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来 > 第五百一十四章 先生包袱斋,学生造瓷人

第五百一十四章 先生包袱斋,学生造瓷人

作者:烽火戏诸侯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柳质清问道:“要不要去我玉莹崖喝茶?”

    陈平安摇头笑道:“柳剑仙对我似有误会,不敢去玉莹崖喝茶,怕是那罚酒。”

    柳质清说道:“我对玉莹崖那口清泉的喜好,远胜金乌宫雷云。”

    陈平安恍然道:“那就好,咱俩是徒步行去,还是御风而游?”

    柳质清微笑道:“随你。”

    陈平安望向府邸那位金丹嫡传的春露圃女修,“劳烦仙子祭出符舟,送我们一程。”

    那位貌美女子当然不会有异议,与柳剑仙乘舟远游玉莹崖,可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荣,何况眼前这位惊蛰府邸的贵客,亦是春露圃的头等贵客,虽说只有别脉的金丹师叔宋兰樵一人出迎,比不得柳剑仙当初入山的阵势,可既然能够下榻此地,自然也非俗子。

    玉莹崖不在竹海地界,当初春露圃祖师堂为了防止两位剑仙起纠纷,是有意为之。

    符箓小舟升空远去,三人脚下的竹林广袤如一座青翠云海,山风吹拂,依次摇曳,美不胜收。

    这一次女修没有煮茶待客,委实是在柳剑仙面前卖弄自己那点茶道,贻笑大方。

    到了玉莹崖小渡口,柳质清和陈平安下舟后,陈平安好奇问道:“柳剑仙难道不知道这边的规矩?”

    柳质清疑惑道:“什么规矩?”

    陈平安说道:“仙子驾舟,客人打赏一颗小暑钱礼钱啊。”

    那惊蛰府女修一脸茫然。

    柳质清却哦了一声,抛出一个小暑钱给她,一声叮咚作响,最终轻轻悬停在她身前,柳质清说道:“以往是我失礼了。”

    柳质清缓缓前行,“再前行千余步,即是玉莹崖畔的那口竹筒泉。”

    陈平安环顾四周,“听说整座玉莹崖,都给柳剑仙与春露圃买下了?”

    柳质清点点头,“五颗谷雨钱,五百年期限。如今已经过去两百余年。”

    陈平安转头说道:“仙子只管先行返回,到时候我自己去竹海,认得路了。”

    那年轻女修点点头,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免得打搅了两位贵客的雅兴,打算回去与师父好好商量一下,再决定收不收下这颗莫名其妙的小暑钱。乘坐春露圃专程重金聘请太真宫打造的符箓小舟,此舟样式古朴雅致,并且路过灵气稍稍充沛流溢之地,便会有文豪诗文、青词宝诰在小舟壁上显现出来,若是客人恰巧遇上了喜欢的词句,还可以随意抓取文字如掬水在手,然后能够随意放于扇面、书页之中,文字经久不散,极具风雅古韵。

    客人从符舟取字带走一事,春露圃从来乐见其成。

    先前宋兰樵就介绍过这桩事情,只是当时陈平安没好意思下手,这会儿与柳质清同行,就没客气,撷取了两句,“盛放在”折扇一面上,总计十字:灵书藏洞天,长在玉京悬。

    与柳质清在青石板小径上,一起并肩走向那口清泉,陈平安摊开扇面,轻轻晃荡,那十个行书文字,便如水草轻轻荡漾。

    柳质清轻声道:“到了”。

    玉莹崖畔有一座茅草凉亭,稍远处还有一座唯有篱笆栅栏的茅屋。

    凉亭内有茶具案几,崖下有一口清澈见底的清潭,水至清而无鱼,水底唯有莹莹生辉的漂亮鹅卵石。

    陈平安落座后,与这位金乌宫小师叔祖相对而坐,陈平安合拢折扇,笑道:“喝茶就算了,柳剑仙说说看,找我何事?”

    柳质清笑道:“你不喝,我还要喝的。”

    柳质清一手在案几上画“真火”二字,二字符箓金光流转,很快两字各自笔画汇聚成一线,变作两条红色火蛟,在案几上盘旋缠绕,然后柳质清轻轻挥袖,如龙汲水,水潭中约莫数斤重的泉水飞往案几之上,凝聚成球,然后将一只青瓷茶杯放在一旁,泉水沸腾开来,片刻之后,柳质清从茶罐中捻出几粒茶叶,轻轻丢入茶杯,一指轻弹,煮开的清泉沸水如岔出一条纤细支流,潺潺而流,涌入青瓷茶杯当中,刚好七分满。

    柳质清举杯缓缓饮茶。

    陈平安说道:“给我也来一杯。”

    柳质清笑了笑,又捻起一只茶杯在身前,给陈平安也倒了一杯茶,轻轻一推,滑到陈平安身前。

    陈平安喝了一口,点头道:“柳剑仙是我见过煮茶第二好的世外高人。”

    第一,自然还是陆台。

    柳质清微笑道:“有机会的话,陈公子可以带那高人来我这玉莹崖坐一坐。”

    陈平安放下茶杯,问道:“当初在金乌宫,柳剑仙虽未露面,却应该有所洞察,为何不阻拦我那一剑?”

