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豆豆太后 > 第九章

第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定王府,三个儿子难得同时在家,一起陪同爹娘吃晚饭。

    定王妃春风满面,眉飞色舞,迫不及待地宣布好事。

    “阿骥啊,今天小皇太后找娘进宫,说要帮你作媒呢。”

    端木骥陡地凝住夹菜的动作,一双深黝的瞳眸就直直盯着筷尾。

    端木行健急忙扯扯老婆的衣襬。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大心情不好已经很久了,当爹的都不敢吭声了,千万别去惹他呀。

    “娘,大哥他无心婚事。”端木骅闷头吃饭,他肯帮忙讲一句话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娘啊,让大哥自己挑啦,别为他白费工夫了。”端木骝决定三两口吞完饭,准备开溜免被波及。

    “你们两个不要给老娘装傻。”定王妃瞪了眼,顺便教训道:“就只会拿你们大哥挡在前头,他不娶,你们不会先娶吗?存心不让我抱孙子。”

    “娘,长幼有序嘛。”端木骝陪着笑脸,为娘亲碗里送进一块香脆脆的炸鱼酥。“娘,笑笑,别挤出皱纹了。”

    “爹,娘,我吃饱了。”端木骥放下筷子。

    “阿骥,坐下。”定王妃赶紧拍拍两颊,揉开了被儿子们气出来的法令纹,笑咪咪地拿出一卷纸,翻开第一张。“你瞧陈尚书六女儿如何?”

    端木骥随意瞄了一眼,拿起汤碗,头仰得高高地喝汤。

    “太后娘娘可是帮你调查得一清二楚喔。”定王妃还是喜孜孜地道:“她知道你喜欢懂音律的姑娘,这位小姐会筝、琴、笛、琵琶哎呀,我也说不清了。娘娘还说,人家说不定会唱曲儿给你解闷呢。”

    端木骥重重地放下碗,桌上其他三个男人皆是心中一跳。

    定王妃才没注意到儿子的神情,又翻开了第二张画像,热切地道:“不然,这位李侍郎的侄女素有才女之称,她已经出了两本诗集,你喜欢会读书的小姐,这位就是首选啦。”

    端木骥垂下眼睫,定睛注视没有吃完的白饭。

    “将门虎女更好。”定王妃翻开第三张,指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饼脸。“周总兵的女儿如何?她有乃父之风,拳脚功夫一流。呃,长相是有点儿抱歉,可娶妻娶德,更何况娘娘说,你脾气刚硬,得理不饶人,最好找一个强悍又强壮的老婆,夫妻俩旗鼓相当,你才不会嚣张到欺负老婆。”

    碰!一个很压抑的拳头用力捶上餐桌,揉了又揉,似乎打算将大好的紫檀木桌面揉碎。

    端木行健赶紧抱起饭碗,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万一这桌子让不肖子砸了,那他今晚就要饿肚子了。

    “好吧,这姑娘是丑了些,抱歉了。”定王妃跟丑姑娘道歉,再翻开第四张画像,笑呵呵地道:“男人当然喜欢温柔婉约的小姐了,朱总督的三孙女保证好,她成日在家刺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文静乖巧,相貌美丽。这几个高巡抚的女儿、廖学士的表妹、郑巡抚的外甥女都是一样的个性,你不如就挑一个顺眼的吧。”

    “娘,我没兴趣。”端木骥终于开口了,一张画像也没瞧进去。

    “也不一定要挑官家小姐。这位女夫子你一定有兴趣。”定王妃继续奋斗,喋喋不休。“她继承了她爹的书院,教导乡里妇孺读书识字不喜欢?那这个培养出新种海棠的农家女也不错。她家花田很大,你们生了娃娃可以在里头玩捉迷藏还是不要?呜!”定王妃将画像全翻完了,顿觉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抱孙希望又落空了。

    “其实”始终不动如山、稳稳吃饭的端木骅开口道:“这几位小姐的个性和特色组合起来,很像是一个人。”

    “谁?谁?”定王妃眼睛发亮,马上将画像扔到一边去。

    端木骅这会儿又不说话了,接收到娘亲殷切目光的端木骝只好硬着头皮道:“娘,你上宁寿宫玩,有没有见到那儿摆着琴、绣架,还有很多养莲花的水缸?”

