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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农场老师们的耳目也没有残疾,苏家栋和牛乐耕提供的信息,慢慢地通过各种渠道也成了公议目标,一时气氛浮躁,发蒙者有,不忿者有,暗暗嘀咕者有,叫嚣要调动却苦于没有门路者有,唉声叹气咒爹骂娘嗡嗡成一片。我在这种氛围里也感觉情绪低落,可能是被那种无处不在的暗流磁场干扰的,我想我本心里并没有很在意这些糗事,老师怎么了?老师就得让共产党养一辈子旱涝保收?或者说,老师就得在一棵树上活活吊死?改革嘛,甭管真的假的,全国上下都动起来了,学校就不能动动?当然,跟全国人民一样,老师们也一个劲地希望朝光明灿烂的方向动弹,可中国人毕竟叫几十年的动荡给动含糊了动脆弱了,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面有人叫嚣教育要产业化了,怎么“化”起来,还没大刀阔斧地搞,如今在我们身上,本来在“产业内”吃香喝辣的教育阵地要先弄出小摩擦来了,大家心里能不痒?

    教育产业化是个混蛋招数——在刚有些风吹草动的时候,佟校就说了。给李云虫打电话,李云虫骂得更火暴,语言比较黄色。没想到两条路线上的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居然不谋而合,我暗笑。

    其实不管怎么不安生,课还是要上的,还没看有哪个有性格的一拍屁股撂挑子呢,都是些没屁本事还挑肥拣瘦的主儿。最后,还是范江山一语了断:“jī巴的瞎喏喏什么,有本事赶紧调走不完了嘛?没能耐走就认命,规规矩矩拉你的套包子!”

    我也觉得大家都有些无趣,素质大大的没有,懒得和他们议论,每天按部就班地盯我的岗。其实内心里我是自艺高人胆大,觉得再怎么改,也动摇不到我头上来,所以对某些人的疾苦也不太在心,我依旧享受着做老师的苟且而富足的快乐。

    这天,放夜课了,我收拾东西正要先回趟宿舍,高雪清忽然猫儿似的溜进来,乖乖地背着手。

    “麦老师。”有些激动和胆怯的样子。

    我说有事?

    高雪清很快地转过手,把一个礼品盒放到我桌上:“谢谢您帮我。”然后红起脸,逃一般跑了。

    我疑惑地看着那个用水兰色硬绸包装带束好的小方盒子,打开,是个托着飞天玻璃偶的八音盒,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她送礼的原因,大抵是说我平时对她多有照顾,真正做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而且,她说麦老师能象大哥哥和朋友一样地和他们相处,也是她的荣幸,她会永远感念这段学生时光的。

    谢谢您麦老师,真希望能有一个哥哥,象您。

    看着最后一句,我心里有些异样的温暖和感动。甚至在一瞬间,对自己这些天形象的转变感觉到羞惭。

    我独自听了一会儿八音盒里的音乐,是那首“友谊地久天长”我想这倒未必是高雪清刻意选择的,她应该只看中了那尊飞天,以为合乎我的身份吧。我把礼物包好,塞到书柜的最里面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愿让其他老师看见,应该只是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吧。

    转天看到高雪清,我抓机会道了谢,高雪清不觉红了脸,兴奋和害羞的样子,估计也不想被别人听见她送了老师礼物。上课时我觉得她的目光也似乎在回避着什么,这样过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而且我面对三一班的学生,也不好意思很严厉了,好象那个礼物和留言是他们集体给我的警戒,让我愧于摆出为人师长必以道者示人的面孔。

    和学生做朋友,不是我一直的观念吗?现在已经冷落了不少,而这冷落,居然使我显得成熟,至少白露这样评价。

    佟校碰到我,似乎闲聊似的说:“麦麦你现在才很象回事儿嘛,学生就不能让他们松快了,没有压力怎么行?手段就要干脆,不能跟他们拖泥带水,最近一段时间,我看你们二班的纪律就不错。”然后又说“那个老范”:“怎么样?他这次的成绩也上去了,跟学生也动急了嘛!不给他安排一个对手,他还给你拖沓,我就不信他还真不要脸了。这次期中考,他的平均成绩只比小贺高一分八,我看他以后还得有压力,没有压力怎么行?”

