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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繁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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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谢尔伦要塞陷落!

    这凶讯震撼了整个银河帝国。

    “伊谢尔伦不是难攻不下的吗?”

    军部尚书艾伦博克元帅在办公桌前神色凝重地说着。

    “真不敢相信.该不会是误报吧?”

    帝国军统帅本部长斯坦赫夫元帅以沙哑的声音说着,在确认了事实之后,他也闭锁在一片今人窒息的沉默讶然之中。

    连一向对国政漠不关心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也派遣宫内尚书诺伊格伦传召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入宫作事态说明。

    “帝国领土对外敌而言必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是不可变的事实。但是今日发生了如此的憾事,有扰陛下圣安,完全是臣等的不慎所致,实感万分惭愧。”

    惶恐不安的侯爵所做的禀奏,流传了出来。

    “真是奇异的论调啊,吉尔菲艾斯。”

    在元帅府的办公室内,罗严克拉姆伯爵向他的心腹好友说道。

    “帝国领土好像是连寸土都不可受‘外敌’之侵犯吧!叛乱军何时又成了对等的外部势力了?就是不敢去面对现实才会导致这样的矛盾。”

    建立元帅府并将帝国宇宙舰队的半数纳入指挥之下的莱因哈特,每天都费心在人事安排上。

    基本上,他采用下级贵族或平民出身的年轻军官,使一线级的指挥官的平均年龄大幅下降。渥佛根米达麦亚、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卡尔古斯塔夫坎普、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等这些少壮气锐的军官们都被冠上了新任提督的称号,元帅府内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和霸气。

    但是在这几天,莱因哈特总是感到好像缺乏了点什么,勇敢而富有战术能力的前线指挥官是汇集了,但却找不到能担任参谋的人才。

    对于在军官学校以优等生毕业的那些贵族出身的参谋将校,莱因哈特并不抱什么期望。因为他十分清楚军事能力并非光靠学校教育就可以培养出来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毫无疑问天生的军人会成为学校的秀才,但反过来说,学校的秀才却未必是天生的军人。

    而吉尔菲艾斯是不可以担任参谋的.身为自己的心腹好友,他在代理莱因哈特的位置时,必须指挥统率整个舰队。而和莱因哈特在一起时则要审时度势,从大局着眼,协助决策,这才是心腹应该做的事。

    前些日子,在卡斯特罗普星系动乱之际,莱因哈特让吉尔菲艾斯以代理人的身份出征。这是要让吉尔菲艾斯建立自己的功绩和地位,以让众人承认他为莱因哈特军团副司令官的一种手段。

    为此,莱因哈特请求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向吉尔菲艾斯颁下敕令。

    最初,立典拉德侯爵感到不悦,他深恐莱因哈特势力的坐大而想驳回这个建议。但此时,侯爵的政务辅佐官怀兹,向侯爵提出了意见。

    “这样不是很好吗?吉尔菲艾斯少将是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心腹。如果讨伐成功了,我们给予褒赏,卖个人情,往后总会有好处的。倘若他失败了,就是推举他的罗严克拉姆伯爵的责任了。我们再重新命令伯爵前去讨伐不就得了?纵然讨伐成功了,但部下既已失败过一次,伯爵也就无从夸称自己的功劳了。”

    “如此说来,的确是不错。”

    侯爵接纳了,并处理了颁令吉尔菲艾斯讨伐卡斯特罗普的敕令手续。至于莱因哈特曾暗中贿赂怀兹,要他去做如此建言的内幕,侯爵则一点也不知情。

    就这样,吉尔菲艾斯接下了敕令。对帝国军人而言,这代表了某种身价.但那也只不过是形式上的.要让这地位实质化,吉尔菲艾斯必须立下实质的武勋才行。

    而卡斯特罗普星系动乱的起因是这样的——

    在这一年,卡斯特罗普公爵欧以肯,在自宅使用宇宙船,不慎意外死亡。

    他身为贵族,私下有征税权,集富贵财力与权势于一身。而在担任朝廷重臣的前后十五年间一直担任着财务尚书一职,在这段期间,他骇人听闻地擅用手上职权拼命地搜刮财富,虽然常常牵涉到许多不名誉的冤狱事件,但法律对贵族的犯罪行为原本就较松弛,而在真的无法脱去罪责时,他也巧妙运用了权力和财力,逃过了应受的处罚。

    当时的司法尚书鲁格伯爵以“绝妙的奇术”来加以讽刺,甚至在同为门阀贵族的眼中看来,其滥用特权也已到了毫无节制的程度了。身为帝政的支柱,如果不遵守一些身为公务员的法则的话,民众对某一个重臣的不满,很容易演变成对体制的不信任。

    卡斯特罗普公爵的死,对帝国的财政、司法两部门而言,实在是值得庆幸的大好消息。可以说是个公然鞭尸的机会.这样可让民众知道,即使是大贵族也绝不能免除法律的约束,除此之外,也可牵制在贵族中存在的无数“小卡斯特罗普”因此,非得籍此显现一下帝国的法律及行政的威严。更何况卡斯特罗普公爵在生前中饱私囊的公款及收受的贿赂一定是一笔莫大的数目,如果能收归国有,那么对被军事开支压迫得艰苦不已的财政来说也得以喘一口气了!

    虽然在历任财政官僚之中,一直有人提议向贵族纳税,但如此做势必改变自鲁道夫大帝以来的治国方针,也有可能会引发叛乱或宫廷革命。但只以卡斯特罗普公爵个人为对象的话,贵族们的反对声浪自然会少得多了。

    财政省派遣调查官到卡斯特罗普星系。但在此发生了棘手的事件。

    卡斯特罗普公爵有一个儿子名叫马克西米利安,他在父亲死后曾透过国务尚书要求得到皇帝的认可,得以继承亡父的爵位及资产。但因为进行调查的缘故,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将继承手续延期了,意图在财务省的调查终结后,设法没收其前代欧以肯以不法手段取得的那部份资产,再承认其财产继承权。

    马克西米利安则对此产生了反抗。身为重臣、大贵族的子弟而对特权财富有着相当贪婪的利己个性的这个青年,并没有亡父所拥有的那份政治力量。在调查期间,他竟放出猎犬去追赶财务省的调查官。而这些猎犬是一种经过dna处理,在头上有着圆尖锥形头角的有角犬,可说是一种象征贵族权力中暴力一面的凶暴异兽。

