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坐在梳妆镜前,影兰再次地端详自己。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颇有书缦的三分神韵,原本半长不短的头发竟在眨眼间长过了肩膀,而个把月未曾修剪过的刘海也因遮过了双眼,干脆地全梳到脑后,露出了长年因自卑作祟而盖住的额头。

    其实影兰的美是古典的,只她是从不知道,只是她一味地盲从身边的人,而忽略自己的特质。

    “兰儿,有位朋友来看你。”书严在客厅喊着。

    影兰才一回头,就看见一妙龄女子走进。

    “嘿”林茉莉有引起尴尬地打着招呼。“茉莉?!”这令影兰有些意外。

    “我刚从法国回来,一下飞机就听说你醒了。”

    影兰笑了笑,说:“如何?会议还圆满吧!”

    说也奇怪,此刻的影兰丝毫没有任何嫉妒或自卑的感觉,反倒对这位同窗四年、同事三年的老友有份难以言喻的亲切。

    “会议不算圆满,法国方面的人要求很多,而我又应付不来,影兰这次真该由你代表去谈!”林茉莉的态度似乎不若以往的骄傲“我我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不该抢你的工作,抢你的朋友”

    这一提,倒教影兰想起了李彦民,于是说:“怎样?什么时候喝你和李彦民的喜酒?”

    “你怎么知道?!”林茉莉惶恐地看着她“影兰,这次你出了意外,我心里一直很不安,想到这几年来我三番四次地找你麻烦,我就很内疚,尤其这次,我真怕你永远醒不过来,那我就没机会告诉你,我此后不再故意抢你的东西,我要把李彦民还给你,把你的企划案还给你”“茉莉,我不怪你”影兰握着她的手,说:“或许我该感谢你,让我有机会认识真爱的意义,放心地去吧!李彦民从来没停驻过我的心。”

    “我早和他吹了我根本不爱他,我只是藉此来加强自己的信心”林茉莉嗫嚅地说:“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你的才气”

    听到茉莉的一言一行,影兰愈加深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情境,而对茉莉突如其来的转变,影兰更感窝心。

    “我改日再来看你”林茉莉握住影兰的手说着。

    “嗯拜拜!”

    “对了,换副隐行眼镜吧!这样更适合你。”话一说完,茉莉便挥着手离去。

    今日的茉莉,影兰份外觉得亲切,甚至于想起了书屏有些莫名其妙、有些难以言清。

    “爷爷,书屏姑婆现在怎样了?”一回屋,影兰自然地就问起。

    “她早在文化大革命时就死了,死前还念念不忘她那出国深造的未婚夫!”书严回忆着。

    “未婚夫?!”

    “就是你奶奶那位当裁缝的大哥?当年是你书屏姑婆拿出私蓄,鼓励他到外国学服装设计,只是命运难为,哎!大陆一沦陷,什么都成泡影,这些事还是我十年前托美国朋友打听出来的”

    虞思年?!影兰原以为该是傅立航呢!没想到这桩她无心撮合的一对,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兰儿,你也该出去走走,免得闷出病来,这电话我会替你留意的。”书严虽这么说,但他只是为了安慰他的孙女,这事从一开端他就不信。

    “没关系,我很”原本是一口拒绝,但影兰一回头就见爷爷忧心忡忡的眼神,继而心中又不忍地说:“好吧!反正我得去配副眼镜,那电话”

    “放心,有爷爷在”

    虽然这则启事已连续刊登七天,也一直没有任何相关的电话进来,但,影兰仍祈祷着有奇迹发生的一天。

    久违了的世界,依然没有吸引她的条件,柳影兰的心神早已留在上海的三年代里,逛着人潮汹涌的街道、买着现代文明的东西,全是她那仅剩躯壳的事情,与心没有关系。

    绕了一圈,又回到自个家门前

    “请问柳书缦小姐住这儿吗?”一位年约三、四十的妇人自影兰的身后问着。

    一种头顶发麻的激动突然来袭,影兰紧张地转过身去,说着:“我就是柳书缦”

