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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穿梭不停的纺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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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萨尔满身的血污、残雪与泥泞,剑丢了、弓也没了,全身上下仅存的只是满怀的野心与复仇的意念,三月十五日这天,他终于活着回到耶鲁迪的首都普拉逊。在尚未突破国境界线之前,拉萨尔总共杀死了十三个马法尔人,不过却也牺牲了五名随从。惟一能够跟随拉萨尔回到祖国的,只有副使古恩纳尔一个人。但是他身上也已经是伤痕累累,所以当两人一越过国境界线,进入耶鲁迪位于边境上的第一个城市欧拉德亚之后,拉萨尔便将他托付给医生照顾,自己则稍稍打盹片刻之后,便朝着首都普拉逊出发了。不屈不挠的拉萨尔终于独自进入了耶鲁迪的首善之都。

    经由国王任命而派驻他国的大使,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离开驻在地而回国的作法,当然会在宫中引起若干的争议。而且归国的大使原本应该要即刻前往宫廷去晋见国王,但是拉萨尔却彷佛目中无人地回到自己的宅邸,先行沐浴更衣,洗去浑身的脏污,命侍女将他身上的伤给包扎妥当,将侍者所准备的酒和食物全部一扫而空,然后从容地上床,舒服地将手脚伸展开,好好地睡上一觉之后,隔天早上将脸上的髭须剃干净,接着才进宫晋见国王。

    此时的宫廷早已经笼罩在一片紧迫的黑云之中。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的国书已经到达宫中,谴责耶鲁迪大使拉萨尔所犯下的罪行。国书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拉萨尔唆使库尔兰特与乌鲁喀尔两国侵犯马法尔国境,罪行深重,应即刻将拉萨尔本人引渡到马法尔,生死勿论。不过有一个重点是国书当中所没有提到的,那就是耶鲁迪王室如果拒绝此项要求的话,那么马法尔势必会发动军队,以武力取得拉萨尔的首级。

    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对于拉萨尔的才干评价很高,也就因为如此,才会让拉萨尔年纪轻轻就登上九柱将军的宝座,并且赋予他出任驻马法尔大使的重任。如此身负厚望的拉萨尔,为何会僭越他身为一名外交官的职份,招惹马法尔皇帝的愤怒呢?吉古摩顿七世真是感到百思不解。去年乘着兹鲁纳格拉继承战役爆发之际,吉古摩顿顺水推舟地攫获兹鲁纳格拉富饶的十个州。就一代国王的功绩来说,这已经是一项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但是如果这十州又失去的话,那就真可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虽然吉古摩顿七世绝对不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君主,但是在尚未将这十个州的新领土完全融合到耶鲁迪王国之前,至少要维持五年之内绝对平稳无事。

    拉萨尔跪在国王面前,吉古摩顿七世不悦的视线如同锐利的刀,砍向这名大使兼将军的人身上:

    “拉萨尔,看样子你是做得太过份了。虽然朕并不是特别希望与马法尔之间维持永久的和平,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朕也不愿意见到与马法尔发生任何争端。坦白说,朕觉得十分为难。”

    “由于臣下个人的作为使陛下痛心,拉萨尔自知罪该万死,愿受任何惩罚,绝无怨言。”

    拉萨尔这种八股式的回答,只是更加让吉古摩顿七世哭笑不得。在这个时候,朝廷的文武百官早已齐聚国王的左右,甚至连九拄将军的每个成员也都到齐了,在这么多朝臣当中,无一不对拉萨尔个人这种独断独行的作为感到深切痛恶。

    “米罗斯拉夫,你的意见如何?”

    国王所征询的对象,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著名老将,在前年所发生的米亥峡谷战役中,曾经与拉萨尔共同指挥作战。

    “米罗斯拉夫个人非常了解拉萨尔将军的才干。但是,这次无法为他多加辩护。臣下发挥才干的前提,是必须先有国家存在。如果因为臣下的才干而反过来危及国家安全的话,完全是本末倒置的作法。”

    “嗯、奥布拉希特你认为呢?”

    国王接着所垂询的对象,是以“独臂将军”这个别号着称的一名壮年骑士。奥布拉希特对拉萨尔那张傲慢的脸投以短暂的一瞥之后,随即对国王进言:

    “臣下也认为米罗斯拉夫老将军的意见是正确的,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况,如果因为屈就于他国蛮强的要求,而致使我国有力的朝臣受害的话,恐怕会成为列国的笑柄。”

    “嗯”“况且,请国王陛下体谅吾等为朝臣者之苦衷。凡人难免有失败与过错,如果因为一次的过失,便处断一个颇具才能的大臣,那么吾等在朝为官者的内心可能将因此而惶恐不安,甚至产生疑虑,是否我耶鲁迪朝臣的命运,得取决于马法尔皇帝个人的意向呢?”