    “有啊,还散了一地的书,都来不及收拾呢。”

    “当你和娘娘聊天时,是不是有个宫女在旁边很认真地读棋谱?”

    “什么?阿骥喜欢傻呼呼的宝贵?!”

    噗!端木行健喷出饭粒,端木骤被菜汤呛到,端木骥则是脸罩寒霜,唇角紧抿,双拳更用力往桌面攒去。

    “娘,不是啦,我还没说完。”端木骝偷瞄一眼大哥,一步步移往门边,准备随时狂奔。“娘应该有听过,太后娘娘过去老是和大哥吵架。”

    “当然有啊。为了教养万岁爷,还有其它的事,好像常常吵。”

    “娘,大哥是从你肚子蹦出来的,你最明白了,咱平王爷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人人见了他全吓得屁滚尿流,如今娘娘竟然有胆识跟大哥吵架,且大哥居然肯跟一个小女子计较,成日吵得不亦乐乎”

    “端木骝!”端木骥爆出低沉阴森的怒吼。“如果我会针线,我就缝了你的嘴!”

    端木骝很无辜地瞟向若无其事吃饭的爹和二哥。啊哼,果然是做官的材料,很懂得明哲保身啊。

    “父王,母妃。”端木骥起身,脸色还是阴郁得快要打雷下雨,他用了在家里极少用的最正式称谓。“孩儿有事外出。”

    “这么晚了去哪里?”端木行健问道。

    “皇宫。”端木骥头也不回地走了。

    厅里一阵沉默,端木骅缓缓地放下饭碗,面不改色地道:“糟了,皇宫今晚有事。爹,娘,孩儿得马上入宫抓刺客。”

    “我也去。”端木骝当然不肯错过好戏了。

    “老头子你说啊!”定王妃猛扯只管吃饭的端木行健,震惊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

    “就是这么一回事,阿骥爱上太后娘娘了。”

    端木行健继续扒饭。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个庸庸碌碌的定王爷管不着,也管不了,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啦。

    春寒料峭,黑夜中的桃李花有如星子,朵朵点缀在宁寿宫外。

    端木骥停下急躁的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忽然清醒。

    他又来了。

    他为何而来?他满腔的焦躁和暴怒为的是什么?不是已经刻意不见她了吗?为什么又想揪她出来,狠狠地斥责她一顿呢?

    藕断丝连啊!缠绵的情丝从宁寿宫延捎邙出,爬进他的心,扎了根,纠缠不清,时时刻刻牵引着他、折磨着他,令他辗转难眠。

    “平王爷?”门外一个太监见到他,忙笑道:“小的为您通报”

    “不用了。”他不管太监的讶异,大步就踏了进去。

    进了内殿,就见她照样披头散发,盘腿坐在地上和宝贵下棋,那低垂的脸蛋显得有些苍白,两个月不见,她清瘦了些

    “笨蛋!地上很冷,不会垫一张软褥吗?”

    谈豆豆心一震,惊讶地循声望去,一抬头,便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男子容颜,那双毒龙潭里头起了惊涛骇浪,直直扑进了她的心海深处。

    心脏一阵阵地抽痛着,她几欲被击溃在地,但她马上跳了起来。

    “平王爷,”她板起严肃的脸孔,冷冷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竟敢擅闯禁宫?”

    “你凭什么为我作媒?”他也不回答,开口就质问。

    “凭我是皇太后,凭我是你的伯母。定王妃抱孙心切,老身身为端木家长辈,自然要为侄儿安排了。”谈豆豆振振有辞地道。

    “我娘抱孙心切也轮不到你多事!”端木骥踢开她的棋盘,黑白棋子滚了满地。“见鬼的长辈!你再敢倚老卖老,本王就废了你的太后封号!”