    “你?!那可能是我搞错了,抱歉!我叔公不可能有你这般年纪的朋友”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影兰急切地握住那妇人的手。

    “你来瞧瞧吧!一定是搞错了。”说着即朝着对街走去。

    尾随于后的影兰,心跳得紧,每走一步,思绪窜动得更急。

    原以为千山万水,遥不可及,没料到却是在三条街外的咫尺之距,大约十分钟的步程,却是以淳六十年的找寻,影兰一想到此,又是一阵难受。

    映入眼帘的是一幢白色的独栋别墅,跟上海时的葛宅有着几分的相似,唯一明显不同的,便是少了份豪阔与气派的大格局,所有的感觉似乎都浓缩了二分之一。

    愈是靠近,愈是情怯!

    “进来吧,柳小姐!”这妇人开了门,领着影兰走进去。

    影兰的呼吸更紧了,连手心都冒出了汗。

    “爸这位就是柳小姐,可是不太可能是叔公的朋友,但她硬是要来”

    “你是柳书缦?!”一位年约七十余岁的老人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说:“我看了你登的启事了,请问你找葛以淳有什么事?”

    “我要见他”她略微激动地说着。

    “你知道你要见的人几岁了吗?他刚来台湾时,你都尚未出生,又怎么谈得上认识呢?况且报上说的是六十年约定,小姑娘你究竟是何用心?”

    “我没有任何用意,我只想见他一面,向他说声抱歉,说我的不告而别,说我害他空等这许多年。”她的眼眶已红,声已哽咽。

    那老人家见此也不禁动容,说:“随我来吧!”于是转身步上楼梯,走进了右侧的一个房间里。

    “这才是我叔叔朝思幕想的柳书缦,小姑娘,你弄错了。”老人家手中拿起一张泛黄模糊的照片递给了影兰。

    颤抖的手,扑蔌蔌的泪,看着照片中的丽人留影,影兰霎时崩溃了。

    “这是我们在天津照的相片”她悲伤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莫非”老人家似乎有了些了解。

    影兰点点头,哽咽地继续说:“这一切我很难解释,但我的确是葛以淳的未婚妻,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你来得太晚了,我叔叔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

    “死了?!怎么会”话未竟,影兰忍不住地掩面痛哭。

    “自来台后,他总会固定地在每个月的第一天将所有报纸的版面都翻遍几回,然后再一个人发呆地坐上一整天,原先,我们都不了解他的这项行为,直到他去世的前几天,他把这盒陪他走遍世界各地的小木盒交给了我,交代我要替他等一个人,并亲手交出这个小木盒,我以为也该是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呢?没想到”

    捧着小木盒,一路恍惚地走回去。

    木盒中,除了他俩的照片外,还有那封影兰留给他的信,为此,她的心更泣血不已。

    以淳是有情的!至死都记得这个约定。

    而她呢?除了给他这几十年的痛楚外,她还是连句再见都没赶得及,她不该给他这份遥远的约定。

    她足足痛哭了几天几夜,为着他的痴情,为着她的自私,为着相隔咫尺,却无缘再见的难堪。

    那天起,影兰更是憔悴了。

    日出或日落,睡着或醒来,对她已经没有丝毫不同了,她只是放任着,由着生与死,呼或吸来拉锯着彼此的界线,甚至于一觉不起,是她内心最渴盼的声音。

    走在街上,又是秋意乍起,她不由得又想起她初到上海的情景,一样的时节,一样的凉意,而这里却没有她最在乎的人影。

    走着、走着,她的泪沾满了衣襟。

    走着、走着,她不歇息,如果这样可以耗尽生命,那就由着它去吧!