    柳质清叹了口气,放下了已经举到嘴边的茶杯,轻轻搁在桌上,“拦下了又如何?没头没脑厮杀一场?”

    柳质清摇摇头,“没意思。在我跻身金丹之后,这么多年来,靠着我柳质清这个名字,金乌宫剑修下山游历,多做了多少错事?只可惜我这个人不擅长打理庶务,所以觉着金乌宫雷云碍眼,瞧那师侄的道侣厌烦,看那晋乐之流的桀骜晚辈不喜,却也只能假装眼不见心不烦。”

    陈平安点头道:“有此迥异于金乌宫修士的心思,是柳剑仙能够跻身金丹、高人一等的道理所在,但也极有可能是柳剑仙破开金丹瓶颈、跻身元婴的症结所在,来此喝茶,可以解忧,但未必能够真正裨益道行。”

    柳质清听闻此话,笑了笑,又端起那茶杯,喝了口茶,然后说道:“先前在宝相国黄风谷,你应该见到我的出剑。在北俱芦洲南方诸多金丹剑修当中,气力不算小了。”

    陈平安想起黄风谷最后一剑,剑光从天而降,正是柳质清此剑,伤及了黄袍老祖的根本,使得它在确定金乌宫剑修远去之后,明知道宝相国高僧在旁,仍然想要饱餐一顿,以人肉魂魄补给妖丹本元。

    柳质清缓缓道:“但是剑有双刃,就有了天大的麻烦,我出剑历来追求‘剑出无回’宗旨,所以砥砺剑锋、历练道心一事,境界低的时候,十分顺遂,不高的时候,受益最大,可越到后来越麻烦,剑修之外的元婴地仙不易见,元婴之下的别家金丹修士,无论是不是剑修,只要听闻我柳质清御剑过境,便是那些恶贯满盈的魔道中人,要么躲得深,要么干脆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无赖架势,我早先也就一剑宰了两位,其中一位该死数次,第二位却是可死可不死的,后来我便愈发觉得无聊,除了护送金乌宫晚辈下山练剑与来此饮茶两事,几乎不再离开山头,这破境一事,就越来越希望渺茫。”

    这涉及了他人大道,陈平安便缄默无言,只是喝茶,这茶水水运荟萃,对于关键气府壮大如江河湖泊的柳质清而言,这点灵气,早已无足轻重,对于陈平安这位“下五境”修士而言,却是每一杯茶水就是一场干涸旱田的及时雨,多多益善。

    柳质清正色问道:“所以我请你喝茶,就是想问问你先前在金乌宫山头外,递出那一剑,是为何而出,如何而出,为何能够如此……心剑皆无凝滞,请你说一说大道之外的可说之语,兴许对我柳质清而言,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哪怕只有一丝明悟,对我现在的瓶颈来说,都是价值千金的天大收获。”

    陈平安举起一杯茶,笑问道:“如果我说了,让你了悟一二,你柳剑仙自己都说了是万金不换的丰厚收获,然后就用一杯茶水打发我?”

    柳质清微笑道:“你开口扬言多喝一杯茶,除了那点茶水灵气之外,无非是想要看清我画符、运气的独门手法,这算不算报答?”

    陈平安摇头道:“一时半会儿,我可没看懂一位金丹瓶颈剑仙的画符真意,而且事不过三,看不懂,就算了。”

    柳质清大笑,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清潭和陡崖,道:“若是有所得,我便将还剩下三百年的玉莹崖,转赠给你,如何?到时候你是自己拿来待客煮茶,还是倒手租赁给春露圃或是任何人,都随你的喜好。”

    陈平安清脆一声,打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扇动清风,“那就有劳柳剑仙再来一杯茶水,咱们慢慢喝茶慢慢聊,做生意嘛,先确定了双方人品,就万事好商量了。”

    柳质清会心一笑,此后双方,一人以心湖涟漪言语,一位以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开始“做买卖”。

    一炷香后,那人又伸手讨要一杯茶水,柳质清板着脸,“劳烦这位好人兄,有点诚意好不好?”

    陈平安正色道:“句句是真,字字皆诚!”

