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漠雪 > 章十三万世楚狂客

章十三万世楚狂客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慕容慕容走在敦煌的街上。

    极目所见,一片明晃晃的黄色。

    艳阳高照,城市内却依然熙熙攘攘,行人络绎不绝。

    这里没有天下城那种精致的奢华,地面是黄土,撒上细细的白沙。每天日中之时,负责打扫市肆的奴役就把水洒在白沙上。这样行人来回走动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浮尘。这些人来自中州、西陆、大荒甚至更遥远的南海、雪国。他们枯瘦的脸上,被太阳晒得出油。可是每张脸容下面,都藏着一颗远行者不甘寂寞的心,都有一段雄奇或者幻想的故事。

    此刻接近正午,太阳明晃晃的耀眼。慕容慕容用一块刚刚在集市买的紫色绫罗当面纱,披在头上遮挡阳光,也遮住那些看她的脸的好奇视线。

    她要找一个人。

    这个人本应在任何地方,都闪亮夺目才是。如果他真如自己得到的消息那般,来了敦煌城,为何自己找不到他?

    离她不远处,有两个年轻人却在盯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她是任晴川的女人?”

    “没错!昨晚她在天卫铁军帐前就是这么喊的!那个热闹呀!满营的士兵都冲出来见识‘主帅的女人’!后来出来个个子高人又壮的偏将,脸红红的请她去见主帅哟。——喂,西华哥哥,你说当将军怎么这么有福气,能讨来这么漂亮的姑娘!”

    说话喋喋不休的,是一个长得挺讨喜的男孩。他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个子瘦弱,完全是那种正在蹭蹭的长身体却忘了横向发育的典范,身材和豆芽菜儿似的。

    这孩子是天道盟的小弟兄,父母在战乱里死了,他被行走西陆的墨云救了,就跟着他们厮混,大家看他精灵顺从,就给起了个名字叫小顺儿。

    他身边的公子风华卓约,书卷气浓郁,正是楚西华。

    从传送仙术阵出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敦煌。那些月氏幸存的人们与他道别,扶老携幼,攀越瀚流山脉,向南,再向南,直到黄沙湮没视线。

    送走月氏族人,楚西华就一心琢磨着把任桓之救出来。

    可是找不到机会。

    “天卫铁军”是任氏家主任渊一手栽培出来的部队,在任晴川手上发扬壮大。这支军队也许在进攻的时候锋锐不及天曜剑武,但其防守却真的固若铁壁!

    无奈之下,只能出歪招。

    现在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慕容慕容身上。

    “拿任晴川的女人来换他弟弟吧!”他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太不高明。

    楚西华忍不住苦笑起来。

    浮生茫茫,自己告别楚氏出来游学,本来是为了磨练笔力,成为和楚氏家主、“无忌公子”楚无忌那般,一支笔写尽春秋的绝世史官。

    但命运的轮盘运转,谁都不知道会如何倾斜。他不留神与任桓之、墨云结为兄弟,一起约定组建“天道盟”从一个闲云野鹤的备选史官变成了游荡江湖的亡命徒,这等变化谁能知道?

    不知无忌公子会如何评价自己呢一想到那位家主,楚西华又苦笑起来。

    大约会觉得很有趣,然后在逸人传里为自己写上两笔吧?

    慕容慕容正走过敦煌的酒肆门口,此刻。

    阳光洒下来,透过她脸上的薄纱,打在她眼睛上。那金色的光芒有些刺眼,那是和中州的阳光不同,一种热烈纯粹的光彩。

    慕容慕容忍不住伸手去揉揉眼睛。

    就在此时,心口忽然微微一动。

    慕容慕容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愣,立刻伸手入怀,把怀里的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支晶润的玉笛。

    玉质柔美,在微微散发荧光的白色质地里,游漾着一股绿意。这绿意这么清澈,这么温柔,在西陆阳光的照射下,就像臆想中的江南,使人心动。

    此刻笛孔微动,就似看不见的人正欲吹奏一般。有几声小小的笛声,像落花一样散落在这人来人往的黄土街头。

    慕容慕容一皱眉,抬眼望向那间酒肆。

    “喂,她走进酒店了也!”小顺儿发愣。

    楚西华微一沉吟,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愁眉苦脸:“有钱吗?”