    忠孝东路的纷乱一如往昔,她无意识的双眼看着这个她无心留恋的世界,突然间,她扫到了另一双眼,而且是刚刚好的四目相对。

    那是来自电梯内的一双眼,陌生又熟悉,忧伤却欣慰的错综复杂,有如魔力般地将她钉在原地,直到电梯门关上,她与那位陌生人隔在一扇门的距离。

    影兰有飞奔上前的冲动,继而又被自己的念头扰得内疚不已以淳是她的唯一,没有人再能取代他的深情。

    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影兰心如止水的又听见跳动的声音,慌乱的她,只得更漫无目的地顺着电扶梯一层一层地上去。

    “小姐,参考看看,这料子都是上等的,价格也很合理”

    她竟走到了陈列旗袍的专柜前而豪不自知。

    “这款式都太华丽庸俗了,没有当年的雅致朴素”影兰浏览着横内陈列的旗袍,喃喃地自语着。

    “这是特别场合才穿的,当然得耀眼些。”专柜小姐解释着“不过,我们也有替客人量身订作,模式、料子都可以随意搭配。”

    或许是习惯,或许是思念,也或许是自我的安慰,影兰竟毫不考虑地订作了一套旗袍,也耗掉了她存折里最后的三万块钱。

    这套旗袍是丝绵白底,绣着粉紫兰花的秀气,那是以淳称赞过的款式,说配着他的绝妙好兰是相互辉映。

    他不爱华丽,独钟她的婉约柔情,如同这袍子,以精巧的细腻绣工代替了金碧辉煌的亮片珍珠。

    一个礼拜后的试穿,她满意极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离以淳更近了。

    “哎呀!这些衣服多老土啊!我们不必看了”专柜前,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嗤之以鼻地说着。

    影兰抬起了头,往眼前镜里瞧去

    她又看见了那双眼,在镜子里他们再一次地四目相对,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挽着一位美丽的女郎。

    “哼!没水准”只见专柜小姐板着脸,对着刚离去的那对男女背后数落着。

    影兰的神情仍不动声色,但,她的心又重新翻跳了几下,再次的相对,更加深了她内心的冲击。

    对一个陌生人,不该有如此的反应,影兰为自己的念头沮丧不已,莫非是太过思念?!莫非是太过孤寂?!否则不会被这一眼无意义的凝望,直接射穿屏障直入心底。

    回到家中,影兰依然不能平息,却又听见了来自书严房内的对话。

    “爷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兰儿的医葯费已经花掉咱们壁文大半生的积蓄,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了。”影兰的大嫂抱怨着。

    “可是医葯费也是兰儿从积蓄里付一半哪,况且她才刚痊愈,总得给她个时间呀!”

    “那谁给我们时间?全家大小六口全巴望壁文那瘦巴巴的薪水袋,你那宝贝孙女非但不珍惜,还阔气地去订作一件三万块的衣裳,要不是被我发现了那张收据,我和壁文还在熬着日子当凯子呢!”

    “你说话怎么这般刻薄,兰儿是你的小泵,壁文的妹妹呀!”

    “可是她长大了,咱们没理由再养她”

    “不花你们半毛钱,我会负责照料她的。”柳书严气得七窍生烟。

    “爷爷这可是您自个儿说的,到时可又别在壁文面前不承认,反正这些年你那些画也为您攒了不少钱,拿些出来补贴补贴也不为过。”

    “大嫂,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影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遂推门而入,当面说个清楚。

    “兰儿”柳书严有些意外。

    “你有这想法,那我就放心了,小泵啊!不是我说你,人有些时候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你以前那间公司都三番四次地来催你回去上班了,再挑剔,别人只会说你不识抬举,希望你好自为之。”影兰的大嫂随即扭着身子离去。

    大嫂的话虽是刻薄,却是实情,目前的影兰已不是上海柳家千金,她有她的责任,她有她的难题。

    尽管对世俗的名利已无所留恋,但最低的极限也不能成为亲人的包袱,尤其是年迈的爷爷。

    影兰决定接受公司的美意,再回去接续她原来的职位,直到她存够了前钱,直到爷爷百年以后,她可以没有任何挂虑牵绊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不是自杀,只是任由生命消退。

    她不是消极,只是无欲无求、无所依恋!

    第一天上班,影兰竟成了全公司的话题了。

    “柳小姐,怎么个把月不见,丑小鸭变逃陟了?!”