    奥布拉希特进言完毕之后,吉古摩顿七世不由得锁紧眉头深思起来。奥布拉希特一向与拉萨尔不和,但此时却否决处死拉萨尔的提案,这一点对国王来说,是绝对无法漠视的。

    “奥布拉希特所说的确实也有一番道理。朕也不想屈就于马法尔皇帝傲慢的要求,眼看着我九柱将军当中被除去一柱。”

    就算把拉萨尔的首级送到卡尔曼二世的面前,也难保他不会进一步提出其他更强硬蛮横的要求。吉古摩顿七世的内心,存在着如此的不安与疑惑。耶鲁迪与马法尔长年以来就是水火不容的敌国,去年虽然曾连手参与兹鲁纳格拉继承战役,但那只能说是空前绝后的特例。面对卡尔曼此次所提出的要求,吉古摩顿七世是想毫不容情把它给踢回去,但是一想到马法尔那突飞猛进的强大国力,又使得他不能这样作。看来是得要玩弄一些外交策术,才能够躲避马法尔皇帝的要求。

    “陛下隆恩,微臣没齿难忘,拉萨尔自知不才,但仍请求陛下赐予臣一个机会,臣当竭尽微薄的智慧,解决马法尔皇帝不合理的要求。”

    拉萨尔在国王面前迅速低下头来,因为国王如果再征询其他九柱将军的意见,难保不会有人说出一些令人出乎意料外的话,好比“拉萨尔大人应主动把自己引渡到马法尔当局,如此才是报答国恩的忠臣之道”等等。所以拉萨尔必须在国王尚未开口之前就抢先谢恩。

    “可是,拉萨尔呀,你必须要认清楚一个事实,尽管七国联合的同盟,在表面上看来是一个壮举,但其实只是个不堪一击的组织哪!”

    吉古摩顿七世瘪着嘴说道,而国王如此的反应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库尔兰特军与乌鲁喀尔军所遭遇的惨状,只是更加强世人对于马法尔强兵的印象而已。这两国的王室一定会为了自己竟大胆与马法尔为敌的战略性过失而感到后悔,所以这两国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脱离同盟,是尚未可知但迟早发生的事。甚至可能产生一种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这两国可能会为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反过来将矛头指向耶鲁迪,与耶鲁迪国为敌也说不定。自古以来,没有任何国与国之间的友谊能够永久长存,如果相信这种情谊能够永久存在的话,这样的人贞可说是愚蠢不堪。只是经过吉古摩顿七世这番挖苦之后,拉萨尔接下来所要说的并非是历史哲学,而是有关于外交上的策略:

    “国王陛下,库尔兰特与乌鲁喀尔这两国的作战确实是惨败而不足取,当然会使得陛下您有所忧虑。但是,正因为这些国家无一可取,我耶鲁迪便可以反过来掌握整个主导权。”

    拉萨尔这种论调并非十足高明,充其量只不过具有“问题看你怎么想”的水准而已,所以吉古摩顿七世看起来只是不甚感兴趣地点点头。当然,前面这些话只不过是开场白,为了引起国王的兴趣,拉萨尔稍稍玩弄了一点技俩:

    “因此,我们这一次同样要把这些国家当作道具来使用。”

    “怎么用呢?”

    “请陛下将微臣放逐到库尔兰特或者利斯阿尼亚。”

    “什么?把你放逐出去?”

    国王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不知道这个拉萨尔究竟想的是什么。

    拉萨尔一面在心里暗自窃喜,因为他已经成功地使得所有人,包括其他九柱将军在内,对于他所说的话感到兴趣。

    “不是的,只是请陛下对列国发布这样的消息,像这样,对列国发布拉萨尔已经被驱逐到库尔兰特等其他国家之类的消息。接下来,只要任由库尔兰特独自跳着灭国之舞就行了。”

    拉萨尔的策略可说是毒辣至极。马法尔帝国此时对耶鲁迪提出引渡拉萨尔的要求。但如果耶鲁迪帝国提出以下的声明,说“拉萨尔由于害怕被逮捕,已经逃亡到库尔兰特去。所以请要求库尔兰特交出拉萨尔。”的话,那么马法尔帝国可能就会转而对库尔兰特王国提出引渡拉萨尔的要求。到时库尔兰特将不会回应马法尔的要求,事实上,拉萨尔并不在库尔兰特,所以库尔兰特根本无从回应起。这么一来的话,马法尔可能就会发动武力,对库尔兰特加以惩罚

    吉古摩顿七世在国王的宝座上将两脚交叉,一面用指尖拨弄着他那茶色的络腮胡子:

    “听起来像是蛮有趣的,不过如果马法尔与库尔兰特一对一作战的话,马法尔一定会战胜,这么一来的话,岂不是徒然让我们的敌国得以继去年的兹鲁纳格拉之后,又可以将库尔兰特纳入他们的版图吗?”