    “没呀。”顺儿回答得理直气壮“西华哥哥你忘啦,为了送那些月氏老弱孤残离开,你把官银送上不说,连我买糖葫芦的钱都被你掏走啦!”

    楚西华敲敲脑袋。

    “你在这里守着,在下进去看看。”

    “西华哥哥,一定要拐到那个美女姐姐!”小顺儿双眼闪亮,诚挚无比地说。

    楚西华被这句话一说,几乎在地上摔一跤。

    慕容慕容一进酒肆,差点被迎面而来的气味熏倒!

    那气味十分刺鼻,要在西陆呆惯的人才能一下分辨出,那是劣质烧酒的味道、满身是汗的汉子们的臭味、久不流通的空气味道和后院马草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在这四面土壁的室内,揉出的一股子气味!

    西陆苦寒,往来旅客喝酒,要的就是那个冲头。一口烈酒下去就是个满堂红。至于什么酒味前段中段后段的细品,那是天下城的中州风雅人士才干的,和他们没关系。

    此刻酒肆内人头济济,几乎每桌都有一两个酒坛子。

    慕容慕容和这里完全格格不入。酒肆面积不大,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到处挤满了人,头碰头的在稀里呼噜吃吃东西。四处都是粗豪的西部汉子,却没一个像她要找的人。像一支轻巧的蜻蜓一头扎进泥淖里,她看着四周,一下子愣住了。

    小二迎上来,看这姑娘不像个客人,笑得也敷衍:“您要点什么?”

    “我”慕容在门口发愣,后面忽然有人把她猛的一撞,粗声粗气的说:“哪家的小娘皮,别挡大爷的路!”

    慕容慕容完全没提防,被撞的向侧边踉踉跄跄跌倒。

    那里本有一两桌空下来,一个大约是酒店里的伙计正在收拾。她这一跌,直接跌在那伙计身上!

    那人身穿着一件锦缎的袍子,本来的料子应该不错,如今却满是酒渍污垢,连本色都看不出了。头上的玉冠也缺了珠子,发髻松松的散乱不堪,乱发遮住半张脸。

    他正在忙着擦桌子,右手使抹布往桌上一甩,三下五除二把桌面那些污垢抹掉,左手就把那些盘子碟子垒起来,端到后堂去,动作熟练,除了衣着有些不像样子,完全是个跑堂的。

    慕容慕容一跌到他身上,他手中的碗碟一阵“哗啦”乱响。他立刻手忙脚乱扶住碗碟,完全不管慕容慕容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几乎摔倒,只满心注意着那些瓷碟不要打碎:“哎喂,小心点,打碎了你赔?”

    小二见慕容慕容看着那个人,笑嘻嘻的说:“姑娘,你找这家伙?他欠了本店房钱酒钱,在做事还债的!”

    慕容慕容仔细看了那人,叹口气:“不是他。”

    她满怀失落地回头,正要离开,忽然眼前一暗。

    她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风华秀美的佳公子,站在她面前,微微含笑:

    “姑娘,你为何持有我楚氏的青玉笛?”

    楚西华一说这话,慕容慕容眼睛立刻闪亮了一下:“您是天下文宗,史官之首,一支笔写尽春秋的楚公无忌公子?”

    她这话一出口,楚西华立刻吓一大跳。

    但是他脸上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伸手摸摸鼻子,其实是为了遮住脸上忽然有些抽搐的表情:“呃我的身份,不提也罢。”

    “当然当然,无忌公子闲云野鹤,我不会随随便便告诉别人您出现在这里的!”慕容慕容见到传说中的人物,神情难掩兴奋“天下文宗:楚氏、冉氏,三大奇门:楚、冉、墨。我一直想知道无忌公子是怎样的人,如今终于见到您了!”

    说着,就把青玉笛平举,递给楚西华。

    楚西华装模作样接过笛子,细细审视一番,感叹:“唉,多年不见这笛,玉色依然青翠”

    “是天璇尊者将这支笛送给我的。”慕容慕容热切地盯着楚西华“她说,您欠了她一个莫大的人情天璇尊者说见笛如见人,您定会帮助我的!”