    “柳影兰,从实招供,你在哪里整的形”

    “胡说八道!兰姐本来就不难看,只是现在更漂亮了!”这是稍有“良心”者所说的话。

    对于这些赞美,影兰仅是颌首微笑,而内心却无动于衷。

    这点曾经是她最在乎的,而今,再美或再丑,对她已不再有意义了。

    坐在曾经是她引以为傲的办公桌前,却是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觉,第一次,她面对堆积在眼前的档案,却无从下手。

    “怎么?!吓了一大跳吧!”林茉莉不知何时地走到了影兰的身旁。

    “啊是你!”影兰原本正在发呆。

    “这些是我去法国开会的所有资料,现在都交接给你了!”

    “交接?!”

    “嗯,我已递了辞呈,就做到这个月底”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的关系吗?茉莉,这案子既然交给你负责,就不要再顾虑我了,况且,我怕是没这份心力再担此重任。”她实话实说。

    “嘿!你的雄心壮志上哪儿去啦!要是让老总听见你这丧气话,他铁定吐血。”

    “别说笑了,我知道自己的分量,倒是你一走,他才会痛心疾首呢!”影兰笑着说。

    “你就别臭我了!这次的企划案真教我丢尽了脸,人家对方指定要你出席,对我这超级大美女根本不看在眼里,真是气死人了!”

    “就为了这样要辞职?!”影兰有些不信。

    “才不呢!我是要结婚了”茉莉一脸幸福洋溢。

    “真的?!怎么上次没听你提起?”影兰愈看着茉莉的神情,愈是觉得有书屏的影子。

    “是前天才决定的”茉莉害羞地微笑说:“其实,这某人该由你来当才是,要不是你让出了这趟的法国之行,我就无法与他相遇了。”

    影兰一听,倒是相当好奇问道:“他是法国人?!”

    “不是,他住在高雄,只是去法国念服装设计,因为还差两年才毕业,所以我们打算结婚后再回法国。”

    也是服装设计?这种巧合未免太令人惊奇了。

    再看着茉莉的脸,再想想茉莉以前对她的作为,影兰就是不自主地又回忆起书屏自杀时所下的诅咒

    “柳书缦,不许走我要诅咒你我用我的生命发誓,下辈子我要讨回你抢走的所有东西”

    所谓“一语成真”就是如此吧!

    欣慰的是,一切都已偿还了,她在上海最后为书屏做的,算是替书缦了却这段恩怨,当然还平白牺牲了柳影兰七年的快乐光阴。

    其实,还是该感激书屏不,该是茉莉,要不是她三番四次地抢走她身边的男性,说不定她还没机会遇见以淳,就糊里糊涂地嫁人了。

    想想,书屏还是感谢她所做的一切,尤其是让她结识了虞思年,虽然他们的爱波折了些,但毕竟还是有个完美的结局,不像她和以淳

    影兰想他,想得更紧了!

    茉莉一走,影兰又跌回自己的思绪里,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

    “柳小姐、柳小姐、柳小姐”

    “啊”影兰被人重重地在肩上拍了一记。

    “想什么这么入神?老总叫你去一下呀!”

    “喔谢谢!”影兰尴尬地笑着回答。

    敲了总经理室的门,她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柳小姐,身体都痊愈了吧!以后可得留意些呀!”老总是一副有求于人的脸孔。

    虽然在商场上见识也算不少,但这副样子,影兰还是有份恶心的冲动。

    “谢谢总经理的关心。”她仍客套地回着。

    “上回真是我的大意,不该派林茉莉上法国,结果不但没谈成,还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所幸是董事长出面,对方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柳小姐,这次就全看你了!”老总贴着笑脸地说着。

    “我尽力便是,可是也没有太大把握,听说他们这次来台湾视察投资环境,也约了其他三家厂商谈合作事宜,这恐怕以不是我们当初所想象般的容易了”影兰分析着。

    “只要你出马,我们公司就稳操胜券了。”

    影兰不语,只是将疑惑写上眼睛。

    那总经理一眼,便知道她的念头,于是又接着解释说:“对方总裁听说非常喜欢你递的那份合作企划,一直想要与你亲自讨论一下内容,所谓先入为主,你已经为公司取得一分先机了。”

    “总裁?!”影兰皱了下眉头,说:“法国那方的总裁要亲自过来?不会吧,法国人都满自大的”

    “不,他不算纯法国人,他有一半中国血统,母亲是上海人,而且,他也已经来台湾住两个礼拜了。”

    此话一出,听得影兰心口更紧了,真是脆弱!连“上海”两个字,都会刺痛她的内心,更遑论再兴那位总裁冷静地谈判总不能以“你有个来自上海的母亲”为由,来搪塞自己临场失态的窘境吧!

