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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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她进来吧。”沈姝吩咐道。

    不过片刻,便见门帘子被挑起,周姨娘带了两个丫鬟进来,规矩的给沈姝见了礼。

    “坐吧。”沈姝道。待周姨娘坐下后,她便直接问道,“你过来这边,可是有什么事?”她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刚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就直接同周姨娘说过,日后不必再来给她请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最好不要打扰她。

    周姨娘也是个听话的,那之后果真没再踏足过沈姝的屋子一步。说实话,沈姝还挺喜欢周姨娘这配合的态度。

    在全州府邸安定下来已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沈姝跟周姨娘连面都没见过,如今忽然造访,沈姝便默认她是有事。

    周姨娘闻言,笑道,“前两日便听说蕙姐儿好转了不少,只是娴姐儿与屹哥儿两人有些不好,一时抽不开身,今日哄得他们睡下了,便想着来看看蕙姐儿,到了那边才听说蕙姐儿到夫人这边来了,我便寻了过来。”一边说着话,视线落到一旁的蕙姐儿身上,眼中满是关切,“蕙姐儿,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蕙姐儿面色仍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听周姨娘问题,只摇头道,“多亏母亲这些时日来悉心照料,我已经大好了。”

    周姨娘是江南女子,性子似水般温柔,与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柔柔的,她容貌极好,又有三月垂柳般柔软而纤细的身段,一双眼仿佛盛满了江南春水,清澈而温柔。谢府上下都人都喜欢她,夸她有一副菩萨心肠。

    蕙姐儿却是知道,这张和善的面孔下,隐藏这一颗扭曲而黑暗的心。上辈子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这位周姨娘对她极为照顾,比起亲生的两个孩子来也不逞多让。然而父亲离世后,一切都变了,周姨娘表面上待她没什么变化,暗地里却没少使手段陷害于她。

    周姨娘听她这般回话,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她是知道蕙姐儿对沈姝的态度的,说是恨也不为过,如今却毫无预兆的与沈姝亲近起来,她安排在蕙姐儿房里的丫鬟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原因,是以她今日便亲自过来东院走一趟,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沈瑜死后,这后院就一直由她掌管着,她原本还担心沈姝嫁过来后会与她争权,没成想却是个不管事的,不争权也不争宠,后来更是连每日例行的请安也都免了,周姨娘对此更是乐见其成。

    然而昨夜蕙姐儿撺掇着大爷留在沈姝房里,她就有些坐不住了。沈姝本就是正室,若是再得了宠,难免会影响她与两个孩子的利益与地位。

    却没想到又听到蕙姐儿这么出言维护沈姝,使得她心中愈发的疑惑。

    周姨娘有心探听情况,然而沈姝与蕙姐儿却都不怎么说话,蕙姐儿是问一句答一句,且句句不离沈姝,沈姝则是干脆从头沉默到尾,安静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周姨娘。

    如此过了一会儿,便到了午膳时间,沈姝不想留周姨娘吃饭,后者也没想留下来伺候人吃饭,是以不用沈姝赶客,识趣的告辞了。

    蕙姐儿与祯哥儿留下来陪沈姝一起吃饭。好在她吃得比较清淡,也就不用特意再给蕙姐儿准备一份。

    沈姝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伸筷子夹菜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左手畔,见祯哥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桌子中间的炸酥肉一眨不眨,沈姝愣了愣,然后目测了一下,以祯哥儿的小短手似乎够不到,于是问道,“是这个吗?”她拿筷子指了指炸酥肉。

    祯哥儿闻声,身子一缩,看向她的眼神好似受到惊吓的兔子,他看了沈姝一眼后忙扭头去寻求蕙姐儿的帮助,后者只是对他笑笑并不说话,他懵了一下,视线在沈姝与桌子间来回几次,最终艰难的点头。

    沈姝便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快同母亲说谢谢。”蕙姐儿适时提醒道。

    祯哥儿憋红了脸,最后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句谢谢。

    沈姝笑笑,“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话虽是如此,但是一顿饭吃完,祯哥儿也没再同沈姝说一句话,且一直低着头只吃自己面前的菜。

    吃过饭之后稍坐了片刻,沈姝便带着姐弟两人去了花园里散步消食。

    花园里有一个人工湖,引了甜水河的水进来,临水建了一座八角凉亭,四周种满了花草。时值春来万物复苏的时节,草木都发了新芽,花儿开得灿烂,一片姹紫嫣红。墙角种了几株桃花,嫣红的桃花与嫩绿的新叶相映衬,展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来。

