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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巧妙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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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琪、纳容、纳兰这三位坐在书房里聊上了。

    这一聊,自然是聊得很晚,会办事的博多又在最适当的时候带着人,送来了三碗刚炖好的银耳汤。

    第二天一早,纳容、纳兰兄妹往万亲王跟福晋那儿请安去了,留在听涛轩陪李玉琪的是博多。博多起得早,他是在给万亲王跟福晋请过安后,到听涛轩来给纳容、纳兰兄妹俩请安的。

    纳容、纳兰兄妹俩请安去了,陪李玉琪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博多这个人似乎是个全才,不但会做人,圆滑,世故,善解人意,而且很健谈,更难得的是他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不紊不乱,能引起人的共鸣。

    闲聊了一会儿,博多话锋忽转,道:“李爷,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像您这么一位高才,若是长待在这儿,未免太以令人为您叫屈。”

    李玉琪笑笑说道:“博总管知道,我只是见贝勒爷与二格格为人做事有江湖人气概,而惺惺相惜,所以”

    博多道:“这个我知道,贝勒爷跟二格格在所有亲贵之中,也确实是难得的好站娘、佳子弟,为人真诚,待人仁厚,没有习气,没有架子,我们下人没有一个不敬服的,只是”

    看了李玉琪一眼,接道:“像您这种高才,便是长久待在江湖上,那也令人有埋没之感,叫人为李爷您扼腕。”

    李玉琪淡淡一笑道:“那么博总管认为我该到哪儿去,该把我这身浅薄所学用在何处?”

    博多道:“李爷,您教贝勒爷的是”

    李玉琪倏然而笑道:“博总管,我是个生性懒散,喜好飘泊,不求闻达,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无缘的江湖人。”

    博多凝目笑道:“李爷何不说江湖人不愿沾一个官字。”

    李玉琪笑了笑,没说话。

    博多道:“李爷,江湖上有这么-句话,人死留名,虎死留皮”

    李五琪道:“不错,确有这句话。”

    博多道:“我以为大丈夫,真英雄,并不会以留名江湖而满足。”

    李玉琪道:“那么博总管以为这名该留在何处?”

    博多道:“画像凌烟阁,名标青史,大丈夫,真英雄当如是。”

    李玉琪微微一笑道:“听博总管口气,似乎有以教我?”

    博多道:“那我不敢,不过假如李爷愿意,我倒能略尽绵薄,为李爷荐介-个好去处,在那儿,李爷才能一展高才,像李爷这等人物,不愁没个飞黄腾达之日。”

    李玉琪道:“博总管要把我荐介到何处去?”

    博多道:“李爷先别问那是什么地方,请答我”

    李玉琪含笑说道:“博总管,我这个江湖人择人而事。”

    博多道:“诚然,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李爷如果要择人而事的话,我认为寻遍内城设有比这位更合适的了。”

    李玉琪道:“内城之中还有比王爷更贤明的人么?”

    博多道;“我不敢说内城之中还有比王爷更贤明的人,但我敢说李爷要是到那儿去,至少要比王爷这儿更能-展袍负。”

    李玉琪道:“博总管至少该让我先听听那是什么地方,什么人。”

    博多迟疑了一下,道:“李爷,我有话在先,无论您愿意,或是不愿意,却请您只当博多没说这些话”

    “我懂。”李玉琪笑道:“江湖人讲的是义气,我不会让博总管做恶人。”

    博多道:“谢谢李爷,那么我告诉您,地方在紫禁城里”

    李玉琪心头一震,道:“博总管是要我”

    博多道:“李爷,大内需要您这种高才。”

    李玉琪道:“这么说博总管所说的这个人是皇上了?”

    “不。”博多摇头说道:“李爷,不是皇上,是大贝勒。”

    李玉琪心中登时雪亮,他明白了博多的身份,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在背地里说一句话,大贝勒就会知道的原故了。

    他更明白,像博多这种人,必然遍布在内城每一个府邸之中,可怕的是每一个府邸都把这种人倚为亲信。当即,他轻“哦”一声道:“原来是大贝勒,博总管,大贝勒跟大内有什么关系?”

    博多道:“这个我不便说,总之只要李爷找上大贝勒,就能很顺利,很顺利地进到大内去。”

    李玉琪笑笑说道:“博总管,像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连陆领班都不敢收留,如今博总管却要荐介我到大内去”

    博多道:“陆领班不敢收留李爷,但是毕竟有那有眼光的人收留了李爷。”

    李玉琪道:“供职大内是需要有一身绝好的武艺的,而博总管所见到的,只是我还不算迟钝的脑筋,还不算太笨拙的唇舌”

    博多道:“由这二者可以想见李爷心智之一斑,再由李爷威震众护卫这一点,更可见李爷的一切全够了。”

    李玉琪道:“博总管的好意让人感激”

    博多一怔道;“怎么,难不成李爷不愿意”

    李玉琪道:“博总管,我说过,我这个江湖人择主而事。”

    博多道:“不错,李爷是说过,可是大贝勒”

    李玉琪道:“博总管认为大贝勒是位明主?”

    博多点头说道:“当然,难道不是?大贝勒有一身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好本领”

    李玉琪道:“那只是武艺,纵然马上马下,万人难敌,那也只不过是个武夫而已,有一件事却可以看出大贝勒此人并不高明。”

    博多道:“哪-件事让李爷认为大贝勒不够高明?”

    李玉琪道:“博总管当知这一阵子京里闹飞贼的事。”

    博多点头说道:“我知道,这跟大贝勒是否高明有什么关系?”

    李玉琪道:“当然有关系,大贝勒既是这么一位勇武人物,他竟然听任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那些酒囊饭袋去办这件案子而不闻不问,就这点便可以看出他不见得高明。”

    博多讶然说道:“这一点怎可看出大贝勒不高明?”

    李玉琪道:“我试问,大贝勒为什么听任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那些人去办这件案子而不闻不问?”

    博多道:“这是件小案子。”

    李玉琪道:“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查缉营破不了,便连个飞贼影儿都没见到,博总管,这能算小案子么?”

    博多道:“那这原不是大贝勒该管的事。”

    李玉琪笑道:“地处京畿,外城内城仅一墙之隔,哪些是大贝勒该管的事?即令这件事大贝勒不该管,我试问,一旦飞贼潜入内城,混进大内,大贝勒该管不该管”

    博多道:“小小毛贼,何来天胆”

    李玉琪道:“博总管,贼不小,既然敢到京畿来滋事,胆子也够大的。”

    博多道:“他们却未必见得会往内城或大内”

    李玉琪道:“又怎见得不会,博总管,人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尤其这班飞贼,外城既无人能奈何他们,这将使他们以为自己很不得了,这情形是必然的,因之我敢断言,有一天他们必会潜入内城,更进大内,只不过是迟早而已”

    博多方待说话,李玉琪已接着又道;“一旦飞贼潜入内城,闹得各府邸惶惶不可终日,鸡犬不宁,那就威胁了紫禁城的安全,万-再进入大内惊了皇上,我试问,到那时大贝勒的高明在何处?”

