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日子轻快一如沙漠中的夜风,瞬间已是千里,不过是一次受伤后的休息,草原上的草儿已经枯萎了三次,胡杨林的叶子黄了三次。三年多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随着狼群,从漠北流浪到漠南,又从漠南回到漠北。打闹嬉戏中,我似乎从未离开过狼群,与阿爹在一起的六年似乎已湮没在黄沙下,可惜只是似乎。

    沉沉黑夜,万籁俱静,篝火旁,我和狼兄一坐一卧,他已酣睡,我却无半丝睡意。白日我再次看到匈奴军队,三年中的第一次,措手不及间隆隆马蹄声惊醒了尘封多年的过去。

    九年前,西域。

    一个人躺在沙漠中,我盯着他的眼睛,他也盯着我。有蜥蜴从他脸上爬过,他一动不动,我好奇地用爪子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他依旧没有动,但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好象在笑。

    我从太阳正中研究到太阳西落,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躺着不动,他快要渴死了。

    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把自己很费力,很费力捉住的小悬羊给了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找了个阿爹?难道只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一些我似乎熟悉,又不熟悉的感觉?饮过鲜血的他,恢复体力的他,做了据说人常做的事情——恩将仇报。他用绳子套住了我,把我带离了狼群生活的戈壁荒漠,带进了人群居住的帐篷。

    他喝了小悬羊的鲜血,可是他却不准我再饮鲜血,吃生肉。他强迫我学他直立行走,强迫我学他说话,还非要我叫他“阿爹”为此我没有和他少打架,他却一无畏惧,每一次的打架都是我落荒而逃,他又把我捉回去。

    折磨苦难煎熬,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他为什么非要我做人?做狼不好吗?他和我说,我本就是人,不是狼,所以只能做人。当我开始学写字时,我想明白了几分自己的身世:我是一个被人抛弃或者遗失的孩子,狼群收养了我,把我变成了小狼,可他又要把我变回人。

    “不梳了!”我大叫着扔掉梳子,四处寻东西出气。折腾得我胳膊都酸了,居然还没有编好一条辫子,本来兴冲冲地想在湖边看自己梳好辫子的美丽样子,却不料越梳越乱,现在只有一肚子气。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只有一只半大不小的牛在湖边饮水。我鼓着腮帮子看了会黑牛,偷偷跑到它身后,照它屁股上飞起一脚,想把它赶进湖中。牛“哞”地叫了一声,身子纹丝不动,我不甘心地又跳起给了它一脚,它尾巴一甩,扭身瞪着我。我忽然明白事情有点不妙,找错出气对象了。应该欺软不欺硬,这头牛是块石头,我才是那个蛋。

    我决定先发制牛,弓着腰猛然发出了一声狼啸,希望能凭借狼的威势把它吓跑。往常我如此做时,听到的马儿羊儿莫不腿软奔逃,可它居然是“哞”地一声长叫,把角对准了我。在它喷着热气,刨蹄子的刹那,我一个回身“嗷嗷”惨叫着开始奔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骂固执蠢笨的人时会用“牛脾气”了。

    狼和牛究竟谁跑得快?我边“啊啊”叫着,边琢磨着这个问题,等我屁股堪堪从牛角上滑过时,我摸着发疼的屁股,再没有空胡思乱想,专心地为保命而跑。

    左面,急转弯,右面,再急转弯,左面

    “牛大哥,我错了,你别追我了,我再不敢踢你,我以后只欺负羊。”我已经累得快要扑倒在地上,这只牛却蹄音不变,得得的想要我的命。

    “臭牛,我警告你,别看现在就我一只狼,我可是有很多同伴的,等我找到同伴,我们会吃了你的。”蹄音不变,威胁没有奏效,我只能哭丧着脸继续跑。

    我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你伤了我,我我我阿爹会把你煮着吃了的,别再追追我了。”