    吉古摩顿七世的指责其实是相当尖锐,但是拉萨尔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

    “库尔兰特军在先前的战役当中,之所以有那么无谋、懦弱的表现,是因为他们入侵马法尔国内,没有得到地利之便;而且对于战役本身,也没有必死的决心。但是如果轮到他们得在本国境内面对马法尔军入侵的话,那将会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战,不至于会再有先前的丑态了。”

    拉萨尔说明着。就连一向被讥讽为弱兵之国的兹鲁纳格拉,也曾经在奇利亚河畔的决战当中,让马法尔军受制于一时。所以马法尔如果入侵库尔兰特的话,卡尔曼未必能够那么样轻易获胜。

    “你的意思是说,趁着马法尔入侵库尔兰特之际,我们便可以有所行动吗?”

    吉古摩顿七世的两眼开始闪亮了起来,拉萨尔知道国王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我们可以举耶鲁迪全军突破国境,攻陷马法尔帝都奥诺古尔城。”

    拉萨尔气势磅礴地断言。但是其他的几位九柱将军却开始喧嚷了起来。有好几个人纷纷上前意欲对国王进言,但是吉古摩顿七世举起手,制止了臣下的举动,并且示意拉萨尔再继续下去。

    “攻陷马法尔帝都之后,即刻拥立卡尔曼二世的侄子鲁谢特登基,这么一来的话,将致使卡尔曼无处可归。就算卡尔曼紧急将军队撤回,库尔兰特军也会从他们背后咬着不放。到时候来个前后夹击,要取那卡尔曼的首级也并非难事。”

    “嗯、嗯”吉古摩顿低声地认同着,脸颊上出现一片兴奋的红潮。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世君主,不但有野心,同时也有着相当的欲望。如果能够除去卡尔曼,使幼年弱君取而代之,将长年的宿敌马法尔降为耶鲁迪的属地、乃至于保护国的话,那么吉古摩顿的名声将遍及全大陆,也将能够凌驾在耶鲁迪历代国王之上了。

    吉古摩顿七世调整着自己因兴奋而愈显急速的呼吸,一面将控制自己的缰绳给勒紧。

    “不过,拉萨尔啊,万一你的计谋没有奏效,马法尔皇帝没有上当的话,那该怎么办呢?难道卡尔曼就不会反过来要求耶鲁迪军自行进攻库尔兰特,将逃亡者的首级摘下来给他吗?”

    这个质疑可说是一针见血,但是拉萨尔丝毫没有动摇的神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在马法尔的认同之下,我耶鲁迪大可倾出所有的兵力,攻入库尔兰特境内,将该国并入我国的版图之中。这既然是卡尔曼主动要求我国出兵进攻库尔兰特,所以他也就没有理由对我国加以谴责了。”

    “确实也是,不过那库尔兰特真是活该倒楣哪!”

    吉古摩顿七世展颜一笑。这时,从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奥布拉希特将军向国王请求发言。

    “什么事啊,奥布拉希特?”

    “陛下,请求陛下打消此意。拉萨尔大人方才的提案,看似完美但其中有漏洞存在。如果无视于该漏洞的存在而贸然进行的话,势必会陷入洞底而无法翻身。”

    “不知您所谓的漏洞所指为何?”

    拉萨尔面带从容地反问时,奥布拉希特整个转过身来,面对着拉萨尔说道:

    “卡尔曼二世具有一种不可预测的霸王本质。一旦我军倾全力朝库尔兰特进军的话,理所当然地,我耶鲁迪最紧要的本土将是空白状态。我不认为卡尔曼二世会对我国这个状态袖手旁观。”

    奥布拉希特的意思是指,马法尔军可能乘着耶鲁迪全军出击的时候,侵入耶鲁迪本土。

    “就算我国取得了新领土,却可能要付出丧失先祖领土的代价。如果为一时的欲望所蒙蔽而犯下亡国之愚行的话,势必将会迨笑后世。拉萨尔大人,吾等为人臣者,应该要谨言慎行,不可劝说国王陛下从事无用的冒险,您说是不是呢?”

    这是一番刚正不阿的言论,拉萨尔也无法立刻反驳。就连吉古摩顿七世也只是尴尬地沉默不语。面对奥布拉希特这么样一个刚直的人物,就连身为君主的人有时也会火冒三丈,但是对于他所说的话却也无法反驳。拉萨尔一面偷窥着国王的表情,接着又重新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奥布拉希特将军的意见,确实是忠臣的肺腑之言,臣下亦感到佩服万分。不过,陛下,微臣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卡尔曼亲征之时有后顾之忧,让他无法安心地任由本土放空城。”

    “哦、你的意思是?”

    吉古摩顿七世热心地从国王宝座上探出身子。拉萨尔看出国王对于野心的计划比对任何正确的议论更兴趣盎然,于是更加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就是离间计,陛下。在皇帝卡尔曼与马法尔势力最庞大的贵族金鸦国公之间制造间隙。”

    2

    马法尔帝国第二十五代皇帝卡尔曼二世的私生活,与他那忙碌多变的公务生活比较起来,显得非常地平稳。至少在目前这个时候,确实是如此的。皇后亚德尔荷朵在闺房中,并不能像他死去的情人艾菲米雅那般,以沉静优雅的柔情环绕在他身边。但是卡尔曼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打算对亚德尔荷朵有如此要求。

    三月二十号这一天,耶鲁迪王国派遣一名使者前来晋见马法尔皇帝,主旨是在说明前大使拉萨尔已经逃亡至库尔兰特的消息。卡尔曼于是传唤金鸦国公蒙契尔到皇宫里来,在办公室中,他将耶鲁迪国王的亲笔信交给蒙契尔,然后征询他的意见。

    “蒙契尔国公你认为如何?”