    “要封就封?!要废就废?!”他粗鲁的举止激怒她了,迎上前,叉腰仰头道:“皇室封号是让你拿来玩的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篡位算了?自己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想封谁当皇后就封谁,想封几百个爱妃就大封特封,这不是很痛快吗?!”

    “鞋子穿了。”他只是冷冷地道。

    “你管我!”她怒目而视。

    “娘娘。”宝贵赶紧拎来娘娘一坐下来就踢掉的绣花鞋。

    “宝贵,出去!”端木骥命令道:“叫宫里头所有的人统统出去,本王有话跟太后娘娘说。”

    “可是娘娘”宝贵迟疑,好怕平王爷吃了娘娘喔。

    “出去。”

    “是。”宝贵吓得拔腿就跑。

    “宝贵回来!”谈豆豆气极了,脚掌赶紧蹬进鞋子里,提了裙子就要追上前。“枉费我平常疼你,主子有难,你竟然跑了”

    “站住!”他双手一攫,用力握紧她的手臂。

    “你凶什么?!”她也不挣扎,就是抬头用力瞪他。“这是皇太后的住处,不容你来撒野。该出去的人是你,否则我祭出宫规罚你!”

    “我不出去。”他目光灼灼地看她。“不要逃开我。你不是要追宝贵,你是想逃开我。”

    “你还不是想逃开我!”她朝他狂喊。

    累积两个月的郁闷一下子如洪水溃堤,她的泪水也随之溢出。

    是的,她好想他,好想再见他一面,可是她涸扑制,很努力地淡忘他,每天照样忙到累得倒头就睡;可是,睡梦不再安眠,而是反复出现过往相处的片断,甚至是从来没经历过的绮幻缠绵。

    待她惊醒之后,却发现自己仍然孤独地睡在深宫里,寒夜漫漫,她哪里也不能去,只能拥住他的衣袍,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你想逃开我,就逼我娶妻?”他情绪缓和了下来,静静地看她。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她还是激动莫名。“我想数豆子打发时问,结果将豆子数到了肚子里;我想念佛,敲了木鱼,却想到你敲鼓;我想扔掉你的袍子,可是那么好质料的衣裳,烧了可惜”

    “傻瓜。”

    他重重地怜叹一声,张臂纳她入怀,紧紧地拥抱。

    终究是放不开了。与其逃避痛苦,何不勇敢面对承受?

    两个月的煎熬简直是度日如年。他想念她的笑语、担忧她的寂寞,他都熬得几乎窒息而死了,更何况是一直被圈在深宫里的她?

    他不住地抚摩她颤动的背部,以颊摩挲她的秀发,他千千万万个不忍她孤单地忍受相思之苦啊。

    “豆豆,我带你出去。”他坚定地道。

    “不行,不该出去了”

    “这次不是出去半天,而是永永远远的出去,不再回来了。”

    “什么?”她不解。

    “很简单。你不当太后,我不当王爷了,咱们远走高飞。”

    她明白了,这是私奔。

    寻常小儿女私奔都已为世俗所不容,更何况是皇室的最高成员。

    “不可能的!”她泪流满面,用力摇头。“你是辅政王爷,阿融还需要你,我也不能弃我太后的责任于不顾。”

    “阿融长大了,而且你那是什么狗屁太后!”他为自己过去的决定而恼怒了。“要不是我拱你当皇后,你又何必守着这该死的活寡!”

    “打从你迎我进宫,我就是注定要守这该死的活寡。”她声泪俱下地道:“先帝病了好几年,身体才刚刚好,就满脑子想着要女人,过去朝政败坏混乱,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也是想试试能不能再生皇子”

    “他有这么聪明孝顺的阿融还不满足?!”她这两年余郁积了太多说不出口的话,此刻全一古脑儿嚷了出来。“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性子,尤其是掌握权力的帝呀王啊,一心只想展现自己的雄风,不只要开疆辟土,还要睡遍天下美女,生下一窝儿子,好显示你们多么强壮多么威武,我看全是屁!你一个男人满足了,有没有想到几十个几百个女人在哭泣?!”