    话刚说完,似乎真起了作用,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个人,有一个是阿爹。我大叫着奔过去,阿爹大概第一次看我对他如此热情,隔着老远就大张双手扑向他怀中。脑子一热,竟然不辨原因,只赶着走了几步半屈着身子抱我,等他留意到我身后的牛时,急着想闪避却有些迟了。他身旁的男子箭步拦在了阿爹身前,面对牛而站。

    我大瞪着双眼,看着牛直直冲向他,眼看着牛角就要触碰到他,电光火石间,他双手同出,握住了牛的两只角,黑牛愤怒地用力向前抵,蹄子踏得地上草碎尘飞,他却纹丝不动。我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唯一冒出的话是:如果他是狼,肯定是我们的狼王。

    阿爹抱着我避开几步,笑赞道:“常闻人赞王爷是匈奴中的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那个少年侧头笑道:“一点蛮力而已,所能降服的不过是一头小蛮牛,哪里能和先生的学识比?”

    阿爹看我挣扎着要下地,放了我下去“我所懂的不过是书上的死道理,王爷早已经从世事中领会。”

    我走到少年身旁,照着牛腿就是一脚“让你追我!还追不追?追不追?踢你两脚,竟然敢追得我差点跑死。”

    本来已经被少年驯服了几分的牛忽然蛮劲又起,摇头摆尾地挣扎着。阿爹一把拽回我,对男子抱歉地说:“这是小女,性格有些刁蛮,给王爷添麻烦了,快些给王爷行礼问安。”

    我立着未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彼时的我还不懂如何去欣赏人的美丑,可那样的英俊却是一眼就可以体会到的,痴看了他半晌,叫道:“你长得真好看,你是匈奴人中最好看的男人吗?不过于单也很好看,不知道等他长得和你一样高时,有没有你好看。”

    他轻咳两声,欲笑未笑地看了阿爹一眼,扭转头专心驯服小牛。阿爹面色尴尬地捂住我嘴巴:“王爷见谅,都是臣管教不当。”

    黑牛戾气渐消,他谨慎地松开手,放黑牛离去。转身看见阿爹一手捂着我嘴,一手反扭着我的两只胳膊,而我正对阿爹又踢又踹。

    他颇为同情地看着阿爹道:“这可比驯服一条蛮牛要费心血。”

    把我和蛮牛比?我百忙之中还是抽空瞪了他一眼,他微怔一下,摇头笑起来,对阿爹道:“太傅既然有事缠身,本王就先行一步。”

    他一走,阿爹把我夹在胳膊下,强行带回帐篷中。我看到过草原上的牧民用鞭子抽打不听话的儿女,阿爹是否也会如此?正准备着和阿爹大打一架时,阿爹却只是拿了梳子出来,命我坐好。

    “披头散发!左谷蠡王爷不一定是匈奴中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但你一定是草原上最丑的女人。”

    我立即安静下来,一把拽过铜镜,仔细打量着自己“比前一日我们看到的那个牙齿全掉光的老婆婆还丑吗?”

    “嗯。”“比那个胖得路也快走不动的大妈还丑吗?”

    “嗯。”我噘嘴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蓬蓬,间中几根青草,鼻尖和脸颊上还染着几点黑泥,说多狼狈有多狼狈,唯独一双眼睛,仿若秋水寒星,光华闪动。

    阿爹替我把脸擦干净,细心地把草拣去,用梳子一点点把乱发理顺。“我们编两根辫子,我先编一根,你自己学着编另一根,等编好了辫子,你肯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阿爹一面替我编辫子,一面笑说。

    篝火中的枯枝爆开,飞起几点火星,惊醒了我的回忆,身旁的狼兄慵懒地撑了一个懒腰后又趴回地上。我拍拍狼兄的背,思绪又滑回过去。

    那年我七岁或者八岁,刚到阿爹身边一年。那日我第一次自己编好辫子,也第一次见到伊稚斜:阿爹的好友,太子于单的小王叔,军臣单于的幼弟,匈奴的左谷蠡王。因为他经常来找阿爹,我们熟稔起来,他只要出去打猎都会带上我。

