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来 > 第七百零九章 白云送刘十六归山

第七百零九章 白云送刘十六归山

作者:烽火戏诸侯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个月更新很不稳定,接下来会有很多的小章节,跟大家道个歉,见谅个。)

    一座闹市中的石拱桥上,青石板缝隙里边,长满了野草。

    一处不过数年未曾祭拜的皇家陵墓,已是狐兔出没的惨淡光景。

    山泽精怪,成群结队离开那些隐蔽的山水洞窟,在山下市井内横冲直撞,叫嚣于文武庙、城隍庙阁和山水神祠之外,有恃无恐。

    一位君王醉倒美人怀,口中重复喃喃着罪不在朕。女子伸手轻轻揉捏着龙袍男子的脸颊,先前大殿上,一位位武将面无人色,文臣联袂建言出城献玉玺。

    先前在那下元节,十月十五水官解厄,原本有那烧香枝布田、烧金银包和祈天灯的习俗,这一年,香枝、金银包无人烧,祈福许愿的天灯也无人放了。

    有那分别担任一国宰相、侍郎的父子,与仙家供奉在密室内议事,身为一国斯文宗主的老人,不断安慰自己,说总有法子的,没道理斩草除根,不可能对我们赶尽杀绝,什么都不留下。

    一座县城内的戏台,与那乡塾相邻,原本老夫子最痛恨学子去看那些脂粉女子唱戏,这天夜幕中,老夫子与蒙学稚童们一起坐在长凳上,鬼听鬼唱戏。

    一个尚未被战火殃及的偏远小国,有那建造在山崖上的一处道门宫观,只有一条盘山的羊肠小道通往此地。

    一位儒衫文士带着一位年轻容貌的剑修,缓缓登山而行,好似嵌入山崖的小道观,曾是某位“太平山嫡传真人”的短暂驻足之地,早年在那边收了个不记名弟子,香火飘摇,到底是传承了下来,不过属于无心随意之举,弟子不成气候,作为修道之人,百多岁,就已垂垂老矣,几个再传弟子,更是资质不堪,可谓一代不如一代,相信那老道士至今还不清楚祖师堂挂像上的“年轻”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

    文士与剑修联袂游历此处,无甚谋求,文士从桐叶宗那边回来,剑修刚好在附近军帐,就相约来此散散心。

    先前三头大妖在桐叶洲谋划许久,其中又以这位成功成为太平山嫡传的“年轻道士”,功劳最大,所谓被扶乩宗少年揭穿谋划,使得他不得不提早动手,看似坏了大事,长远来看,反而是一记误打误撞的神仙手,只可惜未能与那白猿合力杀了钟魁。既然他如今不知所踪,多半是被那观道观老道人动了手脚,那么他在浩然天下剩下的这点香火,就帮着收拢收拢。

    文士说道:“你不该杀她的。随便杀几个玉璞境都无所谓,唯独此人不该杀。你甚至为了她,都要保全一座玉芝岗。”

    剑修说道:“先生,我当时见她求饶得过于乞儿相了,便没忍住。”

    文士气笑道:“这种话换成斐然来说,我不奇怪,你绶臣说出口,就不是个滋味了。”

    绶臣点头道:“在桐叶洲太过顺遂,我有些得意忘形。”

    文士说道:“原本玉芝岗变故,可以成为桐叶洲形势的转折点,意味着一洲山河,可以从乱世逐步转入治世。那么我就能够帮着在甲子帐记你一功。早知道就该把你丢到太平山那边,帮你师弟师妹们护道,也不至于陨落两人。连你在内,不是不能死,只是死得太早,就过于暴殄天物了,你们一身所学,还来不及施展抱负。”

