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带通发集团的小方到青阳法院立案,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已经是午饭时间,法官们释案卷,端盘碗,纷纷拥进食堂。经济庭还在开讨论会,男女法官围聚一起,连当事人也不理,七嘴八舌地讨论什么是极品男人,我笑嘻嘻地走了进去,冯晓琳说来得正好,你说说,男人花心还能算是极品吗?我说古有明训,潘驴邓小闲,潘安般貌,驴大的东西,邓通一样有钱,陪得小心思,下得闲工夫,5品俱全方是极品,花心不花心,历来不算指标。几个男的都笑,冯晓琳不乐意了:“呸,你是男人,当然帮男人说话了,要我看,极品男人就两个字:才、德!钱不钱倒无所谓。”刚升审判员的廖可欣笑着问我:“这5品你占了几品啊?”我说潘和邓都不行,驴嘛,勉强算半头驴,小和闲倒是来得,所以司法界都叫我情圣。一群人都起哄,女的骂我流氓,男的说我吹牛,两个当事人也笑眯眯的。

    我说相请不如偶遇,各位老师赏个脸,出去吃个便饭,知道你们忙,咱们不喝酒,就四菜一汤,怎么样?冯晓琳瞪我一眼:“庸俗!来了就吃饭,不去!”从抽屉里拿出碗筷,赳赳奔食堂而去。廖可欣说“冯姐等等我”一溜小跑也跟着走了。只剩下陈大力他们3个男的,说还是去食堂吧,我们请你。这哪里敢当,我坚持到外面吃,3个人都有点犹豫,还是陈大力给面子,说“简单点,别弄得太花哨。”跟着我进了红袖酒楼,个个法相庄严。

    我执业14年,对法院比姥姥家都熟,中国司法不独立,虽然号称“人民法院”其实只能算政府的派驻机构,书记管得,党委管得,市长高兴时管得,财政不高兴时也管得。公务员法实施后,法官划归公务员编制,但级别没划定,还是两个职称:高级法官、法官(首席大法官和大法官不在此列)。每个职称有4个级别,冯晓琳和廖可欣都是四级法官,陈大力高一点,三级,我在他手里做过几个案子,这人有收藏三级片的爱好,对丁度"巴拉斯之流了如指掌,我经常开玩笑,说三级片虽黄,总黄不过三级法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大力"巴拉黄,他大怒,说要找人骟了我,还说要用一号水泥把我堵上,堵的地方不太对,最后要被精液憋死。这些招数阴毒狠辣,世罕其匹,都是跟变态三级片学的。

    青阳法院是我的福地,各庭通吃,上上下下都很熟,就我所见,女法官要正直一些,不吃请,不唱k,更不会去桑拿叫鸡,最多收点小玩艺,还得看心情。廖可欣生日时我送了一瓶夏奈尔5号,不过千把块钱的事,还特意嘱咐我:“下不为例啊,让人知道不好。”冯晓琳连香水都不肯收,这女人很厉害,又高又胖,嗓门也大,调情都拿着公事公办的范式。她老公也是个律师,因为法律规定要回避,自己没法出面,找了他们所的一个律师联手,有案子就拉过去,3个人闷声大发财,圈内也是心知肚明。

    这就是法院现状:男法官不如女法官,大法官不如小法官。公正地说,法官不比县官,贪点黑点,发的都是小财,身家千万的都很少,不像政府机关,近郊一个镇长往往都能捞上几个亿,手段差远了。但法官坐在矛盾山上,两造都盯着,格外引人注目。这两年查得厉害,都收敛了很多,号称“三不拿”:不是熟人不拿、比例不对不拿、案子太难不拿。这“比例”主要指纠纷标的,1000万的案子只给万把块,比例当然不对;500万的案子送人100万,也没人敢伸手。广州前些年出了一个丑闻:一个附财产争议的离婚案,经办法官收了100多万,简直就是狗胆包天,最后果然查了个底掉。

    点了一只两斤多的龙虾,虾身刺生,头尾煲粥,1斤178,1只400多块,其它的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子,这还是“便饭”规格。虽然说了不要酒,总得意思一下,要了一条软中华、一瓶20年的茅台,几个人吃得很高兴,通发集团的小方不懂事,歪着嘴跟人讲案情,被我一声喝止:“少废话!”心想案子还没到经济庭呢,经办人都没指定,说了有什么用?还显得太势利。