    为着分明,影兰还是随时提醒自己这一点。

    虽然这次的企划案是她心血的杰作,虽然这次公司对她是完全地倚重,但,坐在会议室的她,仍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口干舌燥。

    “请进,请进”只见总经理鞠躬哈腰地走进。

    一群人自门外鱼贯走进,有金发、有黑发。

    影兰一见状,连忙地座椅上站起。

    “柳小姐”总经理唤她过去,说:“柳小姐,这位是盖利马先生”

    “你好”影兰以流利的法语问候着。

    “你就是柳影兰小姐”他随手拿下了墨镜并以略带上海腔的京片子说着。

    “果然是上海人”一句字正腔圆的上海话,就从影兰的口中说出,并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拿下墨镜的他。

    是他?!影兰大吃一惊,竟然是那位与她两次四目相对的陌生男子。

    “你怎么会上海话?”他也是一副讶异的表情,但和影兰的意外却不尽相同。

    也许那是她的多心,他根本没记着她,这样也好,免得尴尬。

    “因为我也算上海人!”影兰如是回答。

    总经理笑得更得意了,影兰突如其来的这招,铁定又加了几分胜算,于是他又加油添醋地说:“原来你们也算是同乡啊!那可真有缘,柳小姐,今天你可要仔仔细细地把这企划案从头到尾地叙述一遍”

    这一个钟头的简报如同一天,对影兰的身心皆是考验,每当不经意的四目交接时,一股莫名而巨大的电流冲击着影兰的内心,而她几要使出全身之力方能抵抗下去。

    这一个钟头,她其实是在闪躲下疲累不已。

    这种震撼很熟悉,像当初她和以淳的相遇。

    因为是全心全意,以至于反射出的感觉全是他的一切,影兰是如此解释着自己的心乱。

    “柳小姐,你的企划案的确是令人赞赏,不过,实际市场的情况及反应出的投资报酬率还是值得商榷”盖利马说着。

    “这您大可放心,本公司做事有绝对的信心”总经理连忙拍胸脯说着。

    “盖利马先生”影兰有话要说。

    “叫我孙念海,是我的中国名字。”他微笑地说。

    孙念海?这名字就散发着感人的频率,影兰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思念上海”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继而微笑地说:“你是第一个正确解析我名字的人,以前他们总是认为我是出生在海边的。”

    看着他的神态,影兰恍惚地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直到孙念海再次提醒

    “柳小姐,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哦”影兰经他这么一说,才警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重新整理思绪,说:“我是说我认为孙先生你方才的顾虑也是对的,毕竟台湾对你们而言是个陌生的投资环境,的确有必要多方了解,免得大笔资金一投入才后悔”影兰竟然是站在对方的立场分析着。

    “柳小姐”只见总经理差点没当场晕厥。

    “你的建议非常中肯”孙念海的眼中尽是称赞,说:“不过,诚如你所言,我们对这大环境还是陌生的,因我们急切需要一位熟悉这里,并可信任的朋友来协助”

    “孙先生,那你就大可放心了,柳小姐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但能力强,脑筋清楚,而且为人善良亲切。”第一次听见赞美自己的言辞,却有作呕的感觉,影兰对这位变脸极迅速的顶头上司是愈发“敬佩”

    孙念海似乎也应可了总经理的提议,他不语地用眼眸征询影兰的同意。

    “我愿意尽力协助一切事宜”于公于私,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但重要的是,她舍不得他眼中忽隐忽现的熟悉那是以淳眼中才有的深意。