    金鸦国公只用视线稍微瞄了一下那封亲笔信,然后就很快地把信重新折叠起来。冷静的声音从他那端正的嘴唇之间流泻出来:

    “陛下,请恕臣下冒昧直言,相信耶鲁迪王国的主张,就等于是相信饿狼与食草兽同样是不具危险性的动物。耶鲁迪的意图很明白,就是希望我国将矛头指向库尔兰特。可怜的库尔兰特被他们当成了用过即丢的道具。”

    “蒙契尔国公的判断与朕完全相同哪。耶鲁迪的意图虽然狡猾,不过却是显而易见的。”

    两人一致达成了共识,不过接下来的才是问题所在。要如何对付耶鲁迪如此狡猾的答覆呢?当然不能只是笑笑而不采取任何行动。此时在帝都奥诺古尔,已经聚集了二十万兵马,就等着领导的皇帝发号施令,看皇帝的皮鞭究竟指向哪个方向。如果指东北的话就是库尔兰特,如果指东南的话就是耶鲁迪,所有的将军都已经屏气凝神地注视着皇帝最后的决断,看看究竟是哪一国,会成冯马法尔年轻霸主的饵食。

    “对耶鲁迪来说,最麻烦的恐怕就是我方提出由他们自己去攻打库尔兰特的要求吧。蒙契尔国公,假使你是耶鲁迪的拉萨尔的话,你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来打开眼前的困境呢?”

    当面对这样一个具有多重意味的质问时,蒙契尔的回答却相当的清晰明白:

    “只有一个方法,陛下。”

    “哦,是什么样的方法?”

    此时若要从皇帝与国公这两者当中,判断出哪一方的内心已经采取着某种防御准备的话,这判断事实上是很微妙的。

    “就是离间计。他会故意放出流言,说陛下所信赖的重臣与他国有通敌行为,相信在不久之后,这个流言就会从某个地方传到陛下的耳里了。”

    “离间计是吗?”

    “依照拉萨尔的作风,他是会这么做的。我彷佛可以看到拉萨尔在说服国王吉古摩顿七世时,那张洋洋得意的面孔。”

    蒙契尔的嘴边优雅地绽放着嘲讽的笑容,一面生动地描绘着那距离有五千斯塔迪亚(约一千公里)远的邻国王宫中所呈现景象。

    “或者也会有类似这样的流言,说蒙契尔企图利用卡尔曼陛下不在帝都的期间发动叛乱。这么一来的话,陛下可能会因为顾忌蒙契尔,而不敢轻易地御驾亲征,这也是在敌人算计之内的。不过,这也只是那些无法了解陛下之雄心大志的小人所施展的策略罢了。”

    如果这世上有人能够洞穿世间所发生的所有事,大概会对拉萨尔的策略发出惊异的咋舌声;但是在同时,更可能会对蒙契尔凌驾在拉萨尔谋略之上的智谋感到毛骨悚然。拉萨尔倾注所有智能才编织而成的策略罗网,蒙契尔竟然可以一一识破,甚至还反过来将那原本要降临在他身上的灾厄加以利用,使之成为他巩固己身立场与地位的工具。

    对卡尔曼来说,蒙契尔此时的一番话,彷佛是在试探他身为君主对于臣下的度量。蒙契尔已经举出自己的名字,来预测离间策略发生的可能性。尽管如此,卡尔曼如果还要对蒙契尔有所警戒的话,似乎是显得度量太过狭小了。

    “蒙契尔国公的意见很能够针对问题的核心哪,只是你把朕说成是一个英雄,似乎是对朕的评价过高了。”

    卡尔曼对蒙契尔笑着说道。蒙契尔则以默然的一躬身来回应。弥漫在皇帝办公室中的沉默,既不凝重也不漫长,但是在这沉默中所蕴含的深刻意义,却不是他人所容易想见的。

    当天下午,马法尔帝国第二十五代皇帝卡尔曼二世,在皇帝的谒见室里,召见了所有主要的朝臣、诸侯、以及将军等九十名,明示了自己的方针:

    “库尔兰特王国的态度极为不逊且不诚实。所以朕决定亲征以纠弹其过失。”

    卡尔曼做了这样的决定:

    “朕亲征的期间,帝都奥诺古尔将交由铜雀国公拉库斯塔镇守,此外,金鸦国公蒙契尔将在本领内留守,担任全帝国的重镇。”

    这项宣言,同时也是卡尔曼的决定。虽然明知道耶鲁迪王国的用心,但是他仍决定这么做。

    “如果让蒙契尔就此夺去江山的话,那么我卡尔曼也不过如此,更别提什么称霸天下了!”

