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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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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寒风四处呼啸着,钻进每个孔窍、每个细微的缝隙,吐出冷冽的气息,为大地铺上一层刺入骨髓的冰霜。

    仿佛冬天神祉的前导马车,狂肆的冷风放纵它的步伐,长驱直入地灌进幽深漆黑的树林中,发出犹如鬼魅般凄厉的笑声,扰动惊吓栖息于此的生物。

    它也毫不留情地侵入市镇,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门窗,只待捉住一个不被留心的空隙,大举入侵吞灭温暖。

    但很奇异地,在这样凄冷的夜里,天空中仍高挂着一轮孤清的明月。

    掩映的乌云似乎都被强风吹刮而去,没有一丝遮蔽物的月显得更白、更亮,更大得诡异仿佛正在逼近正在窥伺,平时微弱优雅的银色光茫也倏然锋利得仿佛要在人身上割出道道血痕,在寂寥萧瑟的山谷中洒下不安的种子。

    突然,一声悲厉的尖喊划破天际,回荡在冻结的空气中。接着,一声重物坠地的钝响后,山谷又归于一片寂静。

    只有未眠的夜枭仿佛回应着先前的厉吼,仍一声声尖锐地叫着。

    ***

    翌晨 卡夏塔山谷 卡夏塔市

    风势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似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地飘落,覆盖住苍茫的大地。

    刺骨的寒风刮着佳瓦以撒亚的脸庞,他却浑然不觉似的一动也不动,只是茫然地睁大双眼,努力想从一团混乱中理出头绪。

    今天早上十点半正在上第三堂课的时候,他的讲授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是紧张仓皇的校长的脸色发白的教务长。

    胖胖的校长用力喘着气。

    “以撒亚老师警方想见你一面”

    佳瓦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校长和教务长面有难色地互看一眼。

    “嗯我想和他们见面之后你就知道原委了”教务长支支吾吾地回答。

    佳瓦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再继续追问,他走回课堂宣布同学们自修后又回到门口。

    “他们在哪儿?”

    “就在学校大门前等你。”佳瓦转身要走,校长突然抓起他的手,老眼里闪烁着泪光。

    “孩子,愿上帝保佑你”佳瓦楞了楞,不及深思,就在学生们充满疑问和眼神和校长与教务长凝重的注视下离去。

    迅速走向大门。远远地,他瞧见连接大门的长廊里站着警官贝尔克特。坎伯斯和两位制服警察。警官瞥见他,面容倏然一紧。佳瓦正要开口,贝尔克特低下头,捻熄手中的烟头。

    “上车再说”

    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停在校门的警车。佳瓦满头雾水地走下门口的石梯,一位警察引导他坐入警车。引擎发动,车子朝着谷口的方向开去。

    佳瓦等着有人来解释一切,但数分钟过去,车内仍是一片沉默,他终于忍不住大吼。“该死的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告诉我!”

    驾驶座旁的贝尔克特开了口,声音却粗哑得吓人。

    “蓝特以撒亚你的弟弟,被人发现陈尸在红土峭崖下的树林里”

    佳瓦只觉得脑袋内轰然一响,千头万绪登时涌上,混乱得难以自己。他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椅背,用颤抖的手紧紧压住狂跳的胸口,用力地摇头。

    “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贝尔克特干涩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玛波太太发现他的她早上趁着风小出来捡烧火的枯枝的时候看到就马上通知我们”

    车内一片死寂的静,沉重得让每个人都感到非常不自在。不安浮上贝尔克特的心头,不敢回过头去面对佳瓦,他瞄着后视镜偷窥后座的动静。

    只见佳瓦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得吓人,形状姣好的双唇毫无血色,他两只手紧握,用力得连指节都泛白了,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佳瓦身边的警察满脸无措,担心地看着他,深怕他承受不住而昏了过去。

    贝尔克特暗叹了口气。

    山谷里谁都知道以撒亚两兄弟感情好得没话说,佳瓦尤其疼爱他的弟弟蓝特现在了生了这种惨剧,看着佳瓦伤心欲绝的模样,贝尔克特真恨自己为什么会猜拳猜输,而成为这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视为烫手山芋的噩耗宣布者。

    车子继续前进,一路之上都没有人开口,只有车内的暖气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声响。