    同门战死两人,作为师兄的绶臣,有些伤感,却无半点愧疚。

    文士是周密,剑修是绶臣。双方是一对师徒。

    周密带着弟子绶臣徒步走在小路上,已经可以看见那座小道观。

    道门中人,观星望月,道观观道。仰视天象,俯察地仪,故而道观常在山巅。

    周密没有着急进入大门紧闭的道观,带着绶臣远眺山河,周密轻声笑道:“一个见过日月山河再瞎了的人,要比一个年幼目盲的人更难受。”

    绶臣听得出自家先生的言下之意。

    一个失而复得的人,则会更加珍惜当下所拥有的。所以桐叶洲山上山下的存活之人,只要蛮荒天下接下来谋划得当,就不会感谢带给他们这些的浩然天下,大多数人只会暗自庆幸,感激蛮荒天下的网开一面,再去仇视中土文庙,害得整个桐叶洲生灵涂炭,将儒家视为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更会痛恨所有未被战火祸害的大洲。

    一位看门小道童,大摇大摆走到两人身边,打了个稽首,再以本国官话询问那位读书人来此为何。

    小道童约莫七八岁,言语之间,满是倨傲神色。打那道门稽首,是觉得与师祖学了礼数,总不能白学,不然他哪里愿意与两个皮囊速朽的凡俗夫子瞎客气。

    自家那位师祖老观主,那可是观海境的老神仙,一国之内罕逢敌手,去哪儿都会被敬称为上仙或是真人,听师父私底下说,那位师祖离着道门书籍上所谓的“地仙”,只差两步了。

    眼前这两位来自山下人间的,便是有点钱又如何?来自富贵门庭又如何,不还是山下人来见山上人?

    周密又看了一眼那小道童,转头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好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桐叶洲的天时大道,果然都在我们这边了。绶臣,你瞧出端倪没有?”

    绶臣一头雾水,“恳请先生解惑。”

    周密伸手抓住那小道童的胳膊,再以双指轻轻一敲对方手腕,小道童好似被拎小鸡崽子似的,只得踮起脚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如何,拗着性子没有对那山下文士破口大骂。

    绶臣凝神望去,只见那小道童被自家先生施展了神通后,孩子手心处,震起些丝丝缕缕的光彩,很快就随风而逝。

    小道童先前就像手掌蘸墨,清洗不净,有所遗留。

    周密松开小道童的手腕,问道:“你这道观是不是曾经有个名叫刘材的道士,下山云游去了?他下山之时,还随身携带了些大大小小的葫芦?”

    小道童揉着手腕,后退几步,畏畏缩缩道:“你怎么晓得这些事儿?不过我们道观没啥刘材,只有个绰号刘木头的土包子,渔夫猎户樵夫,什么零碎活计都能做,怎么能挣钱怎么来,按照师父的说法,若是山上有个尼姑庵,他都能卖出胭脂水粉去。土包子隔三岔五就来咱们道观骗银子花,他是咱们观里挺大一香客,最早带着土包子来这边的,我师父这些年才没跟刘木头计较。土包子最后一次来观里,背了一箩筐松明子和几尾大青鱼,也不要铜钱碎银,只在库房里边,捡了好些吃灰多年的破葫芦,说拿来折算银子,当时我就瞅着觉得怪,他在库房那边,拿着那些个破烂货,一个个提在耳边,摇摇晃晃。”

    所谓道观库房,其实就是个堆积废旧之物的柴房。

    周密瞥了眼小道观,笑道:“环环相扣。真乃高人。”

    绶臣以心声问道:“先生,那刘材的‘心事’与‘立即’两枚养剑葫,是得自于此?”

    周密摇头道:“刘材是先有的两枚养剑葫,才有的那两把‘本命飞剑’,不然这儿的那位开山祖师爷,作为上五境,眼界还不至于差到瞧不出养剑葫的品秩高低,何况他本就有收藏养剑葫的癖好,所以真正让他瞧不出真假、深浅的,应该是那两把古怪飞剑。”

    先生接下来的言语,更让绶臣神色凝重。

    “那个道观的大香客,多半就是刘材的传道人和护道人,因为来此道观的刘材,就只是个出窍远游的阴神,真身说不定都不在桐叶洲。”

    绶臣问道:“先生要让赊月找到刘材,其实不单单是希望刘材去压胜陈平安?更是为了见一见那‘香客’?”

