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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想要小宝宝

作者:伊迪丝·内斯比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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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成了百万富翁,却没有办法买到任何真正有用或者好玩的东西,除了两副棉布手套、十二个小面包、一个仿鳄鱼皮的皮夹和坐了一趟小马拉的车,因此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昨天那种快活劲——想到他们多么幸运找到了沙仙,它可以每天实现他们提出的一个希望——他们一点儿也没有了。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提出过两个希望,一个是要漂亮,一个是要有钱,然而这两样东西实实在在都没给他们带来什么快乐。不过总有怪事发生,尽管没怎么给他们带来快乐,总胜过除了吃以外什么也没发生的日子好,那些日子他们也不总是快乐的,除了在吃冷羊肉或者肉糜土豆泥的时候。

    吃早饭前他们没有工夫好好商量一下,因为个个睡过了头,自然得打起精神,赶紧穿好衣服,好去吃早饭仅仅迟到十分钟。他们本打算在吃早饭的时候好好谈谈沙仙的事,但又要好好照料那个小不点弟弟,就很难谈出什么来了。那天早晨小宝宝特别欢蹦乱跳。他不但扭来扭去,扭着扭着把身体钻出了高椅子的栏杆,耷拉着脑袋,呛得脸都发紫了,而且忽然又操起一把汤匙猛敲西里尔的头,接着又哇哇大哭,因为汤匙从他手里给抢走了。他把他那个胖拳头伸到面包和牛奶里,一定要“吃”,而这是只能在吃下午茶点的时候吃的。他哇哇地嚷,把两只脚搁到桌子上——大吵大闹要“出去走”。他们那番谈话大致就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我说关于沙仙小心!他要把牛奶打翻的。”

    牛奶移到了安全的距离。

    “对关于沙仙不行,我亲爱的小羊羔,把那匙羹给黑豹。”

    接着西里尔想说下去。“我们得到过的东西还没有一样有结果他这回几乎拿到芥末了!”

    “我想我们是不是最好希望…喂喂!你现在闯祸了,我的小家伙!”这时候玻璃杯和小宝宝粉红色的手一闪,桌子当中的金鱼缸侧了过来,连金鱼带水流到了小宝宝的膝盖上,流到了其他人的膝盖上。所有的人和金鱼一样难受,只有小羊羔一个人像没事人似的。等到地板上那摊水拖干,砰砰跳、喘着气的金鱼重新给放回水里,马莎把小宝宝抱走,给他把全身衣服换过,其他孩子也都得换掉身上的衣服。在金鱼缸的水里泡过的围裙和上衣晾到了外面,结果简要么补好昨天弄破了的裙子,要么整天穿着她那条最好的裙子。这条裙子雪白柔软,有褶边,还镶着花边,非常非常漂亮,就算不说它比礼服漂亮,至少也和礼服一样漂亮。不过它不是礼服。而马莎的话就是法律,她不肯让简穿上她这最好的“礼服”。罗伯特在旁边帮腔,说简应该穿上她这条最好的裙子,但是马莎连听也不要听。

    “这不合适,”她说。大人只要一说出这种话,那就不管谁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道理,你们有一天自己会明白的。

    因此简没有办法,只好补她那条连衣裙。这个洞是她昨天在罗彻斯特的大街摔一跤时弄出来的,就在洒水车经过的地方。她的膝盖擦破了,她的长袜子说擦破还不够,擦破她的膝盖和长袜子的同一块石头,又把她的连衣裙擦出了一个洞。其他孩子当然不是那种在患难时候丢下朋友跑掉的人,他们全都围着日晷坐在草地上,简拼命地织补她的裙子。小羊羔衣服换好了,仍旧在马莎手里,因此现在可以谈谈了。

    安西娅和罗伯特胆怯地打算隐瞒他们内心的想法,就是沙仙不可靠,但是西里尔说:

    “说出来吧说出你们想说的话吧我讨厌说话隐隐约约,说什么‘不知道’,以及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

    于是罗伯特光明正大地说了:“什么鬼鬼祟祟安西娅和我不像你们两个变成金鱼那样,因此我们衣服换得快,有时间想了一通,如果你问我”

