边倥土窑,大家在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啦。”

    既然不是,你在脸红什么?讲得那么心虚。

    婆婆也没拆穿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这个仲齐,能力似乎不错。”

    “呃,对呀。”只要婆婆不用那种解剖的眼神,说那种意有所指的话,任何话题她都很乐意陪她聊。

    一开始,婆婆只是好意,怕他负担太大--虽然这点她觉得婆婆真的是想太多,杨仲齐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但也没制止她去说就是了。

    要他帮忙打点民宿业务,只是口头上说说,以免他心里过意不去,没想到他应允下来,会做到这种程度。

    一开始,是盥洗用品这类耗用量最大的供货商,他与原来的厂商不知怎么谈的,折扣谈得超漂亮。

    其他杂七杂八的耗用品,以往都要辛辛苦苦开车到山下的大卖场去补货,他重新安排过后,找了食品商、材料行送货过来,款项月结。

    一个月下来,她结账时发现,居然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

    说到结账,他连记账的方式也做了规划,计算机里那套新的记账软件,让她省了不少功夫。

    亏婆婆一开始还想让他送送毛巾、带带客人,做个样子就好,根本没料到他能力这么强。他不是那块做粗活杂工的料,但天生就有一种领导者气质,靠脑袋吃饭的那种人。

    对于那种在商言商的说话话术,她不懂,折扣怎么谈、技巧如何拿捏、人性攻防战、进退间的收放,这当中的运作她并不是很懂,最多也就只会市场买菜再拗把葱那招了,从来都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大的议价空间,他就是有办法谈到对方点头。

    然后,这阵子他开始着手推新的企划方案,也跟她讨论过好几回,目前正进行到网站的更新。

    他说她们这里的信息管道并不新颖,如果不是熟客介绍,其实很容易淹没在成群的广告传销里。

    他做得太多、太好,无可挑剔,对外的运筹、信息流通,到对内规划、开源节流什么都想到了,现在反而是她心虚,觉得是她们在占他的便宜。

    “他很像那种大老板,对管理这一类的事情很熟悉。”婆婆若有所思。很像长年的训练有素,要他来打理这小店,还有种埋没人才的感觉。

    连她都感受到了,婆婆七十年来吃过的盐比她二十年吃的米还多,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小容,分寸要自己掌握好,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她终于知道,婆婆拐着弯,是在暗示她什么了。

    “没、没那回事。婆婆你想太多了。”

    “没有就好。我不希望你抱着不实的期待,最后会受伤。”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孙女,认为她配不上他,而是两人落差太大,理解的世界也不一样,没办法走在一块儿的,仲齐那样眼界的人小家碧玉,不会瞧得上眼。

    婆婆的话,她放在心上,反复想了又想。

    她真的,让人产生对杨仲齐有什么非分之想的错觉吗?

    可是她真的没有啊。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很不快乐,他在这里住愈久,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就愈多,知道他很多很多小动作、小习惯、饮食好恶、情绪起伏只要与他有关的事情就会特别关注。

    但,那并不表示,她就有想要跟他怎样,就只是看着而已,不可以吗?

    美好的事物,可以欣赏、可以喜爱,不一定要收藏。

    杨仲齐,是一个很美好的男人,她是这么觉得。

    他人缘很好,很有长辈缘,附近的婆婆妈妈都喜欢他,桃花缘更好,来住宿的女客,总有几个向他婉转示好,好几次都让她瞧见。

    附近几个民宿的负责人都曾经来找过他,问他想不想去他们那边住,他们的环境、住宿条件都比这里好,而且不收他费用。

    她那时候就躲在门后,屏着气息,好担心他真的答应。

    他虽然没有答应,但拒绝的方式很有技巧,让人被拒绝了还能保有好心情。他说:“开门做生意,就是要广结善缘,掌握自己能建立的人脉,因为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到目前为止,她还真的找不到一个对他有微词的人,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他随便,他与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人欣赏他、却无法亲近他。

    这男人,有种孤高清傲的气质,让人无法亵渎,所以,她真的没有多想什么,不必婆婆说,她自己也知道,攀不上。

    但是,在还能看着的时候,好好地看、纳入心版记忆,应该不过分吧?

    她圈起双臂,趴卧在膝上,换了个方位继续观望。

    这个男人,真的不管从任何角度欣赏都好看,连走路的姿态,都有一种别人仿不来的独特味道,从容沈定。

    他其实没有特别摆高姿态或身段,有时去逛夜市,一件三九九的衣服他也能穿出别人所没有的味道。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能把三九九穿出三万九的价值,大概也只有他了,所以她才说,他是天生的贵公子气质啊!

    任何环境下,他几乎都能入境随俗,悠然自在地融入大家,但就是自然而然会成为人群里的焦点,他的气质、他的谈吐,有一种旁人学不来的优雅与清傲即便是穿着三九九的衣服与她逛夜市。

    那是自小就养成的自傲与自信,也有那个条件自信自傲。

    男人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弯身俯视。“大白天,作什么白日梦?”