    这位欠缺想像力的青年似乎没有发觉到自己的行为无疑是给了重视威信的帝国政府狠狠的一巴掌。而帝国政府是不会凭白忍下这份屈辱而善罢干休的。

    再度派遣的调查宫也无由地被赶了出来,财务尚书凯尔拉赫子爵请求国务尚书传令马克西米利安入宫。

    收到措词严厉的召见状时,马克西米利安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出了问题但因为本身缺乏足够的判断力,他不自禁地陷入极度的恐慌中。心想,只要一到帝国首都就再也回不来了,于是对召见状不加理会。

    卡斯特罗普公爵的许多亲族和姻戚,因为忧虑此一事态而纷纷出面尝试调停,不过却只有更加刺激马克西米利安的猜疑心。

    他的亲族之一——以温和的为人受到相当高评价的玛林道夫伯爵佛兰兹前去劝说,结果被他监禁了,和平解决的方式已经不可能。完全狂乱的马克西米利安以领地警备队为核心私自招兵买马,帝国政府决定派军讨伐。

    由修姆德提督所率领的舰队从奥丁出发的当时,正值亚斯提星域中帝国与同盟两军冲突的同时——而第一次的讨伐军败北了。

    在社会适应力上不及格的马克西米利安,却在纯军事方面有着某种程度的才能,而讨伐军过于轻敌,没有定下任何作战计划就展开攻击,在这种种原因之下导致了这种结果,总之,讨伐军在强行登陆时受到奇袭,修姆德提督战死。

    第二次的讨伐军也失败,马克西米利安乘势企图吞并邻近的玛林道夫伯爵领地,欲在帝国的一隅建立半独立的地方王国。玛林道夫伯爵领地的领主佛兰兹虽在马克西米利安的监禁之下,但善战的玛林道夫伯爵家的警备队抵挡了侵略而来的马克西米利安军,并向奥丁请求救援。

    在这种状况之下,吉尔菲艾斯被授命前往平乱。而他将这历时半年的动乱在仅仅十日之间成功地平定了。

    首先,吉尔菲艾斯假装要前去救援玛林道夫领地,令敌人产生这种错觉之后再急转前往卡斯特罗普领地。马克西米利安由于害怕根据地被攻夺,立刻解除对玛林道夫领地的包围,被迫率全军向卡斯特罗普领地急行,就这样,玛林道夫领地的危机解除了。不过吉尔菲艾斯攻向卡斯特罗普领地的这个行动,本来就只是一种声东击西的手法。

    心急于根据地危机的马克西米利安,对背后的防备疏忽了。吉尔菲艾斯将舰队隐藏在小行星带之中,急袭其毫无防备的后方,给予毁灭性的打击。

    而从战场中逃脱的马克西米利安,被期望能减轻罪行的部下所杀,残余者则全部投降了。

    就这样卡斯特罗普的动乱,很简单的解决了。虽说平乱要花上十天的时间,但六天是从帝国首都前往征途所花费的,二天是在卡斯特罗普做事后处理,实际的战斗不过只费了二天的时间而已。

    在此次平乱中,吉尔菲艾斯显现出其非凡的用兵才能,莱因哈特感到很满意,他元帅府内的提督也点头称是,门阀贵族为之惊愕。不仅是莱因哈特,连其心腹都有着如此高明的手腕,对他们而言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武勋毕竟是武勋。吉尔菲艾斯晋升为中将,并授与金光灿烂的“双头鹫武勋章”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以代理帝国宰相的身份将此章授与吉尔菲艾斯,并称赞其功绩,嘱咐他要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宠,竭尽忠诚。

    吉尔菲艾斯知道事情的内幕,所以对于被怀兹所教唆的立典拉德侯爵的逢迎态度感到无趣至极,当然这份心情并没有表现于外。

    而且,要对皇帝竭尽忠诚,在吉尔菲艾斯的想法中,这实在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可笑之至。把他所要竭尽忠诚的对象从他面前抢走,而一直霸占着的人,不正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吗?他一直以来战斗的目的,不是为了帝国,也不是为了帝室,更不是为了皇帝。

    其实红发而身材高挑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宫中上至公爵家的千金下至帮佣的少女,无人不对他怀有好感。但他本人似乎是一点也没感觉到,要真感觉到的话,大概也只会觉得困惑吧!

    就这样,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渐渐地确立了各自的地位之时,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头发半白的奥贝斯坦上校。

    2

    希望有个参谋——莱因哈特的这个愿望,此时越发强烈了。

    他所想要的参谋,并不是完全军事上的人才,否则莱因哈特自己和吉尔菲艾斯就已经足够了。他所需要的是更具政治策略方面的人才,今后他将要面对宫廷之中的门阀贵族们,明白的说,就是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的阴谋事件将会增加吧,莱因哈特这么料想着。吉尔菲艾斯是不能作为这方面的商讨对象的。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性格或思考方式的问题。

    注视着这个将手枪交给卫兵,非武装地走进办公室的男子,莱因哈特在脑中过滤了一下人名。似乎还没有任何事情能成为他对这男子抱持特别好感的理由。

    “是奥贝斯坦上校吧!找我有什么事呢?”

    “首先,请阁下让不相干的人退下。”

    以近乎自尊自大的态度,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提出了如此要求。

    “这里只有三个人在。”

    吉尔菲艾斯默然不语,莱因哈特以锐利的眼光,冷冷注视着这位客人。

    “吉尔菲艾斯中将就形同我本人一样。你难道不明白吗?”

    “这个我知道。”

    “你是有话不想让他听到吧?但是稍后我再告诉他,结果不是一样吗?”

    “那当然是阁下您的自由了。但是阁下,要成就霸业就需要各种不同的人才?识才善任,我想该是如此”

    吉尔菲艾斯看着莱因哈特,略带顾虑的说:“元帅阁下,我还是暂时到邻室等候好了”

    莱因哈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吉尔菲艾斯离开后,奥贝斯坦才转回正题。

    “说实在的阁下,我现在处于相当为难的境况,我想阁下应该知道的”

    “伊谢尔伦来的逃亡者,要受到惩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杰克特提督还壮烈地牺牲了呢!”莱因哈特的回答冷冷淡淡的。对奥贝斯坦的话不为所动。

    “在平凡的指挥官眼中,我只是一个卑劣的逃亡者罢了。但是阁下,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希望阁下能听一听这些话。”

    身为伊谢尔伦驻留舰队旗舰唯一生存者的奥贝斯坦。正因为他的生还,而处于要接受制裁的困境。未尽到辅佐指挥官纠正其错误的职责.而且又只顾自己一身的安全逃跑-这就是他遭人白眼、受到弹劾的理由,而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伊谢尔伦的失陷,必须有个适当的替罪羔羊来承担一切责任所致。

