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冢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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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养数日,烟罗已可下地行走,阳光和煦,微风送暖,她让和姬在院子里置了张软榻,静静地沐浴着阳光,院中桃花开得正好,灼灼靡丽,微风过处,犹如下了场盛世的红雨,而今,整个流云殿中,只余她与和姬两人,其他的,要么是被冯姬遣走,要么,便是自己打通了关系调到了别的宫里,烟罗有些好笑,走走停停,这些人中,一个个当初是那么的想进流云殿,如今,又是怎样的避之如毒蛇猛兽?

    不过还好,她不曾欣慰,如今,也就不会伤心……

    灼灼桃花瓣落下,跌在烟罗淡青色的衣角旁,如晕开一汪湖水的赤色扁舟,激起碧波朵朵,又飘落而下,在地上打了几个转,然后……终结!

    和姬看着烟罗,将端在手里的茶水放在桐木桌上,斟了一杯,递给烟罗,“公主如今,打算去往何处?”她看着她,面上无波,眼里却尽是隐藏的泪花,她深深吸了口气,低了低头又抬起来,“婢知道,公主此番出了宫,定会去寻莫将军,可是……”她拉着烟罗的袖子,担忧地看着她,“公主!如果可以,婢请您还是去涪阳,那里毕竟是娘娘的母家,会护着你的,沙场太危险,公主……”

    她没有再说出口,烟罗直直地看着她,相较和姬的着急,她却显得如此漫不经心,浅浅的一笑,这是她数日以来不曾有过的,“和姬,出了宫,你就找个人嫁了吧,生活也许平庸,但却不失为完满,人活一世,是淡?是浓?也许要的就该是那份浓极而淡吧,我希望……”映着潋滟阳光,烟罗依稀的笑显得越发朦胧静美,“你可以过得很好!”和姬不语,但眼泪却顺着面颊落了下来……

    如果可以,烟罗但愿永远也不去面对她,可是现在,却不得不面对,十六人的排场,浩浩荡荡,就这样出现在烟罗面前,盛气凌人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反观烟罗,却只有一个和姬陪侍,冯姬笑看着烟罗,眯着眼,魅惑而略带缠绵的声音幽幽响起,“烟罗,我们齐国的长公主,皇朝的敬舞帝姬……”绕到烟罗身后,睨看着她,目光如含血的毒蛇,“本宫记得……九年前你曾说过,待你再次回来之日便是我冯姬祸事临头之时,可是如今,又是谁?”手攀在烟罗肩头,红唇魅冶,容颜近妖,贴着烟罗耳畔,吐出声声嘲讽,“后宫是我冯姬的后宫,将来前廷也会是我冯姬的前廷,你,只是我冯姬掌中的一只蝼蚁,只要我冯姬想……”眼光毒辣,狠狠地盯着烟罗,“你马上就可以……死!”

    烟罗轻轻一笑,拂开她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转过头来,波澜不惊,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扭曲的女人,淡淡道,“从前我一直不明白,我母后,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处心积虑地想要除之而后快,现在……”勾起一丝嘲讽,神情略带怜悯,这却是冯姬最不愿看到的表情,“我只是觉得你可怜,你的欲望让你的丑陋无所遁形,你的野心把你的残忍公之于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没完成的事,自是有人替我完成,不是个人私怨,而是替天行道!”

    冯姬狂笑,睁大眼睛狠狠盯着烟罗,一字一顿,“哼!好个替天行道,我就看看,你如何替天行道,不过在此之前,”冷冷一笑,有些幸灾乐祸,“我的帝姬,请在华音台上再舞一支凤凰醉如何?一支比九年前更出色的凤凰醉,如若不然,”瞥了眼烟罗身后的和姬,“不只是你,宁罗和你身边的这个婢子都别想活着出去!”

    祸不单行,仿佛连老天都在帮她,烟罗尚有伤在身,怎可如此?即便是完整地舞上一曲,效果也很难想象,冯姬,是要她要么身败名裂,要么……以命相搏!

    冯姬离去,宁罗就匆匆赶来,“阿姐,这分明就是她在整你啊!明知你伤势未愈,怎可再起舞?”恨恨地盯着昭阳殿坐落的方向,宁罗气道,“那女人就喜欢无事生非,兴风作浪,齐交之她手,必败无疑!”声音不大,却也是斩钉截铁,目光冷静,面容淡漠,烟罗将目光收回,看着宁罗,道,“你可曾后悔,她如今权势遮天,如若将来,必可在楚宫助你一臂之力,与她决裂……”话未尽就被宁罗打断,宁罗有些忿忿然,“阿姐,我怎会后悔,你这样说,我很难受,我从未忘记自己是母后的女儿,正如冯姬从未将我做女儿对待一样,我只是她登上后座的棋子而已,而我,当初也只能靠她才能活下去,才能……往上爬!”泪眼看着烟罗,带着声声的控诉与委屈。

    残阳浴血,冷风微凉,映着漫天霞光,烟罗与宁罗并肩而立,“我没有怪你,作为姐姐,我没有将妹妹好好的护在羽翼之下,我愧对母后,那么……”偏了偏头,对着宁罗,“就让姐姐,为你作最后一件事吧!”晚风撂起烟罗鬓间的发丝,在风中静静摇曳,和着寂寂宫阙,更显苍凉。