    是啊,是白日梦没错。

    看得到、摸不着的白日梦。

    她笑了笑,坐直身,捧着免洗餐盘递到他面前。“你吃了吗?婆婆说你中午过后就出去了。”刚刚简直像战争一样,她是使出浑身解数,才抢到这只鸡腿,特地替他留的。

    他微微捧高手中的笔电与相机,完全没多余的空间接手。“连水都没时间喝,听婆婆说你在这里,就先过来。”

    “啊,那你坐,你坐!”她拍拍身旁的矮凳,忙着替他张罗吃的。“要喝什么?有可乐、乌龙茶,还有”

    “茶。”

    “我就知道,老人家!”他真的除了白开水外,只喝茶,不喝其余色素加得乱七八糟的饮料,习惯一整个很老人,八成也是受他爷爷影响。

    他将笔电搁在腿上,只喝了一杯茶,就专注在手边的工作上。

    “你先吃一点啦,土窑鸡很好吃,跟都市里的味道不一样。”她以筷子去骨,剥开软嫩腿肉,挟了些递到他嘴边。

    他顺势吃了,将笔电稍稍挪往她的方向。“这里,我打算放几个景点介绍;这里,可以放我们的一些活动小花絮,像是压花教学、带团活动的行程,还有上次去看日出,不是有几张拍得还不错?可以拿来用。最后这里,是店址和联络方式大致上是这样,你有其他想法吗?”

    “那可不可以再放个留言版,作为跟客人交流的小园地,他们来过以后,可以发表一些旅游照片或者是心得分享,也可以说说有什么要改进的小意见,我们才会知道。”

    “有,顾客交流的部分我会放在这里。还有上次,有客人问我,婆婆做的蜜饯和腌萝卜很好吃,可不可以另外购买。我在想,或许可以留个区块,做顾客的伴手礼选焙区,分享一些婆婆的私房小物和手作纪念品,多增加一笔收入。”

    就说了,这人不仅仅节流,还很懂得开源,他真的是生意人。

    不知不觉,喂完一只鸡腿,她又顺手剥了一条红心地瓜喂食。

    最后一抹夕阳隐入地平线,那群大学生开起营火晚会,于是他们也被拉过去凑热闹。

    龚悦容其实是一个很会带团康、炒热气氛的人,甜甜的笑容很有渲染力,是个让人很舒心的女孩。

    他单手支着下颚,看她与负责人一搭一唱,很快气氛便热络起来。

    晚会的活动流程,有一半是她贡献给负责人的,他大致看过,只要大家配合,要冷场不太容易。

    活动一路进行到玩大风吹游戏,已经一连有几个牺牲者为大家散播欢乐散播爱。到了第六轮,反应慢半拍的龚悦容成了第六号牺牲者。

    她一派大方的走到签筒前,抽她该执行的指令。

    然后,惬意的笑容消失,换上一抹窘意。

    敢玩的人,也很敢于承担,不会扭扭捏捏,这不是她的作风。

    那现在这被雷劈到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离她最近的女大学生,大声念出签上的指令向喜欢的人告白!

    这一招可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且过往还促成过几对暧昧中的佳偶。她这样,算不算自食其果?

    她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再看看天空、望望地板

    “不要挣扎了,快点,勇敢地、大声地说出来!你是英雄!”

    一旁被迫害过的人,开始鼓噪。

    到底玩游戏跟英雄有什么关系啦她好尴尬,怎会刚好抽到这个?!

    再看一次左边、右边;天空、地板,然后跑到他面前。

    个人造业个人担。

    他正想说我没打算替你解围。

    她突然便深吸了口气,大声喊出来。“杨仲齐,我喜欢你!”

    好热血,好青春。

    但她快中风了吧?她还记得要呼吸吗?

    那脸,红得像番石榴,定定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每个人,都有告白的权利,对吧?眼里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子,喜欢了,都敢于向他表示,那,为么么就只有她不可以?

    不见得一定要有什么结果,但至少有个机会,能够认认真真对他说出心意,就像,那些女孩一样。

    他挑挑眉,从容回应。“十里外都听到了。你是抽到大声公指令?”

    “啊!”她说太大声了吗?很没情调吗?很失败是不是?

    她有些慌乱地思索,加上有人在起哄难怪请你帮我传话约他,你都不肯,原来是监守自盗她一脸傻愣,反应不过来。

    那呆萌样,让他一时不察笑出声来,伸手拉了她坐到身旁。

    二十岁的大女孩,面容仍带些稚嫩,她肤质很好,白皙柔软,脸红时特别明显,她很嫌弃自己的婴儿肥脸蛋,就算不肥也会因为圆润的脸而产生错觉。

    不过,他倒不觉得难看,清甜水嫩,挺耐看。

    她真的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意外地很顺他的眼。

    而,他还真的很手贱地伸出去捏了苹果脸一把--手感也不错。

    “你干么啦!”她含糊不清地低哝,却也没闪躲,乖乖任他捏,任他玩。

    力道不重,其实不会痛,她只是觉得在她告白完以后,他做这种小动作,很有调情意味,都不怕她误会吗?

    他趁着旁人没注意,拉了她的手,悄悄开溜。

    “要去哪儿?”