    周密感慨道:“天下阴阳演化术,一人独占半壁江山。”

    ————

    玉圭宗祖山,神篆峰。

    老宗主荀渊已经壮烈战死,一位飞升境大修士,琉璃金身碎块崩散天地间,多被大妖截获。

    现任宗主姜尚真,用那惊鸿一瞥现身人间的方式,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且很活蹦乱跳。

    只是大势倾塌,一位失去天时庇护的仙人境,独木难撑将倾大厦。

    九弈峰峰主,原本比姜尚真更有希望继承宗主之位的韦滢,却去了宝瓶洲担任下宗宗主,暂时为那大骊宋氏效力,注定无法跨洲返回玉圭宗。

    掌律老祖瞥了眼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又瞥了眼祖师堂挂像下两张空椅子。

    姜尚真就是从对面座位挪去了挂像下边。

    实在是多看一眼就揪心。

    便瞥了眼大门外的月色。

    一位管着玉圭宗神仙钱、天材地宝的财神爷,名为宋升堂,他怒道:“咱们那位姜宗主为何还在外边晃荡,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宗门上下,每天死人不断?在哪里出剑不是出剑,连自家山头都不帮衬,算怎么回事?”

    称呼姜尚真为姜宗主,略显多余,并不是直接去掉姓氏的“宗主”,这就是一种微妙姿态。

    姜尚真在玉圭宗祖师堂,并未真正服众。

    不过处境如此尴尬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是老宗主荀渊先前一直在世的缘故。

    加上姜氏掌握的云窟福地,一直是玉圭宗一个类似藩镇割据的存在,太膈应人。所以赵升堂与姜尚真一直不对路,只要神篆峰祖师堂关起门来议事,那就是出了名的狗咬狗满地毛,不过次次是姜尚真占尽优势,姜尚真还给他取了个绰号,掉毛老狗宋老秃。

    一位与姜尚真有那深仇大恨的女子老祖师,座位靠近大门,姓刘华茂。资质并不拔尖,早年靠着耗费大量神仙钱和天材地宝,侥幸跻身的上五境。

    姜尚真每次议事,几乎都要先与刘华茂开口搭讪。

    刘姐姐好名字,风华正茂,年年十八岁,容颜岁岁是今朝。

    在如此险峻形势之下,刘华茂也不得不拗着性子,为姜尚真说一句良心话,“肯定有那王座大妖盯着这边,负责斩杀姜尚真,说不定还不止一头老畜生,在守株待兔。”

    要她喊姜尚真为宗主,休想。

    她之所以如此,因为年轻时,既是近水楼台,想要好好游历一番云窟福地,至于砥砺道心,则是顺带的。

    结果姜尚真这个王八蛋,当时还是云窟福地的少主,竟然以古怪神通秘法,悄悄依附在一位福地女子身上,然后与刘华茂相逢投缘,以姐妹相称,此后两人水到渠成地结伴游历,然后一次游览云窟福地名为芙蓉浦的地方,趁着月色宜人,僻静,那女子羞羞怯怯宽衣解带之时,竟然还脸红不已,当时刘华茂还调侃了她几句,捏了捏那“女子”的粉嫩脸颊。

    事后想起,真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凄惨往事。

    在那之后,刘华茂就开始疯狂修行,就为了能够追赶上姜尚真的境界,好随便找个由头,将那王八蛋砍个半死。

    只可惜修行路上,天赋,根骨,性情,一山总有一山高,而姜尚真当年作为公认的九弈峰下任峰主,也不见他如何勤勉修道,却总是随随便便比她高出两境。曾经被她追上一境后,姜尚真遇见了她,死缠烂打,对她腻人吹捧一番后,结果他转身离开后没多久,当天就破境了。