    柳质清大袖一挥,“恕不远送。”

    陈平安想了想,一手摇扇,另外一只手掌一扫而过,从那案几上的符上沸水灵泉当中,抓取些许泉水,在自己身前点了两滴泉水,然后以此作为两端,画出一条直线,再以指尖轻轻一点一端,缓缓向右边抹去,直至另外一端才停下,“不去看大,只看一时一地一些人,假设这条线便是柳剑仙所在的小天地,那么柳剑仙是金乌宫土生土长的修士,心性在此端,而金乌宫风俗人情心性,有剑修心性在此,在此,也在此,不断偏移,远离你之心性,更多的剑修,例如那性情暴虐的宫主夫人,行事跋扈的剑修晋乐,还是在另外一端,扎堆。而柳剑仙在金乌宫修行,便会觉得处处碍眼,只是你境界够高,辈分更高,护得住本心,但也止步于此了,因为柳剑仙一心练剑,登高望远,一心欲要以地仙修士为自己磨剑洗剑,懒得去管眼皮子底下那些鸡毛蒜皮琐碎事,觉得虚耗光阴,拖泥带水,对也不对?”

    柳质清轻轻点头,正襟危坐,“确实如此。”

    陈平安再次抬起手指,指向象征柳质清心性的那一端,突然问道:“出剑一事,为何舍近求远?能够胜人者,与自胜者,山下推崇前者,山上似乎是更加推崇后者吧?剑修杀力巨大,被誉为天下第一,那么还需不需要问心修心?剑修的那一口飞剑,那一把佩剑,与驾驭它们的主人,到底要不要物心两事之上,皆要纯粹无杂质?”

    陈平安收起手,以折扇轻轻从左端一直缓缓移动,指向最右端,“你柳质清,能否以此轨迹出剑,直到剑心通明?”

    柳质清陷入沉思。

    陈平安突然又问道:“柳剑仙是自幼便是山上人,还是年幼年少时登山修道?”

    柳质清凝视着那条线,轻声道:“记事起就在金乌宫山上,追随恩师修行,从来不理红尘俗世。”

    陈平安哀叹一声,起身道:“那当我什么都没说,只能建议柳剑仙以后多下山,多远游了。”

    柳质清抬起手,虚按两下,“我虽然不谙庶务,但是对于人心一事,不敢说看得透彻,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你少在这里抖搂那些江湖伎俩,故意诈我,这座春露圃算是半卖白送给我柳质清的玉莹崖,你显然是志在必得,转手一卖,剩余三百年,别说三颗谷雨钱,翻一番绝对不难,运作得当,十颗都有希望。”

    那人果然赶紧坐回原地,笑道:“与聪明人做生意,就是痛快爽利。”

    柳质清抬起头,好奇问道:“你对于钱财一事,就这么在意?何必如此?”

    只见那白衣书生哀叹一声,“可怜山泽野修,挣钱大不易啊。”

    柳质清摇摇头,懒得计较此人的胡说八道。

    柳质清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想要将金乌宫的风俗人心,作为洗剑之地?”

    那白衣书生微笑道:“一样米白样人,一句话千种意,柳剑仙天资聪慧,自己悟去。”

    柳质清望向那条直线脉络,自言自语道:“无论结果如何,最终我去不去以此洗剑,仅是这个念头,就大有裨益。”

    柳质清抬起头,说道:“按照约定,这座玉莹崖归你了。地契拿好,回头我再去春露圃祖师言语一声。”

    一张本身就价值连城的金玉笺飘落在陈平安身前,双方画押,春露圃是一个祖师堂玉玺的古篆春字,柳质清是一个如剑的柳字,两百年之后,字中犹有剑意蕴藉。

    陈平安没有立即收起那张最少价值六颗谷雨钱的地契,笑问道:“柳剑仙这般出手阔绰,我看那个念头,其实是没什么裨益的,说不得还是坏事。我这人做买卖,向来公道,童叟无欺,更不敢坑害一位杀力无穷的剑仙。还请柳剑仙收回地契,近期能够让我来此不掏钱喝茶就行。”

    柳质清心思剔透,笑道:“离开玉莹崖后,若是果真返回金乌宫,以种种人心洗剑,自然不会是这种心性手段了。所以地契只管拿走。”

    陈平安想了想,以折扇在案几那条横线上,轻轻从上往下画出一条条竖线,“金乌宫宫主,那位大岳山君之女的夫人,晋乐,那位劝说晋乐不要对我出剑的女修,各自出身,师道传承,修行节点,下山历练,盟友挚友,信奉至理,恩怨情仇……你柳质清真有兴趣知道?你一旦选择洗剑,就需要直指本心,你身为金丹瓶颈剑修的本命飞剑,一身修为,师门辈分,反而才是你最大的敌人,真能够暂时抛开?你柳质清如果半途而废,无法一鼓作气走到另外一端,只会有损本心,导致剑心蒙尘,剑意瑕疵。”

    柳质清微笑道:“我可以确定你不是一位剑修了,其中修行之苦熬,消磨心志之劫难,你应该暂时还不太清楚。金乌宫洗剑,难在琐碎事情多如牛毛,也难在人心叵测细微,但是归根结底,与最早的炼化剑胚之难,务必纤毫不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不过相当于再走一趟当年最早的修行路,当初都可以,如今成了金丹剑修,又有很难?”

