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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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好色的克林顿与廉洁的施罗德

    好色的克林顿居然做了两任美国总统,而且政绩不错。他虽然高居总统宝座,但最高检察官要弹劾他,全球媒体围剿他,老婆曾经想离开他。他的任期内,天下并不太平,世界经济竞争日趋激烈,战争不离左右。可是,克林顿执掌白宫期间,美国经济出现了近几十年最好的增长势头。据说,美国经济持续增长的原因,就在于克林顿不懂经济。

    施罗德应算是我所知道的当今世界上最廉洁的政府领导人了。贵为大国总理,他同夫人挤在一处八十平方米的两居室里过日子。政府觉得他住得太寒伧了,大概有失国体,为他提供了豪华公寓。可是,即使是总理住进这套公寓也是要自己付租金的。施罗德夫妇无奈手头拮据,只好仍旧住着他们的两居室。

    克林顿同施罗德都谋求连任。可是,美国民众对克林顿作风问题的谴责并没有影响他们对总统的选择,他们需要克林顿;同样,德国民众也并没有因为施罗德的廉洁就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反对他连任的依然投反对票。按中国人的思维,美国人有些姑息养奸,德国人简直不识好歹了。

    我听人开过一个玩笑:达官贵人天天拥香偎玉自是风雅美事,普通老百姓在公共汽车上趁乱瞎摸得拘留十五天。玩笑说的自然是中国。中国人对普通老百姓的道德要求高,这是西方人大惑不解的。克林顿的那些事,放在普通公民身上只怕是家常便饭,没人过问。谁真的好奇了想去打听,弄不好就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权,得请你吃官司。但克林顿既然是总统,你就得有个总统的样儿。你须生活在玻璃罩子里面,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瞪着你。你不得有小动作,你挤眉弄眼抠鼻屎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你想玩花花肠子,就曝你的光!

    克林顿同施罗德面对的境遇简直就没商量:你做错了,就谴责你,甚至弹劾你;你做对了,那是你应该做的,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你施罗德不就是廉洁吗?廉洁又不是什么高级得不得了的美德,不过是做人的底线而已,毋庸说你是政府首脑了。倘若不廉洁,做人都是不及格的,更不用说做官了。

    国人当然也痛恨*,却没有切肤之痛。一个所谓国家财产的概念,就让切肤之痛成了隔靴之痒。似乎贪官污吏们蚕食鲸吞的无非是国家财产,于自己如浮云之遥。什么是国家?国家就是人民;什么是人民?人民就是你我他;什么是贪污?贪污就是有人偷了你腰包里的钱。所以,你有权愤怒!你不过是在愤怒那些偷窃了你钱包的人。这几层浅白的换算,学究们看见了,大概会挑出许多逻辑毛病的;但是,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也许廉洁这种资源在中国太稀缺了,我仍是从心眼里敬重克林顿同施罗德的。应该补上一笔:克林顿也是十分廉洁的。他一个首富之国的总统,两届任期下来,把自己弄成了个债台高筑的穷光蛋。他没有在任期内让自己的爱女去开公司,赚大把的钱偷偷存到瑞士银行去;他也没有让自己夫人兼上几十家公司的顾问,坐收红包;他自己更没有在提拔干部、批准工程当中获取利益;他遭遇了官司,也得自己掏诉讼费,不向做生意的朋友借,更没有动用国家机器把同他作对的人扣上颠覆政府的罪名而下狱。克林顿作为基督徒,大概铭记了耶稣的教诲:你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储藏在仓库里,天父尚能养活它们;你们不比那飞鸟更高贵吗?天父仁慈,他赐予克林顿智慧与才干,使他去职之后有能耐环球演讲,做亲善大使,甚至做广告,不仅还清债务,而且生活富足。施罗德的年薪并不高,但我估计他卸任之后也饿不着,他有律师资格。

    平日听人嘉许某些官员,往往会说:这个人其实并不坏。听者便难免油然而生敬佩之情。我闻之总觉奇怪:不坏应是做人最起码的标准,为什么到了官员头上就成难能可贵的优秀品质了?正是如此,打着灯笼找出某位官员不贪,就要树为廉洁典范,四处演讲,领导干部要学习他,人民群众要敬仰他。这无非等于说,一个人没有偷盗,没有抢劫,没有*,他就是模范公民,全国人民都要向他学习。滑天下之大稽!