    “我不是这样的人。”

    “嘴巴说不是,以后还不是美女一个个娶进门!”她瞪视他沉郁的瞳眸,继续嚷道:“什么山盟海誓!什么生死相许!贤妃淑妃福贵人不都是那个臭老头宠爱过的美人?结果呢?不是被打入冷宫,就是年老色衰失宠,然后再贴个选妃告示,强娶像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根本不是娶妻!他只是想满足欲望,只要臭老头活得越久,倒楣受害的姑娘就越多!”

    “其实,先帝立你为妃,是因为他深感愧对谈大人,想要弥补”

    “这不是弥补,是凌迟!他自以为是英明君主啊?我呸!以前我年幼无知,一直以为他身子不好,久未上朝,这才会让奸相弄权,还很感谢他抄了那坏蛋的家产,可后来看你教阿融政事,我这才明白,没有昏君,哪来的小人!”

    他默默地承受她排山倒海而来的控诉,亦不再为伯父先帝辩解。

    “这下好了,他为了表示所谓的歉意,选我为妃,看起来好像给了莫大的荣耀,我谈家应该烧香膜拜,感激涕零祖宗积德,可实际这只是昏庸老头子给的一个可笑施舍罢了,我才不稀罕!”

    句句大不韪,出自皇太后口中,端木骥只有喟然长叹。

    先帝种种,全交由史家评断吧。他是子侄辈,议论不来,也不能议论。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为先帝补阙填漏,不管是朝政,抑或是一场从来就不曾存在的婚姻关系

    因缘错综,吊诡难解,若她不进宫,他和她又岂能相遇?

    “既是如此,那就跟我走吧。”他缓缓地道。

    “你带我出去?”谈豆豆用力抹掉眼泪,红着眼睛道:“我怎么走得掉?难道要我昭告天下,太后不做了?要逃出宫了?”

    “你可以诈死。”

    “哈哈,太可笑了,你又在说哪一桩深宫奇案?”她凄凉苦笑,双掌徒劳地推开他丝毫撼摇不动的胸膛。“我问你,当初你不认得我,为什么立我为后?”

    “是因为你在诸妃里,才识最好,能力最足”

    “呵,这就是了。我才识最好,能力最足,胆量也最大。”她很用力地拧眉板脸。“端木骥,你给老身仔仔细细听好了。从现在起,你马上离开宁寿宫,若敢再靠近五百尺,老身就唤人打了出去!”

    “你何必如此?”他不禁又动了肝火,出力握紧了她的臂膀。“既然不喜欢你现在的生活,你干什么又紧紧死守不放?!”

    “我喜欢荣华富贵!我爱当太后!不行吗?!”

    “你说谎!”

    “我是说谎。可你讲得太容易,更是自欺欺人!”她迎向他愤怒的目光,大声嘶吼道:“别说你不顾辅政王爷的身分和责任,我也有我应有的身分和责任。我爹好不容易重新振作,我能要他为我担心得睡不着觉吗?还有,管姐姐不擅管事,我能将整个后宫杂务全丢给她吗?贤妃淑妃跋扈,只有我治得了她们;景屏轩整修好了,我还得选派几个细心的宫女过去照顾福贵人”

    “够了!”他也朝她大吼。“你很有本事吗?为什么要将所有的事情揽在身上?你能不能多顾着自己一点?”

    “不能!”

    “好,既然你总是要为别人而活,那你能不能为我而活?!”

    “不能!”

    仿佛狂风暴雨骤歇,宁寿宫一片死寂,烛火明灭不定,更显晦暗。

    “端木骥,你唯我独尊惯了。”她垂下眼,幽幽地道:“你不懂得体贴别人,也不懂得顾虑别人的心事,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

    “我怎会不懂?!”他激动地道。

    “别说你懂我。”她抬眸,泪水一下子涌进了红通通的眼眶。“事实上,我好气你!我气你不该带我出宫看月亮,不该带我到处游玩,不该让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好快乐,你把我的心养得好大好大,大到再也放下进这座小小的宁寿宫了。”

