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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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我沿着圣米歇尔大街走到索弗洛路去喝咖啡,吃奶油小圆蛋糕。这是个晴朗的早晨。卢森堡公园里的七叶树开了花。使人感到一种热天清晨凉爽宜人的气氛。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然后抽了一支烟。卖花女郎正从市场归来,在布置供一天出售的花束。过往学生有的上法学院,有的去巴黎大学的文理学院。来往电车和上班的人流使大街热闹非常。我登上一辆公共汽车,站在车后的平台上,驶向马德林教堂。从马德林教堂沿着嘉布遣会修士大街走到歌剧院,然后走向编辑部。我在一位手执跳蛙和玩具拳击手的男子身边走过。他的女伙计用一根线操纵玩具拳击手。她站着,交叉着的双手擦着线头,眼睛却盯着别处。我往旁边绕着走,免得碰在线上。那男子正向两位旅游者兜售。另外三位旅游者站停了观看。我跟在一个推着滚筒、往人行道上印上湿涌涌的cinzano字样的人后面走着。一路上行人都是上班去的。上班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我穿过马路拐进编辑部。

    在楼上的写字间里,我读了法国各家晨报,抽了烟,然后坐在打字机前干了整整一上午的活。十一点钟,我搭出租汽车前住凯道赛。我进去和十几名记者一起坐了半小时,听一位外交部发言人(一位戴角质框眼镜的新法兰西评论派年轻外交官)讲活并回答问题。参议院议长正在里昂发表演说,或者更确切一点说,他正在归途中。有几个人提问题是说给他们自己听的。有些通讯社记者提了两三个问题是想了解真相的。没有新闻。我和伍尔塞及克鲁姆从凯道赛一同坐一辆出租汽车回去。

    “每天晚上你都干些什么,杰克?”克鲁姆问。“哪儿也见不着你。”

    “喔,我经常待在拉丁区。”

    “哪天晚上我也去。丁戈咖啡馆。那是最好玩的地方,是不是?”

    “是的。丁戈,或者新开张的雅士咖啡馆。”

    “我早就想去,”克鲁姆说。“可是有了老婆孩子,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玩不玩网球?”伍尔塞问。

    “哦,不玩,”克鲁姆说。“可以说,这一年我一次也没有玩过。我总想抽空去一次,可是星期天老下雨,网球场又那么挤。”

    “英国人在星期六都休息的,”伍尔塞说。

    “这帮小子有福气,”克鲁姆说。“哦,我跟你说吧。有朝一日,我要不再给通讯社干。那时候我就有充裕的时间到乡间去逛逛罗。”

    “这就对了。在乡间住下,再弄辆小汽车。”

    “我打算明年买一辆。”我敲敲车窗。司机刹住车。“我到了,”我说。“上去喝一杯吧。”“不了,谢谢,老朋友,”克鲁姆说。伍尔塞摇摇头说“我得把他上午发表的消息写成稿件发出去。”

    我在克鲁姆手里塞了个两法郎的硬币。

    “你真是神经病,杰克,”他说。“这趟算我的。”

    “反正都是编辑部出的钱。”

    “不行。我来付。”

    我挥手告别。克鲁姆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星期三吃饭时再见。”

    “一定。”我坐电梯到了写字间。罗伯特。科恩正等着我。“嗨,杰克,”他说。“出去吃饭好吗?”

    “好。我来看看有什么新到的消息。”

    “上哪儿去吃?”

    “哪儿都行。”

    我扫了我的办公桌一眼。“你想到哪儿去吃?”

    “‘韦泽尔’怎么样?那里的冷盘小吃很好。”

    到了饭店,我们点了小吃和啤酒。洒保头儿端来啤酒,啤酒很凉,高筒酒杯外面结满水珠。有十几碟不同花色的小吃。

    “昨儿晚上玩得很开心?”我问。

    “不怎么样。”

    “你的书写得怎么样啦?”

    “很糟。第二部我都写不下去了。”

    “谁都会碰到这种情况的。”

    “唉,你说的我明白。不过,烦死我了。”

    “还惦着到南美去不?”

    “还想去。”“那你为什么还不动身?”“就因为弗朗西丝。”“得了,”我说“带她一起去。”“她不愿意去。这种事情她不喜欢。她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那你就叫她见鬼去吧!”

    “我不能这么做。我对她还得尽某种义务。”他把一碟黄瓜片推到一边,拿了一碟腌渍青鱼。

    “你对勃莱特。阿施利夫人了解多少,杰克?”

    “得称她阿施利夫人。勃莱特是她自己的名字。她是个好姑娘,”我说。“她正在打离婚,将要和迈克。坎贝尔结婚。迈克眼前在苏格兰。你打听她干吗?”

    “这个女人很有魅力。”

    “是吗?”

    “她有某种气质,有某种优雅的风度。她看来绝对优雅而且正直。”

    “她非常好。”

    “她这种气质很难描述,”科恩说。“我看是良好的教养吧。”

    “听你的口气似乎你非常喜欢她。”

    “我很喜欢她。要是我爱上她,那是一点不奇怪的。”

    “她是个酒鬼,”我说。“她爱迈克。坎贝尔,她要嫁给他。迈克迟早会发大财的。”

    “我不相信她终究会嫁给他。”

    “为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不相信。你认识她很久了?”

    “是的,”我说“我在大战期间住院时,她是志愿救护队的护士。”

    “那时候她该是个小姑娘吧,”

    “她现在三十四岁。”

    “她什么时候嫁给阿施利的?”

    “在大战期间。那时候,她真心爱的人刚刚死于痢疾。”

    “你说得真挖苦。”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不过是想把事实告诉你。”

    “我不相信她会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咳,”我说。“她已经这样干过两次了。”

    “我不相信。”

    “行了,”我说“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回答,你就别向我提那么一大堆愚蠢的问题。”

    “我并没有问你那些。”

    “是你向我打听勃莱特。阿施利的情况。”

    “我并没有叫你说她的坏话。”

    “哼,你见鬼去吧!”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从座位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地站在摆满小吃碟子的桌子后面。

    “坐下,”我说。“别傻气了。”

    “收回你这句话。”

    “别耍在补习学校时候的老脾气了。”

    “收回!”

    “好。什么都行。勃莱特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这行了吧?”

    “不。不是那件事。是你叫我见鬼去的那句话。”

    “噢,那就别见鬼去,”我说“坐着别走,我们刚开始吃哩。”

    科恩重新露出笑容,并且坐了下来。看来他是乐意坐下的。他如果不坐下又能干什么呢?“你竟说出这种无礼的话,杰克。”“很抱歉。我说话不好听。但心里可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我明白了,”科恩说。“实际上,你可算得上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杰克。”愿上帝保佑你,我心里寻思。“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说出口来。“对不起。”“没事儿了。好了。我生气只是一阵子。”“这就好。我们另外再弄点吃的。”吃完饭之后,我们漫步来到和平咖啡馆喝咖啡。我感觉到科恩还想提勃莱特,但是我把话叉开了。我们扯了一通别的事情,然后我向他告别,回到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