    听了莱因哈特冷淡的回答,奥贝斯坦突然把手指放至右眼,不久他将手放下来时,在脸的眼眶部份,出现了一个异样的空洞。头发半白的他将放在右手掌上那小小的有如球型结晶体的东西,呈现在这位年轻元帅之前。

    “请看看这个,阁下。”

    “”“我想大概吉尔菲艾斯中将告诉过您吧?我的双眼是假眼。如果是在鲁道夫大帝的统治时代,我会因‘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而在幼儿时就被杀害了。”

    将拆下的假眼再装回眼窝,奥贝斯坦从正面以深注的眼光投向莱因哈特。

    “您了解吗?我痛恨着鲁道夫大帝和他的子孙,以及他所创出的一切事物也就是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

    “实在是大胆的言论。”

    年轻的元帅似乎感受到仿若密室恐惧症患者的那种窒息感。这个男子的假眼有着压迫他人的机能——或者是里面装有压迫感的因子吧?年轻的元帅不禁起了这种非理性的疑惑。

    在隔音设备完善的室内,奥贝斯坦虽压低了声音,但声音的内容却仿佛突如其来爆发惊天动地巨响的春雷。

    “银河帝国,不!高登巴姆王朝必须灭亡。我多么渴望能够以我自己的手来毁灭它。但是我并没有那份力量。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协助新的霸主登场。也就是您,帝国元帅,罗严克拉姆伯爵。”

    莱因哈特几乎能清晰地听到那带电空气发出的破裂声。

    “吉尔菲艾斯!”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莱因哈特叫唤着心腹好友。壁面开启了,红发的年轻人那高大的身躯从中出现。莱因哈特以手指指着奥贝斯坦。

    “吉尔菲艾斯,立即逮捕奥贝斯坦上校。身为帝国军人,说了对帝国不敬的叛逆言辞,是不可饶恕的!”

    奥贝斯坦的假眼发出激烈的光芒。红发的青年军官以神速的技巧用右手拔出了手枪,瞄准他胸部心脏的位置。自幼年学校以来,他在射击技术上无人能出其右。即使奥贝斯坦拿着手枪试图抵抗,也只是无益的抗争罢了。

    “原来您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人”奥贝斯坦幽幽地叹道,失望和自嘲的苦闷阴影掩上了他那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孔。“也好,您就以吉尔菲艾斯中将一个人为心腹,去走您那狭小的道路吧!”

    一半出自演技,一半出自真心的发言。将视线投向莱因哈特那沉默的身影之后,他又把视线投向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中将,你能开枪打我吗?我就这样手无寸铁,你也能开枪吗?”

    莱因哈特没有再下进一步的命令,吉尔菲艾斯仍瞄准着他,心里犹豫着是否要在扣板机的手指上施加力量。

    “你无法开枪吧?你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值得尊敬,但要威就霸业却是不够的。有光就有影但是年轻的罗严克拉姆伯爵大概还不能理解吧?”

    莱因哈特凝视着奥贝斯坦,同时暗示吉尔菲艾斯收下手枪,他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你真是大胆直言。”

    “你是能够激起部下忠诚心的人。”

    奥贝斯坦平静的回答,他知道这一次的赌注他押对了。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

    “好吧,我就从贵族那边将你买过来.”

    3

    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这三者被称为帝国军三长官,由一人同时兼任三职的例子,近一世纪来也只有往昔的皇太子奥特佛利特而已。

    他另外还兼任帝国宰相,从此以后,帝国宰相就不再正式的任职,而由国务尚书为其代理,这是避免臣下沿循皇帝的先例所致.

    奥特佛利特在皇太子时代有能力且有声望,但在即位为皇帝奥特佛利特三世之后,在一次次的宫廷阴谋中,他的猜疑心日益严重,四次更换皇后,五次更改帝位继承人,后来因害怕被毒杀而极少进食,在四十多岁时因衰弱而驾崩。

    “卿等不回避责任也不栈恋地位,这种廉洁实在值得称道。但是三长官的职位一旦悬空,恐怕至少会有一个职位落入罗严克拉姆伯爵的手中了!你们也不想自己所做之事将会成为他晋升阶位的助力吧。你们在经济上没有困难,就将你们今后一年的薪俸收归国库作为处罚如何?”

    国务尚书说了之后,斯坦赫夫元帅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回答他道:“这一点我们也不是没有想到,但我等身为军人,如果因而被说成因栈恋地位而不肯引退,坏了规矩,那就太令人遗憾了无论如何请受理此事。”

    立典拉德侯爵不得已只好前往皇宫向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递呈三长官的辞职奏章。

    仍是以那有气无力的衰弱样子听取国务尚书报告的皇帝,命令侍从到元帅府传唤莱因哈特。只需用tv电话就可达成的事,还特地派人前去传唤,这是显示银河帝国皇帝至高无上权力所必需要的形式之一。

    莱因哈待前来晋见后,皇帝将三份请辞递了给这年轻的帝国元帅让他先看了一遍,然后以那种像叫小孩子选择礼物般的口吻询问他,想要哪个职位?看了怃然地站在一旁的国务尚书一眼,莱因哈特答道:“自己没有立下任何功绩就去抢夺他人的地位,这不是臣所做得到的。伊谢尔伦要塞的失陷是因为杰克特、修特豪简两提督的疏忽,而杰克特提督也已经以死谢罪,另一位则在敌人的狱中。我想没有其他应该担负罪责的人了。无论如何请不要责罚三长官,希望陛下能再三思。”

    “哦,你真是毫无私心啊!”皇帝有点惊奇地道,看着对事态的意外感到讶然的国务尚书。

    “伯爵既如此说,国务尚书的看法如何呢?”

    “年轻的伯爵能有此见识,臣深表佩服。臣也希望对有功于国家的三长官,能给予宽大的处置。”

    “既然你们两人都这么说,朕也不会给予他们苛刻的处分。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追究罪责吧”

    “如此好了,陛下,今后一年,收回他们的薪俸,充当为战殁将兵遗族的救济基金,这样如何?”

    “这样做的话,也好,细节就交由国务尚书处理,没有其他事了吧?”

    “是的。”

    “那你们两人可以退下了,我得去温室照料蔷薇了。”

    两人退出了宫殿。

    不到五分钟后,有个人悄悄的回来了。因为略有跑步,七十五岁的立典拉德侯爵得先调缓一下自己呼吸的节奏,去到皇帝所在的蔷薇园时他已回复了肉体上的平静。

    色彩丰富和芳香乱舞的蔷薇群之中,皇帝仿若朽木一般站在那里。老贵族走近过去,非常谨慎的跪倒在地。

    “微臣惶恐,陛下”

    “什么事?”