    那天起,影兰在公司的地位突然水涨船高,连薪水都连跳三级,令同事们啧啧不已。

    “影兰,这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下子把其他几家对手公司给气毙了,他们没想到使出浑身解数,派出最美的公关接待,都败给了咱们貌不惊人的柳影兰。”

    “毕竟是外国长大的,审美观念总是不一样,而且听说法国男人对东方女子有特别的好感,刚好影兰就是个典型的东方造型,瓜子脸,单眼皮”

    这些人同以前没两样,说话还是语带讽刺,褒中带贬,不过,影兰已不在乎了。

    眼前的事只有一样,就是配合着孙念海的行程准备各类资料,以备应用查询。

    这天,总经理还是照例地要影兰做进度报告。

    “这份案子已经因实际需要,而做了几处修改,总经理你觉得怎样?”影兰说着。

    “柳小姐这不是我说你,这一改,我们公司的利润就少了几分,你和孙先生不是挺熟的吗?照他信任你的程度,是不是可以再添些有利的方案?”

    其实这反应,早在影兰的意料之中,她倒也理直气壮地解释着:“总经理,人家也不是白痴,这其中利益他们也计算得相当仔细再加上联茂、唯信这两家也竞争得很厉害,我们只有以诚信来赢取这份合约,所以少些利润总比拱手让人要好,切莫因小失大。”

    影兰的话倒也使总经理听得服服帖帖,在她起身出去前,他又不免忧心地叮咛着:“柳小姐,这阵子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临时有人从中轧一脚,你早就把合约拿到手了,听说明天的私人欢迎晚宴,联茂要派出最厉害的公关把咱们给踢出局,那—你可得小心应付了,哎偏偏林茉莉这朵花人家没半点兴趣”

    商场上的台湾人,似乎还是挺迷信应酬的花招,总认为排场、醇酒、美人是无往不利的三大要素。

    以往,这些全是影兰这只丑小鸭的致命伤,但自从经过上海的风华洗礼后,影兰由衷满满的信心。

    虽然,她不屑以色示人,但,基本上,她不容许自己已成为大众嘲弄的话柄,况且,是在孙念海的面前。

    这天夜里,影兰又重回了上海的华丽,梦境中的她,正和以淳相拥在舞池里,他一身西装笔挺,而她穿的是那套绣着粉紫兰花的旗袍,两人忘情地转个不停。

    梦境中的她,笑得灿烂不已。

    在她凝望下的他,尽藏着款款的深情。

    “兰儿,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不”她一阵惊慌“以淳不要离开我”

    他温柔地看着她,说:“我们会再相逢的,我的绝妙好兰。”

    “以淳,不要走啊”影兰的眼前愈来愈模糊,他使尽全力地想抓住他离去的身影。

    “兰儿,相信我,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金钱为证,下午三点再见”这句话回旋在探戈的身影间。

    “以淳”撕裂的痛楚再次将从她梦中催醒。

    同样的泪湿枕巾、同样的刺骨椎心,影兰仍是不悔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盼入梦境。

    只怕梦不到以淳,梦不到继续。

    隔天,影兰干脆请了假,说是为了准备晚上的战力,其实,是为了平息昨夜的情绪。

    “兰儿,茉莉打电话来,说一会儿就过来接你,问你准备好了没?”柳书严一面说一面走向影兰的房间。

    “差不多了”影兰停立在镜前端详自己。

    “兰儿,你”一推门,柳书严顿时目瞪口呆了。

    “这样好吗?”影兰问着。

    这副打扮,完全是她上海的翻版,梳起长发,在脑后札了个自然的髻,再松散地垂落几根发丝,华贵又不失浪漫的呈现了她的古,重要的是,她穿了最近刚订作的那件旗袍。

    而柳书严的惊奇,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蜕变,而是因为她竟然把自己扮成了柳书缦。