    到红土峭崖下,因为车子不能开进树林,所以他们只得下来步行一段距离。

    佳瓦静静地开门下车,眼神呆滞地跟着他们。

    冷不防地,佳瓦绊到山胡桃树纠盘凸起的根脉,他重重地向前仆倒。贝尔克特眼明手快地他,才免去了一场横生意外。

    佳瓦茫然地睁着眼,浑然不觉自己的处境,毫无反应地仿佛什么都不关心。贝尔克特看着他漠然的神情,叹了口气,只得牵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绕过警方在四周所围的黄色警戒线,贝尔克特带着佳瓦来到法医身旁。现场的勘验人员看到佳瓦,原本喧闹的气氛登时静寂。

    缓缓蹲下来,佳瓦面无表情地注视那具覆盖着白布的人体,经过好一会儿的内心挣扎,他咬牙伸出颤抖的手,揭起了那洁净但有浓重药味的白布。

    才看一眼,他就无法克制地泪流满面,还怀着一丝希望的心也在此时碎了。

    蓝特!他可爱的弟弟原本灿烂的金发染上了污泥,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树枝擦过的血痕佳瓦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

    身后传来法医专业的声音。

    “蓝特是背部先着地,脊骨几乎全碎了”

    接到贝尔克特暗示的眼光,他又加了一句。

    “不过我可以保证,他应该是毫无痛苦地迅速死去”

    警长布鲁走过来,他清了清喉咙。

    “佳瓦,我们都很抱歉”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片,有点困难地再度开口。

    “佳瓦蓝特他最近是不是异样是不是不太开心”

    佳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弟。

    警长向佳瓦递出手里的信。

    “根据这封遗书研判,蓝特是自己从红土峭崖上跳下来的也就是说,他是自杀的!”

    佳瓦猛然转头看着警长,眼底满是不信的痛楚。他用力拨开警长递出信的手,狂乱地喊着:“不可能的!你骗我!蓝特蓝特不会自杀的!你骗我!这不是真的!”

    他声嘶力竭地拼命反驳,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哽咽。说完,承受不住这个重击的佳瓦在众人的注视下,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旁边的贝尔克特连忙伸手扶住他瘫软的身体,法医也取出镇定剂为他注射。

    警长瞥着轻轻抱住佳瓦的贝尔克特。

    “贝特(贝尔克特的呢称)!”

    “是!”贝尔克特迅速回答:“我会负责把以撒亚先生送回家,让他好好休养的。”

    警长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巴“不他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独处这样吧,这几天就先让他住到你家去,由你负责看护他。”

    贝尔克特吃惊地瞪大双眼。“什么?!他要和我一起住?这怎么成?”

    “有什么不可以?保卫人民是我们警方的责任。”

    这算哪门子的保卫人民?

    “可是我家又小又脏又乱,还是请警长另找他人吧!”贝尔克特仍不死心。

    “警署里只有你是一个人住的单身汉,就请你委屈点了!”

    “警长!”贝尔克特垂死的挣扎。

    “少你簦馐敲?睿 ?

    “是”

    贝尔克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他看着怀中那个不醒人事的祸首,心想他今天的运气肯定是背到家了。

    ***

    贝尔克特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熟睡的人儿。

    散落在额前、枕上的淡金色头发灿烂得有如阳光般耀眼。

    在灯光照射下,浓密的长睫在脸上形成扇状的阴影,紧闭的眼帘下是一双如海般清澈的亮蓝眸子,再加上小而巧的鼻子,形状姣好的柔软红唇如此精致的五官,天使般的睡颜,这张俊美的容貌不知要迷死多少人了!

    但奇怪的是,从未曾听说过佳瓦有任何一个交往的女朋友,他像是最虔诚的清教徒,绯闻从不沾身。

    贝尔克特从纽约调来卡夏塔山谷的这两年中,已和谷中的居民都混熟了,却惟独对佳瓦。以撒亚连面也不曾见上几次。

    佳瓦相当地孤僻,总是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即使迫不得已地出现在公开场合,人群中的他仍是一副不表露情感的漠然。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的贝尔克特对这种硬如石头、冷如冰霜的人最是没辄的。

    相反的,弟弟蓝特却是个活泼大方的阳光少年。虽然两人的容貌极为酷似,但是彼此的个性却是天差地远。

    蓝特待人亲切和气,他那种开朗爱笑的邻家男孩气质,让他和任何人都能轻易交上朋友。贝尔克特觉得蓝特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

    “蓝特不!”

