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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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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塔克”位于罗森王国东部边境地区,作为城镇规模不过中等,紧挨着广阔的苦麦田地。矗立在西北角小丘上的堡垒驻军五百,日夜俯瞰城镇中其余的低矮建筑。隶农居住的棚屋排成两列,用木栅栏和城镇主体隔开,几座箭楼随时保持戒备,防备的却是来自栅栏内的威胁。

    城镇沐浴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安静得异乎寻常。劳作归来的隶农行走在砂石路上,几名卫兵跟随左右,长矛上段挑着原本是旗标的破布条。杰罗姆撇一眼这群人,隶农松松垮垮地踩着扬尘土路,士兵旗标上的常青藤图案已经无法辨认。道路两旁大部分商铺都钉着门板,城镇在收获季节竟然人烟稀少,透着紧张和不自然的气氛。

    朱利安和读心者前去拜访此地的一位“熟人”,既然“执行委员会”不准备向他透漏任务信息,杰罗姆也懒得追问,分头行事正好给了他一点不受监视的空间。眼看太阳落山,他就带上莎乐美在镇子里到处乱逛。

    身穿连着兜帽的长袍,莎乐美紧握住杰罗姆左手,纤细的指节由于紧张变得毫无血色。生活在地下的居民,对强烈阳光和无尽星空总会感到莫名恐惧,很难接受过份耀眼的光源和广阔空间。“普尔呼林”洞顶的萤火虫看上去类似满天繁星,莎乐美虽然还无法忍受白昼的阳光,对夜空的恐惧却并不强烈。为了令她尽快适应地面生活,杰罗姆决定一有机会就带她出来;除此之外,最近出现的种种难题也令他深感不安。协会的要求越发苛刻,莎乐美的处境也变得更加危险,长此以往、说不定哪天就要准备同协会反目……虽然这前景极不乐观,但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

    杰罗姆暗自摇头,驱散不快的思绪。两、三盏风灯只能照亮小段街道,其他部分浸没在黑暗中,完全见不到行人。两人来到正待打烊的面包作坊,杰罗姆买下一条为“霜露节”准备的黑面包,又到城里的酒馆弄到些新酿造的苦麦啤酒。

    离开城镇不远,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绿眼睛在无光环境中显得异常明亮,莎乐美看着路旁影影绰绰的苦麦植株,发现两人正站在马车到来时所见的麦地旁边。

    折断几株手指粗细的麦秆,清出一块铺毯子的空地,杰罗姆取出蜂蜡制成的精巧蜡烛,一点灯火映照下,莎乐美的面容更显娇艳。她环视四周,稍有些不安地问:“在这里……总觉得挺奇怪,你们的风俗吗?”

    杰罗姆心里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这么幽静的地方最适合野餐,青年男女经常到这约会呢!‘霜露节’快到了,特地请你尝尝罗森的特产——全麦黑面包和麦芽啤酒。没试过的话,就不算真正到过罗森。”

    麦芽啤酒冒着泡,散发出啤酒花和类似周围泥土的清新香气,烛光下呈现棕黑色泽。只抿一小口,莎乐美就露出难过的表情,液体带着强烈的薄荷口味,清凉得过了份,好像吞下一口冰水。等开始的刺激过去,口感变得清冽苦涩,接着转为富于层次的甘醇,似乎每一秒都有些微不同。小心再尝一口,莎乐美的表情像饮品的口感一样不住变化着。

    吁出一口气,她拍拍胸口说:“古怪的东西……我可能永远没法习惯它。”

    “相信我,”杰罗姆强忍住笑意说,“没人真正习惯这玩意,所以它才这么特别。尝尝面包,全麦粉烘烤的,只在两个特殊节日才能买到。”

    苦麦制成的黑面包外表呈咖啡色,散发淡淡麦香和蜂蜜的甜腻气味,蒙着一层轻油。稍微用力,面包就被掰下一部分,杰罗姆细心地把它再分成几份,犹豫片刻,才掂起拇指大小的一块。

    “让它留在嘴里一小会儿,”他看上去一点不像开玩笑,声音低沉地说,“不准吐出来——会带来霉运。”

    莎乐美咬咬嘴唇,迟疑地照办了。大约一两秒之后,光滑的面颊褪尽血色,眼泪断线珠子一样大颗跌落下来,她不由自主地吞咽着,甚至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泪水。

    杰罗姆紧拥着她,不断轻声重复无意义的低语,手指穿过她浓密、柔顺的发丝,肩头都被泪水浸湿。

    “干嘛欺负我……”她嘴唇轻颤,捶打着对方的后背,“我还不够可怜吗?”

    “对不起……我很抱歉……”等她平静下来,杰罗姆为她拭净脸颊,轻吻她挂着泪的睫毛,“你尝到的,是我的生活。曾经是。你想看看世界,我愿意指给你——让人流泪的部分也在其中。还想听吗?”

    莎乐美点点头,杰罗姆从背后搂着她,轻轻摩擦双臂取暖,“那么,就从‘流泪的公主’说起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任性的女孩,长着一头垂到腰间的金黄秀发。她只吃带露水的樱桃和第一口乳汁制成的乳酪。”

    “不会长胖吗?”