    博多呆了-呆,没说话。

    李玉琪道:“如今外城之乱已严重威胁到内城各府邸的安全,假如大贝勒能防患于未然,将飞贼一举成擒,一网打尽,不但安宁百姓,且更解除了飞贼对内城各府邸的威胁,不但百姓额手称庆,歌功颂德,便连内城各府邸也会同声感佩,说不定在大内还能邀得-桩大功,大贝勒舍却这有利于自己的事不做,我试问,他的高明又在何处?”

    博多没说话,半晌忽然注目问道:“以李爷看,大贝勒该怎么做?”

    李玉琪道:“很简单,马上把案子从九门提督手里要过来。”

    博多道:“听李爷的口气,似乎拿这班飞贼并不难?”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那要看这件案子谁办了。”

    博多道:“谁办容易,谁办难?”

    李玉琪道:“我不敢谈论别人,如果这件案子是我办的话,我敢夸易如反掌吹灰,探囊取物,手到擒来。”(非常嚣张)

    博多“哦”地一声道:“李爷真有这把握?”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可惜我懒于过问官家的事,纵然有心管,也无从伸手。”

    博多方待再说,听涛轩外忽然响来步履声,与纳容、纳兰兄妹的笑语,博多忙离座而起,道:“李爷,请记住我刚才”

    李玉琪淡然说道:“事不关我,我也不是那种人,博总管尽请放心就是。”

    说话间,纳容、纳兰兄妹已并肩进了听涛轩,一见博多还在,纳兰立即轻“咦”一声说道:“博多,你还没走?”

    博多赔笑说道:“怕李爷一人无聊,陪李爷多聊了一会儿。”

    纳兰转眼望向李玉琪,笑问道:“你们俩都聊了些什么?”

    李玉琪含笑说道:“天南地北,无所不聊。”

    纳兰笑了,纳容突然说道:“行了,别说了,走吧。”

    李玉琪道:“二位要到哪里去?”

    纳容道:“谁说是我们两个,连你也有份儿。”

    李玉琪诧异地道:“连我也有份儿?上哪儿去?”

    纳兰道:“爹让我两个陪你到各处走走去。”

    李玉琪道:“怎么,要去玩儿?”

    纳容道:“是啊,你不想么?”

    李玉琪道:“头一天大清早,书还没读”

    “我的天。”纳容叫道:“果然是比爹还让人难受,小七,你行行好,饶人一次行不,你要老把读书挂在嘴上,那不如杀了我。”

    博多笑了,道:“李爷,您就慈悲慈悲吧,瞧贝勒爷多可怜。”

    “行。”李玉琪一点头道:“博总管说了话,我通融这次,但尽兴归来之后得听我的。”

    纳容道:“小七,你要明白,是爹要我俩”

    李玉琪道:“这么说贝勒爷自己并不愿意去?”

    纳容忙道:“谁说的,愿意,愿意,大爷,你好厉害。”

    李玉琪倏然而笑,道:“那兴尽归来以后就听我的,走吧。”

    “慢点。”纳兰道:“你们俩先在外边儿等我,让我换件衣裳。”

    拧身往自己卧室走去。

    纳容摇头说道:“女孩子家就是女孩子家,不管上哪儿去,总得先换件衣裳不可,也不知道这是谁给她们兴的规矩。”

    李五琪含笑说道:“假如贝勒爷为女儿身,就会知道这是谁兴的规矩了。”

    纳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几句话工夫不到,纳兰已换了一件衣裳,掀帘行了出来,刚才是一身旗装,如今则是一套翠绿色的褂裤,高领子,小腰身,脚下一双衬锦的绣花鞋,显得她刚健婀娜,曲线玲珑,动人异常。

    她眨动着美目,未语先露三分娇羞,道:“小七,看看我这身行头怎么样,新做的,料子是贡品。”

    李玉琪还没来得及说话,纳容已接了口道:“好,好,美,漂亮,行了吧。”

    纳兰脸蛋儿一绷,嗔道:“稀罕,像你这样,一辈子也别想讨得女孩子欢心。”说完拧身出了听涛轩。

    纳容直发愣,指着听涛轩外的纳兰道:“你们瞧瞧,给评评理,说她好,说她美,说她漂亮又怎么不对了?”

    李玉琪笑笑说道:“贝勒爷,女孩子家有时候是很难侍候的。”

    “对。”博多在后笑道:“这一点您也得跟李爷学学。”

    纳容摇头说道:“真是唯小人与”

    李玉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贝勒爷这是自找苦吃。”拉着纳容出了听涛轩。

    纳容出了听涛轩,回头吩咐说道:“博多,禀报王爷一声,我们走了。”

    博多答应着,人跟了出来。

    转眼间,三匹蒙古种的健骑驰出了万亲王府,博多在门口恭送,望着三人三骑拐了弯,很快地转身进去了。

    蹄声得得,三匹健骑一字儿排列着,纳兰居中,李玉琪,纳容左右护驾,控辔徐驰,在内城大街上往前走。边走,三个人边说笑。

    李玉琪笑问道:“咱们哪儿去,景山”

    纳容摇头说道:“不,景山有什么好玩的,都玩腻了。”

    李玉琪道:“那么去三海。”

    纳容摇头说道:“这两天皇上在北海,不方便。”

    李玉琪道:“那么去什刹海”

    纳容道:“什刹海就在北海后面,这两天到处都是大内侍卫,看见那些嘴脸我就讨厌,谁高兴上那儿去。”

    李玉琪道:“那么咱们上哪儿去,西郊”

    纳容摇头说道:“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玉琪转眼看了看纳兰,纳兰抿着嘴直笑。

    李玉琪心里忽然一动,忙控制了坐骑,道:“贝勒爷,话说在前头,二位要是带我到那个府邸去,我可不去”

    纳容举鞭往前-指,道:“不去么,到了。”

    李玉琪忙抬眼前望,可不是么,马快,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不少路,眼前就是一座广大深沉的王府。大门头横额四个大字:“荣亲王府”

    李玉琪眉锋一皱,回过头来道:“您二位这是”

    纳容道:“别怪我们俩,要怪你怪爹去,这是爹的意思。”

    纳兰接着说道:“爹就怕你不肯来,其实我就不懂你为什么不肯来,我姑爹这儿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李玉琪道:“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愿多认识人”

    纳兰道:“有什么要紧,我姑爹又不是外人。”

    纳容道:“小七,你不知道爹的用心,爹有了你这么一个高才,有心在我姑爹面前显显,你怎么好不给爹”

    李玉琪道:“贝勒爷要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去了。”

    “瞧。”纳兰忽然举鞭前指,道:“人家都迎上来了,你还能走么?”