    这是卡尔曼的想法,不过,真正促使他作出此项决定的要素,并没有这么简单。卡尔曼之所以决定讨伐库尔兰特而不是耶鲁迪,而且刻意让蒙契尔留在本领上,事实上还有一个非常充份、而且还蛮讽刺的理由。就是当耶鲁迪军大举入侵马法尔境内的时候,金鸦国公蒙契尔将成为最强大的一道防御墙。铜雀国公拉库斯塔虽然也很有能力、而且忠实,但终究只是个率直的武士,如果让他去面对耶鲁迪那个老奸巨猾的拉萨尔,恐怕是不太恰当。

    卡尔曼认为,能够凌驾在拉萨尔的谋略之上的,除了蒙契尔以外别无他人。如果他两人在战役之中,落得两败俱伤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这是卡尔曼作出这种决定的重要因素之一,当然,这个决定有个前提,就是卡尔曼确信蒙契尔与拉萨尔之间绝无联手的可能性。

    对于库尔兰特来说,一个充满巨大灾厄的春天即将要来临了。自从先前入侵马法尔东北国境的侵略行为遭到惨败,平白失去一名有能力的朝臣之后,库尔兰特国王沂瓦聂斯克四世一直显得意气消沉。然而就在这时候,很不幸又遭遇马法尔帝国强硬地要求库尔兰特将耶鲁迪人拉萨尔引渡到马法尔境内。

    “拉萨尔根本没有来到我国境内,对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我国又如何加以引渡呢?”

    面对这样一个接近哀嚎的回答,马法尔的态度却显得盛气凌人:

    “拉萨尔潜入贵国境内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贵国既不把人交出来,又不加以调查,显然是极度缺乏诚意。我马法尔帝国的人民,在忍耐到一个限度之后,将不得不付谙于武力。”

    这样的胁迫事实上已经形同宣战布告。同时也有消息指出,马法尔军已经开始聚集在国境界线上。所以,战争即将开始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国上下,国境地带的居民也纷纷开始迁移避难。

    这么一来,库尔兰特王国彷佛成了单方面的受害者,但是就在大约一个月前,入侵马法尔的东北国境,恣意对当地居民逞凶行暴的,就是他们库尔兰特人。因果循环的结果,这次轮到库尔兰特要接受外来、且毫无缘由的侵略行动了。

    抱头不知所措的沂瓦聂斯克四世,还是勉强地召集全国所有的军队,并且任命札摩斯基将军担任应击外敌的主将,但是到三月二十九日的时候,却因为腹痛而病倒,原因像是神经性的胃炎。于是整个宫廷上下开始动摇,甚至在贵族之中,还有些人慌忙收拾了财产,以便伺机逃亡。

    另一方面,在耶鲁迪王国的首都普勒逊之中,拉萨尔也针对马法尔展开了宣传战。他开始在马法尔国内四处散布谣言,动摇马法尔人心,企图使皇帝卡尔曼产生后顾之忧。这谣言的内容,当然就是马法尔国内势力最大的贵族金鸦国公蒙契尔,怀有篡夺皇位的野心,企图趁着皇帝卡尔曼亲征他国的时候,举兵造反,致使皇帝无处可归

    这个谣言最讽刺的地方,在于其内容几乎完全是真正的事实,而且知道这一点的人,正是此流言的被害者蒙契尔,而不是企图加害于他的拉萨尔。拉萨尔同样是一个充满野心与谋略的人物,虽然可以看穿蒙契尔的野心,但是却没有掌握任何证据。

    就在致使库尔兰特蒙受不幸的罪魁祸首拉萨尔,正蠢蠢欲动之际,库尔兰特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对耶鲁迪提出以下的主张:

    “最初一开始的时候,主张要成立反马法尔同盟的不就是贵国吗?所以现在正是贵国应该要派兵,与我国共同对马法尔作战的时候,无论如何,请贵国发兵与马法尔一战。”

    这是一个完全正确,但是却软弱无力的主张。以耶鲁迪的立场来说,当初之所以将库尔兰特拉进反马法尔的同盟中,完全是由于自己国家的利益。如果有更好的利益出现时,把库尔兰特牺牲掉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在面对库尔兰特如此近乎哀求的救援声明时,耶鲁迪也只是在表面上恭谨客气地回答道:

    “吾国对于贵国所遭遇的困境感到万分同情。但实在因为拉萨尔个人独断独行的作为,也同样使我国蒙受相当程度的困扰,而且在财政上、军事上,也实在没有余力对贵国提供援助,故只能祈求天上众神,拯救贵国尽速脱离眼前的困境。”

    如此毫无情义的回答当然叫库尔兰特感到失望、而且愤慨,但是以他们眼前的处境,当然不能只是一味沉溺在无益的情感当中,于是库尔兰特接着对马法尔提出了这样的主张:

    “所有的罪过都是耶鲁迪引起的。贵国如果要对我国行使武力,应首先针对耶鲁迪才是。”

    事实上,库尔兰特所提出的主张根本是马法尔早已知道的。尽管如此,马法尔仍然出动军队攻打库尔兰特,这表示无论库尔兰特的主张是正确的、或者根本就是诡辩,马法尔都不可能接受,这一点与去年征服兹鲁纳格拉的时候是一样的。

    “顺便再做另一件与去年征服兹鲁纳格拉时一样的事情吧!”