    “要禀报此事之前,臣唯恐此事会引来陛下的不悦”

    “是罗严克拉姆伯爵的事吗?”

    在皇帝的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尖锐、激动或炽热的成份。不禁令人联想起风沙的声响,活脱脱是毫无生气老人的声音。

    “你又要说朕给予安妮罗杰的弟弟过度的地位和权力了吧?”

    “陛下已经知道了吗?”

    皇帝所说的话意外的明晰,使得国务尚书为之震惊。

    “你是认为他胆大妄为,不只会致力于其身为重臣的权力,也许还会企图篡夺皇位吧?”

    “陛下英明!说起来为臣也有所忌惮”

    “这不是很好吗?”

    “啊?”

    “并不是从人类诞生开始就有高登巴姆王朝存在的,就像没有不死的的人一样,也没有不会灭亡的国家。在朕这一代让银河帝国灭亡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皇帝低低地发出干涸沙哑的笑声,使国务尚书为之战悚。就像掉进无有尽头的黑暗深渊,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反正都是要灭亡的话”

    皇帝的声音像彗星那不吉利的尾迹一扫而过。

    “就让它轰轰烈烈地灭亡吧”

    4

    在心不甘情不愿,且不愉快的情况下,三长官也不得不接受了莱因哈特所做的这个人情。第二天,当莱因哈特出面请求免除巴尔冯奥贝斯坦对伊谢尔伦失陷的责罚,以及转属到自己的元帅府一事时,也使得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方面也认为自己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宽容”之恩惠,也就不能对他人作出严厉的处分了,反正不过是一个上校的进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之,奥贝斯坦获得了满意的安排.

    有关莱因哈特主动舍弃晋升帝国军三长官地位的做法,宫内众说纷纭。

    “他大公无私嘛!”

    有这种好意的评价,但也有——“什么话,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两种肯定和否定的观点,各占一半。

    不管是哪种说法,莱因哈特都丝毫不在意。三长官的地位随时都可以拿到手,暂时借给那些老将吧!况且这些地位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他人生路程的一小点罢了。

    有朝一日当莱因哈特登上至尊之位时,毫无疑问将会兼任三长官职位的吉尔菲艾斯,这些天来却一直心事重重。

    “怎么了?吉尔菲艾斯,看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吧?”

    “您应当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别生气,是有关奥贝斯坦的事吧?我也曾怀疑过那个人会不会是门阀贵族派来的,但是他不是那种会受命于贵族的人。头脑虽然聪明但怪癖太多。”

    “那他会受命于莱因哈特大人吗?”

    莱因哈特微微地侧着头,他那华丽的金发也倾往一边。

    “就是如此我并不期待那个人的友情或忠诚心。他只不过想利用我,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罢了。”

    说着他伸出那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弄着友人那仿若红玉溶液染成的头发。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莱因哈特常常做这种事。在少年时期,偶而和吉尔菲艾斯略有不和的时候——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太久——他会说“什么嘛!像血一样的红毛”而在他们和好时,他会说“像火焰燃烧一样好看。”总之,要视乎莱因哈特的心情而定了。

    “所以说,我也要利用他的头脑,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都不重要。如果连他这样一个人都无法驾驭,那就更别期望什么宇宙的霸权了,不是吗?”

    政治不是看过程或制度,而是看结果的。莱因哈特如此想着。

    自己之所以那么讨厌鲁道夫大帝,并不是因为其吞占了银河联邦,也不是因为其自立为皇帝,而是因为他把这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强大权力,使用在自我神圣化这种最愚劣的行为上。如果他能适当的运用这种强大的权力,也许会对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建设有着不可限量的贡献吧!或者人类就可以不必在为了因政治思想的不同而产生的抗争上浪费精力,把足迹扩大到整个银河系。事实上,就算把帝国和自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乱势力合并起来,也只是支配了这广大恒星世界的五分之一罢了。

    实际来说,阻碍人类历史前进的责任,很大程度应归于鲁道夫的偏执上。他算是什么活神仙?要真是的话也只能是瘟神吧!

    要破坏旧体制,建立新秩序必须要有强大的权力和武力。但是自己是绝不会重蹈鲁道夫的覆辙的。纵使成为皇帝,也绝不会把帝位只传给自己的子孙.

    鲁道夫盲目地信赖血统和遗传因子,但是事实证明遗传并不是能够信任的。莱因哈特的父亲并非天才,亦不是伟人,连独立生活的能力和思想都没有,将美貌的女儿卖给当权者,而沉溺在醉生梦死且自甘堕落的糜烂生活中,七年前他因为过度酗酒和纵情声色而猝死时,莱因哈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当时他看见姊姊脸颊上滴落了那透明的泪珠时,也曾为之一痛,但那只是单纯对姊姊的情感而已。

    要说遗传不值得相信的例证,也可以看看高登巴姆帝室的现状。谁能想像,在佛瑞德李希四世虚弱的体内,流着一升一毫的伟大的鲁道夫大帝之血呢?高登巴姆皇族的血统早就已经混浊了。

    佛瑞德李希四世的九个兄弟姐妹都一一的亡故了。佛瑞德李希则曾经让除皇后以外的十六位妃嫔怀孕过二十八次,但其中有六次流产、九次死产,而在出生的十三人之中,生后一年死亡的有四人、成年时死亡的有五人.成年后死的有二人。也即是说,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布朗胥百克公爵夫人安玛莉及立典亥姆侯爵夫人克莉丝汀这两个公主而已。两人都嫁予强大的门阀贵族,但在子嗣方面,则都是各自生下一女而已。另外,在成年后死亡的皇太子鲁多必希所留下的遗儿——现在帝室唯一的男儿艾尔威由谢夫二世,现在年仅五岁,因此至今仍未被册立为皇太孙。

    集宫廷的颓废于一身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在莱因哈特眼中,不过是刻骨的憎恨及轻蔑的对象罢了,但唯有两点是他暂时可以容忍的。第一点是皇帝因为过去在难产中死去了几个宠妃,为了害怕失去安妮罗杰,而没有让她怀孕。这其中也是因为安妮罗杰如果诞下男婴的话,贵族们忧虑会有帝位继承权之争,而施予了压力。对莱因哈特而言,要是姊姊为那昏君生下子嗣的话,恐怕将会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吧!