    2、萨达姆的运气

    几年前,国际上倒萨声浪席天卷地,萨达姆却以百分之百的支持率重新当选伊拉克总统。原来暴君也是可以*产生的,也许这正印证了那句无可奈何的叹惋:*是天下最不坏的制度。伊拉克副总统更有意思,他煞有介事地开了个国际玩笑:提议美国同伊拉克单挑!他奉劝美国别把联合国拉下水,也别拖着其他任何国家帮忙,真算好汉就让小布什同萨达姆对着干,两国副总统一对一,两国部长一对一,两国老百姓一对一。这个很好玩的建议颇有些中国古典小说的战争味道:兵对兵,将对将,不乱规矩。果真如此干一仗,美国胜算有多少也未可知。我们从电视里看到的,美国只有主战或反战的*场面,而伊拉克却是全民皆兵,从童男童女到老翁老妪,个个斗志昂扬。望着伊拉克人民手举萨达姆照片欢呼雀跃的狂热劲儿,我猜想这位通过神奇的*选举连续执政二十多年的铁血男人必定是百姓心目中的伟大领导和民族英雄。

    俗话说: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心。意思是说人心完全一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谓天下归心,不是政治家们自作多情的政治臆想,就是他们对民意的*。当年斯大林也做过类似全民公决的事,结果证明这位伟大的*主义者在苏联享有绝对威望。当时出版的斯大林文集,凡讲话稿通篇都注明哪里有掌声。据说有次斯大林出席某个重要会议,全场起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谁第一个停止鼓掌呢?人们面面相觑,看谁先停下拍打着的双手。毕竟两手不能无休止地拍打下去,斯大林同志还要发表重要讲话,听完讲话大家还得投身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终于,有个人双手停止了拍打,人们松了口气,掌声慢慢稀落了,最后结束了。可是,几天之后,带头停止双手拍打的那个人就神秘地消失了。

    一个社会,如果每双手的每个细微动作都被严密监视着,主宰这个社会的铁腕人物还怕没有百分之百的支持率?手的动作倒是肉眼可以看到的,但伊拉克或苏联更为先进之处是可以监视人们的思想和灵魂。这种社会里,铁腕人物们只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乖顺的民众就心领神会,暗中配合。这种神奇现象,好比气功大师吹嘘的气场,官话叫做良好局面。比方铁腕人物发表演说,事先将需要掌声的地方作上标记,临时只需把声音拖高、拖长,再一抬头,不出半秒,保证有掌声响起来。斯大林的掌声是否如此启发出来的,无以考证。萨达姆的掌声的确是他歇斯底里的叫喊和故作刚毅的手势诱导出来的,这有电视镜头作证。

    又据新闻报道,萨达姆宣称,如果美国开战,他将摧毁伊拉克境内所有油田,理由是防止美国对石油的控制。不知萨达姆此举征求全国民众同意了吗?真的毁掉了油田,吃亏的最终还是伊拉克民众。上次海湾战争之后,萨达姆曾动用十几亿美元,修建了豪华宫殿三十九座,加上修复原有的十六座宫殿,他的个人宫殿达五十五处之多。有的宫殿规模是美国白宫的四倍,有的宫殿比法国凡尔赛宫还要气派。不知萨达姆大兴土木是否也经过了全民公决?我想如果全民投票,萨达姆的支持率肯定又是百分之百。但是如果没了油田,萨达姆再修宫殿,美元从哪里来?

    阿富汗塔利班政权消失了。记得当时电视里播放塔利班军队摧毁佛像的画面时,我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野蛮的宗教偏执和毫无理性的荒唐政府。但它确实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存在着。我想塔利班政府如果就摧毁佛像进行全民公决,举国上下肯定也是全力支持奥马尔的英明决策的。我至今记得电视里介绍塔利班政府强制灌输*原教旨主义的场景:从儿童时代开始,人们就得接受一种声音、一种思想、一种理想、一种生活方式。但阿富汗到底还有它幸运之处,塔利班政权的统治时间毕竟不算太长,别的思潮和政治力量尚有生长空间。如果让塔利班再统治几十年,他们就洗掉了几代人的脑子,扼杀了任何政治选择的可能。那个时候,哪怕塔利班自己不想干了,也没有别的政治力量有能力接过这副烂摊子。

