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扶桑 > 第04章

第04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天扶桑被阿妈拿到拍卖场上。在这个阿妈卖她之前,她被其他阿妈卖过两次。

    之前的三天,扶桑不再挨鞭子。阿妈告诉她,这是留给她时间把皮肉养平整。

    扶桑,你连一个客人名字都记不住,我还要你做什么啊?阿妈怜爱加嫌弃地说。

    扶桑在擦那个红铜便盆,抬头看着阿妈。

    光看你的样子,阿妈又说,一点也看不出你呆。她叹口气,想弄清这女子的端美外表怎样和心智低下合成了一体。

    扶桑低下头,一心一意将铜色擦得明净,光泽映人。阿妈边数落边打开扶桑屋里的小木柜,拿去里面两套外衣,三套内衣,几件假首饰。她说:反正要卖你,你不用这些东西了。扶桑,你不要招引我哭嗽,你们这些留不住的女子让我把眼都哭烂了。

    扶桑从红铜便盆上看到扁圆的阿妈撩起衣襟抹脸,露出一个给无数男人揉松的白肚皮。

    阿妈和前两个阿妈都一样,打开扶桑那个小包袱,一件件查看扶桑是否偷了这房子里的东西。拿起一只绿玻璃手镯,和自己皮肉颜色一比,阿妈问:这个是我的还是你的?趁扶桑口慢她又说:算了,我本来也说要给你的。扶桑啊,你实在偷的不算多啦。

    扶桑一时想不起镯子是哪个客人丢给她的。看着阿妈,只得笑笑。

    拍卖场是间地下室,从一头到另一头够人走五分钟。扶桑曾经历的拍卖场都没这个大。

    场子当中靠墙摆一排木板凳,还有把红木椅。来的人把木板凳给坐满了,红木椅空着。

    两个三十几岁的阿妈在相互捏肩膀颈根,口齿不清地呻吟着什么。

    午夜时楼梯上下来个男人,身材宽厚,个头要高过一般中国男人。他梳一根粗极的长辫。人们很快发现这辫子之所以粗得不近情理,是因为他的头发顺着他颈后一直长到上半个脊背上,如同马鬃或狮鬃。他脑门刮过不久,一片新鲜的青蓝。

    有人叫着:阿丁,好久不见你啦。

    我也好久不见你啦,名叫阿丁的笑嘻嘻地答道。一撂腿把那红木椅坐得正满。从他敞开的袄襟露出插在皮套中的五把飞镖,皮套的花纹精细。他手上除拇指外全戴有戒指,上面暴突出各色宝石。

    又有人说:阿丁,给鬼佬联防军枪毙的那个歹徒不是你啊?

    他又笑:吾,我哪知?你挤到前头看的嘛。他手指玩着胸口那根金链,它粗壮得可以缚一只大兽。货色不错?他举起目光问。

    货色们这时堆挤在角落里,几张草帘子围成个畜栏。有人叫:出来出来!

    赤身的货色们依次登场。一个女孩咳嗽咳得像打锣的声音。

    叫阿丁的说:这个都成了壳子了,还费事往这里送做什么。他嚼一嘴烟草。

    扶桑走在最后。她例外地穿一件及大腿的薄褂子和鞋。阿丁看见她眉头一抖。他想她大约有点痴,脸上无半点担忧和惊恐,那么真心地微笑。是自己跟自己笑。一对大黑眼睛如同瞎子一样透着超脱和公正。那种任人宰割的温柔使她的微笑带一丝蠢。她脸色红润,一道鲜嫩的伤痕从她嘴角延至脖颈,是三根锋利的指甲留下的。如此的一汪温柔与这伤痕严重地矛盾着。

    扶桑觉出阿丁的目光,便给他一些理会。她看着他,眼睛乏了,慢慢眨一下。完全是一匹给人骑惯的母马。再看看她褂子下两条圆滚滚的腿,上面裹一层均均的膘。她身上的膘也铺排得匀称得体,一身都在微笑或喘息,动得微妙。

    阿丁说:叫她把衣裳脱掉。阿妈说:脱不得,她脏得很。阿丁吐出嚼透的烟草,说:谁去叫她把那褂子脱下来。

    阿妈说:她在淌脏血,脏了这场地。她血旺得很,就像打了一眼井!

