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冬暖303文集 > 哦那一年

哦那一年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相信我们每个人都很难清晰地记得自己四五岁时的情景。

    我不然。

    小时姑姑家火炕上那只肥硕的花猫的影子,就很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直到现在。

    那时候,窗外似乎永远是铺天盖地的大烟泡。

    亮晶晶的冰凌闪着银亮的光垂在窗下。

    凌厉的北风呼啸着,窗花的图案,横竖永远是牛啊、羊啊什么的,决无更改,随你天马行空的想象。

    头脑中基本没有爸爸的概念,爸爸在记忆里永远是个神圣威严的符号。

    再大一点儿的时候隐约地晓得,爸爸是带兵打仗的军人。

    妈妈那时在村子里有绝对的感召力,而且永远是那么忙碌。

    骑在爷爷的脖颈上看房后不远处的麦田。

    放眼处,永远是一浪又一浪翻滚着的金色波涛。

    喜素厌荤。

    哪怕锅里沾上一星一点的油腻都深恶痛绝。

    年跟儿底,爷爷操刀宰了头大肥猪,我兴高采烈地满村子挨家逐户通报:

    快来俺家吃肉吧!早点儿吃没啦拉倒啊!

    爷爷笑骂:这小兔崽子,今后定是个败家子呢!

    那一年,我四岁。

    不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高的房子,奇怪他们怎么能爬进自己的家里去。

    一蹦一跳地走在大街上,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觉得自己是只欢欣鼓舞的小鸟。

    窗内暖意融融,窗外车水马龙。

    第一次近距离领略了爸爸身穿绿军装的风采——好高大!

    爸爸说:吃吧!吃完了咱们回新家。

    爷爷、妈妈、爸爸、姐姐,还有我,围在一个临街饭店的桌上,吃那种很香很香的三险陷水饺——生平第一次。

    后来妈妈告诉我,俺是跟爸爸随军由农村老家来到了城市里耶。

    新家很大,一切皆新奇!

    那一年,我六岁。

    不知为啥,爸总是把俺和姐姐关在屋子里。

    一群群张牙舞爪的人手拿着棍棒长矛大刀,头戴柳条编织的帽子,叫喊着往我们住的院里冲。

    半夜有尖利的枪声响起,爷爷把我们推进床下。

    他自己则手拿菜刀守在门口,嘴里嘟囔着:看哪个王八蛋敢动我的大孙子!

    我躲在床下,借着微弱的月光津津有味地看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小人书。

    直到天亮。

    城市不好玩。

    想很远很远的那个农村老家!

    想姑姑家火炕上那只肥硕的花猫。

    那一年,我七岁。

    班主任姓高。很胖。又高又大。

    面容慈祥温和。

    她夸我画画的好,画啥像啥。

    常将我的作文拿来给同学读。我心里得意的不得了。

    大院里那个盛奶奶总是很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细心地牵着我们的手过马路——她是个小脚老奶奶。

    她的孙女丽丽大眼睛、圆脸庞、一笑俩酒窝。辫子又黑又长,向脑袋上使劲撅着,坐我前坐,我常趁她不注意揪她的小辫子。

    可惜记不得学校是为了啥?谁组织的?

    让我们学着画册上腰扎武装带的军人的样子演节目,我逼着爷爷找来木板,独自用菜刀削制了好几把大刀,刀把系上红绸子,分发给喜欢的小朋友。我家成了演兵场和节目排练厅。

    那一年,我十三岁。

    名副其实的深宅大院儿。

    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时光。

    鸟儿在身边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到处都是挂满果子的树木。下午可以不去上学。

    一群小朋友钻进林子里捉谜藏,成天弄得灰头土脑。

    傍晚十分,大人满院子喊:回家吃饭了!

    突然有天发现一面窗户里有个留胡子的人在画画,画的那可真叫个像!

    不顾小朋友的不满,丢下小伙伴,一个人趴在窗外看人家画画,谜的神魂颠倒。

    回家和妈妈说:我要画画。

    由此,不吃饭,不说话。

    画仙鹤、画竹子、画马、画张飞。

    画完后得意扬扬挂在自家的墙上抿着嘴儿乐。

    那一年,我十四岁。

    一个人步行穿越整座城市,花五元钱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考美术学院。

    吃不香,睡不着苦等半个月,成绩下来差七分上不成美术学院。

    一气之下将积攒的画赋之一炬。

    并对天起誓:此后决不再画一草一木。

    莫名其妙地开始写诗歌,瞎编离奇的故事,晚上讲给小朋友们听,讲的时候还得专拣黑灯瞎火的地方。

    鬼呀!神啊的,吓的几个小女生大呼小叫抖成一团。

    终一日,讲着讲着,趁黑偷偷一把揪住了身旁一个女孩的手,随后,讲的啥?自己一概不知。

    惹得人家一再追问:你怎么又讲回来了呢?他不是死了吗?咋又活了呀?

    几十年后的今天,当初的那个女孩还一再追问:

    你小子当时胆儿真大,楞是把纯情少女给迷惑了!弄得俺当时差点就晕过去!

    这一牵手就是整整二十多年没松开,想必你也猜到了,那个女孩就是俺现在的老婆呀!

    脑袋一热,突发奇想——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兵去!闯出一片新天地。

    那一年,我十八岁。

    第一次早上起来看到有一群耀武扬威的高头大马,那可是战马呀!