    “那你跟我离开呀。”他心痛地道。

    “心这么大,我可以花五十年的工夫慢慢收回来。”她轻易就挣开他微颤的手臂,退后一步,语气变得平静。“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进宫前都计画好了,我要看完藏书楼的书”

    “不出五年,你就看完了。”

    “那是天赋异禀如你者才能做到的事。”她扯出一朵凄楚的笑容。“我会慢慢看的。为每本书另外写注、画插图、做比对、编目录,穷我一百年的工夫也忙不完的;另外我还要养莲花”

    “最好你抢了文献编修大臣的事来做。”他打断她荒谬的计画,迫切地问道:“我问你,如果说,你爹、管太后、还有最爱吵架的贤妃淑妃他们百年过去了,那你还是甘心被关在这里当太后吗?”

    “到了那时,我早已习惯这里的日子,更不会出去了。”她冷冷地道。

    “你不要敷衍我!你以为逼我另外娶妻,我就会忘掉你吗?”

    “你妻妾成群,宠爱新欢都来不及了”

    “谈豆豆!”他吼声震得她发丝飞扬,以忍无可忍的暴怒语气道:“我现在告诉你,我端木骥只会娶一个妻,那就是”

    “住嘴!”她惊恐大叫,迭声道;“不要说!你只想娶一个妻就娶一个妻,老身会为你选择一个最合你意的淑女,你回家等着接懿旨吧。”

    “我拒接!”

    “你不接就是抗旨!”

    “普天之下,无人能屈服我。”他猛然将她拉到胸前,灼灼看穿她逃避的目光,霸道地道:“就算我此刻要扛你离开,任谁也阻止不了。”

    “你敢扛,你就扛啊!”她激烈地挣扎道:“你若不要你爹的脸,不要我的脸,不要端木家的脸,不要天朝的脸,你就一路让所有的人看你诱拐太后出宫啊!”“人都不痛快了,还管谁的脸!”

    “你就是这样可恶!口口声声说你懂我,却还是要让我痛苦!”

    “我这样让你很痛苦?”他沉痛地问道。

    “端木骥,拜托你,饶了我”她无力地挣了挣,痹篇了他的视线,潸然泪下道:“请你让我安安心心过日子,也让我身边、你身边的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好吗?”

    他的心狠狠地被她拧绞了。普天之下,唯一能屈服他桀骛不驯心志的,也只有这颗硬梆梆得令他气结、又软绵绵得令她痛怜的小豆子了。

    她口里说着冰冷无情的话,可身子却虚软地靠在他怀里,似乎仍想企求他的温暖。他该拿她怎么办?怎么办啊?!

    “平王爷,你走吧,我求求你快走吧。”她低泣道:“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错了?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吗?他划了那么多道鸿沟,竟然还是一跌再跌,跌得彼此鲜血淋漓、万劫不复!

    他陡地搂紧了她,管他的辈分!去他奶奶的礼教!与其在这边痛苦地挣扎该不该、能不能、对不对,不如干脆带她一走了之。

    “长痛不如短痛”仿佛洞知他的心思,她哭道。

    他凝望那苍白如雪的脸蛋,拭泪的指掌再也承受不住滔滔热泪,她的心在痛,他又何尝不痛呢。

    他好想俯身吻了她,一递遍吻干她的眼泪,好让她的菱唇恢复娇嫩的血色,也好让她重绽一张俏丽可人的笑颜

    然而,这里是历来最为贞洁神圣的太后宁寿宫,住的皆是他端木家的先祖先辈,他们如此相拥已是悖逆伦常,就算他可以大胆而疯狂地吻她,但她呢?他是不是可以多顾虑着她一点?