    李玉琪忙转头望去,只见两名亲随打扮的中年汉子飞一般往这边跑了过来,当即他眉锋一皱,没再说话。

    纳容抬手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好了,小七,勉为其难,怎么说也就这一次”

    李玉琪摇头说道:“贝勒爷,你哪里知道,就这一次只怕就”

    话还没说完,两名亲随已到,几步外一起打下千去:“给贝勒爷,二格格请安。”起来枪步上前抓住了马x头。

    纳兰道:“王爷跟福晋在府里么?”

    一名亲随忙应道:“在,在,王爷跟福晋都在,哪天不念您二位好几回,您二位可有不少日子没来了。”

    纳兰脸上红了红,道:“这一阵子忙着赶几篇文章,没能来,我表姐在么?”

    “在,也在。”那名亲随道:“大格格这两天也没出门儿,听说这两天大贝勒在北海伴驾,抽不出工夫陪大格格,大格格也懒得出门。”

    说话间已到了荣亲王府门口,一家人用不着通报,纳容接过李玉琪的坐骑,跟纳兰把缰绳往两名亲随手里一塞,拉着李玉琪进了荣亲王府。

    李玉琪直皱眉,好生不安,

    纳容、纳兰带着李玉琪直进内院,刚进内院,便听得院子东边有人“哈”地一声,朗笑说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二位贵客给吹了来。”

    “姑爹。”纳兰一声娇呼,人已像凌波乳燕般扑了过去。

    李玉琪心头一震,忙抬眼望去,只见内院东边那假山旁,站着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

    长眉、凤眼、英挺、洒脱,算得上当世罕见的美男子,那青袍人正在逗弄一只鹰,纳兰到了他身边,他抬手摸上了纳兰的乌云螓首。

    这青袍人看似中年,其实李玉琪明白,他的年纪绝不止中年,算算应该快五十了,所以看上去年轻,那是一身精湛、深厚的修为使然。正思忖间,青袍人舍了那只鹰,拉着纳兰走了过来,李玉琪连忙收回目光,微微地低下了头。

    转眼青袍人拉着纳兰走近,望着纳容含笑问道:“怎么样,大少爷,这一阵子都忙些什么?”

    纳容红着脸叫了声姑爹,嗫嚅说道:“您是知道的,还不是读书做文章”

    青袍人眉锋一皱,摇头道:“唉,我跟你爹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一天到晚把孩子关在家里啃书本,他就是不听,有时候还冲着我发脾气,他就不瞧瞧,孩子都成了什么样儿”

    纳兰道:“您放心吧,现在不同了,打昨儿个起,爹的观念就完全变了,爹不要他唯务雕虫,专工翰墨,去作赋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爹要他做个君子之儒,最好能文武双全。”

    “对。”青袍人猛一点头,道:“早就该这样了,这是什么人让他那古板脑筋拐了弯儿,那固执的观念改了”

    纳兰眨眨眼,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青袍人两眼一睁,道:“姑娘,是你?”

    纳兰道:“我哪有这种能耐,是有位高才凭过人的机敏与口才折服了他老人家”

    冲着李玉琪呶了呶嘴儿。

    青袍人“哦”地一声,转跟凝望李玉琪,道:“这位是”

    纳兰道:“我们俩的老师小七,我姑爹问你呢。”

    李玉琪只得欠身说道:“江湖草民见过王爷。”

    青袍人忙摇头说道:“别客气,阁下既是纳容跟纳兰的老师,我就该”

    “王爷。”李玉琪忙道:“您别说什么,我当不起。”

    纳兰道:“小七,干什么老低着头嘛,是怕让人看,还是怕看人哪,我姑爹可是个顶随和的人,当着我爹,你都敢昂然卓立,毫无怯意,侃侃而谈,雄辩滔滔,难道还不敢面对我姑爹这么个随和的人么?”

    李玉琪暗暗直皱眉,道:“王爷虎威慑人,令人不敢仰视。”

    青袍人目中掠过一丝狐疑色采,道:“阁下总不能这么老低着头吧?”

    李玉琪只好抬起了头。

    他刚抬起头,青袍人两眼猛睁,脱口喝道:“好人品!”

    李玉琪心里却猛地一松,道:“王爷夸奖。”

    “不。”青袍人道:“阁下的人品为我生平仅见”

    纳兰道:“小七,我姑爹对人可是向不轻许。”

    青袍人转眼凝目,道:“姑娘,小七?”

    纳兰道:“他叫李七郎。”

    青袍人呆了一呆,道:“李七郎”

    李玉琪道:“我行七,朋友们都叫我小七或七郎”

    青袍人道:“那阁下的大号是叫”

    李玉琪道:“王爷,我父母没告诉我。”

    青袍人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哦”地一声,歉然说道:“我很抱歉。”

    李玉琪道:“王爷这是折我。”

    青袍人话锋忽转,道:“阁下来自江湖?”

    李玉琪心知要来的已经来了,立即提高了警觉,道:“是的,王爷。”

    青袍人道:“阁下是哪个门派的高弟?”

    李玉琪道:“家师系出峨嵋。”他本来想说少林,话到嘴边,猛然想起少林那位掌教跟眼前这位熟得很,他不愿意扯上一点渊源,所以临时又改了峨嵋。

    青袍人道:“这么说,阁下就是峨嵋高弟,峨嵋绝学与少林、武当并称于世,阁下必然尽得峨嵋绝学神髓了?”

