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早舂行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正是昨日那只母豹伏在地上,而嘤嘤之声,出自它的腹下。

    初夏瞧得清楚“呀”的一声,已从公子身上跳下来,疾步就往前走。

    公子也不去拦她,只是立在她身侧,防止那豹子突起伤人。

    初夏小心的自母豹腹下抱出了一只小豹,抚抚它的头道:“原来是你在叫。”

    小豹子在她手上打了个滚,舔舔她的手背,又挣扎着要滚回原处。

    “公子,它怎么啦?”初夏不敢去碰躺在地上的母豹,抬头问道。

    公子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叹道:“昨晚被人伤的。”

    初夏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母豹的腹部有一处剑伤,划得极深,已然奄奄一息了。

    怀中的小豹趁机自初夏怀中滚出来,爬至母亲身边,小心翼翼的替它舔了舔伤口,又呜咽着叫了几声。

    初夏心中不忍,望向公子道:“咱们想个法子救救它吧。这小豹子连牙都没长呢要是母亲死了,可怎么活下去?”

    公子皱眉道:“此处并无伤药”

    初夏眼前一亮:“那我去找些小苦草来。”

    公子苦笑道:“伤势颇轻之处,是可以用小苦草。只是这剑伤过深——”

    “公子,你不是给我用的伤药么?”初夏忽然想起来“我的伤口快好了,你可还有剩下么?”

    火光盈盈中,公子见她秀眉微蹙,连鼻尖都微微皱着,显是极为焦虑,微叹了口气,道:“还有一些。”

    初夏见伤药装在一个小瓷盒中,颇为精致,不由好奇道:“公子,你行走江湖,怎得伤药也不多带一些?”

    公子似笑非笑道:“能让我伤着的机会可不多。”

    初夏跪着给母豹敷药,那豹子甚是乖觉,一动不动,只有小豹子时不时呜咽叫唤着。

    初夏将它抱回怀里,小声道:“别叫啦,让它好好休息,兴许明日就好起来了。”

    小豹子的身子很柔软,毛茸茸的在初夏怀中蹭了蹭,又眨眨碧绿的眼睛,果然安静下来。初夏只觉得怀中暖暖的一团,又因身上本就负伤,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

    翌日醒来,小豹子正挤在母亲身边吃奶,母豹依然趴在地上,只是那伤口却比昨日好多了。

    只是公子却不在了。

    初夏心下有些惊慌,呆立在原地,却见那小豹子雪绒绒一团,活蹦乱跳的扑过来,围着初夏的脚尖打转。

    初夏俯身抱起它,又不敢走远,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公子将半条野猪扔在母豹面前,方才望向初夏,笑道:“醒了?”

    初夏被他一身血腥气吓了一跳,后退了数步,方道:“你做什么去了?”

    公子指着开始慢慢撕咬野猪的母豹道:“你不是要它活么?不吃东西怎么活?”

    初夏怔了怔,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身上沾满鲜血的年轻人。

    她认识的公子夜安,在书房中执卷,在窗下抚琴,也在梅谷中赏花。淡然文雅,风流无双。

    可此刻,他仿佛只是年轻英俊的猎人,没有冷漠,没有莫测高深,只是爽朗不羁的笑着——初夏从未见过这样的君夜安。焕然一新。

    他见她发呆,便出声唤她:“觉得饿么?”

    初夏微红了脸颊,点了点头。

    “走,咱们烤肉吃。”公子揉揉她的头发“烤过肉么?”

    初夏临走前不忘抱上喝饱奶的小豹子,跟在公子后边,小声道:“公子,你行走江湖,都是这样的么?”

    公子并不回头:“什么样?”

    “我说不出来”初夏轻声道“可是你以前像是戴了张面具。”

    公子脚步一缓,却回身牵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也很愿每日都像现下一般。”

    初初触到他的指节,仿佛有什么东西自心口滑过,初夏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可他并未放开她,牢牢牵住了,淡声道:“在君府的时候,你也看到了,看似最平安的一处地方,却是危机四伏。在这山野老林,虽与猛兽为伍,却自在多了,自然快活。”

    “可还是得回去啊。”初夏亦低低喟叹道“你是君府的主人,你不是别人。”

    公子极轻极轻的叹口气“是啊,还是得回去。”

    如此这般住了三日有余,眼见那母豹的伤一日日好起来,已能起身走动了。倒是公子背后的伤口,因他不愿敷药,每日只擦些小苦草的药汁,好得颇慢。

    这日傍晚,初夏正抱着小豹子玩耍,忽见公子站起,神色警惕。她随之紧张起来,一个不留神,膝上白滚滚的一团便落在地上,小豹子很是不满的拿小爪子扒了扒初夏的小腿。

    片刻后,公子的神色便放松下来,他对初夏比了手势,微笑道:“自己人。”

    初夏大喜:“那我们可以出去了么?”