    原来是他错了。

    自以为怜她、惜她、了解她、希冀带给她欢笑,到头来却是自己一意孤行地毁灭了她。

    心,沉沉地落了,落在两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里。

    “那臣走了”他很慢、很慢地推开了她。

    “平王爷好走,不送。”她站定脚步,以目光送他。

    他转身,踏出一步,脚步立即停下,脸孔似乎微微转回,但终究还是身躯一凝,双拳紧握,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站得很稳,泪无声地流着,目光始终紧紧地盯住他的背影,直到他隐没在外头漆黑的夜里。

    她的生命也进入了黑夜,再也没有光明了。

    三日后,龙翔宫暖阁,皇帝闹头痛。

    “臣决意出使南海国,请皇上恩准。”端木骥跪在地上,表情严肃,剑眉紧皱,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我早就指派余尚书了,他盼了好几年了。”端木融苦恼地揉揉眉心道:“大哥,你就让个机会给余尚书坐船出去玩玩嘛。”

    “臣多年前曾出使南海国,与该国国王熟稔,一切好办事;可余尚书初次出使,怕他不懂礼节,会坏了大事。”

    “余尚书掌礼部,他不懂礼节谁还懂?”端木融赶紧求援,望向身边两个救星。“二哥,三哥,帮帮我啊”“大哥,”端木骅凉凉地道:“不能当王爷的还要抢人家的机会。”

    “大哥,起来了啦。”端木骝过去拉人。“阿融都说这是自家兄弟见面,你不要跪了,膝盖都起泡了。”

    “好。若皇上执意不派臣出使,那就求皇上废了臣的王爷爵位。”

    “你想逍遥自在,有这么简单吗?”端木骅哼道。

    “我的好大哥,你忘啦,你是辅政王爷耶。”端木骝也道。

    端木骥瞪向两个弟弟。“还有你们两个辅佐皇上,不够吗?”

    “当然不够!”包括端木融在内,三个声音一起喊。

    “我累了。”端木骥沉下目光。“你们不能什么事都依靠大哥。”

    “大哥,国事治丝益棼,在在需要你”端木融试图说服。

    “皇上一日不答应,臣就一日不起身。”

    “那我我找太后娘娘过来劝”

    “嘘!”端木弊用力嘘向皇帝。

    “杀!”端木骝则是瞪大眼,右手猛指大哥,左手在脖子划了一道。

    “啊,喔。”端木融猛捶脑袋,他怎么就忘了这等大事啊。

    前几日,宁寿宫闹刺客,二哥和三哥很快控制状况,净空了所有太监宫女到五百尺外,并派亲信侍卫严密巡守,护卫太后安全;后来平王爷也来了,刺客没抓到,证实是虚惊一场,可能是风大了些的树影子吧。

    当然了,为了让他明白大哥在闹什么脾气,二哥三哥翔实地告知他那场“刺客”事件始末,也幸因“防护”得宜,没让闲杂人等听去了王爷和太后的吵架。

    又吵了!许久不见他们一起出宫,就知道有事!

    端木融用力按压太阳穴。他不怕他们吵,只怕一个逃,一个躲,再也吵不起来了。

    嗳,虽然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但这么久以来,他怎会看不出娘娘和大哥之间逐渐改变的明显互动?

    大哥的神色好郁闷,他似乎明白“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痛苦了。

    呜呜,小叶真可爱,但她才十一岁,他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大哥,我求求你起来了!”他一跤跪倒大哥面前。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请大哥可怜可怜他这个不知何时才能大婚的皇帝吧。

    一个月后,春雨绵绵,却没阻断大江码头的送行大典。

    余尚书好不哀怨。本来是他出使南海国,却让霸道的平王爷给抢走了,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雄伟的船队心酸不已。

    另一个哀怨的是端木融。他求了又求,终究没留得住去意坚定的王兄。这一去至少一年,他虽有良相贤臣,也有谈师傅和两位兄长辅佐,可是展望未来茫茫的一年,他就好舍不得王兄离去。

    雨势稍停,黄龙伞下,君臣互别。

    “皇上,奔雷聪就送你了,阿骝知道如何让牠适应新主人。”

    “大哥”端木融泫然欲泣。

    “阿融,百官在看。”端木骥压低了声音,用力拍拍他的手臂,轻牵唇角。“你总该独立掌理朝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较好行事。”

    “呜,你是我的好大哥”端木融还是不争气地掉泪了。

    “臣还望皇上珍重。”

