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饕餮恋(上) > 第五章

第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她怎么样也没想到,那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云梦。

    一度停战的战争开打了,传口信的传令骑兵,每天都带来不同的消息。

    我军输了,又打赢了;我军前进了几里,攻陷了一座城池,被敌军袭击

    她试图探问过公主、王后和巫女的消息,但关于她们三人的事,却众说纷纭。

    有人说阵前举行过祭典,也有人说祭典不是巫女主持的,是王后。有人说在军营里看过公主,她亲自替人疗伤、治病,彻夜不眠的照顾伤者,却也有人说,那位行神迹的姑娘,不是公主是巫女。

    还有人说,王后受伤了,也有人说王后带伤救了大王一命,自己却命在旦夕。

    诸如此类的说法到处都是,最后全都成了无法证实的传说。

    那些传说振奋了人心,却只是加深了她的担忧。

    没有人可以真的和她证实什么,巴狼虽然在一个月后,派了他的学徒阿霁去前线,他去就花了快一个月,回来又花了快一个月,他说他无法见到王后,她领兵出征去了。

    “雨下得太大了,路上满是泥泞,到处都是水,有些道路还被水冲坏,我一路上必须换船,再换驴,最后这一段,我是用走的,差点回不来

    他没见到王后,也没见到巫女,同样也没见到公主,他只带回来更多的传言。

    她和巴狼提,她想去前线,却只换来他另一次的反对。

    “你也听到的,路况很差,前线很乱,阿霁是带着我的铜牌去的,如果他都见不到,你去也一样。”

    “我我很哈啾!”全身淋得湿透,阿霁打了一个大喷嚏,吸吸鼻子,无辜的看着她说:“我很抱歉,师母。我真的在那里等了快半个月,还到处打探,但只听说了一些关于她们的传言,最后不得已只好先回来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尽力了。”她摇头,扯出微笑,却掩不住心里的忧心,只能看着他,真心的说:“谢谢你。”

    阿霁离开后,巴狼开口道:“她们不会有事的,你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很想点头同意,却没有办法。

    “你回去工作吧。”她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和悲伤,看着他承诺“我知道分寸,我不会去的。”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转身离开她,回到工坊去。

    他不是不把这当一回事,她晓得,他只是和她一样清楚,她对周遭这些巨大的改变,完全无能为力。

    仿佛,是在哀叹这座城市失去了巫女的庇荫。

    绵绵的细雨,下了足足三个月都没有停。

    河水一寸寸的往上蔓延,但城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

    为了爵位与沃地,人们还在忙着铸造兵器,即使雨下不停,他们也不在乎。

    燃烧煤炭的火,只能到达一定的温度,温度不够高,便无法将铜矿融化悴炼出铜液;光是靠烧陶的技术,是无法铸铜的,更别提要制造兵器了。

    这两个月,失败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还是有人前仆后继的投入制造兵器的行列。

    相较于那些对铸铜一知半解的半调子,工匠们对这件事的热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每天送饭去工坊,常能见到坊里的工匠们,为了一点小事打了起来,他们的脾气越来越差。

    铸造兵器的比赛,也越来越白热化。

    堡匠们互相监视、竞争着,防朋友像防敌人一样。

    从工坊里送去前线给战上的刀剑枪戈,一批又一批,但除了缴交大王要求的兵器数量,工匠们私底下没日没夜的研究,制造出来的失败刀剑却也多得吓人,他们将那些断掉的刀剑,积放在坊里的角落,堆得和山一样高。

    等堆到一定的程度,他们才又会将那些失败品,重新烧融成铜液。

    身为大师傅的巴狼,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要解决工匠们的纷争,他还要面对他们不满而无声的指责,更要想办法做出更好的刀剑。

    一天又一天过去,她只能看着情况继续失控下去。

    已经有好久,她没办法好好和他说上几句话。

    已经有好久,他没有真心的笑过。

    已经有好久,他没正眼看过她。

    他的眼里,似乎只剩下火焰。

    有时在家里,他看着油灯的灯火,就会发起呆来。

    他的双眼时常布满着血丝,为了研究更好的刀剑,他夜半有了新的想法,甚至会从床上爬起来,连夜赶到工坊里,彻夜不眠的重新在铜料中,加入不同的矿石成分来试做刀剑。

    罢开始她还会试着起来,想陪着他,帮着他。

    但澪一离开,白塔有许多事都落在她头上,平日的祭祀、城里人们的看诊,全都变成她要处理,白塔里的其他侍女尽力在帮忙了,她却还是忙得分身乏术,这才更加清楚澪究竟有多能干。