    玉圭宗祖师堂议事,有个很有意思的局面。

    说话多的,嗓门大的,跟境界关系不大,就看谁与姜尚真关系更差了。

    久而久之,像刘华茂这般资质平平的玉璞境,在神篆峰祖山上议事,她每次开口,反而分量不轻。

    反观 这样的老仙人,辈分高,与老宗主荀渊都是平辈,修为也高,可就因为从来不与姜尚真面红耳赤,喜欢当和事佬捣浆糊,真的谈论起大事,不被重视。

    你他娘的连姜尚真都没骂过几句,没朝姜尚真摔过椅子,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心为宗门?

    掌律老祖有些心情沉重,轻轻拍打椅把手,“天时一变,优劣反转,老宗主不该现身的。”

    有那三垣四象大阵护持,荀渊虽然跻身飞升境没多久,但是由于占尽天时地利,一身修为,好似处于一境巅峰的圆满无瑕,等到太平山和扶乩宗先后覆灭,大阵消散,就立即被打回原形。

    太平山老天君,拼着身死道消,手持明月镜,以大阵飞剑击杀过一位蛮荒天下大剑仙。

    至于太平山道人的斩妖除魔,战功累累,更是冠绝一洲。

    而那扶乩宗,宗主嵇海,能够以玉璞境修为,撑到了太平山破灭之后,本身就是一桩壮举。

    而玉圭宗的战功,几乎全部来自荀渊和姜尚真两位宗主。

    飞升境荀渊,斩杀两位仙人境大妖,还有一位玉璞境剑仙。

    至于姜尚真,东一剑西一剑的,竟然不知不觉给他宰掉了四位玉璞境,还要外加作为添头的一大拨地仙妖族修士。

    宋升堂疑惑道:“那个萧愻,怎么就从剑气长城的隐官,变成蛮荒天下的王座人物了?”

    掌律老祖嗤笑道:“缘由为何,重要吗?重要的是,她与蛮荒天下有那合道的迹象,她本身又是飞升境剑修,咱们这桐叶洲,如今都他娘的是蛮荒天下的版图了,萧愻下次出手,如果依旧还是出剑,再不是双拳乱砸一通的话,还有谁能挡下她的问剑?!”

    一位资历较浅、座位靠门的供奉轻声道:“桐叶宗,还有那剑仙左右。”

    玉圭宗修士,对那位文圣一脉的二弟子,印象不差。

    一把传信飞剑悬停在祖师堂大门外,掌律老祖伸手一抓,取出密信,看完之后,脸色铁青。

    刘华茂忧心忡忡,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掌律老祖沉声道:“周密亲自现身桐叶宗地界,给了桐叶宗一个天大的承诺。只要桐叶宗撤掉护山大阵梧桐天伞,就允许他们割据自立,不但如此,还可以得到他周密和托月山的千年庇护,在这之外,还会让桐叶宗新任宗主,成为一座新军帐之主,桐叶宗除了名义上成为未来一洲主人的藩属,一切照旧,蛮荒天下甚至愿意派遣绶臣在内的两位大剑仙,分别担任桐叶宗供奉、客卿,而且这两位,没有资格对桐叶宗祖师堂议事指手画脚,反而必须为桐叶宗出剑三次。”

    刘华茂问道:“那剑仙左右?”

    掌律老祖无奈道:“桐叶宗修士根本不用为难,无需驱逐左右离开宗门,只要撤掉山水大阵,在左右出剑之时,选择壁上观。”

    刘华茂皱眉不已,“左右岂不是就要被孤立了?!”

    左右对于桐叶宗而言,本来就是个外人,先前仗剑护道一宗门,还能够人心凝聚。使得桐叶宗修士,愿意舍生忘死。

    周密此举,分明是要让左右与整座桐叶宗修士的人心为敌。

    守不守桐叶宗?不守,桐叶宗的山水气运,被蛮荒天下收入囊中。守,梧桐天伞已经撤掉,他每次出剑,一旦殃及池鱼,一宗修士就会人心起伏。

    那宋升堂揪须眯眼道:“难了。大难题。”

    设身处地的话,确实会让所有人感到左右为难。

    刘华茂问道:“传递这个情报的人?”