    “玉谨,如果还不能背出国策,头发即使全揪光,今晚也不许你参加晚宴。”讨厌的阿爹低着头写字,头未抬地说。

    我想起伊稚斜曾说过我的头发象刚剪过羊毛的羊,恹恹地放弃了揪头发,盯着面前的竹简,开始啃手指“为什么你不教于单呢?于单才是你的学生,或者你可以让伊稚斜去背,他肯定乐意,他最喜欢读汉人的书,我只喜欢随伊稚斜去打猎。”话刚说完就看见阿爹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不服气地说:“于单没有让我叫他太子,伊稚斜也说我可以不用叫他王爷。他们既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为什么不可以?”

    阿爹似乎轻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蹲下道:“因为这是人世间的规矩,他们可以直接叫你,但是你必须对他们用敬称。在狼群中,没有经验的小狼是否也会对成年狼尊敬?不说身份,就是只提年龄,估计于单太子比你大四五岁,左谷蠡王爷比你大了七八岁,你应该尊敬他们。”

    我想了会,觉得阿爹说得有些许道理,点点头“那好吧!下次我会叫于单太子,也会叫伊稚斜左谷蠡王爷,不过今天晚上我要吃烤羊肉,要参加晚宴,我不要背国策,于单才是你的学生,你让他去背。”

    阿爹把我的手从嘴里拽出来,拿了帕子替我擦手“都是快十岁的人,怎么还长不大?左谷蠡王爷在你这个年龄都上过战场了。”

    我昂着头,得意地哼了一声:“我们追兔子时,他可比不过我。”忽地省起我和伊稚斜的约定,忙后悔地掩住嘴,闷着声音说:“我答应过王爷不告诉别人,否则他以后就不带我出去玩了,你千万别让他知道。”

    阿爹含笑问:“国策?”

    我懊恼地大力擂打着桌子,瞪着阿爹道:“小人,你就是书中的小人,我现在就背。”

    单于派人来叫阿爹,虽然他临出门前一再叮嘱我好好背书,可是我知道,他更知道,他所说的话注定全是耳旁刮过的风,阿爹无奈地看了我一会,摇头离去。他刚一出门,我立即快乐地跳出屋子,找乐子去!

    僻静的山坡上,伊稚斜静静躺在草丛中,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刚欲吓他一跳,没想到他猛然起身捉住了我,反倒吓我一跳。我哈哈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伊王爷,你怎么在这里?我听说你要娶王妃了,今儿晚上的晚宴就是特意为你举行的。”

    伊稚斜搂着我坐到他腿上“又被你阿爹训话了?和他说了几百遍我们匈奴人不在乎这些,他却总是谨慎多礼。是要娶王妃了。”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你不开心吗?王妃不好看吗?听于单说是大将军的独女,好多人都想娶她呢!如果不是于单年龄小,单于肯定想让她嫁给于单。”

    他笑道:“傻丫头,好看不是一切。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也没什么值得特别开心。”

    我笑说:“阿爹说夫和妻是要相对一辈子的人,相对一辈子就是天天要看,那怎么能不好看呢?等我找夫君时,我要找一个最好看的人。嗯”我打量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犹豫着说“至少不能比你差。”

    伊稚斜大笑着刮了我的脸两下“你多大?这么急着想扔掉你阿爹?”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闷闷地问:“是不是你和于单都知道自己多大?”他轻点下头,我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不知道呢!阿爹也不知道我究竟多大,只说我现在大概九岁或者十岁,以后别人问我多大时,我都回答不上。”

    他笑握住我的手“这是天下最好的事情,你居然会不高兴?你想想,别人问我们年龄时我们都只能老老实实说,我们都只有一个选择,可你却可以自己选,难道不好吗?”