    给通发集团当了3年顾问,钱赚了不少,回扣也挺吓人。光姚天成就拿了13万,这厮是集团的法务部主任,最开始就是他介绍的,通过他认识了老丁,这两年跟老丁走得太近,姚天成很不爽,经常冒两句怪话,这种人惹不起,实权派,上上下下都得让三分,如果他真要废我,估计老丁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去年我争着帮他洗了一笔钱,连税都是我背,至少花了六七万。这才哄得他舒心满意,前两天还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不断诉苦,说老丁待下属太苛刻,自己顶着天挥霍,下边人人勒腰扎脖,这日子没法过了。

    吃到一半,潘志明来了个电话,问我要汪大海的号码。听着很沮丧,我估计是调后勤的文发了,肯定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老潘没什么朋友,大学时太优秀了,谁都不跟他来往,也就汪大海能接上茬,经常凑在一起,走廊口、厕所边,咕哝些人生、理想什么的,满楼纷纷翻白眼。两人毕业后都进了法院,走的却是两条路,汪大海油一些,钱没少赚,官声还好,混得面面俱到,老潘却一跌再跌,现在终于爬不起来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听说两人几年都没联系。我有点同情,说你下午有没有空,我带你去见我见个人吧,青阳寺的海亮,我师父,这和尚还有点道行。老潘冷笑一声:“当然有空,我现在随时都有空!”我忍不住叹了一声。

    上学时老潘是真正的帅哥,不是他祖宗潘安那种细皮嫩肉的江南娘娘腔,而是武松一样慷慨悲歌的燕赵粗豪汉,他身高1米84,浓眉大眼,手长脚长,一瞪眼十分吓人。有一年汪大海在食堂和国贸系的人吵架,正好被他看见,冲进去一声怒吼:“谁他妈跟我单挑?!”声似巨雷,势如奔马,国贸系群奸袖手,众小辟易,从此人人叫他“潘单挑”潘单挑骄傲得紧,很多女生追他,从来不屑一顾,梗着脖子求上进,写论文、当班长、竞选学生会主席,积极得睡觉都昂着头,jī巴肯定也是撅着,捣毁木床,戳穿棉被,翘然喝问人世间谁是英雄,一发力就能操倒楼。大三那年,此人在床边贴了一幅对联,表示自己志在万里,同时认为我和汪大海之流不配跟他睡一屋,连人都算不上,只是无腔肠无肝胆、专门吐痰放屁踩一脚流黄汤满地蠕蠕爬动的软体生物:

    不爱钱,不好色,不为红尘折腰,不信头上有神明,

    可齐家,可治国,可向清流赴死,可怜眼前无人物。

    那时我是个逍遥派,不当官,不入党,门门只求及格,见了老潘远远躲开,心中又自卑又羡慕,当然还有仇视。毕业前班上聚餐,这家伙喝得大醉,回屋后伏地爬行,口中长笑不已,声震屋瓦,顶棚簌簌掉灰,谁扶他他就打击谁,伤人极深:“大海,你这辈子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魏达,你这辈子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老大,你年纪大,也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还问我们服不服,我们都服,所以就任他睡在地上,也不知哪个坏蛋蒙了条被子,灯一关群汉齐围,拳脚如雪,剑气如虹,情深深雨濛濛,结结实实的一顿好打。没办法,单挑打不过他。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当我像鱼一样游进这浑浊江湖,终于明白:潘志明还是20岁的潘志明,他的时间在1989年停止了,再也没有长大。他就站在那里,睁着20岁骄傲而天真的双眼,永生永世不会走开。