    掌律老祖销毁密信,说道:“是一个名叫于心的年轻女修。”

    一时间玉圭宗祖师堂内氛围轻松几分,掌律老祖笑了笑,“就是咱们那位中兴之祖的娘亲转世。”

    姜尚真擅长说怪话,将杜懋形容为“桐叶洲的一个败家崽儿,玉圭宗的半个中兴之祖”。

    这句话倒是在神篆峰祖师堂,人人觉得妙极。一来二去就在玉圭宗广为流传。

    反正玉圭宗和桐叶宗相互敌视,也不是一两千年的事情了。不差这一桩。

    如果不是这场天大变故,神篆峰祖师堂早年都专门议论过一事,痛打落水狗,要将那桐叶宗底蕴一点一点蚕食殆尽。既符合儒家规矩,又暗中伤人。

    刘华茂感叹道:“一个不小心,单凭此事,说不定就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掌律老祖说道:“那咱们就当没见过这份情报,这点道义,总得讲一讲,不管如何,不管以后两宗命运如何,关于这于心,大家说话做事,都厚道些,多念小姑娘一份香火情,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帮衬着点。”

    老祖重复道:“有机会的话。”

    老人突然站起身,很快所有人都跟随起身,一起走出祖师堂大门,只见那山水大阵之外,有个身穿棉衣的年轻女子,用刚刚学来的桐叶洲雅言,缓缓开口,照理说玉圭宗的护山大阵早已隔绝天地,对方又无使用手段暂时破开阵法禁制,不该听闻她的嗓音才对,但是偏偏她的话语,玉圭宗所有修士都清晰可闻,就如人间何处无月色。

    那棉衣女子的话语不多,就一个意思,玉圭宗不用让出宗门,修道之人也不用离开山头,只需交出一座云窟福地就行了。

    ————

    一个化名陈隐的青衫剑客,身材修长,背剑在后。

    他在那桃叶渡买了一条乌篷船,往常身姿曼妙的船工小娘、比文人雅士还要会吟诗的老蒿工,早已四散而逃。

    青衫剑客就只能自己撑蒿划船。

    如今大泉王朝京畿之地的文人骚客,达官显贵,哪有这份泛舟赏景的闲情逸致。

    所以此人必然是一位外乡仙师无疑了。

    桃叶渡的乌篷船,不是那种寻常水乡湖泽的脚划小船,船头刻有一种似鹭的水鸟装饰,青衫剑客便是因为这古老“船首”才起了撑船的兴致。

    他腰间悬挂了一枚祖师堂玉牌,“祖师堂续香火”,“太平山修真我”。

    这块玉牌只是某个军帐的战利品之一,就给他拿了过来。

    斐然对大泉王朝的观感不错,多有形胜之地,人杰地灵,尤其是大泉边军精骑,各地驻军的战力,都让桐叶洲中部的几大军帐刮目相看。

    桐叶洲整体的山下形势,其实比甲子帐预期要好很多,简而言之,就是桐叶洲世俗王朝在沙场上的表现,两个字,稀烂。

    劲风知劲草,愈发显现出大泉王朝的出类拔萃。只不过野草终究是野草,再坚韧强劲,一场大火燎原,就是灰烬。

    毕竟如今桐叶洲的“天时”,被蛮荒天下的托月山掌握。

    斐然丢了竹蒿,乌篷船自行前去。

    只是如今南齐京城的那个军帐,关于大泉刘氏国祚的存亡,争执不下,一方执意要杀绝蜃景城,屠城筑造京观,给整个桐叶洲中部王朝、藩属,来一次杀鸡儆猴。要将藩王、公卿的一颗颗头颅砍下来,再派遣修士将它们一一悬挂在各个小国的城门口,传首示众,这就是负隅顽抗的下场。