    端木骥放了手,踏上船桥,回身望向特地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

    此地一别,归期难料。他不再有年少出使的凌云壮志,却是带着一颗沉滞郁结的心,远远地抛开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再向大江上游望去,远方的青鸿山掩在云雾里,那里已经连下十日大雨,雨水沿着溪流瀑布汇至山下的九曲湖,再滔滔奔流入江,给足了沿岸百里农家春日灌溉的雨水,他也趁此时水涨船高,顺流出海。

    他心念乍动,转头就想交代阿融,要他务必吩咐官兵巡守江岸堤防和水势,以防大水成灾,但随即按捺下这个念头。

    不管了,他再也不管任何事了,阿融已有足够的能力明白该做的事。

    往船桥走上两步,忽然听到侍卫急奔而王的马靴橐橐声,那显然违礼的突兀举动也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那侍卫神色匆匆地跟端木骤说了几句话,端木骅脸色一变,随即一眼扫过在场的官员和随从,又跑到谈图禹面前低声问话。

    端木骥心中打突。二弟自幼沉着冷静,天塌下来他也面不政色,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什么事?”他回过身,还是问了话。

    “没事。”端木骅眼也不抬。

    “你问谈大人什么话,为何他看起来很紧张?”

    “没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端木骥恼极,直接扯了那侍卫问话。

    侍卫是端木骅的亲信,平常任务除了遥遥保护微服出巡的皇帝,就是守住那道最机密的宫门。他知事情轻重,仍是低声禀报道:“小豆子公公一早就出宫了,不到半个时辰,宝贵跑来找我,她说平常会带小豆子公公出门的就是平王爷、皇上、阿顺公公、端木总管,可她忽然想到,今天这几个人全到江岸码头了,就连端木统领也随侍护驾,那小豆子公公是跟谁出宫了?属下认为事情紧急,立即赶来禀告统领大人。”

    “是谁放她出宫的?”端木骥脸色凝重。

    “是属下”侍卫一脸惶恐。“小豆子公公说,她要送王爷,属下以为,王爷另外派车接她”

    端木骥没空责怪侍卫了,他的反应跟二弟一样,一眼就逡巡过在场所有的人,心中竟期待会像上回受俘大典一样,她乔装了某个他意想不到的身分,引得他惊讶、侧目、发噱、笑叹、心动

    没有!他找不到她那个小蚌头,也看不到那张思念至极的调皮容颜。

    他的心直沉谷底,脚步已来到谈图禹面前。“谈大人?”

    “小豆子公公没来。”谈图禹亦是面露忧色。

    “臣已着几位弟兄出宫寻找,请王爷毋需担心。”端木骤还是摆了那张冷脸。“吉时已到,请王爷登船。”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心情登船!端木骥直想将二弟扔下大江,叫他别再烦他了。

    还是她偷偷跑上船了?想跟他一起到南海国?他心头乍喜,就要跑回船桥,随即一想,不是说今早才出宫的吗?除非搭上马车,又能穿过重重警戒和严密护卫,否则她绝无可能混到船队里。

    放眼望向大江,水急浪涌,是该启程了,她那么大的人儿了,京城也是热门熟路,又有侍卫寻她,还怕她走丢了不成?

    只要他扬帆远去,就是了无牵挂。他行他的船,她走她的路,大江东去,天各一方该死!懊死!他跨不出这条大江,他的心还牢牢地系在她那里,若无法确定她的安危,他绝无可能放心离去。

    船队上的官兵正在等他,准备随时鼓帆出发;然而,他心里的帆转向了,纵有狂风巨浪,仍是一心一意航向他的归处他的小豆子。

    不顾皇帝和群臣的讶异,他狂奔穿过人群,跳上了他骑来的奔雷聪,驾地一声,驰向回头路。

    “咦?奔雷聪不是要送朕了吗?”端木融看得莫名其妙。“朕还想骑着去巡视堤防呢。”

    “还是由臣驾车陪同皇上过去吧。”端木骝深深注目大哥的背影。

    春雨绵绵,如那春蚕吐丝,至死方休,迷迷蒙蒙不知下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