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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三章 大厦将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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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曹咎哈哈一笑,面色却不见一丝慌乱,神色自若的说道:“司马兄为何如此紧张的样子,难道老友久别思念,特来来拜访你都不欢迎吗?”

    这曹咎和司马欣确实是故友,年轻的时候司马欣曾游历各地,来到泗水郡时结识了当时的蕲县狱掾曹咎。两人年纪相仿,又性情相投,便结为了朋友。后司马欣返回了咸阳,靠着家族的承荫,很快就坐上了栎阳狱掾的位子。司马欣原本以为今生都不会和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再有任何瓜葛,却因为一件案子意外的接到了曹咎的书信。

    一个叫项梁的人在栎阳因为结交游侠而被抓捕,按照当时秦国的律法,自私结交游侠巨盗意图不轨是要被判死刑的。

    因为老朋友曹咎的求情信再加上项家送来的一百两黄金,司马欣心动了,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徇私枉法。项梁的重罪被轻轻勾去,而是换成了私自聚众,最后不了了之。

    待项梁起兵反秦后,司马欣这才知道当年他私放的死囚竟然是今日赫赫有名的楚国上将军,心中恐惧万分,生怕被御史知道了参他个勾结反贼的灭族之罪。待项梁死了后他才放下心来,原本以为此事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却不料今日曹咎突然找上门来。

    虽然曹咎满脸的轻松,司马欣却丝毫没有放松心情,反而邹了邹眉不悦的说道;“曹咎,你我各为其主,如今又是生死相博,你若还念及旧情不想害我的话,那就速速离去,以免我被我家上将军猜忌。”

    曹咎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叹了口气道;“老友特意来见,司马兄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真是让人伤心呀,伤心呀!”

    司马欣被他这么一说,逐客的话倒是难以启齿了,又听曹咎说道;“司马兄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的事情?”

    司马欣沉下脸去,微怒道;“曹咎,我当你是朋友当初才肯出手相助的,你若是想以此事来要挟我,那就未免太落下流了吧。”

    曹咎笑道;“司马兄你过虑了,我非但不是来要挟你的,而是来报恩的。”

    “报恩?”司马欣一愣,不解的看向曹咎。曹咎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我来给司马兄你送一份富贵功名如何?”

    司马欣愕然,旋即又明白过来,冷哼一声道;“你无非就是来当说客劝我降楚罢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司马家族世受国恩,上将军更是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司马欣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大秦,背叛上将军的。”

    曹咎摇头不以为然道;“谁让你背叛章邯了,我们只不过想给你和章邯,还有整个秦军一条生路,免得到时候生灵涂炭,二十万秦军横死他乡。”

    司马欣脸上露出了怒色,道;“你这番话言之过早了吧,虽然我秦军小挫,可主力犹存,楚军若想要吃下我们,恐怕不容易吧。”

    曹咎到也不否认,反而点头道;“我们要消灭你们确实不容易,可是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你们不是向咸阳求援了吗,结果呢?被胡亥赵高拒绝了吧。想想你们秦军残兵败将,外无所援,再反观我们楚军,士气高涨求战心切,诸侯无不听命于我家少主,更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到来,孰强孰弱,还用我多说吗?”

    司马欣惊道;“你们怎么知道咸阳拒绝出兵?”

    曹咎神秘一笑,道;“这你就不用问了,我也不便回答。只是司马兄,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若是舍弃暴秦归顺我大楚的话,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不会是最后一个。”

    司马欣面色惊疑不定,犹豫了再三,却还是黯然低下头说道;“曹兄你不必再劝了,我司马欣好歹也是堂堂长史,大不了随着上将军战死沙场就是了。”

    “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的。”

    曹咎却微微一笑,他已经看出了司马欣心中的动摇,他想起了临走前范增说过的一句话;任何人都是有价的,之所有没有动摇,只是开的价不够高而已。

    曹咎极具诱惑的声音响起;“如果能让司马兄你在关中称王,和章邯并分关中如何?”

    司马欣浑身猛的一震,瞳孔瞬间放大,满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称王这个许诺对他的诱惑太大太大了,大到他根本无法拒绝的地步。司马欣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许久才平静下来说道;“曹兄你不必戏弄于我,想那项羽的叔父项梁正是我们所杀,就算项梁能放过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上将军他的。”

    曹咎晒然笑道;“你也太小瞧我家少主了,他是个英雄,志在天下,若是连这么点私人恩仇都放不下,他又怎么配驾驭群雄,号令天下!”