    一方觉得大泉文武,多有可用之材,有扶植的本钱,只要运作得当,弄个傀儡皇帝,

    会成为军帐的一大助力。反正年轻皇帝抛弃江山社稷,将国库席卷一空,逃亡第五座天下,刚好可以拿来大肆宣扬。

    大泉各大城池都已经戒严,只许进不许出,防止百姓任意流徙逃难,暗中被妖族引导、利用,冲散那些防线,最终酿成灭国大祸。

    不过斐然今天不是游山玩水来的,是要见个人。

    金顶观观主杜含灵。境界不高,元婴地仙,不是剑修,但是脑子很好用。

    冤句派观水台上的那个少年,遇到斐然,福祸相依一瞬间,原本有望跟随斐然一起登山修行,结果莫名其妙就死了。

    旧北晋州城那个最终被“自己”掐死的卢检心,遇到雨四,如果不是姜尚真插上一脚,反而有机会鱼龙变,大获福缘,成为一城之主还是其次,攀附上了雨四,外加一个以他观道的甲申帐木屐,简直就是最大的两张护身符,想死都难。

    斐然一直在反复思量周先生的那番言语,儒家学宫、书院太放权给世俗王朝了,不愿以铁腕收拢、约束人心。

    儒家三学宫、七十二书院,听上去很多,但是放在偌大一座桐叶洲,就只是大伏书院在内的三座书院而已。

    结果文庙还要约束书院君子贤人,不许太过掺和朝堂事,绝不允许书院儒生,当那各国幕后的太上皇。

    如此一来,各自为政,山上避世,高人厌世,将相公卿,多有沽名钓誉之辈,假道学排挤真圣贤。山上山下,各国各地,一盘散沙。

    只是斐然很好奇周先生的立教称祖,其根本学问宗旨,到底为何。

    如何能够彻底改变这种症结。

    光是妖族与人族以后的共处,就是天大的难题。

    至于周先生的真实身份,斐然有所耳闻。

    周密当然是化名,曾经是浩然天下正儿八经的儒生。

    根据师兄切韵的说法,周先生少年英才,学问极大。

    只是学问始终不被文庙接纳,一次与人论道之后,彻底灰心,这才远游蛮荒天下。

    这位读书人,为儒家文庙建言了一份“太平十二策”。

    第一,为天下读书人制定一部修身篇,大致上书院贤人,君子,圣人,分别对应家、国、天下。

    所有世俗王朝、藩属国的皇帝君主,都必须是书院子弟,非儒生不得担任国主。

    每一位书院山主,都应该是帝王师!

    君子贤人,担任国师。

    无论是三公九卿,还是三省六部,这些中枢重臣,同样都应该是书院弟子。

    每一座庙堂,都要设置一个官职,能够无视宫禁,负责详细记录一国君主、将相公卿的功过得失,作为书院三年大考。

    第二,杀绝浩然天下当下所有上五境妖族修士,地仙妖族一律被驱逐到一洲之地,严加约束。

    一旦有妖族跻身龙门境,必须在这前后,主动向中土文庙、各地书院报备,将“真名”记录在档案。

    这拨妖族修士,跻身金丹后,必须去辅佐各地山水神灵,保证辖境内百年的风调雨顺,主要是打杀作乱的鬼祟精怪,类似“县尉”一职,然后书院按照功绩,判断它们能否获封山魁、水仙,还是继续劳作百年,一旦晋升山魁、水仙,就等于是人间官场上的由浊流转清流,此后升迁之路,与江河水神、山岳府君无异。

