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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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嫣灰再次见到谢骄眠的时候,她正面向一片虚无。

    她的背影萧条,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被卷入风尘中,与着星星的碎屑一般,随时消亡。

    “大人!……”他惊惶开口,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但是对方的背影却伴随着他的奔赴靠近,与他渐行渐远。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

    嫣灰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再向前,但是他内心的渴望,又不能阻止自己继续奔赴。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其中仿佛夹杂了无数铁卷刀刃,吹袭而来的时候,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躯上,剜割如凌迟。

    他终于、终于被迫停下了脚步。

    他像是屈从于命运一般半跪在地上,右手按住心口,好让那里鲜血汹涌的样子稍微有所遮掩,不至于太过吓人。

    口中氤氲开血迹,在干涸薄唇上,仿佛开在荒漠里唯一的玫瑰。

    “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山中的泉水被引到了大漠中,在接触到沙子的一瞬间蒸发。

    “您又不要我了吗?……”他的眼眶熏红,眼角有眼泪溢出,不知凝聚了多久,终于冲破眼眶的束缚,直直坠落在这片苍白的虚无中,生出浅淡涟漪。

    ——“您又不要我了吗”。

    这样似真似假的声音伴随着温柔春风吹进谢骄眠的耳中,她惊异抬头,原本困惑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

    然后只一回头,就看见了身后浑身是伤的狐狸。

    “狐狸”虽然已经不再是“狐狸”的模样,但是谢骄眠就是知道,这一定就是自己的狐狸。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原本干净洁白、如今浑身是血的狐狸,满目心疼的悲悯。

    “嫣灰……?”

    这声呼唤太轻,轻得只能侧耳听闻;这声呼唤太遥远,遥远到仿佛隔了无数个星辰。

    “大人……”

    如果他现在是一只狐狸的模样——如果是这个模样,对方或许就能看见他原本耷拉着的耳朵重新竖起来,还能看到他为眼前人摇晃尾巴的欣喜。

    只可惜他现在不是。

    于是,他就只有一双被血泪模糊了的眼睛,以及总是开出玫瑰的唇角,来对眼前人,宣告他的欣喜,与忠诚。

    “嫣灰,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想说她看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但是她现在面对一身是血的嫣灰,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尽管她知道,这只是一个荒唐梦境,但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嫣灰摇了摇头。

    毕竟这些对于他而言,都不值一提。

    他只是虔诚而又悲切地看着谢骄眠,伸出一只手,没有再主动上前,像是在等待对方主动地回应。

    他尚且残留玫瑰一朵的薄唇缓缓张合,声音依旧沙哑,且沉痛。

    “大人,我来带您走。”

    “大人,跟我回家吧。”

    ***

    入夜深沉,摄政王府灯火通明。

    乌姿抬手轻抚眉间的褶皱,又不动声色地将额角的冷汗揩去。

    李君同总觉得他轻抚眉心的样子有几分眼熟,且这样的动作对于乌姿而言,过于陌生。

    毕竟他在此之前,从来不曾见过乌姿有类似的动作。

    但是他的心思并没有在这方面有所纠结。

    他上前一步,问道:“她怎么样了?”

    君子凉薄的眉心间尽是担忧,眼中的急切有一种难以化开的、无法言说的浓沉。

    乌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身后躺着的谢骄眠。

    美人昔日口舌刻薄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中,彼此对峙的场景异常清晰,所有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是如今,却恍如隔世。

    美人如此脆弱地躺在病榻上的样子,怎能叫人不心生怜惜。

    但是正因为对这样的局面束手无策,所以这样的怜惜又渐渐转为羞愧,如此蒙上心脏,要蒙蔽自己一生。

    李君同其实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但是在面对谢骄眠的事情上,他越来越不能等待。

    见乌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忍不住催促道:“回答本王!”

    红卢和雪青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深怕王爷的怒火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转移在了他们的身上。

    乌姿虽然不至于被吓到,但还是一脸为难:“这……”他的眼神困惑又哀伤,“我能确信她没有……没有大碍,但是我却无法感应到她的神魂……”

    “什么意思?”李君同忍不住上前一步。

    乌姿凝视着美人安宁的睡颜,仿佛喃喃自语,声音有一种听不真切的虚幻之感。

    “她的神魂可能在人间的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在她自己的身体里,她现在就像是一具没有任何思想的人偶……除非能够及时找回她的神魂,否则……”他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就好像是预见了什么事实,又不忍心将其如此直白地摊开、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但是李君同等不及了:“‘否则’什么?你倒是快说,不要给本王吞吞吐吐!”

    他本来是一个城府极深的野心家,面对任何猎物,他都能给予最好的状态,——即便是受了伤,他都能立即调整出最好的状态,来等待最佳时机,只为了给猎物致命一击。

    他有狩猎者与生俱来的耐性,甚至因为是站在最顶端的狩猎者,于是他又比那些普通的狩猎者的耐性,更上几个层次。

    但是如今,这位高高在上的狩猎者拥有了软肋,于是就拥有了让他暴怒、让他失去耐心的转折。

    只要触及他的软肋,他就难以冷静,难以镇定思考。

    因为这是他得不到的猎物,所有他难免显现出一些不同寻常的躁怒。

    居于他位之下的狩猎者,对于他的阴晴不定自然有所畏惧。

    但是乌姿从来不受此影响。

    他自有记忆以来的唯一惶恐,都给了谢骄眠,还有她身边的那只狐狸……

    ——狐狸!!

    他猛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又极度确信,仿佛洞察了什么真相,转身回望李君同,仿佛疯了魔一般问他:“狐狸呢?那只狐狸呢?为什么没有看到那只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