    那位白衣书生摇头微笑:“同一件事,时过境迁,偏是两种难。”

    柳质清咀嚼一番,微笑点头道:“受教了。”

    陈平安笑道:“我故作高深,柳剑仙也真信?真不怕被我从仙家府邸带山脚水沟里去?”

    柳质清站起身,“就不叨扰了,希望以后有机会来此做客饮茶,主人依旧。”

    在柳质清眼中,此处玉莹崖,他已是客人。

    陈平安看了眼案几上的地契,再抬头看了眼白衣少年,“金乌宫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位剑修?祖上积德吗?”

    柳质清笑道:“你这话是难听,不过我就当是好话了。说真的,非是我柳质清自夸,金乌宫前辈修士,早年口碑确实比如今要好许多。只可惜口碑换不来道行和家业,世事无奈,莫过于此。所以我很多时候,都认为那位师侄只是做得不合己意,而并非真是什么错事。”

    陈平安站起身,“我与你再做一桩买卖,如何?”

    柳质清问道:“此话怎讲?”

    陈平安先问一个问题,“春露圃修士,会不会窥探此地?”

    柳质清指了指凉亭外的茅屋那边,“当我的剑是摆设吗?有些规矩,还是要讲一讲的,例如我在此饮茶,就处处遵守春露圃的规矩,曾经在嘉木山脉,见到一位我也想出剑的金乌宫仇家,便会视而不见。那么礼尚往来,春露圃如果这点规矩都不讲,我觉得这是请我出剑的取死之道。”

    “如此最好。”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你不是纠结找不到一块磨剑石吗?”

    柳质清环顾四周,“就不怕玉莹崖毁于一旦?如今崖泉都是你的了。”

    陈平安说道:“拣选一处,画地为牢,你出剑我出拳,如何?”

    柳质清笑道:“我怕你死了。”

    “求之不得。”

    陈平安别好折扇,重复道:“求之不得。”

    一句话两个意思。

    ————

    辞春宴上,金乌宫剑仙柳质清未曾现身。

    而住在那座惊蛰府邸的年轻剑仙,一样没有露面。

    这让如今小道消息满天飞的春露圃,人人遗憾。

    柳质清不去说他,是北俱芦洲东南沿海最拔尖的修士之一,虽然才金丹境界,毕竟年轻,且是一位剑修。

    金乌宫剑修这块金字招牌,在当年那位元婴剑修的宫主兵解逝世之后,几乎就是靠着柳质清一人一剑支撑起来的。

    可是柳质清谁都不陌生,春露圃本土和外乡修士,更多兴趣还是在那个故事多多的年轻外乡剑仙身上。

    一是一剑劈开了金乌宫的护山雷云,传闻这是柳质清亲口所说,做不得假,还邀请此人去往玉莹崖饮茶。

    二是根据那艘渡船的流言蜚语,此人凭借先天剑胚,将体魄淬炼得极其强横,不输金身境武夫,一拳就将那铁艟府宗师供奉打落渡船,据说坠船之后只剩下半条命了,而铁艟府小公子魏白对此并不否认,没有任何藏掖,照夜草堂唐青青更是坦言这位年轻剑仙,与春露圃极有渊源,与他父亲还有渡船宋兰樵皆是旧识。

    三是那位下榻于竹海惊蛰府的姓陈剑仙,每天都会在竹海和玉莹崖往返一趟,至于与柳质清关系如何,外界唯有猜测。

    在此期间,春露圃祖师堂又有一场秘密会议,商讨之后,关于一些虚而大的传闻,不加拘束,任其流传,但是开始有意无意帮忙遮掩那位年轻陈姓剑仙在春露圃的行踪、真实相貌和先前那场渡船风波的具体过程,开始故布疑阵,在嘉木山脉各地,谣言四起,今天说是在谷雨府邸入住了,明天说是搬去了立春府,后天说是去了照夜草堂饮茶,使得许多慕名前往的修士都没能目睹那位剑仙的风姿。