    “我没有问你,”简说,同时用嘴咬断了针上的线,这是一直严禁她这样做的事。

    “我不管谁问谁没有问,”罗伯特说,“但安西娅和我认为沙仙是个坏心眼的怪物。如果它能满足我们的希望,它也能满足它自己的希望,而我几乎断定,它每次都希望我们的希望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让我们别去惊动这讨厌的怪物吧,干脆到白垩矿场那里去快快活活玩我们自己的造城堡游戏。”

    (你们自然记得,我们这些孩子的位置优美的度假房子位于白垩矿场和沙坑之间。)

    西里尔和简就乐观多了——他们向来如此。

    “我不认为沙仙是存心这么干的,”西里尔说,

    “再说,希望有许多钱到底是个馊主意。提出要五十英镑,都是两先令的银币,那就明智得多。希望漂亮得认不出来,那简直是愚蠢。我不想叫人听了不高兴,但那是愚蠢。我们必须想出一个真正有用的希望,然后提出来。”

    简放下手里的活,说,“我也这么想,有这样好的机会而不利用,那太傻了。有这种机会的人,我除了在书本里看到以外,没有听说过。一定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们希望得到,却不会像上两次那样变成死海的鱼。我们确实得好好想想,希望得到一些好的东西,好真正快快活活过一天——一天还剩下的时间。”

    简又发疯似的织补起来,因为时间确实在飞也似的过去。这时候大家马上七嘴八舌说起话来。如果你这会儿在场,你一定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些孩子习惯于四个人同时说话,就像军队里四个人一排四个人一排开步走那样。他们每个人可以说个痛快,听自己舒服的声音,同时用自己两只尖耳朵的四分之三去听别人说话。在普通分数乘法中这是一个简单的例题,但是我怕你连这个也做不出,我不请你告诉我是不是3/4×2=1。5,但我请你相信,一只半耳朵,这是每个孩子能够用来听别人说话的耳朵的总数。

    等到简的连衣裙补好,他们出发去沙坑的事又给马莎耽搁了一下,因为她一定要每个孩子洗手——这真是瞎闹,因为除了简以外,其他人根本一个也没有做过什么事,什么事也不做,手怎么会脏呢?这是一个难题,我在纸上没法子回答。在实际生活中我可以很快就让你看到——或者你让我看到,那可能性大得多。

    在六只耳朵被用来听(共有四个孩子,因此这数目是对的)的这番谈话中,大家决定应该提出这样一个希望:要五十英镑,全都是两先令一个的银币。这几个在广阔的世界上只凭希望就能得到东西的幸福孩子,急急忙忙地要赶到沙坑去向沙仙表达他们的希望。马莎却在院子门口追上他们,一定要他们把小宝宝带走。

    “你们真不要他!哼,人人会要他,一个小宝贝,他们会全心全意地要他。你们知道,你们答应过你们妈妈,每个天气好的日子都带他出去玩,”马莎说。

    “我知道我们答应过,”罗伯特哭丧着脸说。“可我希望小羊羔不是这么小,那样带他出去就好得多了。”

    “他会一天天长大的,”马莎说,“至于说他小,我想不管他多大,你们都不会高兴带他去。再说他也能走几步了,保佑他那双宝贝的小胖腿,他真是个小宝贝!他感觉到新鲜空气的好处了,他感觉到了,小宝贝!”

    她说着亲了亲小羊羔,就把他往安西娅的怀里一塞,回到她的缝衣机那里去踏新围裙。她是缝衣机的快手。

    小羊羔乐得哈哈笑,说:“我要和黑豹走。”他骑在罗伯特的背上,高兴得哇哇叫,还想请简吃石子,他总的说来那么讨人欢喜,对于他加入他们的队伍,没有人能再抱怨下去。

    热心的简甚至建议,他们应该贡献一星期的希望来保证小宝宝有个美好的未来,向沙仙提出在真正童话中让小宝宝们当小王子的那种礼物,但是安西娅冷静地提醒她,既然沙仙实现的东西只存在到太阳下山,因此他们不能给小宝宝的未来带来什么好处;简说,那就提出要五十英镑,都是两先令的银币,用一部分钱给小羊羔买一只三英镑十五先令的木马,像陆海军故事里讲的那种马。