    “不好不好”柳书严又是一阵担心“兰儿,都那么久了,你还没清醒吗?你是柳影兰,是我柳书严的孙女,不是柳书缦啊!”“叭叭”汽车喇叭声自门外响起。

    “爷爷,茉莉来接我了,再见!”转身离去的影兰,能感觉到爷爷在她身后的眼光,走到大门时,影兰又若有所思地回过头,说:“柳书缦早就死了,就在你第一次车祸时便死了,不过,她不是要去跳湖自杀,而是正打算回家重新开始,而我,便是她未了心愿的继续,我不是柳书缦,我是柳影兰。”说罢,便出了门,上了茉莉的车。

    和以淳相爱的是柳影兰,但是,以淳爱的、寻的又是哪一朵兰?影兰心中不禁怅然。

    到了会场已是七点一刻了,豪阔的排场及故作风雅的社交笑容晕眩了影兰原已疲累的思绪。

    “茉莉呀!怎么这么晚才来?”只见老总急忙地跑了过来,说:“人家来联茂和唯信已经抢得惊逃诏地了,柳影兰呢?躲哪儿去了,再怎么不称头也得出来见人哪”

    “我没躲,我在这儿啊!”站在一旁的影兰有些气恼地说着。

    “你?!你是柳影兰?!”老总百般不信地盯着她看。

    影兰不语,颌了个首,便径自往会场内走去。

    “总经理,你太小看人家了!”林茉莉说罢,也随后进入了。

    只剩那秃头男子,像个傻子般地愣在原地。

    偌大的会场、喧闹的人声,但影兰一进场便引起了所有的人的侧目,毕竟这个年代,已少有年轻女子穿着旗袍参加派对了,尤其今晚的影兰,更展现了中国女人古典温婉的特质,是别出心裁,是风华绝代。

    “孙先生,抱歉!我来晚了。”影兰径自走到孙念海的跟前。

    “是啊,柳小姐,还好你来晚了,否则我们连接近孙先生的机会都没了”只见曲冠晴万种风情地挽着孙念海的手,说:“孙先生这首曲子很美,我们再跳一曲吧!”

    孙念海不语,只是看了影兰一眼,随即同曲冠晴步入舞池,翩翩起舞。

    “糟糕,让唯信捷足先登了,竟然把曲冠晴找来,真是的”林茉莉盯着步入舞池的他们。

    “不愧是新一代的偶像歌手,好颇有巨星架式。”影兰笑着说。

    “喂,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怕是这位‘巨星’把我们公司到手的鸭子给叼走了。”林茉莉摇着头说着。

    “不会的”影兰仍是微笑。

    “不会?!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当然赌那份合约罗!难不成赌他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呀?!”林茉莉说千方百计还是改不了“毒”性。

    影兰这一听,笑得更灿烂了,用那自信满满的神情对茉莉说着:“不论赌哪一项,你都输定了。”

    毫无缘由,毫无心机,影兰知觉地就如此确定了,不禁茉莉怀疑,连她自己都感到荒唐莫名。

    她实在没有任何条件来左右孙念海的决定,虽然她和他因公而相处了不少时日,但是,实质上,他还是属于陌生人的范畴,而她的心思,却愈越了这条界线。

    但,她就是信任他,没有原因。

    “柳小姐,听说你歌喉不错,能否上台为今晚的欢迎会表演一曲?”杏诃是今晚的东道主,曾和影兰在生意上有过几次接触,对她平实诚恳的作风十分赏识。

    “这不好吧!我临时也没准备”

    “好哇!好哇柳小姐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呀!孙先生铁定会对你另眼看待。“总经理本来正在发愁,这个提议又给了他希望。

    “影兰,就被客气了,这事你早已驾轻就熟”林茉莉太了解影兰的才气了。

    在半推半就下,影兰只好被架上台,但因没有准备琴谱,所以她便选择了音乐带代替亲自弹琴。

    站上了台,她就看到了孙念海含笑的眼睛,虽然相隔遥远,虽然相对无语,但影兰却可清楚地看见他的心意。

    而他呢?答案似乎也尽在眼底。

    不知怎么地,影兰竟挑了曲她从未尝试过的歌曲,只因为此时此刻吻合了她的心境。

    这是一首多年前的老歌曲玫瑰人生,它的高难度不只是它的高八度音,而是那浓郁的感情,苍凉的意境。

    愈唱到最后,愈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这首歌,该是唱给以淳听的!