    我们互为仇敌。即使这世界是一池清水,我也会往里撒尿。而老潘就站在屎尿之中,却以为那是一池清水。

    青阳寺香客众多,门口的和尚都认识,挥挥手直闯沙门。海亮正在后院观鱼,他们庙号称“禅净双修”这个词有点玄,其实就是什么都干。烧香拔蜡,圆梦追魂,烧黄纸,斩鸡头,心头铜钿响,口念阿含经,和尚个个拿高工资,海亮是处级长老,数目惊人,三万颇不足,两万颇有余,还不上税,也不知干什么用。执事僧最近搞了个创收项目,在院里挖了个大水坑,名曰“放生池”旁边摆着几个铝皮大盆,每盆游鱼几十尾,小的50,大的100,从盆里捉到坑里,就算做了一次善事,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晚上再派小和尚捞回来,继续摆在盆里卖,称为一纪轮回。据说买卖兴旺之极,一天能收好几千。这事匪夷所思,如果我是一尾有理性的鱼,定会觉得人间荒谬,大道无存,末法之世果然不可理喻:你要吃老子也就算了,清蒸红烧,油炸水煮,老子豁出去了,反正生来就给你们吃的,现在你吃也不吃,天天调戏老子,捉了放,放了捉,鱼鳞掉满地,脚气惹一身,敢问世尊,可是秃驴们神经了?

    拿此事就教于海亮高僧,他跟我打机锋:“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律师啊。

    “律师以什么为主?”

    “还能以什么为主,以法律为主呗。”

    “不对,以程序为主。法律也讲程序正义,对不对?法门沙门,原是一门,诉讼是程序,放生也是程序。诉讼止恶,放生扬善。善念一生,百恶不起。”

    这和尚惯会说嘴,一套一套的,懒得和他辩,老潘倒悟了:“师父说得有道理。”我赶紧介绍,海亮笑嘻嘻的,把我们俩让进他的居室,看着挺干净的,液晶电脑,真皮沙发,阳台上晾着袈裟裤衩,书架上插着佛经漫画,案头还有一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估计要一两万,也不知谁送的。海亮沏了一壶毛峰,盘膝而坐,大谈佛法人心。我早就听腻了,借口去烧香,溜下楼看和尚解卦,看得心里痒痒,也去摇了一卦,这手真该砍了,居然是个下下,卦签更是晦气:家有恶鬼,两厢对坐。心里十分别扭,也不找人解了,随手丢进垃圾筒,悄悄地又走上楼,听见他们俩一问一答:

    “领导在里面抱个小姐,我抱不抱?”

    “心中有小姐,没抱也是抱了;心中无小姐,抱了也是没抱。”

    我心想扯他秃妈的蛋,这屁等于没放,如果老潘问的是“领导把人家操了,我操不操?”看他怎么办?可惜老潘没这智商,半晌不语,似有所悟,忽然又幽幽地来了一句:“他们就因为这个恨我。”

    和尚语声带笑:“笑骂由他笑骂,好人我自为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师父,气我可以受,但事我不能不做啊,现在他们又把我调去后勤,我我一肚子法律知识,全院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在后勤,我又能干什么?”

    “出家是修行,在家也是修行。审判是修行,后勤也是修行。知识不压人,不能实践,你还可以研究,不能研究,你至少还能明辨是非,对不对?”

    这和尚净出馊主意,其实正确的做法是找找他们领导,表表决心,送点礼,现在审判口人手紧张,老潘业务上一把好手,怎么也会有个安排。我听不下去了,刚要进去,老潘说:“那我太太怎么办?她已经把我逼到墙角了,还要来逼我,师父,我把房子全给她好不好?”

    我眉头一皱,心想太蠢了,他当年的豪气哪去了?那女人泼辣恶毒,他一忍又忍,居然还能再忍。海亮也是糊涂蛋:“退到墙角无退处,那就把墙打了。给她房子,不跟她争,什么叫幸福?不问得失,但求心安。”

    我咳嗽一声,推门走了进去,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我拍拍老潘的肩膀:“房子的事我知道,你老婆也找过我,我没接。但我问你:你把房子给了她,你住哪?回单位要宿舍?你这辈子还想再找吧?离都离了”

    他脸一下子红了,嘴唇动了动,不过什么也没说。这时手机嘀嘀地响了两声,老丁发来一条短消息:你算得真准,是她男朋友。我合上手机,对老潘说你再想想吧,这事千万不能冲动。走到门口给老丁回了个电话,他说在通发旅馆二楼,我说放心吧,一定让你爽到底。他嘿嘿直乐,我收了线,立马拨弄了姚天成的手机:“就在你们旅馆,现在人在二楼,你能把那个小伙子调开吧?”姚天成说绝对没问题,我说器材呢,他哈哈大笑:“放心吧,全是德国进口的,美联社的记者都用不起,保证录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