    齐楚联姻,一场盛世婚礼,倾国帝姬与武陵霸主的结合,就在武陵皇朝第四百四十八年来了……

    宫斐派国相御寒亲迎,数百苍鹰携红绸开道,漫天红绸,如血色的霞光,飘动的红云,衬着万人的仪仗队,从楚国一直延伸至齐国,直至齐都城潼缁,红绸铺地,三十里响彻楚国迎新曲《结同心》,

    结同心,同心结,与卿执素手,从此不负离。

    结同心,同心结,与君绾青丝,尔后长相依

    ……

    礼尚往来,烟罗帝姬于当晚在华音台上再舞一支凤凰醉,借此表达对故土的依恋和对楚国的敬意……

    华音高台之上,挂着层层青色幔帘,灵动飞逸,月色溶溶,透着阵阵清寒,四下皆高朋满座,鎏金灯笼罗列高挂,香烟弥漫,薄雾缭绕,齐王列于首位,楚相御寒与王后冯姬分列左右,御寒看了眼华音台,冷峻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意,举起杯盏遥敬齐王,“传闻当年公主一支凤凰醉撼动六国,寒未能得见,实乃寒之憾,寒今日能得见帝姬亲舞,当属三生有幸!”

    “御相言重了,小女之舞只是附庸风雅之作,哪里担得上御相你有幸二字,今次,权当小女为御相助兴,以表对御相来齐的欢迎之意……”齐王笑着答道,身子微微前倾,略显佝偻,姿态谦和,然,若是作为一个君王,却觉得过于谦卑了,这种姿态,在无形中低了齐王室乃至齐国的身份,此话一出,有了片刻尴尬的寂静,下座幔帘后的宁罗听见这番话,差点气岔了气,情之所致,泼翻了手边的茶盏,在这片刻的寂静中尤为突兀,第一次为自己身为齐公主而羞愧,阿姐贵为皇朝帝姬,又即将成为楚国王后,阿姐是君,他御寒是臣,怎么可以说是替他御寒助兴?而在此之前,她还是我齐国的公主啊,被齐国君王如舞姬一般说成给楚相助兴……当真可笑至极!如若齐国最最尊贵的公主只能给楚相作舞姬,那么她齐国,又成什么了!台下百官闻言,或低头不语,或面有讪意,更甚者,则面带冷笑负之嘲意……国之不幸,我辈恸然!

    宁罗有些悲哀,透过幔帘,看着首座上的齐王,玄色衮衣裘服,黑色冠冕朝珠,绣有山河地理,囊括其内喻为家国平定,四方归一,纹有日月星辰,代表与天同辉,日月同势,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这似乎是种讽刺,愿望虽美好,但今时观之,也只能是愿望罢了!不能实现的愿望与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如今已成笑谈……

    御寒闻言,不动声色,瞥了眼宁罗处一眼,微低着头一笑,“齐王此言差矣,帝姬如今贵为我国皇后,臣能在此代表我王观之起舞,臣惶恐之至,陛下之言……倒是……呵呵!”突然站起身来,面向华音高台,姿态郑重,面含敬畏,抬起手,“提醒了寒应起身观之,方能表现对帝姬之敬重,对我国皇后之敬重!”说着又嘱咐身边的画师要将烟罗舞姿尽数绘出来,带回楚国,齐王哑然,自知自己失言,便不好多说。

    烟罗站在重重幔帘中已静立良久,身姿掩于幔帘之后让人无法察觉,一袭天青色的广袖罗裙,发间是一支碧玉簪子,通体流光,如平湖碧波,虽不炽烈夺目,然那份摄人光华却让人忽视不得,刚才的那出闹剧,她看得真切,一个无能的庸主,只会恃强凌弱,让他在自己的国土上狐假虎威还可以,如若遇上真正的强者,那么他的第一反应,也就是如此了,收起他的尾巴,藏住他的爪牙,浸入骨子里的卑微,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这个人……就是她的父王,齐国的君主。反观御寒,烟罗看着他,楚国的丞相,年轻的丞相,明君能臣,楚,怎能不强?

    御寒方才的一番话,不是说给齐王,而是说给齐国的臣子,齐国的百姓听的,那样的君主,那样的臣子!一个荒唐,一个明智。齐国的国君不顾公主的脸面,而楚国的相国却敬之为国母,一个失了民心,一个得了民心,也许,这才是御寒来齐的真正任务吧……

    一缕幽风袭来,层层幔帘翻飞,如碧波回旋,娉婷而立的身影,抬手,转身,点足,回眸,那是只优雅的凤凰,高雅出尘的身姿,妙曼灵动的舞步,有着女人的柔美,公主的圣洁,帝姬的清贵,丝竹奏响,管弦齐鸣,泠泠乐声中,凤凰醉吟醴泉,酣食竹实;萧音弥漫,竹笛悠扬,层层幔帘揭开,隐逸的凤凰,降世人间,飘逸舞动的广袖,随风流走的青丝,惊世罕见的眉眼,溶星敛月的清眸,遗世独立的背影,那是一支,凤凰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