    辞春宴结束之后,更多渡船离开符水渡,修士纷纷打道回府,春露圃金丹修士宋兰樵也在之后,重新登上已经往返一趟骸骨滩的渡船。

    但是在嘉木山脉的老槐街上,有个小店铺,更换了掌柜,悄无声息开张了。

    掌柜是个年轻的青衫年轻人,腰挂朱红酒壶,手持折扇,坐在一张门口小竹椅上,也不怎么吆喝生意,就是晒太阳,愿者上钩。

    商贸繁华的老槐街寸土寸金,来往修士熙熙攘攘,巴掌大小的一座铺子,每年交给春露圃的租金都是一大笔神仙钱。

    这间悬挂“蚍蜉”匾额的小铺子,里边放满了杂七杂八的山上山下物件,不过一件件在多宝格上摆放得井然有序,在店铺柜台上搁有一张宣纸裁剪成条的便签,上书“恕不还价”四个大字,纸条头脚以两方印章作为镇纸压着。除此之外,每一架多宝格还张贴有一页纸,纸上写满了所卖货物的名称、价格。

    铺子有内外之分,只是后边铺子房门紧闭,又有纸张张贴,“镇店之宝,有缘者得”,字大如拳,若是有人愿意细看,就会发现“有缘者得”的旁边,又有四个蝇头小楷好似旁注,“价高者得”。

    毕竟是可以开在老槐街的铺子,价实不好说,货真还是有保证的。何况一座新开的铺子,按照常理来说,一定会拿出些好东西来赚取眼光,老槐街几座山门实力雄厚的老字号店铺,都有一两件法宝作为压店之宝,供人参观,不用买,毕竟动辄十几颗谷雨钱,有几人掏得出来,其实就是帮店铺攒个人气。

    而这座“蚍蜉”铺子就比较寒酸了,除了那些标明来自骸骨滩的一副副莹白玉骨,还算有些稀罕,以及那些壁画城的整套硬黄本神女图,也属不俗,可是总觉得缺了点让人一眼记住的真正仙家重宝,更多的,还算些零碎讨巧的古玩,灵器都未必能算,而且……脂粉气也太重了点,有足足两架多宝格,都摆满了仿佛豪阀女子的闺阁物件。

    所以一旬过后,店铺客人几乎都变成了闻讯赶来的女子,既有各个山头的年轻女修,也有大观王朝在内许多权贵门户里的女子,成群结队,莺莺燕燕,联袂而至,到了店铺里边翻翻捡捡,遇见了有眼缘的物件,只需要往铺子门口喊一声,若是询问那年轻掌柜的能不能便宜一些,竹椅上那家伙便会摆摆手,不管女子们如何语气娇柔,软磨硬缠,皆是无用,那年轻掌柜只是雷打不动,绝不打折。

    许多不缺金银万两却最烦“不能还价一两颗铜钱”的女子,便尤为失望恼火,就此赌气离去。

    但是那个年轻掌柜至多就是笑言一句欢迎客人再来,从不挽留,更改主意。

    久而久之,这座小铺子就有了喜好宰人的坏名声。

    不曾想一天黄昏时分,唐青青带着一拨与照夜草堂关系较好的春露圃女修,闹哄哄来到铺子,人人都挑了一件只有眼缘的物件,也不还价,放下一颗颗神仙钱便走,而且只在老槐街逛了这家蚍蜉小铺子,买完之后就不再逛街。在那之后,店铺生意又变好了一些,真正让店铺生意人满为患的,还是那金乌宫比美人还要生得好看的柳剑仙竟然进了这家铺子,砸了钱,不知为何,拽着一副骸骨滩白骨走了一路,这才离开老槐街。

    这天店铺挂起打烊的牌子,既无账房先生也无伙计帮忙的年轻掌柜,独自一人趴在柜台上,清点神仙钱,雪花钱堆积成山,小暑钱也有几颗。

    一位头别金簪的白衣少年跨过门槛,走入铺子,看着那个财迷掌柜,无奈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至于这么精明求财吗?”

    陈平安头也不抬,“早跟你柳大剑仙说过了,咱们这些无根浮萍的山泽野修,脑袋拴裤腰带上挣钱,你们这些谱牒仙师不会懂。”

    柳质清摇摇头,“我得走了,已经跟谈老祖说过玉莹崖一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别转手卖掉,最好都别租给别人,不然以后我就不来春露圃汲水煮茶了。”

    陈平安抬头笑道:“那可是六颗谷雨钱,我又没办法在春露圃常驻,到时候蚍蜉铺子还可以找个春露圃修士帮我打理,分账而已,我还是可挣钱的,可玉莹崖不卖还不租,我留着一张地契做什么?放着吃灰发霉啊,三百年后再作废?”