    果然,人影晃动,转眼间有数人落在眼前,待到瞧清楚眼前是公子,皆单膝跪地,行礼道:“公子。”

    那母豹本在不远处巡梭,蓦然来了这么多生人,立时警惕起来,嘶吼了一声。

    那几名暗卫登时抽出兵器,那母豹更是暴躁起来。初夏与它相处日熟,忙拦在几名暗卫身前,急道:“快将武器放回去。它不会伤人!”

    暗卫们却一动未动,只是瞧着公子。

    公子微一颔首:“退下。”

    初夏松了口气,却见那为首的暗卫正悄悄的觑着公子,忍不住便是扑哧一笑。

    这定是他们见过的,最狼狈的君夜安了。连遮蔽的上衣也没有,身上胡乱包扎着布条,伤痕累累,与往日君府的主人大相径庭。

    那暗卫很快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公子,低声道:“是属下无能,今日才赶到。”

    公子甚是随意的挥了挥手:“与你们无干。青川河的天罡余孽都肃清了?”

    “是。一共一百七十三人,无一漏网。”

    公子冷冷笑了笑:“这小镜湖还有十三人。”

    那暗卫大吃一惊:“公子,您身上的伤?”

    “小伤而已,无妨。”公子随手披上了外袍“既然你们到了,那么咱们连夜出山吧。”

    他这样一说,初夏却是一怔,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背上的小豹子,心下大是不舍。

    她俯身抱起小豹子,将它重又放在母豹身侧,揉揉它的头道:“我要走啦,下次可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

    小豹子似是能听懂她的话,一双碧绿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小心翼翼的拿前爪去拨拉初夏的裤脚,不住的低声呜咽。

    初夏抽了抽鼻子,轻轻拨开它的爪子,不再去看它,转身站起来。

    身后母豹低低吼了一声,轻轻咬住还要爬着往前的小豹,仿佛是在告别。

    初夏不敢再看,只是一步步走得愈急。待到走出数十丈,却发现公子就在自己身侧,柔声问道:“哭了?”

    她下意识的抹了抹自己脸颊,果然已是一片潮湿。她忙又擦了擦,方道:“我舍不得。”

    公子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母豹的剑伤痊愈了大半,它们不会有事。”

    初夏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道:“我不知道,别离竟是这样难过。”

    凉风微拂的春夜,公子听她突然说出这句话,悚然心惊他侧头去看她的表情,而心有灵犀一般,初夏亦偏过头,眼神柔软得不忍让人触碰。

    公子抿紧薄唇,这一瞬的预感,却又流淌向了未知的将来。

    出了青川河,已是两日之后了。

    一行人先进了离青川河最近的村甸,找了当地的富户,借了小半间院落住下。

    这村甸甚小,连衣裳都没地方买,只能找主人家要了身旧衣裳,初夏沐浴后便换上了。晚膳虽是乡村野食,算不得精致,但是对于初夏来说,不啻于生平所见最味美的食物了。

    院外一阵马蹄声疾敲,接着一个少女推门而入。

    是白雪。

    却见她向公子行了礼,转身仔细的打量初夏,方笑道:“初夏,你还好么?”

    公子自然已经明说了白雪的身份,初夏不需多想,也能明白当日她将自己骗去布坊之事,是公子默许的。现下若是对她有些心结,倒是大可不必了,只是到底有几分五味杂陈,初夏似笑非笑道:“托白雪姑娘的福,不算出什么大事。”

    白雪脸色微微一僵,却没说什么,只道:“公子命我兼程赶来,我还以为你受了重伤——”

    公子淡淡的打断了她,道:“青龙呢?”

    “他在后边。”白雪转向公子“公子,你也受伤了?”