    李玉琪道:“王爷夸奖,我仅略涉峨媚绝学皮毛”

    青袍人道:“阁下别客气,阁下谅必已从纳容兄妹口中听说过我,我这个人凡事但求率真”

    纳兰突然说道:“姑爹,他对怡姑婆几位的当年熟得很呢。”

    青袍人“哦”地一声

    李玉琪忙道:“王爷,师门长辈曾语甚详,也经常以怡郡主几位的当年勉诸后辈。”

    青袍人道:“对了,阁下既然艺出峨嵋,对她几位的当年是不会陌生,咱们别老站在这儿谈,请到我书房里去坐。”

    他这里抬手让客,纳兰那里说道:“姑爹,您陪陪他吧,我去给姑妈请安,找表姐聊聊去。”

    青袍人道:“也好,你表姐这两天正闷得发慌呢。”

    纳兰笑道:“那我来得可是正好了。”拧身往后跑去。

    青袍人这里二次抬手让客,道:“来,女孩子找女孩子,咱们聊咱们的,阿容带路。”

    纳容应了一声前面走了

    荣亲王玉珠的书房,就在内院的南边,荣亲王不比万亲王,是个赋闲的亲王,所以他的书房根本没有禁卫。同时,他府里只有当差的亲随而没有护卫,其实哪用得着,荣亲王玉珠一身所学当世罕匹,哪个不开眼的江湖宵小敢往他这儿碰。

    荣亲王的书房就跟他的人一样,任何一件摆设都够雅的,本来就是这样,人雅什么都雅,人俗什么都俗。进了荣亲王这间清雅的书房,刚坐定,外面就闻步履响动,接着有人恭声说道:“禀王爷,大贝勒来了。”

    荣亲王玉珠眉锋为之一皱,脸色也倏转阴沉。李玉琪看得很清楚,他心里多了几分疑问。

    只听荣亲王玉珠轻喝说道:“说我有请。”

    门外亲随应声而去,纳容一下站了起来,道:“姑爹,我到后面给姑妈请安去。”显然,他是不愿见这位大贝勒。

    荣亲王玉珠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

    听说这位大贝勒这两天在北海伴驾,今天怎么会突然到了荣亲王府。只有李玉琪明白这位大贝勒为什么而来。当着荣亲王他也不愿见这位大贝勒,尤其纳容已经离座,他更不好独个儿留下,他也站了起来。

    荣亲王玉珠道:“怎么,阁下也要”

    李玉琪道:“王爷,我也应该回避一下。”

    荣亲王玉珠并没留他,点头说道:“好,阿容先陪这位到西厢屋坐坐去,我待会儿就过来。”纳容答应一声,领着李玉琪施礼告退,这时候外面雄健步履声已然传了过来,李玉琪心知那位大贝勒人已到了,没再停留地跟着纳容走出了荣亲王的书房。

    刚出门,回廊那头传来那位大贝勒的话声:“等-等再走。”

    连个请字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李玉琪有心不理,可是前面纳容已经停了步,他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转眼间大贝勒泰齐就到了书房门口。看得出来,这位大贝勒是刚从北海赶来的,他穿一件长袍,外面罩着马褂,腰里鼓鼓的,藏着兵刃。脚下一双高统马靴,手里提着一根金丝马鞭,别说他的人了,就凭这身打扮到哪儿都唬人。

    他到了书房门口,马鞭一抖,道:“小容可以走了”抖手用马鞭一指李玉琪道:

    “你留下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谈谈。”纳容胆怯而不安地望望李玉琪,大贝勒泰齐是够慑人的,纳容也的确胆小,他连话都没敢说一句。李玉琪向他点了点头。

    纳容道:“那我先走了。”他真的走了,转身往后行去。

    大贝勒泰齐没看纳容一眼,望着李玉琪一声:“跟我进来。”转身进了书房。

    荣亲王是他未来的泰山大人,冲着大格格心畹,对这位未来的泰山大人他不敢太放肆,进了书房恭恭敬敬一礼:“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含笑抬了抬手:“怎么,不是在北海伴驾么?”

    大贝勒泰齐道:“是的,所以这两天没能来给您请安”

    荣亲王玉珠道:“今儿个怎么走得开呀?”

    大贝勒泰齐道:“今儿个有点事儿,临时在皇上面前告了个假”用马鞭一指李玉琪道:“我想借您这书房跟他谈谈。”

    荣亲王玉珠道:“怎么,你们认识?”

    大贝勒泰齐道:“见过,有天晚上在戏园子里见过。”

    荣亲王玉珠“哦”地一声道:“那好,你们谈吧,你们谈吧。”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大贝勒泰齐忙抬手一拦,道:“玉珠叔,用不着,您坐您的。”亲王玉珠“哦”了一声,笑了笑,坐了下去。

    其实他可不想真走,他明知大贝勒泰齐找人谈话,以这种态度对人准没好事儿,他要看个究竟,也好相机阻止这位大贝勒仗权势欺负人。

    大贝勒秦齐转过头来,马鞭一指椅子,道:“你坐下。”

    李玉琪没说话,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大贝勒泰齐手绕着马鞭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问道:“我不问你是怎么进万亲王府的,听说你很自负,是么?”

    李玉琪淡淡说道:“那不该叫自负。”

    大贝勒泰齐道:“那该叫什么,嗯?”

    李玉琪道:“那该叫不枉自菲薄。”

    大贝勒一笑道:“好个不枉自菲薄,听说你有过人的机敏跟口才,是么?”

    李玉琪道:“那也只能说我还不算太笨。”

    大贝勒秦齐微一点头道:“很谦虚,这么看你并不自负”话锋忽转,接问道:“听说你说我不够高明,有这回事么?”

    李玉琪点头说道:“不错,我说过这话。”

    荣亲王玉珠向李玉琪投过深深一瞥。

    大贝勒秦齐倏然而笑,道:“你很诚实,也够大胆,只是你这颗胆未免过大了些。”

    李玉琪道:“我倒不觉得”

    大贝勒突然停了步,凝目说道:“你以为敢批评我,胆还不够大么?”

    李玉琪道:“我不以为敢批评大贝勒的人,非要有一颗天胆不可。”

    荣亲王玉珠两眼睁大了。

    大贝勒泰齐脸色变了一变,道:“我以为你有颗天胆。”

    李玉琪道:“我不这么想。”

    大贝勒泰齐拿马鞭的那只手动了一下,但仅仅是动了一下,旋即他道:“你说说看,我究竟什么地方不够高明?”

    李玉琪道:“大贝勒既然听了不少,何必再多问。”

    大贝勒泰齐道:“我想问,也想再听你说一遍。”

    李玉琪道:“假如大贝勒真愿意听的话,我可以再说个十遍八遍。”

    大贝勒泰齐大概不是真愿意听,他转了话锋,道:“听说你说过这句话,易如反掌吹灰,探囊取物,有这回事么?”

    李玉琪道:“不错,这话我也说过。”

    大贝勒泰齐道:“你说这话,凭的是哪一点?”