    3、看不懂的新闻

    曾经看过的一条电视新闻,总萦绕脑际,挥之不去。叙利亚总统阿萨德不幸逝世,叙国万民悲痛。国会议员们在会场里顿足擂胸,涕泗横流。奇怪的是,这条新闻是在通常播放国内重要新闻的时段播出的,而且那叙利亚人民悲痛欲绝的场面持续了令人费解的时间长度。这种场面,中国人见了肯定似曾相识。

    我不了解叙利亚,也不知阿萨德有如何伟大,这篇小文也绝无干涉别国内政的意思。只是凭着老百姓的一点平常见识,随便说说,当不得真。阿萨德是1974年坐上叙利亚总统宝座的,主政长达二十七年。依我陋识,但凡国家元首叫总统的,大概是*政体。而一个国家的*机制,可以将一位总统一选上去就是二十七年,直到驾崩才任期届满,就耐人寻味了。中外历史上,能够安坐金銮殿二十七年的皇帝都并不太多,他们得熬好多年的阳寿才轮到继位。也许阿萨德有着齐天恩威,国会马上化悲痛为力量,及时修改了宪法,将总统任职年龄降到了三十四岁,为的是让阿萨德的儿子巴沙尔继任总统。*机制居然又可以维护世袭,更是咄咄怪事了。依我臆测,叙利亚的民众肯定会衷心拥护巴沙尔的。据说反对者只有阿萨德的一位弟弟,因为这位准皇叔想像中国的朱棣一样,做叙利亚的明成祖。我敢如此妄揣,同样也是凭着中国老百姓的见识或者经验。中国百姓是很能认同正统的。何谓正统?一个皇帝,凭着他的百万雄师杀掉几百万个头颅而坐稳江山,尔后又洗掉万民的脑子之后,这个皇帝及其后裔,就是正统了。

    外国的事,我想说说也都无妨吧。可有关阿萨德的新闻,在我们的媒体看来居然如此重要,我就不懂了。在中国人的常识中,新闻可不是随便出笼的,关乎导向大事。

    我想叙利亚的总统任期,每届不会是二十七年吧,只怕也是三五年选举一次。我就真佩服叙利亚那些专业的选举操作人士了,他们大概比我们那种操纵股市的大庄家高明多了,能保证盘盘稳操胜券,红利多多。

    选举的学问太深奥了,世界还有很多*进程尚不太快的国家,他们真该组团去叙利亚取取经才是正理。过去常听到一种对西方国家的批评,说他们披着*的外衣云云,我总是弄不明白。惯看世界政治风云之后,才知道*果然是可以当衣服穿的。

    4、从斯大林到普京

    1953年,统治苏联三十一年之久的斯大林死了。据说这位全世界无产者万分崇敬的巨人死的时候像位邋遢的俄罗斯老农,倒在那幢神秘别墅的一张满是油垢的长沙发上。可是在苏联人民心目中,依然是一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苏联民众被多年的血雨腥风驯服了,他们早已噤若寒蝉,只能万分悲痛地悼念这位下达过无数暗杀令的伟大领袖。

    赫鲁晓夫以斯大林忠实信徒的身份继位了。可是,赫鲁晓夫上台后,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揭露了斯大林的错误。当然,他给斯大林开出的罪行清单仍是有限度的。尽管如此,苏联人民还是被震惊了。十月革命才过去三十多年,先驱们攻克冬宫的乌拉声还在人们耳边回荡,英特纳雄耐尔的歌声仍在西伯利亚原野上盘旋。

    但是,赫鲁晓夫不可能走多远,他的改革注定要半途而废。斯大林花了三十多年时间将俄罗斯的天幕堵得密不通风,而斯大林就是支撑这天幕的擎天大柱。摧毁这根柱子,天就会塌下来。真的翻了天,哪怕赫鲁晓夫愿意舍身取义,更多的人却不愿意。这些人便是把持各种职位并且享受着特权的官员们,他们宣称自己代表着人民的利益。事实上赫鲁晓夫也绝对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襟怀坦白,他也怕进一步调查斯大林的罪恶而引火烧身。正在赫鲁晓夫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被自己的同志抛弃了。