    最后决定,沙仙实现他们要钱的希望以后,他们就请克里斯平先生再送他们到罗彻斯特一趟,如果马莎不让他们自己去,那么把马莎也带上。去以前,还得先把他们真正要的东西开个单子。他们心中充满了崇高的希望和绝妙的决定,绕着沙坑边螺旋形的安全车道下去。他们一来到那些沙堆之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他们是书里的孩子,这件事定会使他们红润的脸顿时变白。然而他们是真正的活生生孩子,因此这件事只让他们停下步来,茫然和傻乎乎地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一下子想起,昨天他们向沙仙提出希望要无数钱的时候,它准备用闪亮的金币填满沙坑——将有几百万枚,——吩咐孩子们赶紧离开沙坑,免得被了不起的沉重金币活埋。他们听了它的话连忙跑出来,因此没来得及标出沙仙所在的地点,像原先那样在这地点围上一圈石头。正是想到这件事,他们那几张脸才变得那么傻乎乎的。

    “不要紧,”乐观的简说,“我们很快会找到它的。”

    说时容易做时难,他们看了又看,虽然总算找到了他们那几把海边用的铲子,却哪里也找不到沙仙。最后他们只好坐下来休息,他们疲惫不堪、灰心、失望——自然不完全因为小羊羔一定要他们把他放下来,不过,唉,有个生龙活虎的小宝宝要照顾,你就没法仔仔细细寻找在沙中可能会错过的东西。下次你们到沙滩,万一谁丢掉了他最好的一把小刀,你们去找的时候,不妨把你们的小宝宝也带去,那你们就知道我说的话不错了。

    正如马莎说的,小羊羔感受到了旷野空气的好处,他欢蹦乱跳像一只沙蚤。哥哥姐姐们盼望谈谈当(或者、如果)他们找到沙仙的时候要提出的希望,而小羊羔只想玩。

    他瞅准机会给安西娅脸上撒去一把沙子,接着一下子把脑袋钻到沙里,倒竖蜻蜓,悬空摇晃他那两条胖腿。自然,沙像落到安西娅眼睛里那样落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又哇哇大叫了。

    有心计的罗伯特随身带来了一瓶姜啤汽水,是准备口渴的时候喝的,不过这会儿还没到那么口渴的时候。现在只好赶快把汽水的瓶盖打开——手头只有这么一点液体,必须设法冲掉小羊羔眼睛里的沙子。当然,姜啤汽水把小羊羔的眼睛辣得非常痛,他叫得就更厉害。在他那么发脾气乱踢脚的时候,瓶子打翻,好端端的汽水起着泡,流到沙里,玩儿完了。

    这时候,一向是个耐心十足的哥哥的罗伯特忘乎所以地说:

    “什么人都会要他,真的吗!他们才不要呢。马莎也不要,她不是真的要,不然她就把他留在身边了。他是什么东西?他是个讨厌小鬼。太糟糕了。我只希望大家全心全意地真要他,我们一辈子就可以有点太平了。”

    这时候小羊羔已经停止号叫,因为简忽然终于想起,只有一个稳妥的办法可以把东西从很小的孩子眼睛里弄出来,那就是用柔软的湿舌头去舔。如果能像应分的那样热爱小宝宝,这是十分容易做到的。

    接下来沉默了一小会儿。在这一小会儿工夫里,罗伯特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大发脾气,没什么好得意的,其他人也觉得他是没什么好得意的。当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其他人闭着嘴,只等那说了不该说的话的人自己感到抱歉的时候,你常常会看到这样一种沉默。

    这阵沉默忽然被一声叹气打破了——是一口气忽然吐了出来。所有孩子的头同时转过去,好像每个鼻子有一根线拴着,有个人把所有的线同时往一边拉过去似的。

    大家看到,沙仙正坐在他们旁边,毛茸茸的脸上带着它作为微笑的表情。

    “你们早,”它说,“这件事我很容易做到!现在所有人都要他了。”

    “那没关系,”罗伯特绷着脸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像头猪,“不管什么人要他——这里反正没有一个人要他。”

    “忘恩负义,”沙仙说,“这是可怕的罪过。”

    “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简赶紧说,“我们不是真要提出这样的希望。罗伯特只是随口说说的。你能把它收回,另外实现我们一个希望吗?”