    李玉琪道:“就凭我的智与力。”

    大贝勒泰齐道:“你的智与力我都没见过。”

    李玉琪道:“以后应该有机会。”

    大贝勒倏然一笑道:“这么看来,你还是很自负。”笑容一敛,脸色忽沉,手腕一抖“刷”地一马鞭向着李玉琪当头抽下,出手快,而且力道猛。

    荣亲王玉珠霍地站起,道:“泰齐,你这是”他就要伸手去抓马鞭。

    大贝勒泰齐轻喝说道:“玉珠叔,您别管。”

    李玉琪那里已采取了行动,不是还手而是躲,他偏头挪身,大贝勒泰齐那一马鞭顿时落了空。

    荣亲王玉珠为之一怔。

    大贝勒泰齐冷笑了起来,抖手又是一马鞭,这一鞭比头一鞭还快还猛,简直就令人无法躲闪。而李玉琪身子往后一仰,又轻易地躲开了。

    大贝勒两眼暴睁,大喝一声跨步欺上,抖手挥出第三鞭,这一鞭不但更快,更猛,而且鞭影飞舞,罩住了整个坐椅,只要人在椅子上,就绝无法再躲。

    李玉琪这回也没再躲,只见他左掌往上一翻,也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再看时,那鞭梢已握在他左掌之中。

    荣亲王脸色陡然一变,两眼为之暴睁,两道比电还亮的异采一闪而过,他凝望着李玉琪,但是没有说话。大贝勒静静地站在座椅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不过他两眼瞪得比荣亲王玉珠还大。

    忽地,他松了马鞭,冷然说道:“就拿我这根马鞭,马上到九门提督府把案子要过来,我交给你了,侍卫营的人任你调用,限期一个月破案,飞贼一个不许少地交给我,要不然我要你的脑袋。”话完转向玉珠施礼:“玉珠叔,北海那儿我不能离开太久,过两天再来给您请安,我走了。”转身大步出门而去,雄健步履声很快地远去了。

    荣亲王玉珠人怔在了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李玉琪握着那根马鞭也怔了好久,他绝没想到这位大贝勒会出此一着。抽了他三鞭,然后把案子整个地交给了他,他不信有这种事,然而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

    定过神来,他忙站了起来,冲着玉珠一欠身,道:“王爷,大贝勒有了交待,我也告辞了。”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适时荣亲王玉珠也定过神来,陡然一声轻喝:“站住!”

    李玉琪一震,回身说道:“王爷”

    荣亲王玉珠道:“我听见了,但不急在这一会儿。”

    李玉琪眉锋刚一皱,荣亲王玉珠接口又是一句:“你坐下,我也有话要跟你谈谈。”

    李玉琪道:“王爷”李玉琪没奈何,只得坐了下去。

    他坐定,荣亲王玉珠双手往后一背,跟大贝勒秦齐刚才一样地在他面前踱起了步,只听他问道:“我也不问你是怎么进万亲王府的,你说你叫李七郎?”

    李玉琪道:“是的,王爷。”

    荣亲王玉珠道:“你说你熟知怡郡主几位的当年事?”

    李玉琪道:“是的,王爷,那是师门长辈”

    “师门长辈,嗯,师门长辈。”荣亲王玉珠点了点头道:“你说你艺出峨嵋?”

    李玉琪硬着头皮,道:“是的,王爷。”

    荣亲王玉珠道:“对峨嵋绝学,我还不太陌生,刚才你探掌抓鞭,用的那一招是”

    李玉琪道:“王爷既然熟知峨媚绝学”

    荣亲王玉珠道:“我知道,那一招是峨嵋绝学里的擒龙手,可是我要问的是你用什么真力,哪一种功夫配合这-招施展的?”

    李玉琪神情一震,道:“王爷,我用的是普通真力”

    荣亲王玉珠道:“阁下,我两眼不瞎。”

    李玉琪道:“那么王爷认为我用的是”

    荣亲王玉珠突然停步凝目,道:“旷古绝今的接引神功。”

    李玉琪倏然而笑,道:“王爷,只怕您看走了眼了”

    荣亲王玉珠摇头说道:“那是当初,现在不,怪不得你熟知怡郡主几位的当年事,怪不得你有罕见的人品,过人的机敏和胆识,怪不得你敢夸口擒贼易如反掌”

    脸色一沉,喝问道:“告诉我,你这接引神功哪儿学来的?”

    李玉琪皱眉苦笑说道:“王爷,您让我怎么说好,我要说这不是什么接引神功,您又不信”

    荣亲王玉珠冷冷一笑道:“我打个比方你可懂,我自己会认不得自己么?”

    李玉琪道:“您这比方我懂,可是这世上不能说没有生得相像的人。”

    荣亲王玉珠冷笑一声道:“你很会说话,很机警,很善于应付,承认不承认,那在你,我只有一句话”

    脸色一沉,接道:“你要是不实话实说,你休想再在内城待下去。”

    李玉琪神色为之一紧,道:“王爷,大贝勒命我拿贼,这,您刚才在,也看见了”

    荣亲王玉珠冷笑说道:“别拿这难我,这难不了我,我说句话你可以看看泰齐他听谁的,我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就枉为他的岳父了。”

    李玉琪皱了眉,暗暗地作了难,大感棘手,心想:荣亲王这话说得不错,这点事并不是非我李玉琪不可,荣亲王真要说句话,大贝勒泰齐准会收回成命,凭一个堂堂的和硕亲王,要想不让一个人在内城待下去,那确实比反掌吹灰还容易几分,要真惹了这位荣亲王,那自己可真是得不偿失。

    突然,李玉琪他笑了,望着荣亲王道:“王爷,我佩服,您这手杀手锏厉害”

    荣亲王玉珠板着脸,没说话。

    话锋微顿,李玉琪沉默了一下,接着又道:“我承认您没走眼没看错,这是接引神功,我一时疏忽大意露了底”

    荣亲王两眼微睁,道:“怕你不承认,哪儿学来的,说!”

    李玉琪顽皮地笑笑说道:“我要说这接引神功是从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那儿学来的,王爷您信不信?”

    荣亲王玉珠两眼猛睁,一点头道:“我信,当然信,这么说朱汉民是你的师父”

    “关系还深一层。”李玉琪笑笑说道:“他老人家是我的义父。”

    荣亲王一怔,道:“这么说你是玉琪?”

    李玉琪欠身一礼,道:“见过玉珠叔。”

    荣亲王大叫一声:“好小子,你冤得我好苦。”挥掌一把抓住李玉琪的胳膊。

    李玉琪一皱眉道:“玉珠叔,您用的劲儿太大了。”

    荣亲王玉珠像没听见,道:“我说嘛,除非是自己人,谁会接引神功。”

    抓着李玉琪的胳膊,-阵猛摇,仰天哈哈大笑。

    李玉琪没再皱眉,没再说话,一任玉珠抓住他的胳膊猛摇,旋即,荣亲王玉珠笑声敛落,他凝目问道:“玉琪,你进内城来干什么,想露露脸,显显名,出出风头?”

    李玉琪笑笑没说话。

    荣亲王玉珠道:“是与不是,你倒是说啊?”