    “没,四处走走。”

    然后,真的就只是散散步,闲嗑牙,没别的。

    但--他手忘了放开耶。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提醒他。最后心底的小恶魔战胜,假装她也忘记,偷偷回握住。

    他说,刚刚那种团康活动,对他而言太青春了,很不习惯。

    她问他:“不然你以前的校园活动都做什么?”

    读书、考试、拚学位。一心只想快点完成学业,好帮爷爷的忙,寒暑假也都是在公司实习,很少有玩乐的心思。

    小时候,一般孩子看的儿童读物,他一本都没看过,他床头边放的永远是爷爷在看的各种公司文件。

    十岁,他已经能独自看懂公司的财报。

    “可怜的孩子。”她说。“所以你都没有叛逆期?”

    “有啊。现在不就是?这辈子没这么放纵颓废过,家里八成急得快上吊,巴不得爷爷气到从坟墓里跳出来痛骂我一顿。”他半自嘲地道。

    “您老高龄?”

    “二十四。”他愉快低笑。

    “切!”都几岁了还在学人家搞叛逆,而且还搞得很半吊子。

    嘴里说是要耍任性,但还不是忍不住傍家里捎了讯息,告知一切安好,没真让家人急坏,了不起算离家旅行而已,算什么叛逆?

    “这叫放纵颓废?一辈子没干过坏事的乖宝宝,你该去看看那些三天两头到警局保小孩的父母,数数他们头上白发有多少。会让家人担心的事,你一辈子也做不出来。”

    “你不相信我敢?”

    她笑了笑,不答。

    “”他被瞧得很扁。

    她不知道,那些话会改变她的一生,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不晓得自己还会不会那样说。

    行经湖畔,看见前方的脚架、打光板,一群人围在那里。

    “有人在夜拍?”这里的湖畔小屋,夜景很美,星光迤逦,情侣谈心、偶像剧常挑这里拍摄,有时还会撞见几对激情难耐的爱侣做某些好事。

    “喔,就有一对新人在这里拍婚纱,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有看到。”她答。他停步,回望她。“你说,婚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两个不相干的人,会愿意绑在一起一辈子,万一将来腻了、倦了、后悔了,怎么办?”一辈子,光想就好长、好久。

    “哪有怎么办?最坏的结果,就是发现选择错了,然后分开而已,你这一辈子,难道都没有做过错误的选择吗?很多事情,在当下只是感觉对了,很想跟这个人在一起而已。你这个人,就是想太多、想太远,才会那么不快乐,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是吗”他沈吟。

    当下的感觉对了,就可以?

    那如果,他现在看眼前这个人,很对眼呢?

    “你说,我不敢做出太疯狂的事?你错了,我敢。”他顿了顿,丢出一记震撼弹。“龚悦容,你敢不敢嫁给我?”

    “啊?”

    “现在。”他补上一句。

    “你疯了!”

    “也许吧。那你奉不奉陪?”

    “”她发现,他是认真的,眼底没有一丝玩笑意味。

    她应该要拒绝,然后啐他一句神经病,谁要跟你一起疯!

    “现在是半夜。”她听见自己蚊蚋般的低嚅。

    “前面有文具店,买得到结婚证书。”结婚,不就那么简单一件事吗?一纸婚书,名一签就成了。

    他听她的,不想太多,生平头一回,真正的放纵,与自我。

    于是,两人还真的手牵着手,到附近书局买了婚书,然后,跑去跟那对拍婚纱的新人说:“恭喜你们,也请你们祝福我,帮我们签个名,可以吗?”

    那对新人超讶异的,但是惊讶过后,还是很大方的给予祝福,连摄影师都来参一脚,毕竟是喜事,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从主婚人、证婚人,到介绍人,一应俱全。

    他们还买了几手啤酒、以及两大包的卤味给大家当消夜,大家吃吃喝喝、请客请一请、啤酒干一干,热闹了一阵,宴客程序完成。

    她看着新出炉的结婚证书,上头还有她刚签好的名字,脑袋晕乎乎的。

    不是才告白而已吗?是怎么走到这个阶段的?

    他浅笑,左手在她失焦的眼前挥了挥。“嗨,杨太太,请多指教。”

    喔,对,还有,他左手,跟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也是刚刚跟附近的小贩买的,不贵,就很普遍的情人对戒,一千元有找。

    “回家了。”他牵起她的手,说起回家,那么自然。

    他们,真的会有共同的家吗?

    前方“筑缘居”的木刻招牌在望,穿过小径,檐下点了盏晕黄灯光,木质地板有些老旧,每每踩上去,在寂静夜里发出的咿呀声特别明显,像在告知屋内的人,夜归人的到来--

    “龚小容,你玩野了是吧!现在才回来--”婆婆人未到,声先到。

    门一开,看到婆婆,想起她早先的告诫,她心虚地挣开他的手,而后,婆婆上前来,一把拧住她的耳。

    其实不痛,就做做样子而已。

    婆婆很悍,管她很严,那是外界的形象,其实她知道,婆婆心里很疼她。

    她被婆婆拉着进屋,悄悄回眸看了他一眼。

    晕柔灯光下,男人微笑站在那儿,静望着她,眸光温谧一如这晚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