    卡尔曼的脸上浮现出毒辣的微笑之后,随即派遣使者前往晋见耶鲁迪的国王吉古摩顿七世。主旨是在说明“面对贵我两国共同的敌人,请贵国也出动军队共同讨伐。待消灭库尔兰特之时,便将库尔兰特西南部的十州赠与贵国。”

    接获马法尔皇帝所致送的亲笔信之后,吉古摩顿七世忍不住愤恨地啐舌唾骂:

    “哼,瞧卡尔曼这家伙,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竟然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颐使我军,难道他真以为我军会因为区区的一点土地就感到满足吗?”

    尽管吉古摩顿七世的反应如此激烈,但是在回覆马法尔皇帝的亲笔信时,却不能将他的愤怒真正地表达出来。毕竟耶鲁迪没有十足的自信,能够在与马法尔军正面交锋的时候击溃对方,而且也因为没有将拉萨尔引渡到马法尔,而形成了一个掌握在卡尔曼手中的把柄。无论如何,在表面上还是必须作出赞同的样子,然后尽量拖延事态的进展,吉古摩顿七世于是撰写了一封仅表达“将竭尽所能来努力配合”的内容,但文中却充满文藻虚饰的冗长书信,派人送往马法尔。另一方面,他也对军队下达了全体总动员的布告。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时期,无论如何是绝不能够为了贪图优闲安逸的日子,而将军备解除的;因为战火总是不知会在什么时候蔓延到自己的国家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耶鲁迪开始盛传一个流言,国都普勒逊也因而引起了一阵骚动。这个流言是关系到无论在他人、或是在自己眼中,都是以一个谋士身份自居的拉萨尔本身。

    3

    四月五日晚上,在国王吉古摩顿七世的秘密召见之下,此时应该是不在普勒逊的拉萨尔,匆忙地赶到王宫。面对急忙前来谒见的拉萨尔时,国王冷淡地告知有关该谣传的内容:

    “外面正在盛传,你其实是与马法尔帝国互通的国贼。”

    一向胆量十足、且手腕毒辣的拉萨尔听国王这么一说,竟也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谣传中所指马法尔的密探不是别人,偏偏是拉萨尔,由此可见这谣传根本就是虚构,但是拉萨尔此时仍得要小心应付,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一向树敌众多。

    “难道陛下相信这种流言吗?”

    “不相信,不过朕对于这种将你指为马法尔密探的说法,相当有兴趣。朕是在想是否把朕的想法也说给你听听,所以才传唤你前来晋见。”

    “无论如何请告知臣下。”这是拉萨尔此时所唯一能够说的话。

    以下便是吉古摩顿七世所说的话。自去年以来,拉萨尔即不断玩弄着各种外交的策略,宣称是为了削弱马法尔帝国的国力,但实际的结果如何呢?去年在拉萨尔的计谋之下,马法尔帝国非但没有被削弱实力,反而并吞了兹鲁纳格拉王国,获得史上空前的大版图。而今年呢,也因为拉萨尔的策谋而征讨库尔兰特,如果其结果更使得马法尔帝国的领土与势力更加扩大的话,那么拉萨尔不就意外地变成最有贡献的人吗?

    经由国王这么一道破,拉萨尔竟也反常地产生了些许动摇,原来会有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拉萨尔真是觉得太意外了。不过他仍然将心中的动摇给抑制下来,然后向国王进言,说这一切只是暂时的表相,无论如何,自己绝不可能是马法尔的密探。

    “是吗,不过这么一来的话,是不是会产生这样的结论呢,拉萨尔。你一心一意为打击马法尔帝国所研拟的策略,最后都一一落败,虽然你的计谋极为精心巧致,但是成功的果实却全部被马法尔亲手给摘下来,最后是不是会落得人们如此的说法呢?”

    “”拉萨尔此时的模样,正是“无言以对”这句话的鲜明写照。的确,依照目前事态发展的结果,拉萨尔一直是让马法尔帝国给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只依照事态的表相来加以判断的话,应该有两种见解可以成立,一种就是拉萨尔其实是马法尔的密探、而另一种则是拉萨尔本身是个无能的谋士。虽然这些见解并不具有真实性,但是却足以严重刺伤拉萨尔的自尊心。

    因为这就好像在告诉他“从背叛或者无能当中,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说法吧!”拉萨尔感到自己已经因为屈辱而开始晕眩了。

    国王在宝座上稍微地转动身体:

    “朕不认为你是什么密探,也不认为你真的无能,因为当初提拔任用你的人是朕,如果你真是密探或确实无能的话,那朕岂不是个昏庸不明的国君?”