    我眼睛亮起来,兴奋地说:“是呀!是呀!我可以自己决定几岁呢!那我应该是九岁还是十岁呢?我要十岁,可以让目达朵叫我姐姐。”

    他笑着拍了我脑袋一下,看向远方,我拽了拽他的胳膊“我们去捉兔子吧!”他却没有如往日一般爽快地答应我,眺望着东方,默默出神。我伸着脖子使劲地也看向远处,只有牛羊,还有偶尔滑过天际的鹰,没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你在看什么?”

    伊稚斜不答反问:“往东南走有什么?”

    我皱着眉头想了会“会遇到牛羊,然后有山,有草原,还有沙漠戈壁,再继续走就能回到汉朝,阿爹的故乡,听说那里非常美。”

    伊稚斜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是你阿爹给你讲的吗?”

    我点点头,他嘴角微翘,笑意有些冷“我们的草原湖泊山川也很美。”我赞同地点头,大声道:“我们的鄢支山最美,我们的祁连山最富饶。”

    伊稚斜笑道:“说得好。一直往东南方走就是汉朝,汉朝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汉朝的皇帝很是不一般。”

    “他比你长得好看?”我好奇地看向东方。

    “可恨生晚了许多年,竟只能看着他向西一点点逼近,汉朝的疆域逐渐扩大。一个卫青已经让我们很头疼,如果将来再出几个大将,以现在汉朝皇帝的脾性和胃口,我们只怕迟早要为我们的鄢支山和祁连山而战,到时我们就不能坐在这里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了。可恨部族中人被汉朝的繁华富足和汉朝皇帝的厚待吸引,亡族之祸就在眼前,却还一心都是亲汉。”他双眼盯着前方,似淡漠似痛心地缓缓而说。

    我看看东面,再看看他,下意识地又把手伸到了嘴里,一面啃手指,一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轻轻摸过我的眼睛,手指在我唇上印了一下,摇头笑起来“希望再过几年,你能听懂我的话,也仍旧愿意坐在我身旁听我说话。”

    他拽出我的手,用自己的袖子把我的手擦干净,拖我站起“我要回去了,今日的晚宴是为我举行,总要打扮一下,虽是做样子,可是这个样子不做,不高兴的人却会不少。你呢?”

    我环顾了四周一圈,有些无聊地说:“我去找于单,下午有骑射比赛,我去看热闹,只是希望别撞上阿爹。”

    气氛轻松愉悦的晚宴却因为我陷入死寂,我双手捧着装着羊头的托盘,跪在伊稚斜面前,困惑地看看强笑着的单于,看看脸带无奈的阿爹,再看看气鼓鼓地于单,最后望向了伊稚斜,他眉头微锁了一瞬,慢慢展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似乎带着暖意,让我在众人各色眼光下发颤的手慢慢平复下来。

    伊稚斜起身向军臣单于行礼“我们的王,玉谨没有看过单于雄鹰般的身姿,竟然见了大雁当苍鹰,臣弟想今日所有在场人心中的英雄肯定是于单太子,太子下午百射百中,马上功夫更是不一般,日后定是草原上的又一只头狼。”他俯身从我手中取过托盘时,竟然快速地朝我笑眨了下眼睛,转身走到于单桌前,屈了一条腿跪在于单面前,低下头,将羊头双手奉上。

    众人轰然笑着鼓掌欢呼,纷纷夸赞于单大有单于年轻时的风范,各自上前给于单敬酒。于单站在跪在地上的伊稚斜面前,取过奴役奉上的银刀,在托盘中割下羊头顶上的一块肉,丢进了嘴中,从头至尾,伊稚斜一直身姿谦卑、纹丝不动地跪着。

    单于嘴角终于露出了满意的一丝笑,举着酒杯上前扶伊稚斜起身,伊稚斜笑着与单于共饮了一杯酒。

    我大概是场中唯一没有笑的人,难受地靠在阿爹身旁看着眼前我似懂非懂的一幕,如果不是我的鲁莽冲动,伊稚斜不用在这么多人面前弯下他的膝盖,低下他的头,跪年龄比他小,辈份比他低,个子没他高的于单。