    勃列日涅夫政治上就成熟多了。他取代赫鲁晓夫之后的作为就是无所作为。他不懂经济、思想保守、墨守陈规。他的名言是:改革改革,谁需要这种改革?有则笑话说:一辆列车陷进沼泽地里,斯大林的做法就是把司机杀掉,自己亲自驾驶;赫鲁晓夫的做法是不停地换司机,相信总有人会让列车动起来;可是勃列日涅夫的做法则是拉上窗帘,让人们相信列车仍在前进。据说勃氏主政期间,苏联社会政治很稳定。凌晨敲门的肯定不是克格勃,而是送牛奶的工人。官员们不再担心被清洗,就开始捞钱、空谈、喊漂亮的政治口号。贪污贿赂、徇私舞弊等丑恶行径很快就司空见惯,被人们看作正常的生活准则。斯大林期间就已形成的老人政治病继续恶化。20世纪70年代初,九成以上的政治局委员都已年过花甲,六成以上的政治委员是七十多岁的垂垂老者。但是,勃列日涅夫操纵权力却得心应手,使人俯首贴耳,惟命是从,政治局委员们大多惧怕他。原来勃列日涅夫手中紧紧抓着军队、克格勃和舆论工具。放在中国古代,勃氏应是位清静无为的明君。勃列日涅夫就这样凭着他的昏庸无能和对权力的无比热爱,居然干了十八年。人民信仰领袖们鼓吹的主义,而他们的领袖信仰的却是手中的权力。

    拿中国古话说,勃列日涅夫的后继者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享国之日浅”短短两年多时间,这两位老朽的布尔什维克都死去了。安德罗波夫看上去是想做些事的,一年之内撤换了七十多位中央部长和州委书记。但是,安德罗波夫还没来得及做更多的事,就去*那里汇报苏俄经验了。长期的领导干部终身制使得苏联政治台阶越抬越高,不到七老八十的人是进不了中央政治局的。安德罗波夫执政仅15个月,契尔年科只当了11个月的总书记。

    戈尔巴乔夫五十四岁当上苏共总书记时,真让全国人民大吃一惊。人们早已习惯老人政治了。戈尔巴乔夫似乎给苏联政治带来了清新空气。当年赫鲁晓夫只是小心翼翼地掀开苏联黑色天幕的一角,就已让苏联人民触目惊心了。而戈尔巴乔夫的公开性,则让七十多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原来民众耳熟能详的苏联历史教科书全是谎言。戈尔巴乔夫试图让苏联结束过去,重新建立“人道的*的社会主义”要让苏联人民享受“更多的*,更多的社会主义”更多的*到底是多少?更多的社会主义到底几斤几两?看上去这是理论的不周延,其实是苏式社会主义本身已走入了死胡同。

    正是这个时候,叶利钦出现了。戈尔巴乔夫把叶利钦从地方领导人提拔为建设部长,旋即又把莫斯科第一书记的重任放在他肩上。戈尔巴乔夫需要这样一位敢闯敢干的同志,因为莫斯科被官僚作风和教条主义浸淫得太久了。叶利钦不辱使命,他在莫斯科的改革可谓大刀阔斧。但是,麻烦来了。叶利钦的改革让政治局委员们大多不满。天真的民众想不通,政治局的官员们为什么会反对改革呢?他们可是人民信任的高级干部,他们可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人!而更多的让民众大惑不解的事还在后头。叶利钦被孤立了。戈尔巴乔夫也受不了叶利钦的直言不讳,这会影响他作为总书记的威信。戈尔巴乔夫毕竟还算正统的共产党总书记,相信自己的号召力更多的来自威信,尽管他知道这威信往往来自个人崇拜、政治高压或装神弄鬼,而这些偏偏又是他自己反对过的。也许政治家就是这么一种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动物。

    戈尔巴乔夫的苏联总统宝座叫叶利钦搬走了,苏联随即土崩瓦解。恶作剧的人冷不防搬掉别人身后的凳子,会让人屁股着地。而戈尔巴乔夫不仅凳子没了,连屁股下面的土地都没了。苏联已经远去。戈尔巴乔夫在政治上永远只能是个流亡者了。

    叶利钦接受了苏联最大的一份遗产,成立了俄罗斯联邦。既然斯大林作为神学院学生可以变成唯物主义者,叶利钦为什么不可以由布尔什维克成为资产阶级*政治家呢?