    李玉琪道:“您在这儿,谁露脸、显名、出风头,我怎么敢。”

    荣亲王玉珠摇头道:“别捧我,捧得高,摔得重,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咱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不够胆大的,什么叫敢,什么叫不敢。”

    又一摇头,接道:“露脸,显名,出风头,那是年轻人的事儿,想当年,汉民和我都有一股子年轻人的冲劲儿,天下英雄唯我,大有不可一世之概,而今么”

    哼地一笑,又摇头接道:“老了,雄心已死,那股少年劲儿早就没有了”

    “谁说您老了,”李玉琪道:“您正值英年,当初人家廉颇、黄忠、马援都没服过老”

    “又捧上了,”荣亲王玉珠笑了,在李玉琪肩上拍了一下,凝视着李玉琪道:“你玉珠叔不是人老了,是心老了”

    李玉琪刚要接话,荣亲王已又摇了头;“不谈这个了,老不老的,扫兴,一打刚才到现在,我还没仔细瞧过你,来,让你玉珠叔仔细瞧瞧。”说着,他打量上了李玉琪。

    李玉琪窘迫地笑道:“玉珠叔,您别瞧了,我脸皮儿嫩得紧。”

    “谁说的,”荣亲王玉珠道:“又不是大姑娘,咱们这家人没一个脸皮儿嫩的”

    李王琪忍不住笑了。

    只见荣亲王玉珠又摇了头,有点感慨地道:“真是,这不知道该叫什么,也让人不知道话怎么说,当世的英才,美男子,全进了咱们这家门儿”

    李玉琪道:“谁不知道里面内城住的是出了名的,谈俊谈美,比您可差得多”

    荣亲王玉珠指指鬓边微微斑白的头发,道:“你是比不上,这你有么?”

    李玉琪道:“谁能挡得住一个老字,再过几年李玉琪也和您一样了。”

    荣亲王玉珠摇了头,道:“是否能挡得住一个老字,那要看个人的修为,像你师祖,你义父,都能看上去不差当年,当然,这除了修为之外还得看一个人的心情,而我”

    淡然一笑,接道:“活在这个俗世之中,一天到晚接触的全是俗不可耐的事物,加上那些烦心事儿,不老也折磨老了”

    一拉李玉琪道:“别老站着说话,我早听说汉民收了个禀赋资质绝佳的干儿子,只是一直没见过,今儿个总算朝了面,值得安慰,没心事了,来,坐下,咱爷儿俩好好聊聊。”

    拉着李玉琪走向几旁,坐定,他凝目又道:“玉琪,告诉我,为什么到北京来?”

    李玉琪道:“您刚才不是说了么,露脸、显名、出风头?”

    荣亲王玉珠摇头说道:“那只是说说而已,咱们这个门里的人没一个好名的,更不会露脸,出风头跑到北京城里来。”

    李玉琪笑笑说道:“是这样的,玉珠叔,您知道我有个三叔?”

    荣亲王玉珠道:“三叔是谁?”

    李玉琪道:“他老人家姓褚名和,是我师父的把兄弟,行三,现在查缉营领班。”

    荣亲王玉珠“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他呀,我听说过这个人,身手不错,挺会办事,也破过几件漂亮的大案子,在北京城名头挺响亮的,据说在江湖上也是位老英雄,硬实的好汉。”

    李玉琪道:“您没说错”

    荣亲王玉珠道:“他怎么样?”

    李玉琪道:“这些日子京里闹飞贼,闹得很凶,这您是知道的,案子一层层交下去,最后落在我三叔手里,他老人家办不了,而且栽了跟头吃了亏,他老人家交不了差,也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就把我调了来”

    荣亲王玉珠点头说道:“我明白,褚老三是把你调来帮忙的”

    李玉琪道:“是的,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目光一凝,道:“玉琪,这个忙你能帮么?”

    李玉琪笑笑说道:“您瞧见了,我不是接下来了?”

    荣亲王玉珠摇头说道:“以我看此中内情必不简单。”

    李玉琪赧然一笑道:“您高明。您知道,这个忙我不能帮,可是他老人家毕竟是我师父的把兄弟,我的三叔,所以我只有瞒着他老人家进内城来了。”

    荣亲王玉珠微愕说道:“瞒着他?这话怎么说?”

    李玉琪笑了笑,没说话。

    荣亲王玉珠道:“想露一手,给他来个意料之外,对不对?”

    李玉琪道:“你说着了”

    荣亲王玉珠道:“这这就是你此行到京里来的目的?”

    李玉琪道:“是的,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淡然一笑,摇头说道:“要不得,玉琪,小小年纪竟跟你玉珠叔用上了心眼,耍上了奸猾,玩这些也得看对谁,别里外不分,少爷。”

    李玉琪微微一惊,忙道:“您明鉴,我怎么敢。”

    荣亲王玉珠道:“怎么,你不承认?”

    李玉琪道:“事实上我不能承认,而且根本就”

    “根本就怎么?”荣亲王玉珠截口说道:“我让你口服心服,也让你知道跟你玉珠叔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玉琪,你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的干儿子?”

    李玉琪道:“是的,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道:“老神仙玉萧神剑闪电手的再传?”

    李玉琪道:“也没错,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道:“我可也是老神仙的传人,对老神仙的门规,我清楚,据我所知,这个忙你绝不能帮。”

    李玉琪没说话。

    荣亲王玉珠道:“我说对了没有?”

    李玉琪道:“我不敢说个错字。”

    荣亲王玉珠道:“那么说实话,你为什么到京里来?”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我能不说么?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道:“是你义父的令谕?”

    李玉琪道:“是的,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道:“那我也不便勉强,我是咱们这个门里的人,咱们这个门里的规矩我懂,我不敢不遵,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负有什么特殊任务,正好碰上你三叔调你到京里来,你就趁这机会来了,对不?”

    李玉琪点头说道:“是的,玉珠叔,这我能承认。”

    荣亲王玉珠直了直腰道:“那就行了,我不问了,一句话,小心。”

    李玉琪道:“谢谢您,玉珠叔,我会小心的,义父常这么说,胆要大,心要细”

    荣亲王玉珠道:“没错,就是这样,还有,玉琪,你是知道的,没回来便罢,既然回来了,我就站在一个尴尬的立场上,别太过份,别让你玉珠叔为难。”

    李玉琪道:“我知道,玉珠叔,我不会不为您着想的,只是”迟疑了一下,没说下去。

    荣亲王玉珠抬眼问道:“只是什么?”