    司马欣细细一想也有道理,项羽此人极重信诺,到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悔诺之事,想来是可信的。顿时不由有些心动,又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上将军他不会投降的,我跟随他多年,很了解他的性格。”

    “若是被逼入绝境呢。”曹咎直势他的眼睛,语气相逼的问道。

    “何为绝境?”

    “胡亥和赵高拒不援助,反而欲杀章邯株连其族!”

    司马欣大吃一惊道;“这怎么可能,就算那赵高再愚蠢,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动上将军的。”

    曹咎轻轻一笑,道;“他会不会这么做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只要让章邯觉得赵高这么做了就行。”

    “此话何解?”

    曹咎眼中闪烁不定,有些阴沉的笑道;“你不是要去咸阳求见胡亥吗,按照赵高定下的规矩,没有重金拜见的话,绝不会轻易让你见到他的人。如果连他都见不到,那更不可能能见到胡亥了。”

    “赵高目空一切,你若是装作傲慢自大的样子,这样让他你对心生不喜,就会把你晾起来拒而不见。那时候你可以对随从们说赵高不肯接见你,还想杀了你,然后出城逃走。赵高见你突然逃走肯定会心存疑虑,一定会派人追的,那时候你回去就可以告诉章邯说赵高派人追杀你。”

    曹咎的笑容有些阴险,道:“那时候章邯一定会非常寒心,前有我们大军如虎,后有赵高这条饿狼要吞噬他,你觉得他还会有其他选择吗?”

    司马欣有些目瞪口呆的说道:“曹兄,这些计谋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曹咎嘿嘿一笑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来说这一番说辞的,这些主意是我们的上卿范增范大人想出的,他在我楚国地位极高,连项上将军都在前几日尊他为亚父。”

    司马欣叹了口气说道;“能想出如此环环相扣计谋之人,想必是天纵奇才。你们楚国有项羽这种绝世猛将,又有范增这种谋臣,焉有不胜之理,看来我大秦真的气数已尽了!”

    曹咎笑道;“那司马兄你的意思就是答应了?”

    司马欣却没点头,而是说道;“有三个先决条件,唯有你们都做得到我才会去尝试。”

    “请说。”

    “一是秦军内除了我之外还有董翳,他在军中地位并不低于我,上将军也是对他深为信任。你们要想说动上将军此人必须要拿下。他虽然作战勇猛,可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太过贪好女色,为了这点没少被上将军责罚。”

    曹咎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住了,多谢司马兄提醒。”

    司马欣又接着说道;“第二,就是我们三人的家眷多在咸阳,你若想让我们归顺,那必须要保证我们家人安全,这是先决条件。”

    曹咎思虑了会儿,爽快的说道;“没问题,我们这就动用咸阳的人手,将你们的亲人劫出,不过因为人手有限,也只能是你们的骨肉至亲。”

    “第三,我希望你们楚军加大进攻力度,务必让上将军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样才会让他觉得真正陷入了绝境。”

    曹咎脸上泛起笑容,道;“这个更没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回去等司马兄你的好消息。”

    司马欣仰天长叹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尽力保住这二十多万秦人士卒的性命了,好吧,那我就去尽力而为。”

    曹咎脸上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却很快一闪而过,转而满脸钦佩的一拜到底,道;“我在这里代天下苍生谢过司马兄了,还望他日你为关中王时能和我大楚和睦相处。”

    果然如范增所料,司马欣来到咸阳后并未受到赵高的接见,更别说面见二世皇帝。司马欣整日在咸阳宫外苦苦求见,那些守门的羽林没有得到赵高的吩咐,哪里敢放司马欣进宫。

    司马欣却恍若不知,仍然是整日在咸阳宫外哀求,连他手下的副使和随从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劝他回去。赵高听到司马欣不来求见自己,反而对自己亲信的几次邀请不屑一顾,这分明是在瞧不起他赵丞相的面子,不由大为恼火,直恨的牙痒痒。

    司马欣在咸阳宫在碰壁数日,又仿佛开窍了一般,转而来丞相府外求见赵高。赵高听门仆报来他两手空空来访,而且态度倨傲,顿时大怒,强忍着才没有让家仆将司马欣乱棍打出,却是闭门不见。

    司马欣在咸阳徘徊七日,却求见不得,遂和随从说道;“现在军情如此危急,大秦已经朝不保夕,赵高却对我们不闻不问,看来是对我们起来杀心,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众人听司马欣这么说,皆露出害怕的神色,便点头同意。司马欣一众趁着夜色疾驰逃出咸阳,一路东行逃命。赵高听到司马欣逃走了,不由大为吃惊,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要逃走,便急忙派遣追兵去追赶司马欣。