    “皮肉伤,无妨。”

    白雪却微笑道:“做大夫的,没人喜欢‘无妨’二字”

    公子皱了皱眉,道:“那你替她瞧瞧,脸上可会留下疤痕?”

    白雪替初夏探脉,又查看了后脑的伤口,不知是否是有意,轻笑道:“公子怕初夏破相,当初却是狠心。”

    这句话颇有些刺耳,公子脸色微微一沉,却听白雪续道:“这点伤不碍事。我替你开副药,保证不会留疤。”她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初夏,你看起来,可真不一样了。”

    初夏抿了唇,却不动声色道:“我还是我,不像白雪姑娘,转眼成了朱雀使了。”

    白雪美目一瞪,正要说话,却听公子道:“你随我进来,我的伤在背后。”

    隔了一会儿,公子当先从里间出来,白雪皱眉道:“虽未伤到筋骨,可你这般敷衍,吃的苦头可不小。”

    “已敷了金创药了。”

    “当我瞧不出来么?最初敷的是小苦草,前日才敷的金创药吧?”白雪冷冷道“我给你的莹玉桃花膏呢?”

    若是初夏没有看错,公子的表情似乎难得有一瞬的心虚。她愣了愣,想起那盒极为精致的瓷罐——白雪莫不是以为公子将她亲手配置的药弄丢了?她便好心,插口道:“公子,莹玉桃花膏可是装在小瓷盒中的?”

    白雪点头,得意道:“不错。你道你后脑上的伤口为何这么快好?”

    “那药真是灵验至极。那头豹子受了那样重的剑伤,公子替它抹上了,隔日便好起来了。”初夏由衷赞道。

    不知为何,屋内寂静下来。公子轻轻叹口气,而白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方问了一遍:“你拿着那药给畜生用?救了一头豹子?”

    这句话是问公子的,初夏却听出语气不善,甚是乖觉的闭口不言了。

    公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在青川河时,那豹子算得上救了我们。”

    白雪依然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公子,我可曾告诉过你,莹玉桃花每隔四十年开一次花,采集不易。小小一罐药膏,我便是出价十万斤黄金,只怕也是求者如云?”

    初夏瞠目结舌道:“这这么珍贵?”

    白雪没好气道:“是啊,公子心中衡量珍贵与否的尺度,与常人不大一样。”

    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初夏,方对白雪说道:“你先出去,等青龙到了,一起来见我。”

    待白雪出去了,初夏方懊恼道:“原来那药膏这样珍贵?公子你怎的不言明?”如今想起来,他自己的伤口都不曾用这药想来确是极为珍稀的。

    公子薄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笑了笑:“一盒药而已。”

    话音未落,窗口有人迅捷之极的翻进来,一边插口道:“什么药?”

    待到立定,那少年身形修长、剑眉星目,却是许久未见的青龙。他先给公子行了礼,迫不及待的跑至初夏面前,上下打量她,有些语无伦次道:“初夏,你没事吧?”

    初夏有些不自然的瞥开目光,低声说:“我好好儿的。”

    青龙犹自不信,上下打量她数眼,才舒了口气道:“幸好公子找到你了。”他又转头望向公子道“公子,青川河这样大,你怎么找到的?”

    公子微笑道:“你带回的那枚镯子。”

    青龙抓抓头发,讷讷道:“镯子是什么意思?我却参详不出来。”

    初夏见他一头雾水,倒有些过意不去,道:“青龙,这件事你本就不知道,旁人也猜不出来的。”她顿了顿,续道“在舒园之时,有一日公子与我玩射覆。”

    “射覆?”

    “射覆就是猜谜。”初夏解释道“那时是在书房,公子覆了一个“银”字,我看到自己所戴的银镯,又见那晚月色明亮,便猜公子说的是东坡先生的‘银汉无声转玉盘’,便回了一个“朔”字。”

    青龙不擅词赋,听得有些愣愣的。

    初夏便耐心解释道:“有句诗是叫做‘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此句同‘银汉无声转玉盘’一样,都未提及‘月’字,写得却又是月夜。公子覆的是‘月’,我便射中了,如此而已。”

    “后来我被天罡掳走,情急之下,心想公子定然记得当日玩的射覆,便掰直了这手镯,以示朔月,便是四月初一。”

    青龙懊恼道:“这么多讲究,怪道我猜不出来——不然我定然赶去救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很是诚挚,初夏看着她,心下微微一暖。

    却听窗外女子声音嗤笑道:“小青龙,你可别在这里吹牛。便是你猜出来了,赶到了那里,你以为你能从天罡的战甲剑阵中全身而退?公子亲身前去,可都负了伤。”

    青龙大惊:“公子,你破了战甲剑阵?”