    尽管仍会有老布尔什维克去红场*,俄罗斯民众还是信任叶利钦的。他们没有太多的奢望,只需要足够的面包和牛奶。“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这是他们过去的伟大领袖列宁七十多年前就许诺的。可是,苏联并没有让民众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一个奇怪的现象是,苏联可以让人造地球卫星上天,却未能为医院生产合格的棉签棒和注射器。正像彼得大帝用野蛮制服了俄罗斯的野蛮,斯大林用恐怖制造了畸型的工业化。一个公民的生命都被蔑视的国家,谁能指望它的百姓生活会得到重视呢?更不用说每个公民的任何举动都在克格勃的监视之下。叶利钦让人民相信,今后的俄罗斯只有工作、面包和自由,没有克格勃。

    可是叶利钦支持的丘拜斯私有化运动却是一场公然的抢劫。丘拜斯何许人也?叶利钦麾下的政府第一副总理。善良的民众肯定是信任政府官员的,而这位副总理的确策划了抢劫。这场抢劫造就了别列佐夫斯基之类的金融大亨,他们正是苏联时代的特权阶层。丘拜斯们自己顺带也成了大亨,并且成为新生贵族的代言人。他们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没廉耻的强盗,曾经有七位这样的强盗公然炫耀:我们拥有俄罗斯一半以上的财产。西方资本家们需历时百余年才能创造的辉煌,他们一夜之间就完成了。而俄罗斯普通民众每人分得一万卢布,相当于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一万卢布到了饥饿的民众手中,立即变成了黑面包和劣质伏特加酒。他们糊里糊涂当了几十年国家主人,顷刻间一无所有了。

    民众开始怀疑叶利钦了。叶利钦则把责任推给政府总理,谴责他们没有很好地在改革框架里行事。于是开始不停更换总理。但是,不论谁当总理,都束手无策。年轻的基里延科准备向别列佐夫斯基开刀,马上被叶利钦换掉了。原因很简单,别列佐夫斯基们正是叶利钦真正的政治基础。普里马科夫着力打击经济犯罪,又被叶利钦赶下了台。因为他触动了总统家族的利益。而叶利钦自己则把持着总统宝座,死也不肯下来。1966年的总统选举中,叶利钦几乎陷入僵局。民意测验表明他的支持率下降了。不可思议的是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的呼声越来越高,他得到饥饿的工人和农民的支持。叶利钦则无所不用其极,动用财团所控制的舆论工具替自己造势。有人统计,在整个竞选宣传中,叶利钦被电视颂扬了247次,而久加诺夫则被贬损了240次。社会把对苏联的宿怨都发泄到可怜的久加诺夫身上。迷信公平竞选的人们也许并不知道,叶利钦不论输赢,反正是要当总统的。因为他的后台班子有两手准备:一边积极竞选,一边准备政变。万一叶利钦竞选失利,坦克又会驶向克里姆林宫。不知是否应该叫做幸运,叶利钦还算和平当上了总统,避免了流血事件。这其实不过是政客们需要的所谓稳定或和平,与民众无关。

    不知经历过苏联的俄罗斯人是否还将他们领袖的心脏叫做伟大的心脏,反正叶利钦的心脏并不伟大,动辄就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他终于心力交瘁,把总统宝座交给了普京。这位叫普京的列宁格勒前柔道冠军潜藏着极强的攻击力,而作为前克格勃官员他又有着刚毅沉着的品质。他的坦诚也是令人敬佩的。他说到自己的克格勃经历时毫不掩饰:当然要做很多见不得人的工作,这是事实,很遗憾。诚实到底比虚伪可爱。他的中庸和务实也很能让人接受。比方谈到苏联,他说谁不为苏联的解体而惋惜,谁就是没有良心;谁想恢复过去的苏联,谁就是没有头脑。这是俄罗斯家喻户晓的话,被总统引用了就意味深长了。普京执政不久,便得到俄罗斯民众的极大支持。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新闻报道,俄罗斯人民用各种方式自发表达对总统的信任和热爱。但是我看到“自发”二字,心里就犯过敏症,很不舒服。依据我们中国人的经验,所谓群众自发的行为,往往是上头精心策划的,或者强制组织的。但愿俄罗斯国情不同。普京到底如何?只好且听下回分解。