    吉古摩顿七世发泄似地吐出这些稍微有点拐弯抹角的台词之后,一面捻着自己的髭须说道:

    “拉萨尔,朕知道这些谣传听在你的耳里,一定非常无可奈何。但如今能够恢复你名誉的,就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竭尽你的才智,让马法尔那班人闻风丧胆。朕也期待着你能有所表现。”

    “臣着实惶恐。臣下一定会让卡尔曼颜面尽失,脸上无光。”

    如果这席话就此结束的话,那么他两人之间这种乱世名君与名臣的信赖关系,或许可以被后世传为美谈。但是,姑且不论吉古摩顿七世真正的想法如何,拉萨尔本身对于这种什么后世名声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他来说,祖国和主君都不过是实现野心的道具罢了。

    吉古摩顿七世虽然比卡尔曼二世还要年长十五岁,但实际年龄也还不到四十五,目前正值壮年时期的他,其实是个相当年轻、而且充满未来性的国王。虽然不具有伟大英雄的特质,但是他的器量与才干其实也非比寻常,不是一个能够让拉萨尔随意耍弄的傀儡。所以,对拉萨尔这样一个怀有称霸全大陆之野心的人来说,耶鲁迪的吉古摩顿七世和马法尔帝国的卡尔曼一样,都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迟早都要解决掉的。只是首都普勒逊当中所盛传的流言一旦已经发生,那么把国王解决掉的时间,可能必须比他原先所预定的时机还要更提早一些了。

    从王宫退出后,拉萨尔立刻回到自己的宅邸,因为客人来访的时刻已经到了。这客人与宅邸的主人有着相同的境遇,都必须刻意避开人们的耳目,在二楼最里间的谈话室中,一个长相酷似松鼠的矮小男子,正在等待主人的来临,这人便是到去年为止,还一直担任马法尔帝国宰相的宋尔坦。谈话室的桌上摆着葡萄酒和干酪,主客形式性地互相寒喧之后,立刻切入了主题。

    “前天晚上我已经见过西米恩,说服他为拉萨尔大人效力。不过西米恩那家伙说,如果要他协助拉萨尔大人的话,必须要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说,如果能够把前任虎翼国公的未亡人格尔特露特送交给他的话,就愿意永远为大人效忠。唉,这个人就是太贪恋了。”

    宋尔坦坏心眼地笑着。他去年因为毒杀皇帝卡尔曼的情人艾菲米雅,而逃亡到国外,在流亡诸国之后,终于潜入耶鲁迪,与今年一月曾一度回国的拉萨尔谋面,双方结下相互协助的互助关系。虽然他们这种盟友关系,在各为己利的程度上,比起七国同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在卡尔曼尚未被打倒之前,这种盟约关系对宋尔坦与拉萨尔两人来说,确实有其存在的价值。而宋尔坦之前会见西米恩,就是希望同为流亡身份的西米恩也能够一并加入。

    对西米恩而言,让人把他和宋尔坦以同样的眼光来看待,或许是极度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他到底没有特别要反叛皇帝卡尔曼二世的意思,而且对于他的祖国马法尔也不特别痛恨。但是,只要卡尔曼二世的统治体制一天没有被打倒,西米恩就一天不能得到幸福。不但不能恢复虎翼公国旧有的权势,也见不到心爱的格尔特露特,甚至连故乡都回不去。如果透过对耶鲁迪王国、或者拉萨尔的协助,而能够使这些愿望均得以实现的话,那他还有什么踌躇的理由呢?

    这个条件对拉萨尔来说,简直是太容易了。于是他便承诺,待成功之时,一定正式将虎翼国公的地位与十州的领地赐予西米恩,并且让他再见到格尔特露特。西米恩于是不再犹豫,誓言为拉萨尔效力。

    4

    在马法尔帝国军入侵库尔兰特的军事行动中,为帝国军担任先锋的部队,便是黑羊公国军的三万六千名将兵。主将是国公继承人利德宛,副将则是主将的未婚妻安洁莉娜公主。根据士兵们最喜欢开的玩笑,利德宛和安洁莉娜公主被说成是“全马法尔最强的一对”而这样的玩笑是出自于善意的。自前些年来,利德宛以黑羊公国继承人的身份,在内政与军事上都立下了显着的功绩,不过他的名字之所以众所皆知,其实是由于他身为“金鸦公国安洁莉娜公主的未婚夫”对于人们所给他的这个称呼,利德宛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满。在两年前,当他离开虎翼公国时,其实就已经有所觉悟,将带着他年幼的儿子帕尔,一起在流亡的日子中渡过一生。如今拥有如此风光显赫的地位,反而让利德宛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当然也就更无意去大声嚷嚷“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怎样怎样”的了。利德宛同时也有着另一种想法,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与安洁莉娜公主闪耀着同等的光辉,不过这可能是恋爱中的男人自以为是的想法罢。