    而今曲罢,却只剩佳人独饮悲戚!

    无视满堂的喝彩,影兰一脸落寞地走下了台,径自往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试图平息心中起伏的波涛汹涌。

    “柳小姐,怎么你还坐在这里?赶紧去同孙先生谈谈!真是的。”总经理催促着。

    “要去,你自己不会去啊!”影兰的忍耐已到极限。

    “咦!这是什么态度?要我去可以的话,那我又干嘛花钱请你回来上班?”

    “那你没看见人家孙先生快被一堆美艳的花给淹没了,还要我这片绿叶去做什么?”影兰瞄了一眼远处的孙念海。

    “哦你是这样想啊”他亦有同感地点点头。

    其实,影兰也不是完全这样认为,否则就有“醋”味之嫌了,可是要说丝毫不在意,又太过矫情了。

    “号外号外”只见林茉莉兴奋地跑过来。

    “又是什么消息呀!是不是有关合约的?”老总问。

    茉莉喘了口气,啜了口香槟,说:“可以算是”

    “快说,卖什么关子啊!”总经理焦急地问。

    “我刚刚才从孙先生秘书的口中得知,孙先生这次来台湾名为考察投资环境,其实其实是为了我们柳影兰小姐而来的。”茉莉转着眼珠子看着影兰。

    “胡说八道,让人听见多丢人哪”影兰瞪了茉莉一眼。

    “冤枉呀!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听那秘书说,原本孙先生看到我们传过去的企划案还不是挺在意,直到看到了这企划案的执行者柳影兰小姐的玉照后,便马上决定先与我们公司谈,不过,后来他可是大失所望了,还刺伤了我这大美女的自尊”茉莉夸张地故作抹泪状。

    “难怪他指定要柳小姐代表”总经理恍然大悟地说,继而又笑得很谄媚:“那这合约肯定有九成的希望了,柳小姐这全看你了。”

    影兰没说半句,因为她早已笑得人仰马翻,要是在上海当柳书缦的时期,这话倒会相信,只是今日的她,同样的打扮也不及书缦的十分之一,这话就是讽刺人的荒谬手法,她是又好笑又有些可悲!

    “什么事这么有趣?能说来听听吗?”不知何时,孙念海已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欲邀请她起舞。

    影兰还是笑着,自然地把手递给了他,随他进入舞池。

    “你的笑容很美,介不介意与我分享?”他说着。

    “是个大笑话”影兰不敢正视他的眼“他们说你这次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来看我的哈哈哈真是荒谬哈哈”影兰一笑掩饰她内心的激荡。

    孙念海则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说:“要是我说,这是事实,那你会怎么想?”

    这要是事实,那就更混乱了,影兰心里想着。

    “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她微笑地回答。

    “原先,我也有这层疑惑,直到,第一次与人在电梯前四目相对,我就肯定这一趟没有来错。”孙念海的神情竟有份以淳惯有的温柔,呵护得影兰全身因感动而颤抖。

    “原来你那时在就认得我?!”她说着。

    “不是那时,在我第一次看到照片中的你时,我就觉得似乎在很久以前我们便已相识,这种感觉很特殊,也很难理解,所以我才决定亲自前来解开谜题。”孙念海的性感很理性,也很直接,这一切他都表现得明明白白。

    他的话,听得影兰惊愕得不能言语。

    当天夜里,影兰又梦见了孙念海。

    当她又哭喊地欲抓住他离去的背影时一转身,他回过了头,而他的脸竟然不一样了,那是另一张脸孔,自然得宜,天衣无缝地与以淳的脸合而为一。

    “以淳”她再次从梦中惊醒,也再次思绪着方才那张似曾相识的新面孔。

    “是他?!”影兰想到了孙念海。

    不可以,永远不可以!

    以淳等了她几乎六十年,而她才不过回来两个月,就已经耐不住诱惑,柳影兰啊,柳影兰,你怎么会如此脆弱不堪!

    重要的是,她不能对不起以淳,他永远是她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