    每当夜里,她躺在床上时,常累得无法思考,就算爬起来了,也帮不上他的忙,还会在一旁打起瞌睡来。

    而他,甚至会忘记她仍在身旁,就算整晚没回头看她一眼,也是很正常的事。

    最后,她干脆放弃了爬起床,让他自己去工坊里忙。

    巴狼也知道她忙,但即使他说不用麻烦,她还是坚持要送饭去给他吃。

    因为,那是她唯一还能掌握的事情。

    让他吃饱,让他健康,让他还有体力继续做他想做的事。

    即使,她并不是完全认同他的做法,却十分了解他的想法,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她尽力去支持他,让他知道她的支持。

    而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他没回家。

    屋外的雨,持续不断的下着,她忧心不已。

    他虽然忙,却从来没有在外过夜,总是会回来吃饭,但天已经黑了好几个时辰了,屋前的小路始终没有人踪。

    有好几次,她来到门边,担忧的眯着眼,试着想在滂沱大雨的黑夜中,寻找他的身影。

    但外面,除了在风雨中飘摇的树木之外,连只猫也没看见。

    他也许还在工坊忙,她应该要待在家里。

    虽然明知道这个可能性很高,她却始终放不下心。

    在坊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最近,她实在治疗过太多因为铸造兵器所产生的伤患了,有人在浇灌铜液时,手拿不稳将铜液洒了一地,遭殃的却是旁边被溅到的倒楣鬼,有人在试剑时被砍伤了,更有人因为劝架而被人打伤。

    被意外烧伤、烫伤,而因此要截肢或丧命的人,也一样可怕的多。

    一想到那些恐怖的可能,她就再也待不下去。

    还是去看看好了,反正他若没事,应该也还没吃。

    阿丝蓝抓起挂在门边的蓑衣套上,戴着斗笠,才提着装满饭菜的竹篮,离家往工坊而去。

    雨下得太大了,满是泥泞的地上,既湿且滑。

    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大街上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雨夜中,只有街旁的屋舍里会透出微微的火光,她护着竹篮,走得很小心,怕不小打翻了饭菜。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她没在路上看到任何因为脚滑倒地的人影。

    她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到了工坊,只见坊里灯火通明,从门窗中透出的熊熊火光,将周围的空地,照得明亮如白昼。

    堡坊里,留下来的人很多。

    但阿丝蓝一眼就看见了他。

    巴狼站在火炉旁,推着重新自制的风箱,炉火因为风箱的吹动,变得异常旺盛,发出轰轰的声响。

    他重新将风箱造得更大,烧坩埚的火也变得更旺、更强。

    火炉里摆放着好几个坩埚,埚里的铜锭,像冰雪一样,慢慢融化成泥,再变成水一般,但较为浓稠的液体。

    除了铜锭,他也在坩埚里面放了些锡与铅,每一只坩埚的锡铅和铜锭的分量都不一样。

    看见他好好的,她松了口气。

    “师母,你怎来了?我去叫师傅。”本要去搬煤炭的阿霁看见她,忙要去叫大师傅。

    “不用了。”她叫住那新来不到半年的小学徒,把装食物的竹篮,交给他道:“等他有空时,你帮我拿给他。”

    “喔,好。”阿霁点点头,接过竹篮。

    “对了,你吃了吗?”

    “呃,还没。”

    她就知道。

    阿丝蓝把竹篮掀开,拿出一个竹叶包着的饭团给他。“这给你,工作归工作,不要饿了肚子。”

    “谢谢师母。”阿霁感动的看着她,见她瞧着师傅的背影,他忍不住又提了一次“师母,你确定不要叫师傅吗?”