    “不行——我办不到,”沙仙斩钉截铁说,“变来变去——这可不是交易。你们应该对的确希望什么十分小心。从前一个小男孩,他希望要蛇颈龙却说了要鱼龙,因为他懒得连很容易记住的名称都不肯记住。他的父亲对他非常恼火,没吃晚饭就打发他去睡觉,还不让他跟别的孩子一起坐舒服的燧石船去旅行——第二天正好是学校一年一度的旅行。大家去旅行的那天早晨,他走来扑倒在我身边,乱踢他那双史前的腿,说他希望死掉算了。当然,他这就死了。”

    “多么可怕啊!”孩子们异口同声说。

    “当然,只死到太阳下山,”沙仙说,“不过对他的父母来说,这也是够受的了。他醒来的时候受了罚——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没有变成石头——我忘了为什么,——不过一定有什么原因的。他们不知道死只是睡着,他们一定会在什么地方醒过来,或者在他们入睡的地方,或者在更好的地方。你们可以相信,他给了他们这样的惊吓,于是受了罚。哼,在这之后,有一个月不许他吃大地懒。只给他吃牡蛎、海螺之类普通东西。”

    听了这个可怕的故事,所有的孩子给镇住了。他们恐怖地看着沙仙。小羊羔忽然发现一样毛茸茸的褐色东西在他旁边。

    “咪,咪,咪,”他说着去抓。

    “那不是猫咪,”沙仙往后跳,安西娅连忙对小羊羔说。

    “噢,我的左胡子!”他说,“别让他碰我。他身上湿漉漉的。”

    它的毛吓得直竖——真的,好多汽水洒在小羊羔的蓝色罩衫上。

    沙仙用它的手脚一起挖,一下子在旋转翻腾的沙中不见了。

    孩子们连忙用一圈石头把这地点围起来做好了记号。

    “我们也回家吧,”罗伯特说,“我要说我很抱歉,不过这没带来好处,却也没带来坏处,明天我们知道沙仙在什么地方了。”

    其他人很宽宏大量。根本没有人责备罗伯特。西里尔抱起小羊羔,他现在又恢复了正常,他们顺着安全的车道向上走。沙坑的车道几乎直接连着大路。在进入大路的栅门那里,孩子们停下来,让小羊羔从西里尔的背上转到罗伯特的背上。正当他们停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看到一辆非常漂亮的敞篷马车过来,驾车座上坐着车夫和一个男仆,车里坐着一位太太——实在雍容华贵,长裙镶满了白花边和红缎带。拿着一把红白相间的阳伞,——膝盖上坐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脖子上围着红缎带。她看看孩子们,特别是看看小宝宝,对他微笑。孩子们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因为正如所有女仆说的,小羊羔是个“非常逗人的孩子”。因此他们有礼貌地向这位太太挥手,以为她这就过去。但是她没有。她没有过去,却叫车夫把车停下来。她招呼西里尔,西里尔走到马车旁边。她对他说:

    “一个多么可爱的小宝贝啊!噢,我太想收养他了!你想他的妈妈会在乎吗?”

    “还用说,她会非常在乎,”安西娅回答了一句。

    “噢,但是你知道,我会把他在豪华生活中养大。我是奇坦登夫人。你在画报上一定见过我的照片。你知道,他们称我做美人,当然,那全是胡说八道。不过”

    她打开车门跳下车。她脚上穿着一双带银扣的最出色的红色高跟鞋。“让我抱一抱他吧,”她说。她接过小羊羔,把他抱得非常别扭,看来她没抱惯婴孩。

    说时迟那时快,她抱着小羊羔忽然上了马车,砰地关上车门,对车夫说:“赶车快走!”