    李玉琪道:“我奇怪,我不懂,当年您既然好不容易出去了,后来您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这句话问得荣亲王玉珠脸色一变,倏显阴沉,半天没说话。

    李玉琪何等机灵,立即又道:“玉珠叔,也许这话我不该”

    “不,”荣亲王玉珠一摇头道:“你能问,对自己门里的人,我什么不能说的”

    顿了顿,接着说道:“想想这话该从当年说起,老神仙进京来把我带走了,这你是知道的。”

    李玉琪道:“这我听义父说过。”

    荣亲王玉珠道:“你义父可曾对你说过,就因为老神仙当年进京来把我带了去,使得我父亲被剥夺了爵位,关进了天牢,交由宗人府发落?”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怎么,玉珠叔,玉琪的那位叔爷”

    荣亲王玉珠点了点头,淡笑说道:“是的,玉琪,就这么回事儿。”

    李玉琪道:“我怎么没听义父说起过?”

    荣亲王玉珠道:“想必你义父不愿意提这件事。”

    李玉琪道:“我叔爷如今还在”

    荣亲王玉珠微一点头道:“老人家如今还在天牢里,由宗人府会同侍卫营看管着。”

    李玉琪扬了扬眉,口角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荣亲王玉珠看了他一眼,道:“玉琪,要能那么做,我也不会等到如今了,你想,我现在贵为亲王,在王府里坐享荣华富贵,让老人家在天牢里受苦受难受折磨,我于心能安么?”

    李玉琪扬着眉问道:“玉珠叔,为什么不能那么做?”

    荣亲王玉珠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玉琪,天牢禁卫森严,高手如云,火器遍布,再说我也不知道老人家究竟被囚禁在天牢哪一处,这件事不动便罢,动得必成,否则如再连累老人家落个杀身之祸,我岂不更成了大罪人?”

    李玉琪默然不语,没说话。

    荣亲王玉珠又道:“玉琪,你也要为我和老人家想想。”

    李玉琪一抬头道:“玉珠叔,难道就任老人家被囚禁在天牢不成?”

    荣亲王玉珠勉强一笑道:“玉琪,我救老人家或许没有必成的把握,老神仙要救老人家,那可是易如反掌吹灰,你知道老神仙为什么不闻不问么?”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荣亲王玉珠道:“老神仙不能闻,不能问,所以只好来个不闻不问。”

    李玉琪诧异地道:“老神仙又为什么不能闻,不能问?”

    荣亲王玉珠道:“你可知道老人家有颗赤诚忠心,老人家当年和老神仙建交,交称不凡,都从未有失自己的立场,就因为这,老人家他不让任何人过问。”

    李玉琪叫道:“我叔爷不让任何人过问?”

    荣亲王玉珠道:“他老人家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他说过这么一句话,谁闯天牢救他,那就是逼他老人家自绝。”

    李玉琪神情一震,默然未语。

    荣亲王玉珠道:“你明白了么?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敢轻举妄动,而任他老人家在天牢里受苦受难受折磨的原因之一。”

    李玉琪道:“那么你回到朝廷来,又是”

    “赎罪,”荣亲王玉珠道:“我接棒效力,替老人家赎罪,当初大内以老人家的性命逼我回来,我不得不回来,也就因为我听话回来了,所以才保住了老人家的性命。”

    李玉琪道:“原来如此,那何时能了?”

    荣亲王玉珠淡然一笑道:“谁知道,我,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老人家,他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李玉琪道:“您的意思是说,老人家被判的是终身监禁?”

    荣亲王玉珠道:“没被赐死算是万幸了。”

    李玉琪陡然扬起了双眉,扬得好高。

    荣亲王玉珠道:“玉琪,你应该知道轻重利害?”

    李玉琪倏敛威态,没有说话,但旋即他又说道:“玉珠叔,他们究竟要您用什么替老人家赎罪?”

    荣亲王玉珠道:“顶着这个和硕亲王的衔干下去,什么时候有旨谕下来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其余的时候尽可待在王府里享荣华富贵,吃闲饭。”

    李玉琪冷笑一声道:“好主意,一根绳子拴着,吊着,永远别想脱身,这就和欠了笔永远还不清的债一样。”

    荣亲王玉珠微一点头道:“差不多,玉琪。”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玉珠叔,秦齐这个人您了解得够么?”

    荣亲王玉珠道:“泰齐这个人生性残忍凶暴,蛮横骄狂,内城里的人无不让他三分。”

    李玉琪道:“他既然是这么个人,您了解他得也够,为什么您还把大格格许给他?”

    荣亲王玉珠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把心畹许给他么?”

    李玉琪道:“这么说这不是您的意思?”

    荣亲王玉珠道:“本就不是。”

    李玉琪道:“是大格格自己的意思?”

    荣亲王玉珠点了点头。

    李玉琪道:“大格格自己愿意?”

    “不!”荣亲王玉珠摇了头:“心畹她也不愿意。”

    李玉琪一怔,道:“这这怎么说?”

    荣亲王玉珠苦笑一声道:“玉琪,说起来泰齐是皇上的兄弟,这件事你可知道?”

    李玉琪点头说道:“我听说了。”

    荣亲王玉珠道:“在朝廷,在大内,他是个大红人儿,王公大臣都怕他三分,有些事他能代皇上做主,有时候皇上说的话没他说的话管用,这个你可知道?”

    李玉琪道:“我也听说了一点。”

    荣亲王玉珠道:“我这个和硕亲王不比别的和硕亲王,等于挂个虚名,毫无实权,没一个人把我放在眼里,这你可知道?”

    李玉琪笑笑说道:“玉珠叔,我想象得到。”

    荣亲王玉珠道:“唯有这位大贝勒泰齐能保得老人家干安无事,唯有大贝勒泰齐才能保住我这座亲王府不受外来的骚扰,这你可知道?”

    李玉琪脸色微徽一变,道:“玉珠叔,我明白了。”

    荣亲王玉珠道:“我倒不怕什么,也能忍,对老人家,她有这份孝心,我不能阻拦。”

    李玉琪一时没有接话,但旋即他又说道:“大格格牺牲得太大了”

    荣亲王玉珠点头说道:“不错,玉琪,这我明白,心畹是个可怜的孩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对她,我有一份永远消除不了的歉疚,她不该生在我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我宁可把她送人”

    这话,够沉痛的。

    李玉琪脸上没有表情,没说话,突然,他站了起来:“玉珠叔,我该走了。”

    荣亲王玉珠愕然说道:“走,你要上哪儿去?”

    李玉琪扬了扬手中马鞭,淡笑道:“大贝勒交下来的,我不敢不办。”

    荣亲王玉珠摆手说道:“那不急,既然到家里来了,说什么也得吃顿饭”

    “不,玉珠叔!”李玉琪道:“我在这儿不是待一天半天,以后还愁没吃饭的时候么?