    而另一点则是如今有资格继承帝位者少之又少,只有皇帝的孙儿三人而已。只要把他们排除掉就行了。或者是和皇帝的两个孙女之中的一人结婚也是一策——反正只是一种形式。

    不管如何,奥贝斯坦总会派得上用场的。那男子会以他灰暗的热情和执拗的意志去对付来自帝室或贵族的权谋,必要时即使杀害幼儿或女性也在所不辞吧?或许就是在无意中察觉到这一点,吉尔菲艾斯才会厌恶他。但对莱因哈特来说,他却是必要的人才。

    对于有必要利用奥贝斯坦这种人的才能,也许会令姊姊安妮罗杰或吉尔菲艾斯感到不高兴但是,这却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5

    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在官邸内,听取辅佐官对经济战略方面所作的报告。

    “宇宙金融公司是我自治领政府在自由行星同盟之内的挂名公司,此次获得了巴拉特星系第七、第八两行星的固体瓦斯采掘权。可开采埋藏量合计四八万立方公里的固体瓦斯,预计二年后可收回成本。”

    看到鲁宾斯基点了点头,辅佐官继续报告下去。

    “另外,同盟中最大的恒星间运输企业‘圣诞老人’航空公司,股份占有率已达百分之四十一.九。因为股东名义分为二十人以上,并未被同盟的情报部门所发觉,但总持有股份率已在最大的股东国营投资公司之上了。”

    “很好。在股份过半数之前绝不可以松懈。”

    “当然!另一方面,在帝国那边,我们决定注资在第十一边境星域的农业开发计划上。就是把艾简培兹第二行星上的水源二十京吨运送至八个干燥行星,以增产五十亿人份的粮食之计划。”

    “注资的比例是?”

    “我们政府的三家挂名公司合计为百分之八十四,可说是独占股权。还有就是有关后方地带镭矿工场的”

    听完了报告的鲁宾斯基让辅佐官退下,看着窗外那充满了荒凉之美的风景。

    到现在为止,事情进展顺利。不管是帝国或是同盟,其高层首脑部都以为所谓的战争,就只是在宇宙空间以战舰发射亚光速飞弹互相攻击而已。当这些冥顽不灵的教条主义者互相残杀,血流成河之际,费沙将已经掌握了两国社会经济体制的命脉了吧!即使是现在,两国所发行的战时国债之中将近半数,都直接或间接地被费沙购入了。

    在宇宙中有人类足迹之处,将完全由费沙从经济面来统治。帝国政府和同盟政府,不过都是为了费沙的经济利益,而代行其政策的傀儡罢了。再花一些时间吧!离目的地最终阶段只剩下不到半步之遥了。

    但是,理所当然的,政治上或军事上的变化也是绝不能忽视的。如果帝国或同盟被强大的霸权达成了政治上的统一,那么费沙所持有的特权将没有任何意义。也许那时就像古代海陆上的交易都市,向新兴统一王朝的武力及政治屈服的历史,将会再一次重演

    如此一来,要达成目的的道路将永远被封闭了。新银河帝国的诞生,是绝对非阻止不可的。

    新银河帝国。

    这个想法给了鲁宾斯基一种新鲜的紧张感。

    现在银河帝国的高登巴姆王朝已经彻底腐化了,要再次的活性化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分裂成众多小王国群,而要在其中产生新的秩序,那至少也得花上几世纪的岁月吧?

    另一方面,自由行星同盟也已失去建国的理想而陷于惰性之中。经济建设和社会开发的停滞,已引发民众普遍的不满,构成同盟的各行星之间因为经济上的差异而不时反目,只要没有强权的领导者出现,再重建中央集权的体制的话,这种状况将会持续下去吧?

    五世纪前,以那巨人般的身体,将权力面的能源蓄满其中的年轻人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夺取了银河联邦的政治架构,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这是以合法的手段而诞生的独载者。同样的事情是否有重现的一日呢?如果是简单地夺取既有的权力机构的话,可能在短短的时日之内就会有变化产生。即使是非合法的行动。

    政变——对于接近权力或武力中枢的人而言,是一种古典但却有效的夺权方法,其中仍有其不可抗拒的魅力。

    鲁宾斯基按了一下工作台上的按钮,唤来了辅佐官。

    “您是问有关在两国中政变的可能性吗?”自治领主的命令使辅佐官感到惊讶。“既然领主有令,我会尽快去调查,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情报显示出这种可能性呢?”

    “倒不是,只不过是我现在突然想到而已。但是不能不考察一下各种的可能性。”

    对于让那些头脑及精神腐朽的人去霸占着与他们能力不相称的最高权力,虽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现在帝国和同盟的体制对费沙而言还有存续的必要——费沙的统治者如此想着。至少要等到帝国和同盟都想像不到的——费沙真正的目的达成的那一天。

    6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评议会是由十一名评议委员所组成。由议长、副议长兼国务委员长、书记、国防委员长、财政委员长、天然资源委员长、人力资源委员长、经济开发委员长、地域社会开发委员长和情报交通委员长组成。他们现在集合在漆着珍珠色外壁的壮丽大厦内的一室。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会议室,由四方的厚墙和其他的房间所包围着。包括对外联络室、资料制作室、情报工作室、机器操作室等,以及更外侧的警备兵待命室,像千层蛋糕似的在周遭包围着。

    这也能称之为民主的,有政治透明度的公开场所吗?财政委员长姜列贝罗坐在直径十一公尺的圆桌旁的席上,如此的思考着。这想法并非现在才开始的,每当他通过满布红外线检查装置的走廊进入会议室时,他心中都不由得浮现出这个疑问。

    这一天,宇宙历七九六年八月六日的会议,在议题之中有一件是决定出军部提出的出兵案之可否。内容是以占领的伊谢尔伦要塞为桥头堡,出兵攻打帝国的事,是军部的青年高级军宫们直接向评议会提出的。对列贝罗来说,他觉得这提议未免太过偏激了。

    会议一开始,列贝罗即展开反对扩大战争的发言:“也许是种奇怪的说法,直到今天为止,银河帝国和我们同盟都勉强在各自财政容许的范围内继续战争。但是”

    光只是在亚斯提会战中战死将兵的遗族抚恤金,每年就需要支出一百亿。在此情况下,如果再扩大战火,国家财政和经济将产生无可避免的裂缝,而且,现在的财政早已出现赤字了。

    很讽刺的是,杨在这财政困难中也需要担负一部份责任。他在伊谢尔伦俘虏了五十万人,单是这些俘虏的粮食就已经是相当头疼的问题了。

    “使财政继续维持健全的方法,只有在增加发行国债或增税这两个老方法中选其一了。没有其他的方法。”

    “增加纸币的发行量呢?”副议长如此问道。

    “你是说要在没有财源支撑的情况下这样做吗?那几年后就不是凭纸币的面额,而是凭纸币的重量来买商品了。我可不希望在后世留下‘超通货膨胀时代的无能财政家’这种臭名啊!”“如果不能在战争中获胜的话,也就没有明年或是明天了。”

    “那么是不是应该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呢?”列贝罗以那强烈的口吻说出,室内为之萧然。“我们藉着杨提督的智略,得到了伊谢尔伦要塞。帝国军已失去了对我们同盟侵略的据点。你们不认为这是以有利的条件缔结和平条约的好机会吗?”