    一阵呓语把贝尔克特的注意力拉回到床上的佳瓦。

    有着优雅弧度的双眉紧蹙在一起,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是做恶梦了吧?贝尔克特心想。这也难怪,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以撒亚兄弟俩相依为命,佳瓦视弟弟比自己更重要,蓝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贝尔克特有些怜惜地看着佳瓦,回想曾倒在他怀中的纤细身躯,还有那对一个成年男子而言过轻的体重他能禁得起这个沉重的打击吗?

    佳瓦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贝尔克特知道他即将要醒来了,连忙默背刚才反覆练习的,有关“借住”的解释。

    朦胧地睁开眼,佳瓦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他转过头来,看到身侧的贝尔克特,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他几秒钟,眼中忽然流下泪来。泪水从眼角纷纷下滑,浸湿了大片枕头。

    看到佳瓦满脸泪水,贝尔克特慌得手足无措,急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佳瓦那红肿的眼眶让贝尔克特满心不忍,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佳瓦放在棉被外的手。

    感受着掌中冰冷无力的手,贝尔克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样静静地陪在佳瓦身旁。

    过了好一会儿,佳瓦稍微镇定下来,他轻轻抽出被贝尔克特握住的手粗鲁地用手背抹去犹留在颊上的泪水。

    贝尔克特看着他,叹了口气,走到书桌前抱了盒面纸回来给他。

    佳瓦垂着头接过,低声说了谢谢。

    坐回椅子,两人无语。

    贝尔克特讷讷地不知怎么开口,最后终于鼓起勇气。

    “嗯以撒亚先生你在这里是因为”

    结结巴巴地说出理由和谷中人们所表达的关心他停下来看着佳瓦,无奈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漫开,贝尔克特忍不住又开了口。

    “你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给你”佳瓦没有回答,连动也不动。

    贝尔克特在心里大大地叹口气,早知道是这样了他起身走向厨房。无论如何,人还是得吃饭的吧!

    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佳瓦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坎伯斯先生”微弱的声音。

    顿了顿,像下定决心似的,佳瓦猛然抬起头。

    “请你带我去蓝特的住处!”

    贝尔克特诧异地看着他。

    憔悴的脸上有着痛苦后的强韧,明亮的眼瞳里有燃烧的坚毅。

    “这这”被佳瓦的气势所慑,贝尔克特有些犹豫。

    “拜托你!”

    贝尔克特皱起眉头考虑了会儿。

    “好吧不过,得让我打个电话”

    ***

    冬天的夜晚总来得特别早,虽然现在才下午五点半,天色却已是一片漆黑。

    驱车前往蓝特居所的途中,佳瓦怔怔地看着窗外,眼神迷蒙地过去的一切回忆。

    一年前,蓝特被调往服务银行新开张的分行。繁忙的业务加上遥远的通车距离使他在家与公司之间疲于奔命。心疼于弟弟的劳累,佳瓦只得答应让他在外面赁屋居住,但是佳瓦要求他每天打电话报平安,以及周末一定得回家过夜。

    佳瓦回想起蓝特笑着答应的模样。

    “没问题啦!老哥,瞧你婆婆妈妈的样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自己的。”

    言犹在耳,人却已逝去。早知道如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蓝特搬出去住的

    车子弯出大路转进社区,缓缓停在屋前的车道。

    佳瓦急忙松开安全带放准备下车,却忽然瞥见系在大门口的黄色警戒封条。他看向贝尔克特,无言地要求解释。

    贝尔克特伸出手,轻轻按住佳瓦的肩头。

    “以撒亚,你冷静听我说”他深吸口气。

    “蓝特的遗书上写着:他是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才自杀他坦承自己盗用了银行的公款”

    佳瓦的蓝眸里满是激动的震惊。

    “警方因此封锁他的住处,但是,以撒亚,我们和你一样熟知蓝特的性格和为人,他并不是会盗用公款的人,所以,为了察明事实的真相,封锁他的居所是必要的手段。请你谅解,也请你明白这是不得已的相信我,好吗?”

    佳瓦定定地凝视他,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那我还能进去吗?”