    小羊羔哇哇大叫,白色小狗汪汪乱吠,车夫犹豫了一下。

    “我告诉你,赶车快走!”那位夫人叫道。车夫只好照办。

    四个孩子相互看看,接着同时去追马车,抓住了马车的尾部。那漂亮马车顺着灰尘滚滚的大路奔驰,在它后面,小羊羔的哥哥姐姐那些一闪一闪的腿加快了速度飞跑。

    小羊羔越叫越响,但是他的叫声不久就渐渐变成打嗝似的抽泣声,接着完全静了下来,他们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马车继续奔驰,那八只在灰尘中一闪一闪的脚却已经麻木,气力都没有了,马车这时才在一座大狩猎场的看门人小屋前停下。孩子们在马车后面蹲下来,太太下了车。她看着躺在马车座位上的小宝宝,犹豫了一下。

    “小宝贝…我不打搅他,”她说着走进小屋,去向里面一个女人请教一窝孵化得不好的奥尔平顿鸡蛋问题。

    车夫和男仆从驾车座上跳下来,把身子俯在睡着的小羊羔上面。

    “一个漂亮孩子…真希望他是我的,”车夫说。

    “他太不像你了,”男仆嘲笑他说,“他太漂亮。”

    车夫假装没听见。他说:“现在我对夫人感到吃惊实在吃惊!她一向讨厌孩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又讨厌别人的孩子。”

    蹲在马车底下白色尘土中的孩子们不安地相互看看。

    “告诉你怎么办,”车夫果断地说,“我把这小家伙藏到树林里去,对她就说他的哥哥们把他带走了,我不这样干不是人!然后我回来找他。”

    “不行,你办不到,”男仆说,“我太喜欢这小家伙了,这种爱还从来没有过。如果谁该得到他,那就是我——就这句话!”

    “闭上你的嘴吧!”车夫反驳他说,“你根本不要孩子,就算要,哪个孩子对你都一样。可我是一个结过婚的,孩子好坏我能看出来。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一流的孩子。我要把他弄到手,多说反而坏事。”

    “让我想想”,男仆讥讽他说,“你孩子都够多了,有阿尔弗雷德,有阿尔伯特,有路易丝,有维克多·斯坦利,有海伦娜·比阿特丽斯,等等等等”

    车夫在男仆的下巴上打了一拳男仆在车夫的腰里打了一拳…接下来两个厮打起来了,这里一拳,那里一脚,上面一拳,下面一脚,不管哪里,又打又踢。小狗跳到驾车座上,发疯似的汪汪大叫起来。

    西里尔在灰尘中还是弯着腰,屈起了腿,溜到离战场最远的马车那一边。他打开车门——那两个人忙于打架,什么也没有看见,——抱起小羊羔,仍旧弯着腰,把睡着的小宝宝抱着沿大路一口气走了十几码,来到进森林的栅门那里。其他的孩子跟着,在榛树、小橡树、栗树之问被气味浓烈的高大蕨草挡住,他们全都蹲下来躲着,直到那两人被衣服有红有白的夫人生气的叫声喝住,他们急急忙忙找了半天,最后马车走了。

    “啊!”等到车轮声终于消失,西里尔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现在个个的确要他——一点不错!沙仙又耍了我们一次!那狡猾的坏家伙!不管怎样,让我们把这小家伙平平安安地带回家吧。”

    于是他们朝外窥探,看到右边只有空无一人的白色大路,左边只有空无一人的白色大路,他们鼓起勇气,走到外面大路上来,安西娅抱着睡着了的小羊羔。

    他们一路上怪事接连不断。一个背着一捆柴的男孩把柴捆放在路边,请他们让他看看小宝宝,接着自愿代他们抱他,但是安西娅这回不想再上当。他们一路往前走,可那男孩还是在后面跟着,西里尔和罗伯特没有办法使他走开,直到最后不得不一再要请他尝尝他们拳头的滋味。随后又有一个穿蓝白格子围裙的小女孩实实在在跟了他们四分之一英里的路,叫着要那“小宝贝”,结果只得吓唬她说,要把他们的手绢接起来,将她捆在林子里的一棵树上。“这样,天一黑狗熊就要来吃你,”西里尔凶巴巴地说。她这才哭着走了。人见人爱的小宝宝的哥哥姐姐们似乎很快变聪明了,看见有人过来就躲到树丛里去,从而避免了让小羊羔引起一个卖牛奶的男人、一个石匠、一个赶着一车煤油桶的男人的不合时宜的爱心。

    他们快到家的时候,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在一个路口要拐弯的时候,他们一下子碰上两辆大篷车、一个帐篷和一群在路边宿营的吉卜赛人。大篷车四周挂着柳条椅、摇篮、花架和羽毛刷子。一群衣服破烂的孩子在路上起劲地做泥饼,两个男人躺在草地上抽烟,三个女人在一个没了顶的破喷水壶里洗衣服。所有的吉卜赛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下子围住了安西娅和小宝宝。

    “小姐,让我抱抱他,”一个吉卜赛女人说,她有一张红褐色的脸,一头土色的头发,“我不会损伤他一根头发,这画出来一样的小宝贝!”