    柳质清叹了口气。

    陈平安微笑道:“其实想要来春露圃煮茶还不简单,你给我三颗谷雨钱,以后三百年,你随便来,我离开之前,会与春露圃事先说好,到时候肯定没人拦着你。”

    柳质清问道:“你当我的谷雨钱是天上掉来的?”

    陈平安挥挥手,“跟你开玩笑呢,以后随便煮茶。”

    柳质清站着不动。

    陈平安疑惑道:“咋了,难道我还要花钱请你来喝茶?这就过分了吧?”

    柳质清恼火道:“那几百颗清潭水底的鹅卵石,怎么一颗不剩了?就值个两三百颗雪花钱,你这都贪?!”

    陈平安一拍桌子,“地契在手,整个玉莹崖都是我的家业,我捡几颗破石头放兜里,你管得着?!”

    柳质清无奈道:“那算我跟你买那些鹅卵石,放回玉莹崖下,如何?”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五颗小暑钱,本店不打折!”

    柳质清一巴掌拍在柜台上,抬手后,桌上多出了五颗小暑钱,柳质清转身就走,“我下次再来春露圃,如果水中少了一颗鹅卵石,看我不砍死你!”

    陈平安一根手指轻轻按住柜台,不然那么多依次排列开来的雪花钱会乱了阵型。

    又多出五颗小暑钱,有点烦。

    太会做生意,也不太好啊。

    陈平安觉得今天是个做生意的好日子,收起了所有神仙钱,绕出柜台,去门外摘了打烊的牌子,继续坐在店门口的小竹椅上,只不过从晒日头变成了纳凉。

    与柳质清切磋,自然是分胜负不分生死的那种,是为了掂量一下金丹瓶颈剑修的飞剑,到底有多快。

    三场切磋,柳质清从出力五分,到七分,最后到九分。

    陈平安大致有数了。

    不过那位金乌宫小师叔祖如今火气这么大,也不怪他。

    毕竟恐怕柳质清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泥土。

    当然陈平安与柳质清的三次切磋,他各有压境,也都不太好受。

    第四场是不会有的。

    不然双方就只能是生死相向了,没有必要。

    至于为何三场切磋之后,陈平安为何还留在春露圃,除了当一回包袱斋挣点钱,为咫尺物腾出些位置来,他还要等待一封回信。

    先前通过春露圃剑房给披麻宗木衣山寄去了一封密信,所谓密信,哪怕传信飞剑被拦截下来,也都是一些让披麻宗少年庞兰溪寄往龙泉郡的家常事。

    所以什么时候龙泉郡寄信到骸骨滩再到这座春露圃,只需要看那位谈老祖何时现身就知道了。

    这位管着春露圃数千人谱牒仙师、杂役子弟的元婴老祖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陈平安面前,但是只要披麻宗木衣山真的回信,她定力再好,事务再多,也一定坐不住,会走一趟铺子或是惊蛰府。

    夜幕中,老槐街灯火辉煌。

    蚍蜉铺子又有些进账。

    在陈平安起身,打算关门了,之后只需祭出暂借而来的一艘符箓小舟,就可以御风返回竹海惊蛰府邸。

    陈平安刚拿起小竹椅,就放下了,望向店铺那边,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妇人凭空出现,微笑而立。

    陈平安跨过门槛,抱拳笑道:“拜见谈夫人。”

    这位春露圃主人,姓谈,单名一个陵字。春露圃除了她之外的祖师堂嫡传谱牒仙师,皆是三字姓名,例如金丹宋兰樵便是兰字辈。

    谈陵没有久留,只是一番客套寒暄,将那披麻宗祖师堂剑匣交由陈平安后,她就笑着告辞离去。

    春露圃的生意,已经不需要涉险求大了。

    春露圃送出一座老槐街小铺子,以及随后的一艘锦上添花的符箓飞舟,火候刚好。

    陈平安关上铺子,在僻静处乘坐符舟去往竹海府邸,在房间内打开剑匣,有飞剑两柄,谈陵春露圃也有收到一封披麻宗的飞剑传信,说这是木衣山祖师堂给陈公子的馈赠回礼,剑匣所藏两把传信飞剑,可往返十万里,元婴难截。

    陈平安对于剑匣一物并不陌生,自己就有,书简湖那只,路程不长,品相远远不如这只。

    坐在屋内,打开一封信,一看字迹,陈平安会心一笑。

    自己那位开山大弟子,在信上絮絮叨叨了几千字,一本正经告诉师父她在学塾的求学生涯,风雨无阻,寒窗苦读,一丝不苟,老夫子们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