    “可以,已经报备过了。”

    打开车门,佳瓦正要跨出去,突然又回过头。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贝尔克特闻言差点噎到。

    “没没有了”

    佳瓦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径自走向房屋,贝尔克特只得急忙赶上他。

    走上屋前的阶梯,老警长叨着烟正在等他们。

    他张开双臂拥着佳瓦,低声:“孩子,辛苦你了”

    从小看着佳瓦长大,他知道他此刻的苦楚。

    佳瓦眼眶一红,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警长开口:“我们进去吧”

    这是一栋简朴常见的乡间小屋。是位独居的老太太让出来的,她现在已搬到加州和儿孙一起晒太阳了。

    客厅里是一张长方形的玻璃茶几和一组漂亮的蓝色呢绒沙发,底下铺着陈旧但样式高雅的波斯地毯。当初为了避免搬迁的麻烦,家具也是连带租下。

    佳瓦仿佛还看到蓝特懒懒地坐在沙发上孩子气地争论圣诞夜的主菜该是烤鹅而不是火鸡。

    用力甩了甩头,佳瓦咬紧嘴唇走向寝室。贝尔克特见状也跟了过去,走到房间门口,他却止步不前。

    只见佳瓦坐在床上,怀中紧紧抱着某种东西,眼睛则痴痴地望着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

    许久,佳瓦才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过神来,他急忙走向单人床右侧的书桌,粗鲁地拉开椅子,扯开每个抽屉彻底地翻找,连床头柜、枕头下、床底下都翻遍了。最后,他转头看着警长沉声问道:“蓝特的日记呢?是不是你们拿走了?”

    警长也吃惊地说:“不,我们不会这么做的。日记虽然也列为重要搜索文件,但你身为他的亲人,有资格保有他的日记,我们就算是要扣押也会先通知你。而且,重点是,我们根本还没搜查这间房子,你确定蓝特的日记真的放在这儿吗?”

    佳瓦脸上出现迷惘的神色,喃喃自语。

    “除了这里以外,应该就没有别的地方了把日记放在书桌右边第一格抽屉是蓝特的习惯”

    真是一团乱。从蓝特的死开始,他的世界就充满了失脱的秩序和茫然的不确定感。佳瓦蹙着眉头,只觉得脑袋一片浑沌。

    警长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

    “说不定他是随手放在别的地方了。如果找到的话,我们会通知你的。把一切都交给警方吧,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警长转向贝尔克特,对他使了个眼色。

    “贝特,拜托你了!”

    “没问题以撒亚,我们走吧”

    佳瓦眼望着贝尔克特,郁郁地开口:

    “照片我想带走”

    佳瓦松开紧握着的手,躺在他掌上的是他蓝特的合照。

    贝尔克特看向警长,后者默默地点了头。

    “可以”沉吟了会儿,贝尔克特接着补上但是。

    “但是只有相片,相框不能带走”

    佳瓦闻言浑身颤抖,满含怒意地瞪着他。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隐藏证据吗?”

    贝尔克特此时真恨自己身为警察的怀疑本能。

    警长叹了口气。

    “佳瓦,这是必要的程序”

    佳瓦用力咬紧嘴唇,最后终于旋开相框后面的活钮取出照片。贝尔克特也帮他拿出床头柜的那张全家福。

    把一张照片紧紧按在胸口,佳瓦再次环视这个房间:蓝特睡过的床、蓝特坐过的椅子、蓝特用过的书桌、书架上还摆放着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

    一切的一切,都叫他不忍看却又舍不得不看鼻头一酸,佳瓦急忙撇开视线,低着头快步迈出。

    贝尔克特朝警长微微颔首,也默默跟着佳瓦离去。

    走出房间门口,客厅已是一堆鉴识人员埋头工作,佳瓦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逐自走回车上。

    回到贝尔克特位不动声色市区的住宅,两人都疲惫不堪,尤其是佳瓦。他毫无生气的憔悴模样看起来既虚弱又无助。空洞的双眼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已坠入自己的心灵角落和现实世界失去联系。

    看着佳瓦失神地坐在沙发上,贝尔克特觉得好是心疼。

    “该死!”他低喃。

    难过的死者家属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什么时候自己的同情心变得这么丰富了?是因为眼前这一位伤心欲绝的哥哥吗?还是只因为他是佳瓦以撒亚?