    当安洁莉娜公主为激励后方的步兵队伍,而暂时离开他身旁的时候,利德宛一时没有了说话的对象,只是独自驱马前进。这时他不由得想起了他那许久不曾见面的儿子帕尔。

    原因倒不是因为担心他儿子的安全。因为如果有人想要加害帕尔的话,就必须要付出与黑羊公国全体为敌的代价。帕尔此时正在黑羊国公阿尔摩修大老的身边,同时有随着安洁莉娜公主一起过来的金鸦公国侍女在照顾他。帕尔今年已经七岁了,一定比去年更长高了许多。阿尔摩修大老虽然两眼失明而无法自由行动,对于帕尔却相当疼爱,帕尔也经常陪伴在大老的身边,结结巴巴地为大老朗诵一些诗曲和历史的书籍,大老因此而相当欢喜。依照正常的情况,帕尔将成为下一任的黑羊国公,而且也还有某些可能去继承虎翼公国的领地。在年轻父亲的眼中,儿子对于文学与音乐等文艺科目的兴趣,似乎比挥剑骑马的武功还要来得高。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无妨,因为与其成为一个夸耀勇猛、喜好无益地滋生战争的君主,倒不如成为一个保护学艺、促进民众福祉的君主还来得好一些。只是在帕尔继承国公地位之前,国内的和平如果还不能确立的话,那么帕尔成为一个仁德君主的资质,可能就变成单纯的文弱也说不定。虽然利德宛如今统治黑羊公国的地位并不是他个人积极的希望;不过既然是卡尔曼的建议,而且他也接受了这个地位,那么他就有责任必须要对现在以及将来负责。所幸的是,截至目前为止,人们对于他在职务上的评价是相当高的。

    尽管如此,也并非黑羊公国所有的文武官员,都能够以善意来对待利德宛和安洁莉娜。虽然他二人在为人方面,并不属于特别会制造敌人的个性,但是他们毕竟不是黑羊公国出身。这一点对于上流阶级的贵族和一般平民百姓来说,根本是无关紧要,但是对于一些中层阶级、而且世袭观念强烈的人来说,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令他们满意,甚至还有人感觉是他们家主子的地位让人给篡夺了。此时身在远征库尔兰特的军中,名叫积加的骑士便是这种类型的人,他对着一名同样是骑士阶级的同僚魏乐,全盘托出了心中的不满:

    “其实有时候想起来,利德宛大人根本是和黑羊公国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你认为还有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骑士,能够像他这么样飞黄腾达、一步登天的呢?”

    “这么说来,积加啊,你认为除了利德宛大人以外,有谁能够成为我黑羊公国的主人呢?你到底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骑士,不过我总觉得你对利德宛大人似乎太过于苛刻了,你该不会是想要平地起波澜吧?”经魏乐这么一规劝,积加看似不满地沉默下来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危险的想法如鬼火般诡异地照亮了积加的内心深处。

    没错,如果利德宛有资格成为国公的话,那么我积加不也同样有资格吗?自己身为骑士为公国尽心尽力也已经有二十五年,不但立下了许多功勋,过去在担任行政官时也颇有建树。利德宛会有今天,是任谁都想像不到的,那么又有谁能够预测在经过几年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产生呢。积加感觉到有个模糊不明的东西,正逐渐在他的心底冒出热热的泡沫,但此时在同僚的面前,他赶紧将这种感觉勉强给压抑下来

    黑羊公国军的行进队伍当中,有四条猛犬随行,这四条猛犬的战力足以匹敌、甚至超越四名战士。饲养他们的主人叫作霍尔第,虽然没有官衔、也没有职位,却受到黑羊公国军的主将与副将彷佛客人般地礼遇着。

    “霍尔第,在想些什么呀?”

    经利德宛这么一喊,霍尔第巧妙地操控自己身下的座驹,朝他的友人靠过去,然后抬高他那圆圆的下巴,指着在前方行进的一名骑士背后说道:

    “那个叫积加的人,要对他小心一点才好唷,利德宛大人。”

    先说了这么一句之后,霍尔第接着说出方才积加所对魏乐说的话。霍尔第对于几种能够在某个距离内,得知他人谈话内容的技术很有研究,读唇术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利德宛稍微皱着眉头说道:

    “积加对于我确实是不太友善,不过我看他的为人,应该不至于会怀有恶意和野心才是。”

    “时代的剧毒足以叫人迷醉哪,利德宛大人。”

    霍尔第接着拿起他随身装有兹宜加酒的皮酒囊,拔起栓子,将强烈的酒精注入他的口中,然后对着春日下的天空,满足似地吐着气:

    “只要人一有野心和才能,任何梦想都能实现,如今所有人都有种想法。这不能说是由于哪个人的缘故,就像虎翼公国的西米恩,在他还没有误入歧途之前,不也是个磊落的骑士吗?”

    霍尔第虽然没有说错,利德宛却回避说出赞同的话。因为不论如何,他如今获得的地位,在别人眼中是超越了他个人的野心和才能,所以利德宛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来发表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