    “但这是对绝对君主制的正义之战,我们和他们是不共戴天的。难道因为经济上出现了问题就此放弃我们解放全人类的光荣目的吗?”

    有几个人开始提出反论。

    正义的战争吗?自由行星同盟政府的财政委员长姜列贝罗凄然的将双手合拢在胸前。

    莫大的流血、国家的破产、人民的穷困。如果要实现正义就不能缺少这些牺牲的话,那么所谓的正义就好比是个贪欲之神,丝毫不知足地在要求一样又一样的奉祭品。

    “暂且休息一下吧”

    是议长那毫无生气的声音。

    7

    午餐之后,会议再度开始。

    这次,首先展开发言的是身为人力资源委员长,负责教育、雇用、劳动问题、社会保险等行政的荷旺路易。他也是反对出兵的一派。

    “以人力资源委员会的立场”荷旺身材瘦小但声音宏亮,有着充满血色的肌肤和短小敏捷的手脚,给人富有活力的印象。“本来应当应用在经济建设或社会开发上的人才,都倾注在军事方面、这种现象不禁令人感到不安。另外削减教育及职业培训的预算也是令人头痛之事.在近六个月之间职业场所发生的事故比前期增加了三倍,这是劳动者熟练程度下降的明显的现象。在伦比尼星系发生的输送船队事故中,丧失了四百多人的生命和五十吨的镭矿,我想这和民间宇航员训练时间的缩短有着很大的关系。而且宇航员们由于人员不足而普遍有着劳动负荷过重的现象。”

    好一番明晰而严证的发言。

    “我在此提案,希望能把军队征用的技术、运输或通信人员之中,让四百万人复归民间。这是最低限度的人数。”

    环视了席上的评议员们一眼,荷旺的视线停止在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脸上。对方皱着眉头回答道。

    “别说这种话。如果让这么多人解除后方勤务的话,军队组织就等于瓦解了。”

    “国防委员长是这么说.但这样下去的话,只怕社会和经济的瓦解会比军队组织的瓦解来得更快。你知道现在首都的生活物资流通管制中心的接线生平均年龄吗?”

    “四十二岁。”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数字啊?”

    荷旺忍不住用手敲击着桌子。

    “这只是数字上的错觉!在人数中二十岁以下和七十岁以上的人数占了总人数的八成以上。平均起来的确是四十二岁。但事实上却缺乏三、四十岁的中坚阶层。现在社会机构在软体方面已经渐渐开始呈现出衰败了,这个事实到底有多么可怕,我想各位贤明的评议员都应该清楚吧”

    荷旺闭上了嘴,再次环视在座人士,正视其眼光的只有列贝罗一人而已。其他的人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有意无意地回避其视线,有的则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不知想什么。

    列贝罗接着荷旺的话说下去。

    “总之,现在应是民生休养的时期。伊谢尔伦要塞在我们手中,我们同盟应当能够阻止帝国军侵入国内的,而且可以维持相当长的时间。那么,我方不就再没有必要采取主动发动攻击了吗?”

    列贝罗热心地游说着。“再要市民牺牲就有违民主主义的原则了,是不负责任增加民众负担的行为。”

    反驳的声音响起,是评议员中唯一的女性,情报交通委员长格奈莉亚温莎。她是在一周前新上任的。

    “我们没有必要迎合那些不明大义的市民的利己思想。况且历史上也没有不需牺牲就可达成大业的先例吧?”

    “市民们开始认为这个牺牲是不是太大了!温莎夫人。”

    列贝罗试图矫正她的公式论,但一点效果也没有。

    “不管牺牲有多大,即使全部市民都死了,也有我们非做不可的事。”

    “这,这已经不是政治上的论调了!”

    无视着声音愈趋高昂的列贝罗,温莎夫人向着列席各人,以那流利的声线开始述说自己的意见。

    “我们有着崇高的义务-打倒银河帝国,从其暴政和威胁之中解放全人类的义务。陶醉于低廉的人道主义而忘了大义,难道是迈向康庄大道所应有的态度吗?”

    她是一位四十岁出头,有着优雅知性美的女性,她发言的声音仿如音乐的声响般抑扬.而这让列贝罗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她自己难道不也是被那低廉的英雄主义抓住了脚吗?

    当列贝罗想再次提出反论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议长桑佛德作了第一次的发言。

    “嗯,这里有份资料,各位请看看电脑屏幕的画面。”

    所有人都有点惊讶,将视线集中到议长身上,并照他所说的看着屏幕。

    “这是一般市民对我们评议会的支持率,不算很好。”

    百份比三十一.九这个数字和列席者们猜想的相去不远。离温莎夫人的前任者因不名誉收贿而落台的事件才不过几天,正如列贝罗和荷旺的指责,自由行星同盟在社会经济上的停滞已经相当严重了。

    “另一方面,这是不支持率。”

    他们对百分之五十六.二这个数字感到叹息.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让他们心里感到不舒服。

    议长留意着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这样下去是无法在明年将至的选举中获胜的。可以预见得到,在和平派和强硬派侯选人的前后挟击之下,我们将会被挖去过半以上的票数,各位再看看这里”

    议长的声音突然放低了,不知道是否有意识的行为.但对吸引聆听者的注意力却有着相当的效果。

    “根据电脑的预测,如果能在一百天之内取得对帝国军事上的决定性胜利的话,支持率最低将可上升十五个百分点。”

    会场一阵哗然。

    “开始对军部提案进行投票吧!”

    温莎夫人说完,数秒之间响起了数人赞同的声音。所有人的内心中都在上台继续执政和因选举败北而下野这两者间衡量着.而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等一下!”

    列贝罗从自己的座席上站了起来,在日光灯之下,他的脸色像老人似的褪了一层光采,变得苍白无比。

    “我们没有这种权力。为了维持现有政权的目的而做无益的出兵,我们是没有这种权力的”

    他的声音颤抖着。

    “算了,别说这种好听的话。”

    温莎夫人的冷笑声在室内鲜明的回响着。列贝罗怔然无语,看着这幕当权者用自己的手去污损民主主义精神的情景。

    隔了几个席位的荷旺,同情地看着列贝罗那充满苦恼的身影,静静地道:“拜托各位.想清楚,别太急躁了。”

    他说着将手指伸向投票用的按钮。

    赞成六、反对三、弃权三。有效投票数的三份之二以上是赞成票,就这样决定了攻打帝国的提案。

    但是表决的结果,令评议员们惊愕的不是决定出兵这件事.而是在三张反对票之中,有一票竟是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所投的。

    另外两票是由财政委员长列贝罗和人力资源委员长荷旺所投,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特留尼西特不是众所公认的强硬主战派吗?