    5、中国天天感恩节

    中国大概是最懂得感恩的国度,虽不皈依基督,却好像天天都在过感恩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做个中国人,特别是在古代,一辈子都在感恩:从皇恩、养育之恩到知遇之恩,等等,真是感不尽的恩。似乎中国从来就是天堂,人们一生下来就沐浴在无边的恩泽里,一生一世只用感恩就得了。

    皇恩是至高无上的,百姓终身都需感恩戴德。杜甫在安史之乱中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落泊途中却“每饭必思君恩”老杜这话若不矫情,真的比任何宗教信徒的祈祷或功课都要虔诚。我就想不通,那位夜夜“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李隆基对他杜某人何恩之有?又不知老杜在写“三吏”、“三别”时想到的是皇上的恩典,还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白居易作长恨歌是多年以后的事了,那么老杜当年想的肯定只是皇帝老儿的好。想必这位郁愤满腹的诗人“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的时候,愤恨的也只是官军无力抗敌,只知扰民,相信皇上仍是英明的。我倒是很赞赏清人袁枚的高论:“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明眼人一看便知,正是皇帝老儿醉生梦死,荒疏朝政,方才祸生安史之乱,招致生灵涂炭。同天下千万对夫妻生离死别相比,他李隆基一个人长生殿上的凄惶又算得了什么?简直活该!如此皇帝,恩典何在?

    但千百年下来,皇恩自是无所不在。古代那些文臣武将,尽管都知道死并不好玩,可若有幸被皇帝老儿亲口赐死,临死便要叩谢龙恩,好象遵皇命而死,简直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若能让皇上赐给三尺白练或一杯药酒以全尸首,那真真是皇恩齐天了。叫你去死你都得感恩,天底下还有什么不是恩典呢?所以那些幸福地被皇上赐死的人,临死前讲的话总是千篇一律:来生来世,当牛作马,肝脑涂地!难怪嵇康被司马氏杀了,他的儿子嵇绍却忠心耿耿做着司马氏封的官,而且最终为皇帝护驾丧了性命,尽了人臣之大忠。想那嵇绍也许很得意自己的父亲是被皇帝老儿杀掉的,皇恩何其浩荡,哪有不尽忠的道理?那岳飞在风波亭前慷慨赴死,痛恨的也许只是秦桧之流,而对大宋天子也应该是感恩不尽的吧!叹只叹此生君臣缘尽,更待后世报效皇上吧!

    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只知道感恩了?想天下混沌初开,蒙昧未启,人与人谁也不欠谁的,可谓众生平等,当然也用不着老想着去感谢别人的恩典。可突然有一天,某个最强悍的人变得凶神恶煞,用屠刀征服了芸芸众生,将天下万物包括所有人的性命都记在他个人名下,据为已有。所谓“打天下”、“坐江山”真的说破了历代强人的霸道。中国从来没有不是打出来的天下;既然天下是那些强人打出来的,强人也就可以把江山放在屁股下面坐着了。不管如何改朝换代,无非是天下或者江山被人抢来抢去,无非是百姓头上的屁股换来换去。年月久了,被强人坐在屁股下面的人,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忘记了,甚至连性命都忘了是自己的了。这大概就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说的所谓群体遗忘吧!

    人们早就忘记了自己,就只记得感恩了。老百姓的一切远在祖先的祖先那里就被人没收了,现在人家高兴了就给你一点,否则就不给,说不定还会把给了你的又收回去。你不知道被人家收回去的原本是你自己的,便不懂得生气;不知道现在获得的原本就是你自己的,便感恩不尽。譬如,偶尔有位皇上敞开言路,甚至恩准百姓可以上奏万民折,大家就感激得不得了,欣喜生逢盛世,天下归心,非要上个歌功颂德的奏章不可。却不知自己长着一张嘴巴,本来就是应该讲话的。更可叹的是些读书人,见皇帝老儿允许自己说话了,就忘乎所以起来,却不知世上没有不杀人的皇帝,结果误了卿卿性命。书生们枉送了性命之后,在阴间里或许还会因为自己“文死谏”而趾高气扬,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武死战”的,似乎书生比武夫死得体面,因而更蒙皇恩。再比方,哪位皇帝轻徭薄赋,人们更是欢天喜地,非齐声山呼万岁不可,其实这无非就是多榨少榨你的血汗而已。恰恰最没记性的是皇帝老儿,没准哪天他想起库银是否丰盈,又会一道圣旨下来收这收那,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是皇帝老儿自家的菜园子,人家高兴扯葱就扯葱,高兴扯蒜就扯蒜。老百姓不必多管,但知感念皇恩就行了。