    楚西华转过身去咳嗽几声。他以前曾见过无忌公子吹奏这支笛,后来听说他把玉笛送人了,谁知道是送给玄星的仙人,天璇尊者了!

    他内心苦笑:公子啊公子,你四处留情,如今却要我帮你擦!

    转回身,立刻变成温文尔雅的笑容:“这是自然。故人许久未见,但承诺理应遵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所求又为何事?”

    “我叫慕容慕容”慕容慕容看见楚西华忽然被一口茶呛到,好心询问“无忌公子,您没事吧?”

    “呃,我,没事没事!”楚西华急忙掩饰“只是没想到天璇姑娘竟然和皇族交好”他心底却在猛抽自己耳光:我咧!怪不得觉得这女子眼熟,原来就是任桓之那小子的暗恋对象!

    慕容慕容抿嘴而笑:“无忌公子,我只为自己的朋友,任桓之的自由与生命前来请求您,施以援手。”

    “原来如此。”楚西华心内电转,自己本来就是要去救任桓之的!慕容慕容送上门来愿意帮忙,自然最好。

    “怎么我还没说细节,无忌公子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慕容慕容好奇的问。

    “哈哈,我楚氏史官遍布天下,很多事情,在下比当世任何人都更清楚。”楚西华嘴上牛皮,内心惊慌。如果这女孩信以为真,向他打听各类八卦,他又该如何是好?

    幸好慕容慕容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喜滋滋和他约定了各类细节,告辞出门。

    一出门,慕容慕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哼,不知哪来的骗子,竟然假冒楚氏家主楚无忌,来骗我!”她又拿出那支青玉笛,又气又恨敲打着笛身:“不是说有自动寻人的功能吗?天璇姐姐,你可不能骗我呀!”

    那边厢,楚西华正在大打喷嚏:“咦,谁在想在下?”

    而远隔千里的天下城,金碧辉煌的宫廷中,也有个正在修行真仙护体的蓝裳女子,轻飘飘落下在一片花海中“阿嚏,阿嚏”连打几个喷嚏:“奇怪,何人在呼唤小仙名号?”

    楚西华打完喷嚏,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慕容慕容没有付账!

    他面对一桌没动筷子的菜,发愁不已。

    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怎么办?!

    这时,一个人坐到刚才慕容慕容的位子上,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楚西华抬起头来。

    他立刻直了眼。

    对方已经风卷残云把一整盘孜然羊肉吞下肚,楚西华才抖抖地伸出手指:

    “——公子?!”

    正是那个刚才在擦桌抹地、几乎打碎几十个杯碟的邋遢年轻人。

    那年轻人忙着吃个不停,只伸一只手来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额头。但楚西华知道他不是为了和自己礼貌地打招呼,纯粹不想让头发掉到菜里而已:

    “西华,好久不见!”不忘加上一句“一点长进都无,连慕容家的小丫头都能骗得你团团转!”

    这个衣衫不整,乱发遮面,躲在小酒馆里兼职跑堂的年轻人,正是传说中那丰神如玉、俊朗不凡、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下少女趋之若鹜、天下男子嫉妒如狂、文汇三江、才高八斗的奇男子,天下文宗之首、皇帝钦赐“楚公”称号的楚氏家主楚无忌。

    人称“无忌公子”

    楚无忌以风卷残云的效率扫荡了一桌好菜,放下筷子,怡然自得:“这丫头,点菜水准尚可。”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微微带了些鼻音,有种向下沉潜的尾韵。但楚无忌受他荼毒多年,早知这位家主行事不拘一格,做人百无禁忌,完全不能被他的声音骗了!于是简洁地将自己加入天道盟,帮助任桓之劫持官银,救助月氏人之事说了一遍。楚无忌摆摆手:“我都知道了。”

    楚西华知道这位家主有不出门知天下事的奇异本领,当下只问:“怎么才能救他?”

    “和慕容慕容合作。”

    “您不是说,慕容公主早知在下并非无忌公子,刚才约定,只是诓骗在下么?”