    “不会的。她有一千个仰慕者,每天采摘一朵盛开的菊花,通过计算花瓣的数量选出一个幸运儿,然后和他跳舞直到天亮。”吻吻她的耳垂,杰罗姆接着讲。“她的土地上种植数不清的鲜花,整个夏天开放的花朵,仅供她提炼一小瓶香精,只需一滴,淡淡幽香就能持续一整年。”

    “嗯,听起来不错。”

    “女孩的青春在舞蹈中度过,金黄发辫阳光般耀眼,每天夜里都有七弦琴为她的笑声伴奏,日子无忧无虑地过去……不过聚散终有时,光阴飞逝,容颜不再,仰慕者如同枯萎的花瓣随风飘散。这一年冬天,土地结了霜,金盏菊也冻死了,女孩又冷又饿,用剩下的香精交换一把种子。她生活的地方太靠北,种子不可能在冬天发芽,就算双手磨出血泡,坚硬的地面只被刨开一条裂缝。”

    怀里的莎乐美没作声,杰罗姆继续低回地说:“金发蒙上一层薄冰,女孩望着寒风中不断枯萎的种子,泪水止不住掉下来。夜晚来临之前,她就睡在冰冷的苗圃中,眼泪带着最后的体温浇灌这一把种子。抽芽,分叶,拔节……一夜之间种子不可思议的成长茁壮,结出卵圆形穗花和尖锐芒刺;第二天,遍地都是青绿色、生具七节的强健植株,每一秒都在向上疯长,花粉在寒风中雾一样流动,从此这片土地再没有发生过饥荒……不知为什么,虽然它结出的谷粒可以食用,但每个人在刚开始品尝时,总要不自觉的泪流满面,所以它名叫‘泪垂草’。”

    杰罗姆梳理着莎乐美的一缕柔发,过一会只听她说:“女孩冻死了吧?”

    “我不知道,”抱紧怀里的温暖躯体,杰罗姆轻声说,“为什么想知道呢?泪水包含的是希望还是绝望,也许用不着深究,随它去吧。我还有不那么伤感的故事……”

    “你说我尝到了你的生活,”莎乐美用轮廓分明的脸侧对着他,瞳光堪比天上星辰,“我想了解你的生活……是的,我想。”

    杰罗姆的表情难以觉察地抽搐一下,随即轻笑起来,一只手探入莎乐美的衣襟,含糊地说:“干嘛要寻根究底?故事讲完了,给我点奖励总可以吧?”

    “今天别……啊!你保证过的……”

    莎乐美立场坚定,纠缠一会,眼见无法得手,森特先生意兴索然地躺下来两眼望天。莎乐美慢慢偎入他怀里,沉默着。四周听不到虫鸣,静得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她喃喃地说:“我想知道,我想。”

    杰罗姆支撑起上身俯看着她,绿眼睛背后的固执像极了另一个人……心中一震,脸上却平静如常,杰罗姆伸手捏捏她鼻尖。“好奇心太强,你会吃苦头的。”

    莎乐美握住他手掌,在自己温暖细腻的面颊上摩挲着,却没有说话。

    杰罗姆低头默想片刻,半坐起来,整理一下凌乱的思绪,用不含感情的声音开口说:“‘泪垂草’,也叫做‘苦麦’,是种奇特的作物。抗寒耐旱,极少感染疾病,生长在光照不足、冬季严寒的北方山麓。环境越严酷,它的生命力越顽强,深埋地下的种子总有一些能安然越冬,来年生根发芽,让种群得以延续。苦麦是罗森的基石,虽然需要一百五十天才能完全成熟,但强壮的植株极其高产,足够供给军队和臣民生活所需。虽然苦麦面包口味不佳,但长期食用会比普通人早熟一两岁……罗森人以它为主食,身体强健,很少生病,王国从不为兵源担忧。每年‘霜露节’,罗森的子民有义务食用全麦制成的黑面包,用眼泪缅怀往昔的艰难岁月。”

    莎乐美把下颌搁在他肩上,出神地说:“好像故事里的情节……神奇的国度。”

    杰罗姆露出一个融入黑暗中的、无声的笑,甚至有些期待地继续陈述。“旺盛的生命力,必须以伤害他人为前提。苦麦的根、茎、叶、果,皆有毒性,不经碱化,长期食用可能造成失明……在罗森,新生儿三个月大要被喂食苦麦原汁,不够强壮的唯有一死。苦麦毒化土地,这里几乎找不到其他活物,再肥沃的泥土,只要连续种植五年,就会耗竭地力,变成失水的沙壤。”

    莎乐美的身体僵硬起来,杰罗姆声音越发低沉,不停顿地说:“为了得到可供轮流耕作的土地,整个王国的历史都在征战中度过。男孩很小就要离开母亲,有些人……一辈子在军中服役,被训练成出色的刽子手。被征服者有的向王国称臣,有的沦为隶农,从自己的土地上被迫迁移……他们管苦麦叫‘万恶之根’。这个节日里流泪的国家,其他时间却要流别人的血……罗森,和它有毒的花草,就像大地的疥疮。”

    安静地站起身,他看来死一样镇定。

    “我生在这,”他说,“活到十四岁。这就是我的生活。”

    有一小会,莎乐美犹豫着是否应当拥抱他。等她张开手臂,让两人的面颊紧贴在一处,只听见对方空洞的笑声。

    “这不是我想要的。你不必为我做这些。”轻柔而坚定地拒绝被拥抱,杰罗姆直视莎乐美的眼睛。“我说过,咱俩是天生一对。”

    莎乐美感到他完全坦诚的态度,此时此刻,黑眼睛里没有寻求怜悯的成分,而是像一个意识到“必然”的人那样,平和,冷漠。

    他微笑说:“再来些啤酒吗?”

    “我饿了。”莎乐美撅着嘴揉揉肚子,“我们去觅食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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