    今儿个不了,我想赶快把案子要过来。”

    荣亲王玉珠道:“那也得见见家里的人啊。”

    李玉琪笑道:“吃饭的时候都有,还怕没机会见家里的人么?”

    荣亲王玉珠为之失笑,笑得很勉强,站起来摆了摆手道:“好吧,为你三叔,你也是一番孝心,我不拦你了,只记住,以后我这儿每天你至少得跑上三回”

    李玉琪笑笑说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起初给人的印象还不坏,来多了可不见得会使人高兴,让人欢迎。”

    荣亲王玉珠笑道:“你拆了我这座王府,我也照样欢迎。”

    李玉琪道:“玉珠叔,说笑归说笑,那兄妹俩,待会麻烦您替我打个招呼,别让他两个找不着人着急。”

    荣亲王玉珠道:“你走你的,交给我就是。”

    李玉琪道:“那我走了,明儿个有空再给您请安。”欠个身,扭头要往外走。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也传来了一阵阵银铃般笑语。李玉琪刚一皱眉。

    荣亲王玉珠已在背后笑道:“你走不了了,少爷,见见吧。”

    李玉琪转过身来道:“玉珠叔,当着那两位,可别挑明咱们的关系。”

    荣亲王玉珠道:“怎么,你不能让人知道”

    李玉琪笑问道:“能么,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倏然而笑,点头说道:“我没想到”

    说话间脚步声与笑语已近。

    只听纳兰在外头脆声叫道:“姑爹,我们能进来么?”

    “能,怎么不能。”荣亲王玉珠哈哈笑应道:“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姑娘你呀!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的书房。”

    纳兰进来了,身后跟着清丽动人,永远带着些幽怨,惹人爱怜,招人心酸的大格格心畹。

    大格格心畹穿的是小袄宽裙,颜色没纳兰的那身那么艳,却是十分淡雅宜人。

    她进门先向荣亲王请了个安:“爹。”

    玉珠一招手道:“心畹,让我来介绍”

    纳兰道:“免了,姑爹,早见过了。”

    大格格心畹扫了李玉琪一眼,含笑说道:“那天晚上和泰齐在戏园子里见过了”

    李玉琪上前欠了欠身:“见过大格格。”

    “别客气。”大格格心畹道“听兰妹妹说你来了,我没能好好招待”

    李玉琪道:“我不敢当,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道:“别那么客气,都不是外人,以后没事儿常来玩儿。”

    李玉琪道:“谢谢大格格”随即转望荣亲王玉珠道:“王爷,我走了。”

    玉珠还没有说话,纳兰已眨着美目问道:“小七,你要上哪儿去?”

    李玉琪道:“大贝勒刚才来过了,他让我到九门提督那儿要案子去。”

    纳兰讶然说道:“要案子去,要什么案子?”

    李玉琪道:“就是飞贼的案子。”

    “飞贼的案子?”纳兰叫道:“怎么让你去要呀,小七,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李玉琪含笑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毕,纳兰脸上变了色,叫道:“你,你惹了他,你怎么惹了这位爷,小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怎么管这件事儿呀!”

    李玉琪笑笑说道:“二格格,已然沾上身了。”

    “那怎么行。”纳兰忙转问玉珠道:“姑爹,你得说句话啊。”

    玉珠含笑说道“让他去办吧,我担保小七办得了这件事,这是替咱们两家露脸的事,就让他去办吧。”

    大格格心畹叫道:“爹”

    玉珠向她施了个跟色,道:“心畹,女孩子家别多管这种事儿。”

    大格格心畹没再开口,纳兰却又叫道:“不行啊,姑爹,我知道这是露脸的事儿,可是小七他凭什么管这件事儿啊?他是万亲王府的西席兼护卫,又不是侍卫营、查缉营的”

    玉珠道:“那已经惹上了,你说怎么办?”

    纳兰眉梢儿一扬道;“我不管,我去找他说去。”说着,扭头就要走。

    李玉琪望向玉珠,玉珠伸手一拦,摇头说道:“姑娘,去不得。”

    纳兰回过螓首道:“怎么去不得?”

    玉珠道:“姑娘,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位是能听人说话的人么?他要是听得进别人的话不就好了么,别傻了,姑娘,什么事你不懂?事已成定局,就让小七去办吧,谁都别怪,要怪怪小七自己多事。”

    纳兰一直在听着,没说话,没插嘴,直到玉珠说完了话,她才瞪了李玉琪一眼,狠狠地说了声:“都是你,你能办么?”

    李玉琪含笑说道:“二格格,应不作第二人想。”

    纳兰哼地一声道:“你神气,可要放明白,一个不好是要摘脑袋的。”

    李玉琪道:“我知道,二格格,您放心,我天生的铁脖子,除非我自己愿意,要不然这颗脑袋谁也摘不去。”

    纳兰道:“好大的口气。”

    李玉琪道:“不信您瞧着好了,谁要能摘走我这颗脑袋,我愿意再赔上一颗。”

    纳兰忍不住笑了,大格格心畹也忍不住笑了,嫣然一笑,好不动人。

    李玉琪趁势赔个笑脸道:“二格格,我能走了么?”

    纳兰抬皓腕,摆玉手说道:“去吧,去吧,别站在这儿瞧着气人了。”

    李玉琪应了一声是,欠身欲去。

    纳兰神色忽地一变,凝望着李玉琪,道:“小七,说真的,可千万小心,这不是等闲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要是不行,我想法子送你走”

    李玉琪暗暗好不感动,当即说道:“谢谢您,二格格,您别送我走,我有把握替两家王府大大地露一次脸。”

    纳兰眉锋一皱,还待再说,那里玉珠又开了口:“行了,去吧,小七,别耽误了正事,知道那成那儿怎么走么?”

    李玉琪道:“王爷,您说谁?”

    “九门提督啊。”玉珠道:“此人是皇上的近亲,叫那成,为人还算精明干练,就是有时候有点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得留神应对。”

    李玉琪道:“谢谢您,王爷,我省得。”

    玉珠笑道;“其实,我顾虑得多余,像万亲王那样的人都被你犀利的唇舌,滔淘的雄辩折服了,哪还在乎一个那成?去吧。”

    李玉琪道:“您还没告诉我他那儿怎么走法呢。”

    玉珠倏然失笑道:“真是,瞧我有多糊涂,出门往东,直走,到街底南拐,一条大街正对正阳门,门口有两尊石狮子,八个兵勇站门的就是,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李玉琪一欠身道:“王爷,我走了。”

    又向大格格心畹跟纳兰各施一礼:“您二位坐着。”这才转身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