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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皆为我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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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观一平息回气,换了换,然后强撑着身子去了溪边,他蹲下来,看到月色下溪流倒影出了自己的脸庞,脸色稍微有些苍白,眼睛倒是更显得漆黑,白虎法相趴在肩膀上,玩弄他的头发。

    白虎的勾爪勾住了发丝,拽不下来,爪子努力晃动。

    可肉眼可见,则如同是风拂过了少年的发梢。

    李观一被逗笑。

    他往后坐在溪边石头上,然后拔出了黑色的重刀,刀刃上有些磕碰的痕迹,上面有血迹,李观一从口袋上的褡裢拿出了一块布,就着月色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以免生锈,发臭。

    然后用小块的磨刀石将磕碰的小痕迹磨去,让刀锋保持锋锐度。

    最后才用油脂把刀养护一遍。

    在这过程中,心境逐渐安静下来了,刀锋回鞘的时候,有发出那种细腻的声音,让李观一有安心感。

    乱世之中,刀剑能安心。

    他把其他杀死的人也摸了尸,一堆身份木牌,竟是边关新兵。

    又有十几两银子,一堆信笺,都带走。

    《破阵曲》内力就已重新恢复,刚刚因第一次独自战斗,本能爆发过头带来的酸痛感飞速消失了,李观一去把蔬菜都收拾了下,放在那老爷子留下的框子里面,那是用竹子和粗麻绳编制的,很结实。

    有三五十斤菜还能吃,没有坏。

    确实都是好的蔬菜,可以看得出种植的人用了心思的。

    李观一双臂发力把这东西抱起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看到自己刚刚抛飞起来的铜板,是背面。

    上面有当代陈皇写下的四个字。

    字迹飘逸富贵。

    曰——太平通宝。

    少年咧嘴一笑,把铜板反过来,变成正面,然后赞许道:

    “果然是正面!”

    然后拿起来,擦了擦土,放在怀里。

    本来打算去回去的,可是想到了那位东陆观星学派的瑶光,现在既然有钱正这样的恶徒,城外并不十分安全,在李观一毒发的时候,瑶光照顾了他,想了想,少年还是决定回去报个信。

    内功灌注于双臂,不如薛家家传内功,强化臂膀。

    可破阵曲胜在全面,李观一双臂力道也不弱,脚下扎实,更甚薛家。

    一路赶回去了,篝火的光照石壁微亮,微微闪烁。

    李观一放缓脚步,戴着兜帽的瑶光似乎已察觉到了他,侧身看向李观一,嗓音宁静不起涟漪:“您回来了。”

    李观一道:“外面有逃犯,你在的这里,可能不太安全。”

    瑶光嗓音宁静:“请您放心,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不是您这样,可以在战场上冲锋的英雄,但是也可以保护自己,也感谢您的担心。”

    李观一点头,干脆利落转身。

    打算离开的时候,瞥见了木棍子上插着的烤馒头。

    那边带着兜帽的瑶光安静看书,馒头上有细细的齿痕,可以看到很用力去咬过的,烤得干硬的馒头裂开了一个裂隙,李观一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道:“你就吃这些?”

    瑶光看他,道:“一些米面,一些清水,足够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指了指蔬菜,道:

    “这些菜我带不走,我留在这里吧。”

    “你会……”

    他看到了发硬的馒头,把你会做饭这几個字收回来了。

    道:“你有锅子吗?”

    瑶光慢慢点了点头,起身蹲在那个大大的一个背包前面。

    翻找,翻找。

    哐啷哐啷。

    抬起头,转身,白皙的手掌握着铁锅,很小一个,冲李观一举起来,举了举,手腕转动展示那个小小的铁锅。

    然后回答:

    “有。”

    李观一用木头做了个架子,把锅子架在上面,里面放了干净的水,又用瑶光的匕首把洗干净的蔬菜切碎成丁,放在里面熬煮,干硬的馒头掰开成小指头大小的碎馍,放进去熬煮。

    里面撒了一把盐。

    “就这样吧,没有肉,没有油脂,将就一下。”

    李观一坐在铁锅旁,看着锅子里面的食物咕嘟着。

    瑶光的眸子透过食物上升腾起来的雾气看着李观一,嗓音宁静不起涟漪道:“您的心境并不平缓,有着很多的涟漪,是遇到了什么抉择吗?”

    李观一动作顿了顿。

    他这一次杀死十五六个人,但是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

    可之前他杀那两个夜驰骑兵,有越千峰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此刻心中有烦躁。

    李观一发现,他不恐惧杀戮,他只是厌恶杀戮之后带来的,需要处理后续各种事情的麻烦事情,他有自知,他是不愿承担杀戮带来的责任,哪怕是通缉犯,可李观一对陈国的理解,后续的麻烦是不会少的。

    边关新兵和伍长为贼,必是有缘由,个中牵扯可能比较大。

    不是简简单单拿着腰牌去领赏的。

    风带来叶的味道。

    瑶光起身走到了李观一的身旁,跪坐于一侧,伸出手掌,嗓音宁静:

    “请把您的手给我。”

    “这也是什么仪式吗?”