    “我还是不给你抱好,”安西娅说。

    “把他给我吧,”另一个吉卜赛女人说,她的脸也是红褐色,不过头发乌黑,油光光地鬈曲。“我有十九个孩子,就有这么多。”

    “不,”安西娅勇敢地说,不过她心跳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接着一个男人推开大家走上前来。

    “他要不是我丢失了很久的孩子,随你把我怎么样都行!”他叫道,“他的左耳朵上有个草莓印记吗?没有?那么他就是我那个小宝贝,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给偷走了。把他交给我这一回我们不去告你。”

    他一把抢过安西娅怀抱里的小宝宝,安西娅脸发紫,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其他孩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全呆住了;这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事。甚至在罗彻斯特给警察抓住的那件事也丝毫不能和现在这件事相比。西里尔脸色完全发白,他的双手有点发抖,但是他向其他孩子做了个手势,叫他们不要开口。他默默地苦想了一分钟。接着他说,“如果他是你的,我们不想留着他。但是你看,他跟我们熟了。如果你要他,你就要他好了。”

    “不,不!”安西娅叫道——西里尔瞪瞪她。

    “我们当然要他,”那些女人说着,打算从那男人的怀里抢过小宝宝。小羊羔大声喊叫。

    “噢,他给弄疼了!”安西娅尖叫起来。西里尔狠狠地低声吩咐她:“安静!”

    “你相信我好了,”他悄悄说了一声,“瞧,”他对那些人大声说下去,“他不高兴跟陌生人在一起。不妨让我们在这儿留一下,直到他和你们熟了。到了睡觉时候,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一定离开,你们要他就把他留下。既然你们全都那么想要他,等我们走了以后,你们可以决定你们当中谁得到他。”

    “那很公平,”抱着小宝宝的那个男人说,他想松开让小羊羔拉住的颈巾,小羊羔把围住他红褐色脖子的颈巾勒得那么紧,他气都透不出来了。其他吉卜赛人在互相低声说话,西里尔也趁此机会低声对弟弟妹妹们说:“太阳下山,那时候我们走。”

    这会儿,他的弟弟妹妹们对他如此聪明——竟还记得这件事,感到充满惊讶和敬佩。

    “噢,一定要让他到我们这里来!”简说,“瞧,我们将坐在这里,为你们照顾他,直到他和你们熟了。”

    “中饭怎么办?”罗伯特忽然说。其他孩子用看不起他的眼光看他。

    “还担心你该死的中饭,现在都到了你的弟我是说小宝宝”简很凶地低声说。

    罗伯特小心地对她眨眨眼睛,说下去:“我只是跑回家去把我们的饭拿来,你们不会在意吧?”他对那吉卜赛人说,“我可以带回来一篮吃的。”

    他的哥哥和姐妹还以为自己非常高尚,所以看不起他,不知道他还有这个聪明的秘密算计。但是那些吉卜赛人却一下子看穿了。

    “哼,对了!”他们说,“然后你把警察带来,编出一套谎话,说这是你们的孩子而不是我们的孩子!你想趁臭鼬睡着把它捉住?”他们问道。

    “如果你饿了,我们的东西你可以吃点,”淡头发的吉卜赛女人说,倒是没有恶意,“来吧,莱维,那小宝贝都哭哑了。把他交给那小姐,看看他们能不能让他跟我们熟一点。”

    于是小羊羔又给交回来,但是那些吉卜赛人围得那么紧,他想不哭也不可能。这时候那围红颈巾的男人说:

    “来吧,法老,生起火来,你们女孩看着点锅子。让他们试试看让那小家伙不哭。”

    于是那些吉卜赛人很不愿意地回去干他们的活儿,几个孩子和小羊羔就单独留下来坐在草地上。

    “到太阳下山他会没事的,”简悄悄地说,“不过,噢,太可怕了!万一他们明白过来气坏了呢!他们会揍我们,或者把我们捆在树上什么的。”

    “不,他们不会,”安西娅说,(“噢,我的小羊羔,不要再哭了,没事了,黑豹和你在一起,小宝贝!”)“他们不是凶恶的人,要不然他们不会答应给我们吃中饭。”

    “吃中饭?”罗伯特说,“我可不碰他们那些该死的中饭。我要噎住的!”