    沈姝带着两个孩子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在墙角处看到一截被锯掉的树桩,平整的切面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记忆的阀门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就打开了。

    沈姝曾经也是父母双全的人,有着十分幸福的童年,幼时的她求知欲过度旺盛,就连路边长得野草也要问一问。依稀记得那是在她五岁那年,小区门口那棵大树因为道路规划被砍掉了,父亲当时感叹了一句,“长到这么大要上百年的时间,砍掉却要不了一个小时,可惜了……”

    那时沈姝就问父亲怎么知道树多大,父亲就带着她去仅剩下的树桩旁,指着横断面上一圈一圈的纹路告诉她,那就是树的年龄,一圈代表一年。那时沈姝已经能够数到一百了,她蹲在树桩旁,伸着小手一圈圈的数着,从一到一百,也才数了一半多一点。父亲让她又从一开始数,一直到一百八十九结束,那棵被砍掉的树,活了一百八十九年。

    ……

    “母亲,什么是年轮?”蕙姐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沈姝闻言回过神来,眼神略有些茫然的看向蕙姐儿,见她满脸好奇,旁边的祯哥儿亦是如此,她收回视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墙角那截树桩前,手指轻触着横断面。

    她这是陷入回忆之中,无意识说了什么吗?

    “母亲,你怎么了?”蕙姐儿又问道。

    沈姝摇头,“我没事。”她理了理裙子,在树桩旁蹲下,又伸手向姐弟两人招了招,两个孩子会意,也蹲到了树桩旁,三个人围城一圈。

    “这就是年轮。”沈姝指着横断面上的纹路,“一圈代表一年,有多少圈,树就活了多少年。你们数数看。”

    蕙姐儿点头,一圈圈数了起来。祯哥儿小脸上满是好奇,看看沈姝,又看看蕙姐儿,最后也伸了小胖手去挨个数,不过他数到十八就卡壳了,扁着嘴,委屈的蹲在那里,看着蕙姐儿数完。

    “一共二十七个圈,一圈代表一年的话,那就是整整二十七年啊。”蕙姐儿说到最后,语气忽然有些感慨。上辈子她都没能活到二十七岁呢。

    不远处角落里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弯腰驼背的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老人也看见了他们,慢慢走了过来,艰难的行了礼。

    这是照看花园的福伯,已经在这里几十个年头了。地方的官员三年一任,并非所有人都能像谢长宁一样拖家带口的来上任,有的甚至只带一两个仆从就来了,偌大的府衙官舍总要有人照看着,若是不出什么差错,有的人就会一辈子守着这里。当官的换了无数任,有的仆从却始终还是最初的。

    沈姝瞧着福伯似乎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她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扶了一把,倒是把福伯吓得一跳。沈姝也不勉强,便松开了手。

    福伯见他们三人围着一个木桩,便询问了可是有何事,蕙姐儿便将年轮的事说了一番。福伯听后便笑了起来,“这棵树还是我当年亲手种下的,上一任官老爷嫌这树挡了地方,便让人砍了,到如今正好二十七个年头。”

    蕙姐儿与祯哥儿原本还有些不相信沈姝的说话,听这老人一说,顿时就不再怀疑了。蕙姐儿倒是没什么表示,祯哥儿却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沈姝,“母亲真厉害。”

    这是他第一次叫沈姝母亲。

    沈姝笑道,“我也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不过是前世的父亲,而非这具身体的父亲。

    在她那个世界,以年轮计树龄的方法,古来就有记录。至于这个世界有没有,沈姝就不知道了,因为她还没接触过相关文献。不过就算是有,这个时代的相当一部分人大概也不会知道,女孩一生困与闺中,学习各种讨好男人的知识与本事,男孩入学学圣人之言,四书五经,从乡试到殿试,蹉跎了多少时光,更有无数少年读书至华发生却连乡试资格都拿不到。在这种大环境下,有多少人会去注意那些偏门的知识呢。

    三人又在花园中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蕙姐儿回了自己的院子,祯哥儿却是不肯走,也不说话,就拿那双乌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看着沈姝,看得沈姝莫名就心软了,给他讲了几个小故事后,他便有些困了。沈姝让他去榻上午睡一会儿,拿了毛毯子替他盖上。

    沈姝原本准备去软榻上睡一会儿,却发现祯哥儿抓着她的衣角,攥得紧紧的,她没办法,只好顺势躺在他旁边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