    阿爹笑拍了拍我的脸颊,小声道:“乖丫头,别哭丧着脸,笑一笑。有懊恼的功夫,不如审视一下所犯的错误,杜绝以后再犯。用心琢磨一下你做错了什么,再琢磨一下王爷为何要这么做,背着国策的权谋术,却还做出这样的举动,看来我真是教女失败,我也要审视一下自己了。”

    我不会骑马,不能去远处玩,能不理会阿爹的约束愿意带我出去玩的两个人,一个因为自己闯了祸,不敢去见他,一个却生了我的气,不来见我。

    看到于单在湖边饮马,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到湖另一边玩水。于单瞪了我半晌,我只装作没看见“你不会游水,别离湖那么近,小心掉进去。”

    我往前又走了两三步,小心地试探着水可深,能不能继续走,于单揪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拽离了湖边,我怒道:“你自己不会游水,胆子小,我可不怕。”

    于单气笑道:“明明该我生气,你倒是脾气大得不得了。”想起当日的事情,我心里也确有几分不好意思。于单选我去敬献羊头,我没有奉给单于,却奉给伊稚斜。结果即开罪了单于,又给自己心中的英雄惹了麻烦。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于单笑拉起我的手道:“如果不生气了,我们找个地方玩去。”

    我抿着唇笑点点头,两人手拉着手飞跑起来。

    我十岁时因为伊稚斜第一次认真思索阿爹每日叫我背诵的文章,也第一次审视单于、伊稚斜和于单,开始约略明白他们虽然是最亲的亲人,可是他们也很有可能成为汉人书中描写的骨肉相残的敌人。

    伊稚斜的王妃梳好头后,侧头笑问伊稚斜:“王爷,这个发髻是跟阏氏新学,我梳得可好?”

    正在看书的伊稚斜抬头没有表情地看着王妃的发髻,王妃脸上的笑容渐褪,正忐忑不安间,伊稚斜随手折了一朵摆在案头的花,起身走到王妃身旁,把花簪在她的发侧,手搭在王妃肩头,含笑道:“如此才不辜负你的娇颜。”王妃脸颊晕红,抬头笑瞅了伊稚斜一眼,身子软软地靠在了伊稚斜身上。

    我皱着眉头吁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娇斥声:“谁在外面偷看?”伊稚斜扬声道:“玉谨,进来。”

    我在帐篷外站了一会,扯扯自己的脸颊,逼自己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后才走进帐篷,向王妃行礼问安。伊稚斜眼中掠过一丝惊诧,随即只是浅笑着看我和王妃一问一答。

    王妃笑问:“王爷怎么知道是玉谨在外面呢?”

    “就她在各个帐篷间自出自入惯了,士兵见了她也不多管,除了她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在外偷看?”伊稚斜走到案前坐下,又拿起了竹册。

    王妃站起道:“玉谨,陪我去见阏氏吧!她会很多汉朝玩艺,我们学着玩去,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好不好?”

    我笑摇摇头“那些发髻要手很巧、心很聪明的人才能学会,我太笨了,学不会,我只喜欢追兔子。”

    王妃笑起来,弯身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好一张乖嘴,怎么先前听人都说你脾气刁蛮呢?我却是越看越喜。你既不去,我只好自己去了,不过王爷今日恐怕也没时间陪你骑马打猎呢!”