    阿丁笑了笑,脸上升起浅淡的荒淫。这副模样是人们最熟悉的。拍卖就这样往下进行,阿丁从辫子上抽下一根头发,慢慢绕在左右手的食指上,然后将发丝纳进牙缝,拉扯几下,将塞在缝中的烟草渣滓清理出来。他咝咝地从剔净的牙缝吸进清凉的空气,眼闭一小阵,像个短暂的盹,或是一番迅速的暗算。这些动作也是人们最熟悉的。阿丁睁开眼,发现那十五六岁的女仔手中拎的不是包袱,是个女婴。

    五个月了,卖主说。

    比剥皮老鼠大一点,一个买主还价说。

    看她长得多标致,地道的瓜子脸!卖主反驳。你花一个角子买的?三叔公?最多两个角子!两个角子?你看看这对眼,不出三岁就要勾引男人!

    别的不怕,阿丁说,怕她勾引我那狗,给狗叼去啃了。说完他自己不笑,很助兴地看着每个人笑。

    轮到扶桑了。她朝人们摊开手掌,掌心有墨写的价:一千。

    阿妈站在她身后,抿嘴向四周飞一眼。主持喊:一千起价!

    阿妈微欠足尖,一把抓散扶桑的发髻,拎着那头发把扶桑打了个转。

    主持喊:头发是真的!有人叫:一千一!

    阿妈用两根手指掰开扶桑的嘴唇,给人看那两排毫不残缺的牙。一个男人上前来拍拍扶桑的腮,阿妈说:做么也?没有坏气味啦!

    男人往扶桑张大的嘴边伸过鼻尖,说,也没有好气味。

    主持喊:一千一百五!

    阿妈从扶桑脚上拔下一只鞋,托在掌心上从人跟前游走,说:真正的三寸金莲是二寸八!

    一个三十岁的阿妈嘴里飞出瓜子壳:这样好,卖她做什么?

    你不知?挤着她屁股坐的另一位阿妈说:她把客人名字都叫错,好得罪人!别看她那么大个子,没三钱脑子的!

    一千一百五啦!一千二百!

    阿丁突然停下一直在晃荡的二郎腿,说:梅阿妈,她几岁?

    她是黄花女儿。阿妈说。

    二十一岁?阿丁嘿嘿笑起来,黄花女儿,那一定锈住了。

    阿妈说:阿丁你挨千刀去!

    阿丁还是嘿嘿笑,举一只手:九百五。

    阿妈看看阿丁,又看看主持,说:这个女仔是内地人呀!她指指那一窝赤条条的身体:不像这些江门、海口的女仔!码头上多少鬼佬水手?还会有干净的?这个女仔不同啦,内地人,说没启过封就没启过封!

    阿丁说:九百。他看看人们呆傻地瞪着眼,又说:九百!

    主持搔搔下巴叫道:一千二!内地女,良家女,会煮菜、绣花、吹洞箫!一千二百!

    阿丁说:八百五。他舔着嘴唇。他的嘴厚大,每一个笑在脸上绽露许久才最后渗到嘴上。

    人都把眼调开。各窑子都失踪过一两个女仔,都知道有人偷窃她们,但没人敢对阿丁问罪。阿丁是这地方冒犯不得的人,手下有二十多“不好男儿”只要阿丁一个唿哨,就会有提着板斧的人出来。阿丁不光在唐人区有声名,洋人也对他的神鬼故事有传闻,说是那次四十个中国男人被剪了辫梢,第二天就有上百洋人的衣裳后背出现了刀口。那刀齐齐地戳透外衣、马甲、衬衫,并不伤皮肉,似乎是在直戳心脏的途中突然收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