    司马欣却早已经料定赵高会派人追赶,所以选了另外一条路逃走,一路倒是有惊无险。反而见赵高派人一路追赶他们,便和随从说赵高这是派人追杀,诸随从皆以为然。

    司马欣回到棘原后,‘如实’向章邯禀告了他在咸阳所受到的冷遇,以及咸阳内风传的赵高想要替换章邯的传言,还有赵高想杀害他的事情。

    章邯听司马欣哀声说完,长久不语,两行老泪缓缓落下。他的内心悲凉到了极点,他很愤怒,很悲伤,可更多的是心中涌起的深深寒意。他为这个衰弱残破的帝国贡献了一生,却得到如此对待,换来的确实如此无言的结局!

    他想到死,想到一战求死,他想率军出城和项羽决一死战,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好!

    章邯疯狂的想法却被董翳和司马欣死死拦住,他们苦苦相劝,说现在秦军士气低落,自保尚且不足,出城迎战只怕不到一天就会像北军一样在项羽的狂攻之下灰飞烟灭。

    章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道;“那我们能如何,城中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月了,我们若是避不出战,到时一样逃不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董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眼光,低下头去颤声说道;“上将军,不如我们向楚军求和吧!”

    求和!董翳这两个字如炸雷般在章邯耳边响起,他愣在那里半天,高举着的手缓缓放下。

    董翳又趁机悲声劝道:“上将军,国势已经糜烂至此,天下人都知道大秦已经气数将尽了,我们何苦还要为这个抛弃我们的帝国尽忠而死呢?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这二十多万随着你一年多的兄弟们着想呀,他们从咸阳跟随你一路出生入死,可曾有过一丝怨言?这种时候却要为一己之私让他们跟着你一起死在战场上,上将军你于心何忍呀!”

    董翳这段话彻底打动了章邯,让他开始认真考虑向项羽求和的事情。对这个南征百战对于这个南征北战、戎马一生的乱世枭雄来说,做出求和这个决定无疑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气。从当年的不败到连败,戏水、大梁、定陶再到钜鹿,项羽似乎成了他的命中克星,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几乎就要逆转天意,可最后却仍然功亏一篑。

    即使这样,他章邯仍然没有想过背叛秦国,如果此时朝廷能给他一点支持和安慰,他一定会拼了老命和项羽继续斗下去。可是朝廷除了一封叱喝他的诏书外,什么都没有。赵高早已把二世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么他章邯命运又该如何呢?国已不国,胜了又如何,败了又如何?他不过是一枚被赵高任意摆布的棋子罢了。胜了得不到应有的荫封,到很可能会被皇帝猜忌而重步李斯的后尘,败了就是没死在项羽的手上回到咸阳一样是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胜负,他章邯的命运都是一样的,他此刻才明白了,整个大秦已经从上而下彻底烂掉了,就算他打再多的胜仗,消灭再多的叛军,新的起义军很快又会重新举起叛旗,大秦已经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刻,章邯的心真的死了,他开始为自己考虑了,为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考虑了。

    初春的雪静静落下,才一夜之间大地就已经白茫茫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城头,落在树梢,落在空旷的原野,轻轻的掩盖着一具具无人掩埋的尸体,掩盖了这世间所有的血腥和杀戮。

    章邯静静的看着白茫茫的原野,许久未动,雪花落在他的头盔上,落在头盔下花白的头发上,渐渐的凝结成白色的一层。

    看着已经结成冰的大河,章邯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力劝他一战的青年,不知此时此刻他身在何处,是生还是死。在他身上章邯看见了自己过去的身影,寄托着自己未完成的心愿,也许,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出现的。

    “上将军,他们来了。”董翳的话声响起,打断了章邯的思考,凝神望去,远处数十骑正缓缓的走来。当先一通体乌黑的坐骑上坐着的是一名七尺大汉,虽然衣甲破旧,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束起,可顾盼之间却气势十足。章邯观之不由凛然,心中暗叹一声这项羽好年轻,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

    楚人走到秦人身前二十余步便停下马来,项羽和章邯两人隔空静静对望,谁有没有开口先说话。章邯努力的挺直腰板,似乎想保持最后的尊严,项羽却仰头不语,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章邯。

    终于,章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下马恭行单膝跪在项羽面前,低声说道;“罪臣章邯参见上将军。”

    雪依旧静静的落下,一个时代却自此落下帷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