    王妃向伊稚斜微欠了下身子,掀帘而去。我这才举起衣袖用力擦王妃刚才亲过的地方,伊稚斜看着我,用手遥遥地点点我,摇头而笑。我轻叹口气,转身要走,伊稚斜起身道:“等等我。”我扭头看向他,他快走了几步,牵起我的手“出去走走的时间还有。”

    他拖着我沿着山坡,直向高处行去“好长段日子没见你,去见你阿爹时也不见你踪影,你和于单和好了?”我刚点了下头,又立即摇摇头。

    “你们又吵架了?你要肯把刚才那假模假式地功夫花上一点对于单,肯定能把于单哄得开开心心。”伊稚斜打趣地说。

    自从大婚后,你对王妃的宠爱整个草原都知道,我因为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刻意讨好王妃,可你又是为何?难道真如于单所说,你对王妃百般疼爱只因为王妃的阿爹重兵在握?或因为你只想让她高兴,所以是否是你喜欢的发髻根本不重要?我郁郁地看着前方,没什么精神地说:“你也假模假式,明明不喜欢王妃梳汉人发髻,却说喜欢。”

    伊稚斜一掀袍子坐在了地上,拖我坐在他身边。他瞅了我一会,轻叹口气“玉谨,你开始长大了。”

    我抱着膝盖,也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你心里难受吗?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听阿爹的话仔细反省了。”

    伊稚斜望着远处浅浅而笑,没说难受,也没说不难受。我定定盯着他的侧脸,想看出他现在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这次又是为什么和于单吵?”他随口问。

    我嘟着嘴,皱着眉头,半晌都没有说话,他惊疑地回头,笑问道:“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

    我咬了咬嘴唇“于单说你是因为阿爹才肯带我出去玩,是真的吗?”

    伊稚斜低头笑起来,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焦急地等着答案,他却只是笑了又笑。我怒瞪着他,他轻声咳嗽一下,敛了笑意,凝视着我的眼睛好一会,突然俯在我耳边低声道:“因为你的眼睛。”他凝视着我时,极其专注,彷似一些被他藏在心里的东西慢慢涔出,汇聚到眼中,浓得化不开,我却看不懂。

    我的眼睛?我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凝神想了会,还是一点都不明白,不过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却已落下,咧着嘴呵呵笑起来,只要不是因为阿爹就好,我只想别人因为我而对我好。

    我心中一酸,脸俯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傻玉谨,为什么要到事后才明白伊稚斜既然当日能哄着王妃开心,怎么就不可以哄你这个小丫头呢?于单的话也许全部都对,只是我没有听进去,而阿爹也误信了伊稚斜。原来看着冲动的于单才是我们中间最清醒的人,于单,于单月儿即将坠落,篝火渐弱,发着耀眼的红光,却没什么热度,象于单带我去掏鸟窝那天的夕阳。

    国策、国事、短长、事语、长书、修书我惊恐地想,难道我要一辈子背下去?阿爹究竟有多少册书要我背?我干吗要整天背这些国家怎么争斗,臣子怎么玩弄权谋?

    “玉谨。”于单在帐篷外向我招手,我把竹册往地上一砸,蹿出了帐篷“我们去哪里玩?”问完后,才想起我又忘了向他行礼,匆匆敷衍着补了个礼。

    于单敲了我脑袋一下“我们没有汉人那么多礼节,别跟着先生学成个傻女人。”我回打了他一拳“你的娘亲可是汉人,她也是傻女人吗?”

    于单牵着我手,边跑边道:“她既然嫁给了父王,早就是匈奴人了。”

    于单拉我上了马,两人共用一骥“先生怎么还不肯让你学骑马?”

    “头两年我老是逃跑,怎么可能让我学骑马?你还帮阿爹追过我呢!现在大概觉得我不会也无所谓,有那时间不如多看看书。”

    于单笑说:“父王说明年我可以取妻,问我右贤王的女儿可好,我想和父王说让你做我王妃。”

    我摇头道:“不做,等我再长高点,功夫再好一些时,我要去游览天下,到各处玩,况且单于和我阿爹都肯定不会答应你娶我,你是太子,将来要做单于,右贤王的女儿才和你般配。”

    于单勒住马,半抱着我下马“父王那里我可以求情。你嫁给我,就是匈奴将来的阏氏,想到哪里玩都可以,没有人会管你,也不会有人敢逼迫你背书。”

    我笑着反问:“可是你娘亲没有到处玩呀!我看她很少笑,似乎不怎么快乐。汉人的书上早写了,就是贵为国君,依旧不能为所欲为。”

    于单不屑地说:“那是他们蠢,我可不会受制于人。”

    我摇头笑道:“左谷蠡王爷笨吗?可他也和我说过,人生在世总免不了一个忍字,夸赞汉人讲的话有道理呢!”