    第三,在倒悬山附近,选择三处,作为衔接南婆娑洲、西南扶摇、东南桐叶洲的地盘,例如旧雨龙宗地界。

    然后逐渐屯兵剑气长城,首先将那些剑气长城本土人氏当中的凡俗夫子,不适宜修行之人,全部迁往雨龙宗辖境岛屿。其后抽调北俱芦洲剑修,长期驻守剑气长城。

    所有在浩然天下犯下大罪的修士,都可以在战场上凭借功劳赎命。

    所有山泽野修,都能够凭借战功购买山上丹药、秘籍和重宝。未必需要他们出城厮杀,战时守城头,战后在幕后,以剑气长城作为根本据点,不断向南方打造出一座座城池,逼迫蛮荒天下至少每隔三十年,必须调兵谴将一次。

    剑气长城地理特异,剑修之外的练气士,天然受到压胜,那就栽培出足够数量的纯粹武夫,虽然同样受到大道和纯粹剑意的压制,但是不同于练气士,武夫能够以此砥砺体魄,并且武夫门槛要比练气士低,那么最终剑气长城此地,会是这样一个战争格局:若非剑修,人人武夫。

    剑修和纯粹武夫之外的诸多练气士,更多是辅佐。

    第四,所有仙人境、飞升境大修士,都能够得到额外的自由。

    这些山巅人物,需要付出,但是每次每种付出,都必然可以得到更多的回报。

    文庙承认他们的“高人一等”。

    例如赶赴剑气长城,中土文庙承诺他们无需死战,不会伤及大道根本,只需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例如战局占优,就扩大优势,战局不利,就以非大炼本命物的法宝,抵御大妖攻伐,或是打造山水阵法,庇护城池、城头和剑修、武夫。

    第五,中土文庙在各洲各国,七十二书院之外,打造出七十二座道术院,

    除了主动勘验修行资质,每年接受各国朝廷的“贡品”,收纳各地的修道种子,

    这拨儒生,治学之外,主修兵家,不是那种纸上谈兵,泛泛而谈,会通学历史上所有

    最终考核所学之地,便是那处硝烟不断的剑气长城。

    第六,将学问繁芜的诸子百家,分为九品,会有抬升、下迁两说,与官场无异。

    不服约束者,逐出九品之列,禁绝学问,销毁一切书籍,一家之老祖师,囚禁在文庙功德林。

    第七,打破山上山下的隔阂,其中一项建议,便是推波助澜,诱之以利,推动山上修士结为神仙道侣。

    第八,排挤释道两教学问,禁绝一切道观寺庙,保证儒家在浩然天下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一家独大。

    第九,重点扶持兵家、商家和术家。

    此外犹有三策,专门详细针对远邻的两座天下,以及远古神灵。

    斐然叹息一声,收起复杂思绪,自言自语道:“归根结底,周先生当年提出这十二策,就是要为中土文庙收权。要让读书人获得更大的自由,为万世开太平。”

    在桃叶渡一处渡口附近,乌篷船与乌篷船相逢。

    斐然皱了皱眉头。那杜含灵竟然不是一人前来。

    元婴修士身边还有个年轻金丹,以及一位身穿公服的城隍爷。

    斐然只是皱眉,而杜含灵与那徒孙邵渊然,以及大泉骑鹤城的城隍爷,则是白日见鬼似的的表情,饶是杜含灵这类枭雄心性的,瞧见了斐然这般青衫背剑、腰悬太平山祖师堂玉牌的熟悉装束,以及那张依稀辨认几分的面容,都要震动不已,杜含灵只觉得莫不真是那无巧不成书,不然怎的会是此人?

    渡口处那边走来两人,大泉藩王刘琮与国公爷高适真,见着了“斐然”,更是差点掉头就走。

    斐然心中了然,笑了起来。

    看来他们都认得隐官大人?而且看样子,早年闹得不太愉快。

    于是斐然微笑道:“山水有重逢,好久不见。”

    ————

    飞过落魄山山头的一朵朵白云,黑衣小姑娘只要见着了,都要使劲挥动金扁担和绿竹杖,与它们打招呼,这就叫待客周到。

    喂喂喂,我是这儿的右护法,哑巴湖的大水怪,我有两个朋友,一个叫裴钱,一个叫暖树,你们晓不得?知不道?