    公子“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似乎若有所思。

    “战甲剑阵?便是二十年前斩杀了惠风大师的剑阵?”青龙神色沉着道“公子,你如何破的?之前我与玄武对着那些蛛丝马迹参详了许久,总觉得这剑阵该当是无懈可击的。”

    公子轻叹道:“这些年,江湖中陆陆续续、且又隐秘的死在这个剑阵中的人还少么?”

    初夏听他们说起了江湖中事,本就不感兴趣,悄悄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青龙叫住自己:“初夏!”

    她回头:“啊?”

    “你怎得变得好看了?”少年脸颊微红,却大声说道。

    初夏怔了怔,却不知说什么好。眼角的余光掠到公子,他抿着唇角,似笑非笑间叫人摸不透心意。倒是白雪在一旁,狠狠的瞪了青龙一眼:“你还罗嗦什么?公子还有要事吩咐。”

    公子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微抿了唇,才拿出一卷薄纸,放在案上道:“这便是我执意要灭天罡的原因。”

    原本互相瞪视的两人,此刻异口同声道:“什么?”

    “你们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么?”公子淡淡道“这是我命玄武收集的消息。”

    却见那薄纸上极简略的数句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天治四年春,太原,五台剑派,七人。”

    “天治四年,十月,台州,天台门,九人。”

    “天治二十四年,夏,蜀中南,唐门,四人。”

    “这是什么?”青龙皱着眉“没头没脑的。”

    白雪嗤笑了一声:“你看不出来么?这是玄武收集起的,天治四年至二十四年,这二十年间,武林中查询不出原委的凶案。你看看,虽是查询不出凶手,但有这几十起灭门案中,却有数个相似之处。”

    公子目光带着赞许之色,示意白雪说下去。

    “其一,这些凶案发生后,在江湖中很是掀起了一阵波澜。不止是因为死得莫名其妙,而且各门派最极力守护的秘籍亦被劫掠了;其二,每件凶案中死者的死因不尽相同,这便遮盖起了是同一人或同一组织所为。”

    “最后一点,就更简单了。”白雪微微一笑“既然是公子列举出的,那么想必公子有了九成的把握,这些凶案,是天罡做的。”

    青龙蹙眉,并不言语。

    公子颔首:“你说得对,却又并不尽然。”

    “这近百起凶案,是我从玄武给我的这二十年间两千余起凶案中筛选出的。将它们列在一起,确是因为我心中认定了它们便是天罡所为。这便是类似对于猎物的直觉罢。”公子淡淡道“只是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而剿灭天罡,是为了我父亲的遗愿。”

    白雪皱眉道:“老主人?”

    公子点了点头:“他临终前曾这般吩咐。”

    “公子”青龙的目光依然紧盯着那张薄纸“我在想,五台,天台,唐门这些或是江湖上名门剑派,或是武林世家,天罡能灭他们,实力当不容小觑。”

    公子颔首道:“不错。”

    “青川河一役,公子破了战甲,杀了何不妥,余孽又被肃清。可我在想执掌天罡之人怎会亲自来君府中当暗线?”他双眸熠熠“再者,他们将何不妥安插在君府数年,必有所图。图的又是什么呢?”

    白雪轻叹一声:“你的猜测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天罡甚为神秘,我只知,一切行动的主使,都是这大首领。除此之外,寻不到其他主使之人。”

    “难道何不妥一死,这些秘密便再无人知晓了?”青龙蹙了蹙眉。

    公子思及何不妥死前的那句话——他原不该这样冲动便杀了何不妥的。可那一日的情状历历在目,自己但凡晚了片刻,只怕便要后悔莫及,又如何忍得?

    春虫愀鸣,星光微凉,隔着薄纸糊成的窗户,公子目光缓缓落在了一道剪影上。

    隐约是名少女坐在石凳上,托腮沉思,却又不知思的是什么。会是小镜湖边的白色幼豹,还是拿未曾谋面的情郎?

    公子站起来,垂下的睫羽间掩起淡淡倦意,低声道:“是啊,此事或许远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