    于单气瞪了我一眼,低着头快步而行“伊稚斜,伊稚斜,哼!”我朝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他是你的小王叔,你即使是太子,也不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被我阿爹听见该说你了。”

    于单没好气地问:“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夸赞他?左谷蠡王英勇善战,左谷蠡王诚挚豪爽,左谷蠡王聪明好学”

    我拍着手掌,哈哈笑道:“有人的眼睛要变红了。”

    于单冷笑了几声道:“我眼红什么?迟早他要一见我就跪拜。”

    我心中猛然一颤,忙握住他的手道:“别生气,我可没说他比你好,他虽然有他的好,可你自然也有你的好,现在一点不比他差,将来肯定会比他好。”

    于单转怒为笑“不提他了,我带你是来看鸟玩,可不是讲什么王爷。”

    两人弯着身子在灌木从中潜伏而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静静行了一段路,听到侧面有细微的响动,我们交换了个眼神,悄悄掩了上去,所见却让我和于单一动不敢动。

    于单的娘亲和我的阿爹并肩而坐,两人都是面色苍白,于单的母亲眼泪纷纷而落,忽地她靠在阿爹肩头,压着声音哭起来。

    我正纳闷谁欺负了她,为什么不去找单于哭诉?于单握着我的手一抖,拖着我就要离开,阿爹闻声跳起,喝问道:“谁?”我害怕地想赶紧跑,于单此时却奇怪地不肯走,拽着我走出树丛,脸色铁青地静静立在阿爹和阏氏面前。

    阿爹眼中几分痛苦地看着于单和我,阏氏却是神色平静,冷淡地看了一会儿子,居然从我们身旁扬长而过,再未回头。

    我看看阿爹,再看看于单,起初莫名的害怕早已不见,此时只剩不耐烦,跺着脚道:“你们看什么看?又不是斗蛐蛐,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于单,你想知道什么就问,阿爹,你想解释什么就说。”

    阿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于单忽然摔开我的手,一溜烟地人已经跑没影。阿爹深吸口气,沉默地站了一会,牵起我向外行去“让你好好背书,怎么又跑出来?”

    我挽着他的胳膊,身子半吊在他的身上,只用一只脚一跳一跳地走着“背书背得不耐烦,太子正好找我来玩,我就来了。刚才为什么阏氏要靠在你身上哭?太子为什么那么生气?”

    阿爹苦笑起来“这些男女之事,现在讲了你也听不懂。”

    “你不讲,我更不可能懂,你不是老说我不通人情吗?现在正是你现身教我的机会呀!”

    阿爹揉了揉我的头发,拉着我走到湖边坐下,目光投注在湖面上,但眼睛内却是一片空无苍凉“我和阏氏少年时就已经相识,那时她还不是什么公主,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我也不是现在我,是一个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的少年,我和她我和她”

    我小声替他说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你和她互相赠送了芍药。”

    阿爹拍了下我的背说:“诗经还是读懂了,我们虽互相赠送的不是芍药,但意思却是一样。”

    “那她怎么如今做了单于的妻子?为什么不做你的妻子?不是送了芍药就该‘共效于飞’吗?”