    今天落魄山右护法,带着一直没能升官的骑龙巷左护法,一个蹲着,一个趴着,一起在崖畔等那白云路过。

    骑龙巷左护法,碟儿大的小官,比不得自己比碗大的大官。

    哈,白云苍狗。

    它在大山之中,最怕阮秀,落魄山上,最怕裴钱,但是它很喜欢这个小憨憨。

    它曾经陪着周米粒,一起蹲在龙尾溪陈氏开办的学塾大门口,等那个口口声声说什么“撵鹅打狗最豪杰”的裴钱下课回家,往往一等就是大半天。小姑娘会与它聊很久。绝对不会像那裴钱,有事没事就一把攥住它嘴巴,娴熟一拧,问它咋回事。

    小米粒眼巴巴等着白云做客落魄山。

    么得法子,如今落魄山上,人人远游不回家,好人山主啊,蹿个儿从不打招呼、最要好的朋友裴钱啊,弯腰低头走路看有没有钱捡、却从来捡不到钱的老厨子啊,疯癫颠傻乎乎、挨打挨骂从不生气的大白鹅啊,笑嘻嘻乐呵呵最喜欢看书的大风啊,最像读书人的种老先生啊曹小夫子啊……

    周米粒皱着眉头,越想越伤心,万一等到裴钱回家,裴钱个儿已经有她和暖树姐姐加一起那么高,怎么办?万一哪天山主背着箩筐登山,箩筐里边又站着个陌生的小姑娘怎么办?

    米裕来到小姑娘身边坐下。

    周米粒拍掌大笑,有那白云路过山谷间。

    只是米裕刚坐下,就立即起身,以心声与魏檗言语一番,然后米裕就立即祭出了本命飞剑“霞满天”,同时御剑去往霁色峰祖师堂。

    最终在大门那边,米裕见到了一个读书人,与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那个佩剑书生,对米裕微微一笑,瞬间消逝,竟是无声无息,便跨洲远游了。

    他此次远游宝瓶洲,只是为好友稍稍遮掩一番,不然好友御风,动静实在太大。老秀才当初在那扶摇洲露个面,很快就溜之大吉,不知所踪。

    只留下那个高大男子。

    他对米裕说道:“你可以叫我刘十六,刚刚返回浩然天下,来这边上香。见不着先生,就见一见先生的挂像。等会儿我满脸鼻涕眼泪的,你就当没瞧见。”

    米裕无言以对。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米裕说道:“祖师堂的钥匙,在暖树丫头那边。”

    那汉子点头道:“那就劳烦剑仙走一趟,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魏檗将那暖树和小米粒一并送来此地。

    俩小姑娘一起朝那魏山君所谓的“山主师兄”,毕恭毕敬作揖行礼。

    瞧见了俩丫头后,汉子便多了些笑容,小师弟果真不坏。

    陈暖树打开祖师堂大门后,只见那魁梧汉子站在大门外,神色肃穆,先正衣襟,再跨过门槛。

    即将御剑跨洲的读书人突然停下身形。

    遇见了那个鬼鬼祟祟的老秀才。

    他问道:“为何不早些现身?”

    老秀才胸有成竹道:“先等那傻大个哭完。”

    读书人瞥了眼天幕。

    老秀才问道:“白兄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如顺手递几剑?何谓剑仙风流,可不就是那临风慨想斩蛟灵?那些个登门做客不打招呼的远古神灵,不比蛟龙强?更该出剑嘛,先前那萧愻,在桐叶洲出剑,何等惊世骇俗,屁大丫头,就有这份剑意,你白也身高八尺,还手持仙剑,能忍?只管放开手脚!我来收拾烂摊子……”

    读书人没搭理老秀才,一闪而逝。

    老秀才跺脚不已。

    随后望向那落魄山。

    遥想当年,白也曾以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