    我说老范本来就有水平,只是不好好玩儿。

    “不好好玩儿就是缺压力,没有个参照,成绩次了他就往学生身上推,说那些孩子本来就是屎脑壳,神仙也教不好。现在我放个新老师跟他教平行班,学生水平相当,你教不好,活生生人家就教好了,还怎么说?我就是要挤出他最后一点儿自尊来。”

    我说佟校您经验多丰富啊?好歹一使,就把我们这帮老师弄得提溜乱转哈。佟校笑,当然明白我是开玩笑。

    我要走,佟校叫住我说:“你那个师弟,抓空点拨他两句吧。”我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佟校不是很在意的说:“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真出格儿了,我不就直接找他了吗?我一找他,难免伤害新同志的自尊。你就跟他说啊:平时玩儿心别太重,你看人家那几个新来的,都挺稳重嘛,就他和米亚男,整天耳鬓厮磨的,也不分个场合。还有就是他成天跟一帮孩子瞎胡练什么呀?不成邵大仙第二了吗?一个在老师里搞,一个在学生里搞,真要成香港黑社会了。”

    佟校私下里管邵主任叫“邵大仙人”

    我替岳元遮掩了两句,答应背后跟他谈谈,佟校嘱咐我不要说是他的意思,我说明白,我就以师兄的身份跟他闲聊,省得他反感。

    这时,场部分管教育的陈主任来了,还带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半大老头儿。佟校先随着上楼了。

    后来听说这个老头是农机队新下岗的职工,名字很厉害,叫林冲,以前是农场的老运动员,这次先安排到学校教小学体育,试用。

    终于,停了几个月的小学体育课又开张了。林冲教课比禽兽教师宋学谦规范,至少不让女学生爬双杠了。不过,林冲没有宋学谦谦恭,打水的时候从来没给我们捎过,大家当然没脸抱怨,只是玩笑时随便对比罢了。

    林冲豪爽,有梁山好汉的风骨,倒不羞惭人家豹子头的名号。林冲并不顾忌学校不成文的规定,得空了就跨进初三办公室侃大山,向年轻人揭露农场的内部黑幕,指名道姓地漫骂场部的某某不是东西,从小就是花花公子,当了领导后更是破鞋一箩筐,还贪:“嗑!他们下我的岗?呸!不把我哄好了我都把他们告趴下!”魏老师皱眉怪道:“你别当着年轻老师胡沁了,影响多不好?”林冲说我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我走到哪都敢说自己光明磊落,他们谁敢?

    林冲来得多了,就让我们厌倦,虽然大多时候我们还是赞赏他有些空洞的正气,却讨厌他那个没完没了劲,影响大家工作。好在林冲后来跟总务处的康老师谈得拢,俩人都被对方的正义感所吸引,虽然同在桑树坪几十年了,仍有相知恨晚之意,不觉经常从我们这里过门不入,直接奔“总务”去,倒让我们落个耳根清净。

    皮上纲挠头道:“这学校里怎么什么人都塞,好象摸个脑瓜儿就能教学似的。”

    不想这话触动了魏老师隐痛,魏老师呻吟似的长叹一声:“唉咳,我这脑子是不够使啦,这些学校里的老职工都跟不上形势哩,看个机会,得抓紧内退了,不然,总拉别人后腿儿,背后挨咒,还不知要折多少寿呢。”

    其实为了挽救思想政治课,也保重整体利益,学校已经做出努力,要求三年级的学生每天再提前半小时到校,全体“背政治”也难为魏老师,据苏家栋说,对初三课本上的好多观点,魏老师自己都弄不明白,还得给学生讲,讲什么讲啊?苏家栋也没那么多时间和心情辅导她,只好给她划重点,回来后,魏老师就划给学生,要他们硬背。佟校说这也不怨魏老师,怨就怨学校没人,怨就怨场部为了企业不顾教育。想让米亚男上吧,又看她整天心思都在男欢女爱上,佟校先没了勇气。

    所以魏老师一叹气一牢骚,我们都不答言,皮上纲眼角突突抽搐两下,也扎进了卷子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