    她苦笑,点头。

    “我只是来送饭的。”她沙哑的说。

    就算他过来了,恐怕也没话和她说。

    况且,心不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看着他好几次转过身,面对她,却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以前,无论他有多专心,只要稍微眼角瞄到,他总是会马上发现她在这里,而如今,他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心口,隐隐紧缩抽疼着。

    “我回去了”

    她收回依恋不舍的视线,轻轻说着,在泪水滑落之前,转身离开这个充满光与热,却让她觉得无比寒冷的地方。

    回程的路上,雨下得比来时更大。

    她孤单一人走在街上,回到家时,泪水和雨水早已在脸上交织,混在一起。

    看着两人一手打造的小屋,阿丝蓝抚着胸口,心头一阵痛过一阵。

    恍惚中,她仿佛还能看见,他与她手牵着手,一起站在这里,看着刚建好的小屋:仿佛还能听见,他低哑的笑声: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微热的体温。

    她闭上眼,痛哭失声,害怕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个心爱的男人。

    我爱你

    他说。

    我爱你

    他说过的。

    我爱你

    他曾经说过的。

    她在大雨中,凝望着眼前这屋子模糊不清的轮廓,心痛得不能自已,泪水也不犊旎断的滑落。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这才重新举步,往屋子里走去。

    就在这时,天光乍闪,一道闪电打了下来。

    没有预料到那刺眼的光芒,她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在雷声隆隆时,整个人狼狈地重重摔倒在泥地里,遮雨的斗笠飞了出去。

    撕裂般的剧痛从腹中传来,她痛得连声音都喊不出口。

    雨夜中,地上泥泞不堪,她喘着气,腹痛却依然如绞,她忍着疼痛,试着撑起自己,但一动却又更痛。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温热黏稠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

    阿丝蓝一惊,小肮中剧烈的疼,和那湿热感,让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她已经有至少三个月,月事没来了

    这几个月,她始终觉得自己容易疲劳、头晕、想睡,她以为只是因为太忙、太累,太多的事情在发生,太多的烦恼教她忧心操烦,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其他可能

    另一股椎心的疼痛再次传来,她疼得抽了口凉气,冰冷的雨水从领口滑进衣襟,带走了她的体温,腹中的疼,教她心惊不已。

    天啊,她得进屋里!得快点进到屋里去,让自己温暖起来!

    她抚着疼痛的小肮,颤抖的想爬起来,手指却陷入湿软的泥里,她试了好几次,才有办法撑起自己。

    她不敢完全站起来,雨太大了,地太滑了,她没有那个本钱再摔一次。

    闪电再亮了一次,雷声再次隆隆,这一次,好近好近,她惊得一缩,痛苦的喘着气,狼狈的往屋里爬过去。

    天啊不要

    拜托不要这样对我

    她一次又一次诚心的祈求着,啜泣着,万分痛苦的爬进屋里。

    雨水洗去了她脸上因摔倒溅到的泥,却也让她寒冷不已。

    电光又闪,再闪。

    她抖颤的爬到了门边,才敢扶着门框站起来,推开门走进干燥温暖的屋里。

    她抖着手,好不容易才脱去蓑衣,她脸色惨白的轻喘着往厨房走去,不敢太用力呼吸,不敢走太大步,可才走了两步,另一波剧烈的疼再次撕裂了她。

    阿丝蓝痛叫出声,又一次跪倒在地。

    不拜托撑着点

    她痛苦的喘息、恳求着,颤抖的捧抱着自己的腹部,仿佛这样就能保住,仿佛这样就能阻止。

    澪说她体质太寒,不容易怀孕,还特别开葯替她调养身子,但这几年她的肚皮始终没有消息,所以她真的没想到,不然她一定会注意到的。

    天啊求求祢这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啊她想了好久、好久的

    即使她求了又求,却依然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滑落腿间。

    另一波可怕的疼,撕扯着她的身体,她抓住了布巾,却连跪着都无法维持,疼得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颈上的铜铃,在她倒地时,叮咚作响。