    一些真正涉及机密的事务,应该是崔东山亲自担任了刀笔吏。

    例如周米粒一事,信上隐晦写了一句“学生已了然,有事也无事了”。

    陈平安反复看了几遍。

    嗯,裴钱的字写得愈发工整了,应该是真的没有抄书偷懒。

    至于什么“师父,我那疯魔剑法已经炉火纯青,师父这都不回家瞅一眼,那就很遗憾了”、“我给铺子挣了小山一般的银子,师父你快回家看一看,万一银子长脚跑路我可拦不住”、“师父我虽然麾下阵亡了数十位将士,但是我又收了左右两大护法,骑龙巷这儿家家户户路不拾遗”、“师父你放一百个一万个心,矮冬瓜在铺子这边听话得很,就是饭桶一个,挣钱又不太行,我得掏出私房钱帮她垫着伙食费呢,我如今学成了绝世剑术、刀法和拳法,便是有人欺负我,我也不与他们计较,但是矮冬瓜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因为他是师父说的弱者嘛,我已经不是了哩……”

    陈平安笑着收起这封家书,轻轻折叠起来,缓缓收入方寸物当中。

    陈平安如今早已脱掉那金醴、雪花两件法袍,唯有一袭青衫悬酒壶。

    起身来到廊道上,眺望院墙高处的远方,竹海繁密,人间颜色青翠欲滴。

    ————

    在崔东山风尘仆仆赶回龙泉郡后。

    在骑龙巷铺子那边吃了顿晚饭,饭桌上主位始终空着,崔东山想要去坐,与裴钱打闹了半天,才只能坐在裴钱对面,小水怪周米粒就坐在裴钱身边,石柔只要落座,从来只是坐在背对大门的长凳上,而且她也根本无需进食,以往是陪着裴钱聊天,今天是不敢不来。

    一顿饭,石柔就是凑个数,象征性动了几筷子,其余三个,狼吞虎咽,风卷云涌,尤其是周米粒,下筷如飞。

    在那之后,崔东山就离开了骑龙巷铺子,说是去落魄山蹭点酒喝。

    裴钱也不管他,在院子里边练习了一套疯魔剑法,周米粒在一旁使劲鼓掌。

    崔东山没有直接去往落魄山竹楼,而是出现在山脚那边,如今有了栋像样的宅邸,院子里边,魏檗,朱敛,还有那个看门的佝偻汉子,正在下棋,魏檗与朱敛对弈,郑大风在旁边嗑瓜子,指点江山。

    崔东山坐在墙头上,看了半天,忍不住骂道:“三个臭棋篓子凑一堆,辣瞎我眼睛!”

    崔东山飘落过去,只是等他一屁股坐下,魏檗和朱敛就各自捻起棋子放回棋罐,崔东山伸出双手,“别啊,稚子下棋,别有风趣的。”

    郑大风开始赶人。

    魏檗是直接返回了披云山。

    朱敛和崔东山一起登山。

    崔东山双袖挥动如老母鸡振翅,扑腾扑腾,三两台阶往上飞一次。

    崔东山随口问道:“那姜尚真来过落魄山了?”

    朱敛笑道:“你说那周肥兄弟啊,来过了,说要以元婴境的身份,当个咱们落魄山的供奉。”

    崔东山冷笑道:“你答应了?”

    朱敛双手负后,笑眯眯转头道:“你猜?”

    崔东山大袖不停,“呦,朱敛,长进了啊?”

    朱敛笑道:“别打脸。其余,随便。”

    崔东山悬停空中,离地不过一尺,斜眼朱敛,“姜尚真不简单,荀渊更不简单。”

    朱敛微笑道:“所以我拒绝了嘛。这家伙马屁功夫不行,还需要好好修行,暂时入不得我落魄山。周肥兄弟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说是回去好好钻研,下次再来向我讨教一番。”

    崔东山这才一个落地,继续拍打两只雪白“翅膀”,向上缓缓飞去,“那个玉璞境剑修郦采?”

    朱敛哦了一声,“周肥兄弟才情极好,只是我觉得事事差了那么点意思,大概这就是美中不足了,马屁是如此,对付女子,也是如此,那郦采受不了大风兄弟的眼神,想要出剑,我是拦不住,所以被竹楼那位,递出了……半拳。加上周肥兄弟好说歹说,总算劝阻了下来。”

    崔东山脸色阴沉。

    如今他负责南边事宜,北边事,他还真不太清楚。

    朱敛笑道:“家大业大了,迎来送往,三教九流各有脾气,是常有的事情。”

    崔东山嗤笑道:“还不是怪你本事不高,拳法不精?”

    朱敛无奈道:“我这是撒尿拉屎的时候都在狠狠憋着拳意呢,还要我如何?”