    “我是爱国者。怕并不意味着我永远都是抱持着主战论。我希望各位能铭记我此次反对出兵的这件事。”

    对于疑问的声音,他做了以上答覆。

    同日,统合作战本部对杨威利少将所提出的退职申请正式驳回,并对他发出了晋升中将的正式通知。

    8

    “你是说你想退伍?”

    杨提出辞呈之时,席特列元帅的反应并没有特别震惊。但是杨也早料到断不会出现那种一手收回辞呈,一手递来退休金和养老金的顺利情况,所以也并没有抱持太大的期待。听到元帅的问话,他只好尽量迎合的点点头。

    “但是你才三十岁吧?”

    “二十九岁。”

    杨刻意地特别强调二十这个数字。

    “还不到医学上平均寿命的三份之一,就要走下人生的舞台,不嫌太早了点吗?”

    “部长,你说这话就不对了。”

    年轻的提督提出了异议,并不是要走下人生的舞台,而是要回归人生本来的道路。以往只是迫不得已才要走不符合本意的迂迥路线。对他而言,比较起历史的创造者,他还是宁愿做一个历史的观察者.

    席特列元帅习惯地将两手手指交错在一起,并将他那结实的下巴靠在上面。

    “我军所需要的不是你在历史研究家方面的学识,而是在用兵家方面的器量和才华。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

    我不是都已经被你煽动过一次了吗?——杨在心中如此反驳着。站在由军官学校开始的与军方的借贷关系上,怎么看他都觉得是自己付出太多了。

    光是攻陷伊谢尔伦一事,应该就已是超额的任务了。

    杨如此想着,但是席特列本部长却还有一着杀手锏。

    “那么第十三舰队又如何呢?”

    对这看似轻描淡写却极具效果的一句话,杨不由得微微地张开了嘴唇,头开始感到疼痛起来。

    “刚刚设立的‘你’的这个舰队。如果你退伍了,他们将如何是好?”

    “这个”

    忘记了这一点,只能说是自己的失算。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作战”失败了。这纠缠得愈加复杂的结,并非那么容易就可解开的。

    结果,杨在本部长面前留下辞呈后告退,但他明白这件事是不会受理的了。他怀着若有所失的心情搭乘重力电梯到了楼下。

    在等候室的沙发上,尤里安敏兹看着身穿制服来来往往的人们,远远地认出杨的身影而站起身来。是杨要他在放学后顺道来到本部的。有时到外面吃吃东西也不错,而且有些话想要谈谈-杨只对他说了这些,为的是要让他惊讶一下。谈的就是自己已经辞去了军籍,今后要过着轻松愉快的养老生活了。

    然而原本的预定却未完成,甜美的梦想也被现实的一声叹息吹得无影无踪。哎!等会儿该说什么才好呢?——杨无意识地一边移动着步伐,一边思索着,此时身旁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正向杨敬礼。他因此次的功绩而被升为准将。

    “阁下,看来你该不会是去递交辞呈吧?”

    “是啊!但是,看来会被驳回也是事实了。”杨苦笑着说。

    “大概吧军部对阁下可是不会松手的。”这位出身于旧帝国贵族的上校愉快地注视着杨。“说真的,我也希望提督这样的人留在军中啊!您对状况有正确的判断,处事冷静,运气也好。在你的麾下即使不能立下战功,至少生存的可能性要来得高些。”

    先寇布在杨面前,很坦然地评价着这位上司。

    “我已经决定自己人生的终点是老死的了。大概要活个一百五十年,在年老力衰时,在孙子或曾孙们为了减少一个老麻烦而喜极而泣的声音中死去壮烈的战死可不符合我的个性。请无论如何,让我活到那个时候吧!”

    说完了要说的话.上校再次敬了礼。并对着那好象松了一口气,解除了原先的防御态度而回礼的杨,露出了笑客。

    “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看吧,小鬼都快等不及了!”

    不论是卡介伦或是先寇布,都是相当会挖苦人的人物,但尤里安身上也许有着某种特质,能让他们单纯地寄予好感。

    看着和自己并肩走着的尤里安,杨多多少少会感到一些困惑。很奇妙的,还没结婚的他,却体验了身为人父的那种情感。

    三月兔亭是一家比起其店名赋予人的联想更加具有休闲气氛的料理店.摆设完全都是复古式的。杨尤其喜欢那铺着手织台布的桌子,桌子上还点着烛火。但由于他忘记了预约-其实只要一通tv电话就可打发的小事,所以这一夜显然那幸运的小妖精不再眷顾他了。

    “非常抱歉,今天客满了。”

    兼具庄重的面孔、笔直的体格及美髯的老服务生很客气地说。而一看那店内并不宽广的空间,也就了解对方并非是想要小费而故意说谎的。在那晦暗的光线之下,所有的桌上都有着蜡烛的火影在律动摇曳着。而没有客人的桌子是不点燃烛火的。

    “没办法,只好到别家了”

    杨无奈地搔了搔头,此时在墙边的一张餐桌中有个人以优美的动作站起身来,是位女性。米白色的衣裙映照着烛光火影,在视觉上构成了梦幻般的效果。

    “提督”

    听到有人叫唤,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正以那浅浅的微笑对着他。

    “我也有穿着便服的时候呢家父说,如不介意可与我们同桌.”

    不知何时,她的父亲已站在她身后。

    “噢,杨中将。”

    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以顺畅的语气如此称呼他。在内心中,杨虽然不喜欢和上司同席,但对方如此邀请却也实在无从拒绝。

    “我是少将,阁下。”

    一边敬礼,杨一边做了纠正,但对方并不介意。

    “下星期你就是中将了。现在先习惯一下新的称呼也无妨啊!”“太棒了,你说有话要跟我说,就是这件事吗?”

    尤里安眼中闪动着光芒。

    “这件事我也大概预想到了,但现在听到还是一样觉得很高兴哩!”