    这时候其他孩子也这么想。但是等到中饭做好——这已经成了晚饭,时间在四点至五点之间,——他们吃到他们分到的一份,全都吃得津津有味。这是洋葱炖兔肉,还有些鸟肉,很像鸡肉,只是腿筋更多,气味更重。小羊羔吃开水浸过的面包,上面洒上黄糖。他很爱吃,坐在安西娅的膝盖上,却答应让那两个吉卜赛女人喂他了。

    在漫长的炎热下午,有那些吉卜赛人猴急地看着,罗伯特、西里尔、安西娅和简得一直让小羊羔快活开心。等到草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黑的时候,小羊羔当真“喜欢上了”那淡色头发的女人,甚至肯向那些吉卜赛孩子抛吻,并且站起来,把手放在胸前向两个男人鞠躬——“像位绅士”。整个吉卜赛人营地个个对他着了迷,连他的哥哥姐姐们看到他这样得意和热烈地向他的观众露一手,也不由得有点高兴。但他们还是盼着太阳下山。

    “我们都快养成盼望太阳下山的习惯了,”西里尔低声说,“我多么希望我们能提出些真正有意思有用处的希望啊,这样我们就舍不得太阳下山了。”

    影子越来越长,到最后,再也没有一个一个分开的影子,一切东西上面只笼罩着淡淡的亮光;因为太阳已经看不到——在山后面,——但还没有真的下去。

    可是那些吉卜赛人不耐烦了。

    “好了,小朋友们,”围红颈巾的男人说,“这会儿你们该把头枕在枕头上了——正是这样!小家伙现在已经很好,跟我们熟了——因此你们就把他交给我们,照你们说的快走吧。”

    女人和孩子们过来围住小羊羔,一些手臂伸出来,友好的脸露出赞赏的微笑,但是他们全都引诱不了忠诚的小羊羔。他两手两脚箍紧了这时抱住他的简,发出一天以来最悲惨的号叫声。

    “这样下去不行,”一个女人说,“把这小宝宝交出来吧,小姐。我们会让他安静下来的。”

    太阳还是不下去。

    “告诉她该怎么把他放到床上睡觉,”西里尔悄悄地说,“随便说些什么好拖延时间,准备好,等太阳愚蠢的老脑筋当真一决定下去,我们就逃跑。”

    “好,我马上把他交给你们,”安西娅快嘴快舌地说起来,“不过请让我关照你们,他每天晚上要洗个热水澡,早晨要洗个冷水澡;他还有一只瓷兔子,洗热水澡的时候要把它放进澡盆和他在一起,洗冷水澡的时候,小兔子要放在红垫子上的白瓷盆里让它做祷告;如果肥皂弄到了他的眼睛里,小羊羔…”

    “小羊羔哭,”小羊羔自己说——他已经停止号叫,在听着了。

    那女人大笑。“好像我从来没有给小娃娃洗过澡似的!”她说,“来吧让我们来抱他。到米莉亚这儿来,我的小宝贝。”

    “走开,丑鬼!”小羊羔马上回答。

    “话是不错,但是,”安西娅说下去,“说到他吃什么,你真得让我告诉你,他每天早晨要吃一个苹果或者一只香蕉,早饭吃面包喝牛奶,有时候吃一只鸡蛋做点心,还有”

    “我已经领大过十个孩子,”黑鬈发女人说,“其他孩子还不算。来吧,小姐,把他交给我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这就要抱他。”

    “我们还没有定下来他该归谁呢,埃丝特,”一个男人说。

    “不会归你的,埃丝特,你已经有七个娃娃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转。”

    “我看不一定,”埃丝特的丈夫说。

    “我也不是好惹的,我不可以说话吗?”米莉亚的丈夫说。

    这时叫齐拉的那个姑娘说:“我呢?我是个单身姑娘——只要照料他一个——我该得到他。”

    “闭上你的嘴!”