    崔东山双脚落地,开始行走上山,随口道:“卢白象已经开始打江山收地盘了。”

    朱敛双手负后,弯腰登山,嬉皮笑脸道:“与魏羡一个德行,狼行千里吃肉,狗走万里还是吃屎。”

    崔东山突然停下脚步,“我就不上山了,你与魏檗说一声,让他飞剑传讯那个披麻宗木衣山,询问那个那个高承的生辰八字,家乡,族谱,祖坟所在,什么都可以,反正知道什么就抖搂什么,多多益善,如果整座披麻宗半点用处没有,也无所谓。不过还是让魏檗最后跟披麻宗说一句肺腑之言,天底下没有这么躺着赚大钱的好事了。”

    朱敛问道:“先前魏檗就在你跟前,怎么不说?”

    崔东山笑道:“你去说,就是你欠人情。”

    朱敛点点头,“有道理。”

    崔东山不再登山,化虹返回小镇。

    如今阮铁匠不在龙泉郡,来去自由。

    崔东山在夜色中去了一趟戒备森严的老瓷山,背了一大麻袋离去。

    然后他在一栋当年待过的祖宅那边,住了几天,每天不知道捣鼓什么。

    就算裴钱去了,崔东山也没开门。

    裴钱就带着周米粒打算上屋揭瓦,爬上去后,结果发现原来有一口天井,只可惜低头望去,雾蒙蒙的,什么都瞅不见。

    裴钱只得带着周米粒返回骑龙巷。

    这天崔东山大摇大摆来到铺子那边,刚好碰到台阶上飞奔下来的裴钱和周米粒。

    到了院子,裴钱一边练习再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疯魔剑法,一边问道:“今儿又有人打算欺负矮冬瓜了,咋个办?”

    崔东山笑道:“能躲就躲嘛,还能如何,说又说不通,难不成一棍子打死他们?”

    裴钱停下手中行山杖,周米粒赶紧搬来小板凳上,裴钱坐下后,周米粒就蹲在一旁,上下牙齿轻轻打架,闹着玩。

    裴钱横放行山杖,皱眉道:“教书的老夫子们怎么回事啊,就只教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理吗?背书谁不会啊……”

    说到这里,裴钱一抬下巴,“右护法!该你出马了。”

    周米粒心有灵犀,帮着大师姐说出剩余的话语:“有嘛用!”

    “不分老幼男女,总有一些好玩的人。”

    崔东山笑道:“见人处处不不顺眼,自然是自己过得事事不如意,过得事事不如意,自然更会见人处处不顺眼。”

    裴钱大怒,“说我?”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身体后仰,抬起双脚,轻轻摇晃,倒也不倒,“怎么可能是说你,我是解释为何先前要你们躲开这些人,千万别靠近他们,就跟水鬼似的,会拖人下水的。”

    在那儿荡秋千的崔东山,抬起一只手,佯装手持折扇,轻轻晃动手腕。

    裴钱问道:“这喜欢扇扇子,干嘛送给我师父?”

    崔东山动作不停,“我扇子有一大堆,只是最喜欢的那把,送给了先生罢了。”

    裴钱小声问道:“你在那栋宅子里边做啥?该不会是偷东西搬东西吧?”

    崔东山闭眼睡觉。

    裴钱打了个手势,带着周米粒一左一右,蹑手蹑脚来到横躺着却不摔倒的崔东山身边蹲下。

    周米粒伸出一只手掌挡在嘴巴,“大师姐,真睡着啦。”

    裴钱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大手一挥,示意跟她一起回屋子抄书去。

    在那之后,崔东山悄然离开了骑龙巷和龙泉郡,但是裴钱却有些奇怪,龙尾溪陈氏开设的龙泉郡小镇学塾,一向深居简出的老夫子们,竟然开始走访蒙童家中,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不许落下,比如她所在的骑龙巷铺子就一样来了位老夫子,与石柔掰扯了半天有的没的,最后还吃了顿饭来着,不但如此,原本只在学塾传授道德学问、讲解圣人书籍的教书先生们,还会去帮着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带着学生们一起去往龙窑游览之类的,私底下似乎有夫子埋怨这些是有辱斯文的粗鄙行径,但也就是嘴上埋怨几句,该如何还是如何,不久之后,这座学塾悄悄辞去了几位夫子,又来了几位新面孔的先生。

    一位一路往南走的白衣少年,早已远离大骊,这天在山林溪涧旁掬水月在手,低头看了眼手中月,喝了口水,微笑道:“留不住月,却可饮水。”

    然后他一抖袖,从雪白大袖当中,摔出一个尺余高的小瓷人,身体四肢犹有无数裂缝,而且尚未“开脸”,相较于当年那个出现在老宅的瓷人少年,无非是还差了许多道工序而已,手法其实是更加娴熟了。

    崔东山转头望去,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瓷人的小脑袋,微笑道:“对不对啊,高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