    “哈、哈、哈”以单纯的笑声掩饰了那复杂无比的心情之后,杨回复了精神,一本正经的向格林希尔父女介绍自己的被监护人。

    “原来你就是优等生尤里安啊好像是青少年组飞行球大赛的年度金牌得主吧!真是文武双全啊!”飞行球是一种在重力被固定于.一五g的球场内所进行的球赛.虽然只是一种把球投入沿着壁面做不规则高速移动的篮框中的单纯竞赛,但在空中夺球,或是缓慢回转控球的姿态,似乎更像是一种绝佳的舞蹈,并随着选手的个性而有优美或爆发性的表现,是一项相当受欢迎的运动。

    “真的吗?尤里安。”

    这个毫无责任心的监护人惊讶地看着少年,少年有点脸红地点了点头。

    “大概不知道此事的就只有杨提督一个人吧?尤里安在这城市里可是小有名气的呢!”

    菲列特利加以轻佻的口吻讥讽着,使杨老脸通红.

    他们点了菜。并以三杯七六年产的红酒及一杯鸡尾酒,为尤里安荣获得分王而干杯,随后餐点送了上来。

    当盛满菜肴的餐盘陆续端上桌面之后,格林希尔上将提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题。

    “对了,杨,你好像还没有打算要结婚吧?”

    杨和菲列特利加的餐刀同时在餐盘上敲出很大的声响,使得那位传统陶艺的爱好者-老服务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想等和平的时候再说吧!”

    菲列特利加依旧一言不发,低头使用着手中的餐刀和叉子,不过其动作似乎有着一点点的生硬。尤里安则抱着很大的兴趣仔细看着自己的监护人。

    “我有个留下未婚妻而去逝的朋友,每想到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很”

    他说的是在亚斯提星域战死的拉普少校。格林希尔上将点了点头,换了一个话题。

    “你认识洁西卡爱德华吧?她在上星期的增额选举中当选为代议员。是由德奴仙行星区选出的。”

    和席特列元帅一样,多姿多彩的奇兵突袭似乎也是格林希尔上将的拿手好戏。

    “嗯,看来是由反战派支持的吧!”

    “是的,当然也受到主战派的攻击”

    “例如那个忧国骑士团吗?”

    “忧国骑士团?那不过是些小丑!是不值得多加评论的,不是吗?嗯,这个果酱沙拉味道不错。”

    “我也有同感。”

    杨所说的是对果酱沙拉的评语。

    他虽然也认为那令人不愉快的忧国骑士团的确是些小丑,但他们那夸张戏剧化的行动却令人不得不怀疑是精心设计过的结果。以前那些一味支持着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积极份子,银河联邦的有识之土不也是抱着苦笑和怜悯的态度去看待他们的吗?

    也许现在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正有人为此而露出会心的微笑呢!

    9

    在归途上,杨坐在电脑管制的无人计程车上,想着洁西卡爱德华的话。

    “我常常想向那些握有权力的人询问,你们现在身在何处?把士兵们送往死地的同时,你们又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

    这是洁西卡竞选演说的高潮,杨不由得回想起在亚斯提星域战败之后,举行追悼会时的情景。即使自认能言善辩的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也无法对抗她的严厉控诉。为此她也一定集主战派的憎恶及敌意于一身吧?她所选择的是一条比伊谢尔伦回廊更难行的道路。

    杨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无人计程车突然停止了,本来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这种汽车是不会给予人体不必要的惯性影响的——只要管制系统正常运作的话。大概此刻发生了什么异变了吧?

    打开车门,杨走到路上。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官摇动着那魁梧的身材走了过来。他认得杨的面孔,先诉说了一番能和英雄见面的激动心情之后,才说明了事态。

    事故原因是都市交通管制中心的管制电脑发生了故障。

    “所谓的故障是?”

    “详细情况并不清楚,似乎是资料输入时,单纯的人为过失。最近各行各业都有缺乏熟练人员的情况,已经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了。”

    警官笑了,以捉狭的眼神对着尤用安眨了眨眼,装出了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

    “嗯哼,这可不是开始笑的时候。就因为那原因,这个地区的所有交通系统将瘫痪四个小时。移动路面和磁悬浮路面也完全不能运作。”

    “所有的?”

    “是的,所有的。”

    竟然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能回答伊谢尔伦英雄的问题而自豪吧!杨觉得有些奇怪,但却没有笑出来。由这个事故和警官的发言所推算出来的事实,使他不由觉得心寒。社会的管理营运系统正在显著地衰退下去。战争的负面影响,虽然比恶魔的步伐声更为悄然,但却确确实实的在侵蚀着整个社会.

    在身边的尤里安抬头望着他。

    “提督,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只好走路了!”杨爽快地下了决定。“有时走走路也不错嘛,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是个有益的好运动。”

    但警官却对他这个决定不以为然。

    “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伊谢尔伦的英雄用脚走路呢?我去准备便车或浮扬车,就让我载你们一程吧!”

    “如果只是对我个人特别照顾,我可是会觉得为难啊!”“请不要客气。”

    “不,还是客气一点的好。”

    杨尽量平淡地说,要让表情和声音不表现出心中的不快,是需要努力的。

    “走吧,尤里安。”

    “好。”

    少年高兴地回应,但走了几步,踏着的轻快步伐却突然停了下来。杨不解地回过头。

    “干什么,尤里安,不喜欢走路吗?”

    语尾拖着一丝不快,似乎使杨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了。

    “不,没这回事。”

    “那,为什么不跟着走呢?”

    “那边是反方向啊!”杨愕然半响,只得转身走了回来。像“身为宇宙舰队的指挥官,只要不会弄错舰队的行进方向就行了”这类下台阶的话倒是没说出来。其实,有时他也真的会失去自信,所以杨才会对副司令官费雪精确无比的舰队运用给予高度的评价。

    不能动的磁力悬浮车那长长的车列,在路上构筑成一道长龙,无计可施的人们在路上来回地游荡着。而在其间隙中,有两个人悠然地穿了过去。

    “提督,星星好美啊!”将视线投向星空的尤里安脱口而出道。无数的星星交杂着各色光芒,似乎在证明着这行星上有大气层的存在,而毫不间断地闪烁着。

    每个人都想伸手去捕捉那属于自己星星。但却没有人能正确的知道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在哪一个位置。自己-杨威利又如何呢?能明确地找出属于自己的星星吗?不会迷失在种种状况之中吗?或者会不会误认了呢?

    “提督。”尤里安出声。

    “什么事?”

    “现在,提督和我刚好正看着同一颗星星呢!你看,那颗大大的蓝星”

    “嗯,那颗星是”

    “叫什么星呢?”

    “是啊,叫什么呢?”

    如果把记忆的丝线一根根抽拨起来,或者是可以找出答案吧?但杨并不习惯这种做法。杨这时心中想的是,他身边这个少年绝没有任何必要和他看着同样的星星。

    人们应该去抓住那只属于自己的星星,纵使那是一颗凶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