    “你不是无忌公子,可我是啊。”楚无忌微微一笑。

    “您这样子”楚西华很不礼貌地用挑剔的眼光上下看着楚无忌“在下怎么记得整整三个月前,在莲池与您道别时,公子您穿得就是这身?”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楚无忌怡然自得把头发向后一撩,露出蹭了不少油污的脸。

    “实乃至理名言!——这和您不换衣服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楚无忌斩钉截铁下了结论。

    下一刻,他就把一样东西拍在桌子上。

    楚西华低头看去。

    那是一支女子的发簪,翡翠质地,嵌金丝镏的点翠雀鸟。雀鸟的眼是切割完美的绿宝石,闪烁动人。

    “这是?”

    “那个慕容家的小公主的。”楚无忌向后靠去,打个呵欠“你看是不是还算值钱?”

    楚西华哭笑不得,看着他那行为脱节的家主:“你偷了慕容公主的东西?”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楚无忌交叠双手,搁在脑袋后面,向后倒去,身形在椅子上一晃一晃“西华啊,你要明白。慕容氏久居天下城,宗族数万,从来都不事生产,靠天下苍生劳作纳粟养着他们。慕容小公主头上这支簪子也是。它可能是乐游原几亩地的租子,可能是高凉几户渔民的年贡,可能是西陆商会几个月跑商的关卡费总之,不是他们慕容家的东西。”

    “公子,难道就是你的东西么?”

    “是天下人的东西。我是天下人。你也是。”楚无忌打个呵欠“所以,她的就是我的!”

    楚西华有一种抽风的感觉:“不要用这种深沉的声音和我说这种逻辑混乱的话!”

    楚无忌转眼看着他,笑了笑:“西华。记住,历史没有逻辑。历史只是无数事件互相影响,演算出来的结果。即使你创造出天地那样巨大的星盘,也无法演算清楚历史的逻辑,无法推算它前进的轨迹。”

    “但您能知天下事”

    “我能知但不能预知。”楚无忌垂目,像是对这样的谈话有些厌倦“去当了这支簪子,支付这桌酒菜,给我带一身好衣服来。”

    “您准备出手干预历史吗?如果您出手救任桓之,您就为青史演算的轨迹,又增添了变数,这和你作为楚氏史官家主的原则不同吧。”

    “任桓之不一样。”楚无忌说“任桓之的命数是个错误。”

    “错误?”楚西华闻言大奇“按照公子你教授的奇门推演,星平术数,任桓之此人命数应当是有起有伏,小成小败,仕途平顺的典型贵族后代公子爷二世祖命相——”

    楚无忌从乱糟糟的头发下翻了个白眼:“我有术数推算法三百七十种,你要不要都学去帮他算一算?”

    “——公子,你那三百多种里哪种能算准?”

    “一种都不准。”门口忽然有个人插口回答“人间自己的命数倒是好算,可你若要加入仙界五重星阙的影响,变因太多,一切推算未来的方法,如今都该废除了。”

    楚西华抬头望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青衣男子,笑容温和。

    “西华,你是不是怪我教给你的术数推算没用?”楚无忌仿佛脑门后长了眼睛一样,头都不回,只是懒洋洋的一笑“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挺有用的,现在是酉时三刻,你在西陆敦煌遇到东来的青衣人——你不妨推算一下,他是谁?”

    楚西华将信将疑,看了那青衣人一眼。那青衣人发如银丝,耳廓略尖,除此之外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楚无忌如此说,他也就掐指开始计算。

    青衣人走进来,对楚无忌哈哈一笑:“你不回头就知我来了?天下发生的事,真的每一件你都知道?”

    “只要是已经发生的,全知道。”楚无忌似乎颇感无聊。“所以,只有‘未来’能吸引我。”

    “虽然‘未来’的变因太多难以推算,但你应该知道,以某些力量——比如仙界的星镜,推算未来某件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青衣人说话很和气“星镜对你很感兴趣。”

    “哼,我对它不感兴趣。”楚无忌伸手掂掂桌上的翠玉簪子,仰头望向黑漆漆的屋顶,仿佛能透过屋顶看到天空流转的五重星阙“未来是可以推算的我早有这个假设。但是,我也相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这时候楚西华终于停止推算,倒抽一口冷气,望向那个青衣人——这小客栈何德何能,竟然集中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