    李观一笑起来。

    可想了想,还是把手掌递过去,白皙细腻的手掌将少年的手掌托起,瑶光垂眸,道:“不,只是这一片大地上的人恐惧孤独,我想,陪伴会让您的心境安静许多。”

    瑶光闭着眼睛,手掌握合了李观一的手掌,低下头,念诵东陆观星学派的箴言,银色的发梢落下,神色宁静,就像是月色下安静流淌的溪流。

    李观一的心境却确实平缓下来。

    之前烦躁的东西逐渐展露出来,他做出了抉择。

    瑶光睁开眼睛,松开了少年人的手掌:

    “您身上有杀戮的气息,却没有怨恨的气息,没有怀疑自己的道路,这代表着您没有滥杀无辜,做出的抉择没有违背自己的内心,所以,请不要怀疑自己,不要恐惧。”

    瑶光的手掌送开来,褐色的眸子看着眼前的少年。

    “无论您选择了怎样的道路,只要您没有成为搅乱世界的暴君。”

    “我就会陪伴在您的身边。”

    李观一忍不住笑道:“哪怕我是犯下重罪的逃犯。”

    瑶光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放在自己的身前,在认真思考之后,只是安静回答道:

    “那么,您是否需要一位可以指引方向的同犯?”

    “我愿陪伴您,经历世俗最盛大的逃亡。”

    “这即是命定之约。”

    李观一无法回应。

    他目光看向水涧,经历和钱正的厮杀战斗,他终于明白了那位铁勒三王子和自己的战斗,现在的他有把握,可以用刀法将铁勒三王子击败,只是‘战死’数十次才找到击败对方的方法,并不值得夸耀。

    今日杀人之后,气力已衰,修养好之后再来。

    李观一忽然大喊一声,将心中燥气都发泄出去。

    瑶光安静看着他。

    李观一伸出手掌拍了拍脸颊,起身道:“多谢你,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明天之后,我还会来。”

    “今天就告辞了。”

    李观一快步走出,瑶光安静坐回篝火,打量着简单的饭菜,拿着简单的餐具安静品尝。

    李观一独自回城,在入城关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周围村镇的人们排成了长列,准备等待开城门的时候入内,李观一遭遇了一些刁难,城门守卫有时候会拿取些东西,误以为他也是菜农。

    看到李观一腰间的刀和弓,才悚然一惊,不敢多说什么。

    李观一看着繁华的关翼城,天边鱼肚白,大道上店铺已经打开来了,大铁锅里面熬煮热气腾腾的汤,烙好的饼子散发着小麦的香气,窗户上挂着红色灯笼的楼阁有着浮夸的装潢,打开门了,花枝招展的女子将儒生搀扶上马。

    袅袅的香气。

    儒生鬓角簪花,醉酒骑马,在食肆的炊火烟气里面慢慢走着。

    路过拐角的食肆,屈指探出一枚【太平宝钱】,坠在桌案上,要一碗酸而醒酒的汤。

    屈指叩快板,琴音伴丝竹。

    曰——

    好太平!

    李观一看着这往日也让他安心的太平模样,却想到了那老者的哭嚎,想到了城门口排大队的菜农,想到了赵大丙说的牙商买卖人口的事情,整个陈国和天下在他的眼前掀开了一角,繁华和荒唐像是交错着的河流。

    原来这样,乱世对有些人来说是不乱的,是太平的。

    乱世的时候,乱的苦的是百姓。

    少年按刀背弓箭,衣襟染血。

    儒生鬓角簪花倒乘马,身上脂粉香。

    交错而过。

    书生不知为何,悚然一惊,已是醒酒了,左右环顾,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李观一先回家给婶娘报了平安。

    然后选择去薛家。

    杀了十五六人,其中虽然有通缉犯,但是个中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陈国官僚体系冗杂得很,很有可能没拿到赏钱还有一身骚,李观一认识的,能够最妥帖处理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了。

    他是客卿,进了内院,想了想,奔听风阁而去。

    被破云震天弓搞得失眠的老爷子正在喝黄米粥,他想不明白。

    昨天晚上丑时,破云震天弓怎么又震起来?

    李观一也没碰啊,难道说引动这弓的不是他?

    老者半晌被弓鸣惊醒,思来想去,年老觉少,便已一宿不睡了。

    正在想着,听李观一来,就让人添了一碗,米饭和人参都多放些,年轻小伙子,胃口最大的时候,薛家不怕被吃穷,然后让他进来。

    李观一入门,袖袍翻卷。

    薛道勇眉头挑了挑。

    血腥气。

    李观一安静坐在桌子前,将战弓解下来了,道:

    “我杀了人。”

    老者微微皱眉,旋即想到若是杀了无辜者,不会回来找自己。

    他没有问其他什么,干脆问道:

    “谁?”

    李观一把腰牌放在桌子上。

    “边关叛贼伍长,钱正。”

    老者看着那入境武者的牌子,瞳孔微缩。

    那是对抗应国的边关精锐,伍长是至少经历过三次大战活下来,且抵达入境这个境界的武夫,见过血,军帐中至少有七颗人头,不过,以薛家神弓,拉开距离,虽然棘手和危险,这样对手也可以解决。

    一对一,跨境界,就算是占了兵器优势,却也算是智勇双全了。

    老者颔首,赞许道:“倒也不……”

    而后看到那少年从怀里一掏,再取出来,是一把木牌,染血浸泡发黑,松开,这一把木牌落在桌子上,都是边关军伍的军牌,老者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凝固,少年袖袍不曾染血,只有衣襟一点血迹。

    解下战刀,放在一旁,安静道:

    “并其贼党,共一十六人。”

    “皆为我手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