    “闭上你的嘴!”

    “不要再在我面前撒野了!”

    他们个个发起火来。那些吉卜赛黑脸沉下来,非常激动。忽然之间它们大变,好像一块看不见的海绵抹去了这种愤怒和不安表情,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

    孩子们看到太阳真的已经下去了。但是他们不敢动。那些吉卜赛人只觉得稀里胡涂,因为看不见的海绵抹去了他们心中过去几个小时的全部感情——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们连气也不敢透。万一那些吉卜赛人恢复说话能力,会想到他们一天有多么傻而怒火冲天呢?

    这是一个危险的时刻。安西娅忽然壮大了胆子,把小羊羔捧给那个围红颈巾的人。

    “给你!”她说。

    那人往后退。“我不想抢去你的孩子,小姐,”他哑着嗓子说。

    “我也不要,什么人要可以把他抱走,”另一个男人说。

    “我自己的孩子已经够了,”埃丝特说。

    “不过他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米莉亚说。现在只有她一个依旧那么疼爱地看着抽抽搭搭的小羊羔。

    齐拉说:“我一定是让太阳晒昏头了,我不要他。”

    “那么我们把他带走好吗?”安西娅问。

    “好,你要带他走你就带他走吧,”法老诚心诚意地说,“我们没有意见!”

    所有的吉卜赛人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他们的帐篷过夜。只除了一个米莉亚。她跟着孩子们一直走到大路拐弯的地方——到了那儿她说:

    “让我亲亲他吧,小姐…我不知道是什么弄得我们做出这样愚蠢的傻事来。我们吉卜赛人从来不偷婴孩,不管在你们淘气的时候人们怎么跟你们说。(欧洲人有一种歧视流浪的吉卜赛人的说法,诽谤他们专偷婴孩)我们自己的孩子已经够多了。不过我失去了我所有的孩子。”

    她向小羊羔靠过来。他看到她的眼睛,没想到小羊羔举起一只柔软的肮脏小手掌摸摸她的脸。

    “可怜,可怜!”小羊羔说。他不但让这吉卜赛女人亲他,而且回过头来还亲亲她褐色的脸颊——一个甜甜的吻,他所有的吻都是这样甜甜的,不像有些婴孩的吻那样湿漉漉。那吉卜赛女人用一个指头在他的脑门上划着,好像在上面写字,她还在他的胸口、手上和脚上这样做,然后她说:

    “祝愿他勇敢,有健全的头脑用来思考,有强壮的手用来工作,有强壮的脚用来旅行,永远平平安安回到自己的家。”

    接着她用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说了几句什么,忽然加上这句话:

    “好了,我必须说‘再见’了很高兴认识你们。”

    她说着转身回她的家一一路边草地上的帐篷。

    孩子们一直目送到看不见她为止。这时候罗伯特说:“她多么傻啊!连太阳下去了也不能让她恢复过来。她说了些什么蠢话啊!”

    “不过,”西里尔说,“如果问我,我认为她非常高尚”

    “高尚?”安西娅说,“她的确好极了。我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人。”

    “不管怎么说,她实在太好了,”简说。

    于是他们回家——下午茶点早就错过,吃晚饭也晚得没法说。马莎自然责备了他们。但是小羊羔太平无事。

    “我说看下来我们和任何人一样要小羊羔,” 罗伯特后来说。

    “那还用说。”

    “现在太阳已经下去了,你们觉得对这一点有什么两样吗?”

    “没有,”其他人异口同声说。

    “那么太阳下去了,我们依然要小羊羔。”

    “不对,”西里尔解释说,“这个希望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我们本来就一直全心全意地要他,只是今天早晨我们全都是猪,特别是你罗伯特。”

    罗伯特用奇怪的沉默接受这句话。 “今天早晨我的确以为我不要他,”他说,“也许我当时是猪。不过当我们认为我们将要失去他的时候,一切看起来全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