    坦克一辆接一辆地在眼前隆隆地驰过,卷起一天的黄尘,口令声号子声惊天动地。

    满眼皆是戎装的强悍男儿。

    仗着精明灵巧和过人的天赋,还兴许是遗传的基因使然,十八般兵器转眼驾轻就熟。

    当年一起入伍的五百多新兵蛋子里脱颖而出。

    年底就任班长,风光无限。

    常跟老兵摆龙门阵,弄得老兵莫名其妙地问:你是不是早就当过兵啊?

    忽一日,连长的通信员急传;跑步到连部听命,有首长接见。

    见了面一看,那是老爸。

    爸说:开会路经此地,问连长同志,可否带儿子去镇上一逛?

    连长应许。

    小镇饭店。

    老爸问:想吃啥?

    我说饺子。

    三斤水饺转眼下肚。

    抬眼一瞧,老爸满目慈爱之情,泪花莹莹。

    说:儿子,苦了你啦!要坚持住。记住,你可是军人的后代呀!

    半夜预感有大雪降临,预先把扫把私藏铺下,天没亮起床,洋洋洒洒独自把操场弄得大雪无痕。

    把背包带系在腰上,携一把战锹深入茅坑清除粪便。

    每天凌晨,全副武装十公里山路越野,寒冬冷风刺骨。

    四季往返。终百炼成钢。

    当年,百里挑一,随建制班参加全战区军事大比武。

    次年提干,服役期未满,暂任副排。

    再次年,担当连长重任。

    全连一百四十人有余,枪炮齐全,兵强马壮。

    其中,老兵、功臣过半。

    战友戏称为:小连长。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欢天喜地筹备大婚日,忽接急电:火速归队。

    连夜率部奔赴大兴安岭救火。火焰滔天。

    二十昼夜饼干雪水维持生命。

    月亮泡抗洪。水漫十里长堤。

    千余战车人马被困孤城三昼夜。

    组建侦察大队。主动请缨参战。

    十三勇士两次往返国境内外。

    毙敌七个。

    生擒敌指挥员一名。

    战友一人壮烈牺牲。

    两地相思,鸿雁传书。

    127封情书见证忠贞爱情。

    每年一次探视亲人,日日始盼,夜夜等待。

    电文言说喜得贵子,星夜兼程,初见幼子,状若天使。高呼:万岁!

    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老爸老妈夜夜思儿日甚。终无奈脱下军装。

    豪情壮志转眼烟消云散。

    那一年,我三十八岁。

    路见不平,不能拔刀相助。

    满嘴谎言,满纸八股。

    日子味淡如水。

    忽一日,心血来潮,挥毫泼墨丹青。

    心中风景豪情似是而非,满心伤感,泪如倾盆。

    儿子高大英武,学习尚可。只性格内向,面现抑郁。

    一日,正言声明:今生志在艺术。

    哎!依稀当年自身行影。

    感叹:日月轮回,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快乐,就随他去吧!

    那一年,我四十。

    心中百转千回,许多想法预与纸上寄托。

    爱情,任张三李四随意安排;

    官场,赵钱孙李权做戏说;

    未成侠气忠肝义胆,寄剑客呼风唤雨,来去从容。

    那一年,我五十八岁。

    看花不再艳丽,闻香不再动情。

    雍容恬淡,儒雅宽容。

    漂亮女孩高声叫我老爷爷!我不再心生惆怅。擦肩而过的美丽少妇我不再回头眷顾。

    蹲在路边看同样的老者下棋不再烦躁。

    戴上老花镜对着上个月的报纸浑然不觉,并津津乐道。

    小孙子或小孙女在膝下疯来疯去的玩耍。

    抬头稚气地喊:爷爷,我要吃冰激凌!

    那一年,我六十八。

    守在屋里前窗后窗地期盼,期盼儿子儿媳能携子归家全家弄个团圆。

    颤颤地做一桌好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嘴上愤愤地说:这个白眼狼!等他们干啥?咱自己吃!

    心里又犯嘀咕:嗨!怎么总是忙啊!也不记得常回家看看!

    躺下睡不着,起来挺费劲,腿脚不灵便,满头白发像把硬毛刷,半个月不理。想清洁,又苦于天凉水冷。

    想拜访老友,拿起电话又不知该打给谁,日子度日如年。

    看闲书,不到一页昏昏然。

    书中翩然落下一枚书签。

    三次弯腰试拣,举到明处借着放大镜细阅,显见娟秀草书:情人节快乐!

    哎!裂开没牙的嘴偷偷地笑。

    天极好,风和日丽,拄拐蹒跚院子里闲转。

    远处一银发老夫人渡步近前,觉面熟,三番五次细细琢磨:

    嘿嘿!这不是小时候让俺神魂颠倒的隔壁二丫吗!

    那一年,我七十八。

    行十米,停步大喘二十分钟。

    伸手抢孩子手里的糖葫芦。

    看着窗上的窗花发呆。

    眼前总是出现幻觉,耳中常有嘹亮的军号隐约响起。

    夜里没完没了地做梦,梦见一团一束的红玫瑰争相怒放。

    独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向成千上万的人发号施令。

    振臂大喊:是爷们儿的跟我来!

    老伴儿翻身坐起,嗔怪道:喊啥呢?发神经啊!快起来吧,该吃药了!

    哎!那一年,我兴许是八十八岁!

    哎!人啊!

    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