    阿爹轻声笑起来“为什么?该从大处说,还是从小处说?”他虽然在笑,可我却听的有些害怕,往他身边靠了靠,头埋在他膝盖上。

    “从国家民族大义来说,因为当年的汉朝打不过匈奴,为了百姓安宁,少死人,皇家就要和匈奴和亲,却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从普通臣子的女儿中选容貌秀丽,才德出众者封为公主,嫁给匈奴。从我们自己说,我胆小怯懦,不敢抗旨带着她流亡天涯,她也不能弃父母于不顾,所以她只能做了单于的妻子。若单于待她好,即使匈奴野蛮落后,不知礼仪,那也罢了,可单于却是一个不懂赏花的人。她哭只是因为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太子生气是想多了,也是因为他毕竟是匈奴人,很多事情无法体谅,无法明白她母亲的痛苦。”阿爹轻叹一声“如果我们再晚生几年,赶上当今皇上亲政,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觉得这话似乎听着耳熟,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两年前,伊稚斜定亲那天,他在山坡上感叹自己没有早生几年,不能和汉朝的皇上一争长短,只能看着汉朝西扩。一个汉朝的皇帝居然让阿爹和伊稚斜一个想晚生,一个想早生。

    阿爹看我凝神思索,问道:“听懂了吗?”

    “一半一半,你讲得皇帝单于大汉匈奴的事情我听懂了,可我还是不懂于单为什么那么生气,回头我再慢慢琢磨,我会劝于单不要生气。阿爹,你让我背那些书册,是不是不想让我只做花?”

    “嗯,没有找人教你纺线织布裁衣刺绣,也没有教给你煮饭洒扫,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所有这些东西,她都会,但她却在受欺负,朝堂上我可以尽力帮于单争取利益,后宫之事我却有心无力。”

    我摇了摇阿爹的胳膊,仰头看着他道:“我不做娇柔的花,我做高大的树,不会让人欺负。”

    阿爹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的性子的确不象,可正因为你这个性子,我才更要你心思机敏,体察人心,能断善谋,否则只是一味好强,受不了他人的气,却又保护不了自己,那可真是不如把你丢回狼群中。”

    我低声嘟囔道:“谁又想做人了?”

    阿爹笑道:“又在腹诽我,你现在已经是人,再回不到过去,就安心努力地做人吧!”

    我默默想了会,忽然一喜:“等于单做了单于,阏氏是不是可以嫁给你?”

    阿爹凝视着湖面,缓缓摇了摇头“等于单做了单于,我就带你回中原,你既是我的女儿,自然不能在匈奴处长呆,我只教你写汉字读汉书,不肯让你学匈奴的文字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她会做太后,于单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会过得很好。”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不娶阏氏?你不想娶她吗?匈奴可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匈奴的阏氏可以再嫁的呀!”

    “一时的错过,就是一生的错过,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没有回头的机会。”阿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我摇摇他的胳膊:“为什么不可以回头?”

    “等我们回到中原,你长大时再来问我。”阿爹牵着我站起“回吧!今天要做的功课一点都不许差,否则休想吃饭。”

    之后没有到一年,军臣单于意外去世,

    我突然站起,深吸几口气,凝视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原来我还是不能坦然回忆之后的一切,还是会被刺痛。

    过去已如地上燃烧殆尽的篝火,只剩乌黑的灰烬,可若想立即把灰烬扫去,又会一不小心就烫到手,不过总有冷的一天。

    阿爹最后叮嘱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玉谨,阿爹对不起你,以为可以一直看着你嫁人生子,可是如今如今阿爹不能陪你回中原,你自己回去。这次你是兔子,他人是狼,你要逃,拼命地逃,逃回中原你就安全了。你一定要活着,答应阿爹,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努力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阿爹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好。”

    太阳快活地跃上大地,我迎着明丽的阳光轻声道:“阿爹,我会过得很好、很快乐,你也要和阏氏快快乐乐的,于单,你也是。”

    阿爹总是不愿意我做狼,总是心心念念想让我回汉朝,其实我不用逃到中原也很安全,在西域大地,没有人能捉住如今的我,即使伊稚斜,匈奴帝国现今的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