    贝尔克特烦燥地扯下领带,不愿多想。

    他走入客厅附设的小吧台,倒了两杯威士忌。把其中一杯塞入佳瓦手中后,贝尔克特在他身旁坐下。

    灌下一大口酒,发现身边的佳瓦毫无动静,他淡淡地开口:

    “喝下它你会舒坦一点”

    佳瓦面无表情地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与剔透的酒杯相映衬,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诱惑无穷。

    猛然地,他举杯喝下一大口。

    突来的辛辣让他有点呛到。一股热流从他的胃中缓缓升起,逐渐扩散至全身,温暖了他冰冷的手脚。

    佳瓦感觉颈后一片灼热,他难以自抑地仰头喝光杯里的酒。

    陈年的烈酒倏然灌入体内,佳瓦不由自主地猛咳起来。

    “你喝太快了!”

    贝尔克特见状赶紧轻拍他的后背。从佳瓦直接的身体反应和火红的双颊看来,贝尔克特猜想他可能不常喝酒。

    一阵激烈的呛咳,佳瓦的眼角不觉被逼出泪水。

    就如同溃堤而出的奔洪,眼泪在他秀挺的脸庞上泛滥似的蔓延开来他的心胀得难受,他的胸口沉得发痛,意识不住飘荡远扬,只觉得浑身发热。

    啪嗒一声,泪水滴落沙发上。

    贝尔克特这才发现佳瓦低垂的脸上满是泪痕,他霎时慌了手脚。

    叹了口气,不得已,他伸出右手环着佳瓦的肩头,轻柔而有规律地拍着他的右臂,像在哄着哭泣不止的小婴孩,嘴里柔声道:“没关系,想哭就哭吧发泄出来你会好过一些”

    感受到他的安慰,佳瓦抬起头来看着贝尔克特,表情愁苦而哀痛,蓝色的大眼里还饱含着泪水,似忧郁波动的无尽大海。

    “蓝特”呜咽破碎的声音。

    “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会离我而去”

    眼泪不停地落下。

    “自从爸妈的车祸之后,我们两个就孤独地活到现在每个冰冷的夜晚,偌大的家只剩下我和蓝特还有那种空虚无助的感觉”仿佛又回到当时的景象,身体一阵痉挛,佳瓦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贝尔克特看着很是鼻酸,他轻轻地把佳瓦搂进怀里,企图让他冷静下来。

    佳瓦眼神迷蒙地望着贝尔克特,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心事透露给眼前这个黑发黑眼的男子,只觉得胸口很是郁闷,开口说话才能减轻那种沉重迫人的感觉。

    “那时候觉得活着太痛苦,真想一了百了,去和天国的爸妈团聚在一起死亡无时无刻地诱惑着我只要一把刀、一根绳子,或者是按下瓦斯的开关,就能完全解脱,这世上的一切我都不必在乎了但是但是,还有蓝特,我还有弟弟在身为一个哥哥,我不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利所以,我活了下来,为了蓝特可是现在”

    他哽咽得不成声。

    一阵静默之后,佳瓦狂乱地喊了出来:

    “蓝特他没有死!他不会自杀的!他知道那种痛苦他不会抛下我的蓝特蓝特你不会弃哥哥而去的,对不对”

    一串串眼泪随之掉落。

    用力大喊之后,佳瓦开始觉得意识模糊,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在漂浮跳动,他有点目眩地闭上眼,感觉全身热得难受。

    贝尔克特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两手一伸就把他抱向客房。

    佳瓦起初还剧烈挣扎,但因为不胜酒力的关系,他的抵抗渐趋缓和,最后终于乖乖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贝尔克特替他拉起被子轻轻盖上。

    看着佳瓦因醉酒而酡红的脸颊和浮肿和眼眶,贝尔克特心想,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佳瓦这么激动。

    佳瓦以往都是一副冷冰冰让人不易亲近的样子,但是直到刚才,贝尔克特才明了原来他冷漠的外表下有着炽热的情感,就像海底的火山口,即使被海水覆盖,也仍是灼烫不已的。

    突然,腰侧的手机哔哔地响了起来,贝尔克特急忙按下通话钮,退出客房关起房门后,才“喂”了一声。

    是警长。

    只见贝尔克特断断续续地说道:“嗯我让他喝了点酒,现在正在睡他非常沮丧,还是很难过的样子锁定目标了?我会好好保护他的我会注意的好没问题交给我吧好,再见。”

    挂掉电话,他望着客房的门,心头沉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