    总听人感叹人心不古,可我见感恩美德却一如古风。有人自是快慰,我却讨厌。我并不是叫人们都去做白眼狼。知恩图报,不可谓不善。只是有些所谓的恩,分明是没来由的。比如说,中国很难找出一位官员不知道自己的后台是谁,应该对谁惟命是从。一旦有谁坏了游戏规则,不但恩人再不待见你,只怕也不会再有别的人提携你,因为你忘恩负义,且不管你负的是义还是不义。当然,如今再没人公然标榜自己是某公门生,但谁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如果谁真的以为自己的权力是人民给的,那是很迂腐可笑的。当然真要堂而皇之起来,还得把人民抬出来。我头上的领导是人民选举的,我这官位是人民选举的领导给的,那么我的权力当然也是人民给的。我管这类理论叫报纸理论,圆也圆得,扁也扁得。

    官官感恩,自有道理。毕竟官员之间互利互惠,今天你感谢我,明天我感谢你。可是老百姓从来都是自己养活自己,却偏偏一直莫名其妙地要去感谢别人!看电视新闻,感觉就是天天在过中国式的感恩节。只要看见群众在官员面前作揖打拱不迭,我就反胃。此类新闻是怎么操作的出来的我并不陌生,本不值得当真计较。奇怪的是在那些导演出来的新闻场景里,官员们那么心安理得、处之泰然,似乎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广布福音的救世主。他们好像全然不知自己恰恰是百姓养活的,百姓才是恩人。

    我知道自己这番言论是见不得大方的,衮衮诸公一定不快。饱学之士都说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会使用工具,而动物只有本能;我却固执地认为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的嘴巴除了用来吃饭还要说话,而动物的嘴巴除了用来觅食只会鸣叫。

    6、偶像开始坍塌

    黑与白总是被颠来倒去的,可还没听说东方可以变成西方;将鹿叫做马也是常有的事,却没听说大阔佬因为多了几个钱就可以尊比国王。但在现代国际社会里,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日本一个东方岛国,就因为其经济实力雄厚,便入列西方七国首脑会议成员国,有资格同西方老大美国围坐在同一张圆桌上纵论天下大事;比尔盖茨就因他富可敌国,一个企业总裁居然享受着国家元首的待遇,西方七国首脑会议忘不了邀请他到场发表高见。

    如果认为这是世界变得市侩和势利了,那就迂阔了。其实世界从来如此,只是我们自己在伪道德理想国里沉睡得太久了,不能适应现实的游戏规则。任何游戏规则都是冷酷的,即便涂上道德釉彩也是徒然的。西方七国不敢排斥日本,不可能是西方大国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当然也不会因为某位日本首相同里根或克林顿是同学,更不可能是日本国库出钱向谁行了贿赂。日本本身举足轻重,成为国际经济格局中不可忽视的一极,缺了日本,西方国家的许多把戏可能玩不下去。比尔盖茨的分量也是明摆着的,他的经济技术实力和市场成功足以使他获得在任何高级国际经济论坛发言的权力。他的实力几乎构成了对国家经济乃至世界经济安全的威胁,以致美国政府千方百计想肢解他的微软。可微软不软,硬挺得很哩。

    日本几乎集所有尖端科技于一身,其经济的高科技含量堪与美国媲美,成了知识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比尔盖茨的微软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是知识经济最成功的楷模。可以说,日本也好,比尔盖茨也好,之所以能坐上西方七国的牌局,有权要求重新洗牌或换种玩法,都得益于知识经济。

    知识经济无疑将是人类新的福音,但它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将远远超越经济领域,必然影响到文化、政治、军事乃至宗教等等。单说文化吧,有论者把农业经济下的文化称之为前喻文化,即前人教育后人;工业经济下的文化谓之同喻文化,即同辈人之间相互学习;知识经济下的文化却是后喻文化,人们必须向后辈人学习。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再怎么功成名就,再怎么德高望重,都必须承认后辈人比你智慧、能干,你必须放弃自己固有的经验,再也别在后人面前扮演权威。未来社会,将没有公认的权威,没有被神化的偶像。这当然是权威和偶像们的痛苦,却是人类最大的幸福。新世纪的曙光将从偶像的坍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