    不要不要不要

    求求祢求求祢不要不要带走我们的孩子

    寒冷和疼痛席卷着她的身体,她试着想再站起来,试着想到厨房点火,试着想让自己保持温暖,却痛得爬不起来。

    她在流血,她知道。

    她没有办法阻止,她知道。

    阿丝蓝蜷缩在地上,无助的啜泣着、颤抖着、疼痛着,万分悲伤地在心里呐喊着他的名字。

    巴狼巴狼

    泪水不断的滑落,疼痛带来黑暗,席卷了她的意识。

    巴狼

    打雷了。

    屋外,雷声隆隆作响着。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他心头不明的悸动了一下。

    他以为听到了阿丝蓝在叫他,但回过头,屋外只有电光在闪烁。

    这是今夏第一场的雷雨夜,原本他希望雨季能就此停止的,但显然天不从人愿,自古以来,这里的夏季暴雨就多,但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雨。

    老天爷像是端了整盆的水,正往下倒似的。

    他几乎看不清门外的景物。

    “大师傅?”

    阿霁见他停下动作,望着门外,不禁好奇的问:“怎么了吗?”

    “没。”他回过神,摇摇头,正要继续手边的动作,就听阿霁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将放在一旁的竹篮提了过来。

    “对了,师母方才替你送了饭来。”阿霁慌张的道:“我差点给忘了。”

    他一怔“阿丝蓝来过?”

    “嗯,来一阵子,又走了。”阿霁点头。

    走了?

    他心里打了个突,蓦然升起不安“她走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吧。”阿霁掀开竹篮盖子“来,师傅你快些吃吧。瞧,幸好师母拿温热过的陶瓮装着,还拿竹板放在上头隔雨水,瓮里头的饭菜还热着呢。”

    巴狼没理会他,几个大步,来到了工坊门边。

    屋外大雨倾盆,即使从工坊透出的火光明亮,他依然无法看太远,放眼触目所及之处,半个人都没有。

    阿霁跟了过来“大师傅,师母真的走好一会儿了,我想她应该早到家了吧。”

    雨下得太大了。

    巴狼皱着眉,有些担心,正打算先回家看看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和接二连三的咒骂。

    他回过头,只看见阿莱师傅边骂边对着一名小学徒追打,打得那孩子抱头鼠窜。

    王八蛋!你他娘的连个陶范都没预热就浇灌,还学当什么工匠!简直浪费我的时间!”

    小学徒边跑边哭“对不起、对不起师傅、对不起、你别再打了我以后不敢了”

    追不上那滑溜的小学徒,阿莱火大的喝斥着“你还敢跑?跑什么!傍我站住!”

    闻言,小学徒不敢再跑,只能缩在角落,被气坏的师傅又打又踹。

    他又痛又怕又惊,抱着头,正等待师傅另一记落下来的拳头,却见巴狼大师傅一把抓住了师傅的手腕。

    “够了!”

    挥出的拳头被人抓住,阿莱气得就要破口大骂,可一见挡住他的人是巴狼,到嘴的咒骂就收敛了一点,只怒问着他:“你什么意思?”

    “里可只是忘了预热而已,陶范破了,重做就好了。他从早到晚忙了快七个时辰,忘了也不是故意的,用不着动手动脚的。”

    “重做?重做一个矛头的陶范要浪费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巴狼眯起眼,深吸口气道:“我毕竟还是这里的大师傅。”

    阿莱不爽的瞪着他“你是大师傅没错,但这兔崽子是我徒弟,我他娘的高兴怎么教就怎么教。”

    巴狼没有发怒,但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加深了力道,阿莱闷哼一声,吓得脸色发白。

    巴狼冷冷的看着他“再说一次,我不想在这座工坊里,再看见有谁再对谁动手动脚的,你听懂了吗?”

    阿莱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骨头和肌肉扭曲的声音。

    他知道,只要巴狼想,就能轻易扭断他的骨头。

    “听懂了吗?”

    阿莱脸色死白,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巴狼闻言,这才松开了手,叫唤徒弟“阿霁,把我矛头的陶范拿来。”

    阿霁听了,马上跑去拿来大师傅的陶范。

    巴狼把自己刚烧好的矛头陶范,交给心怀不满的阿莱“这给你,当作是里可弄坏的,可以替你省一点时间。”

    巴狼的工艺是众所周知的,阿莱一愣,虽然还是不爽,却仍是收了下来,回头叫唤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没用小徒弟。

    “哭什么,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谢谢大师傅。”

    “谢谢谢谢大师傅”里可低着头,猛和巴狼大师傅道谢,这才乖乖跟着师傅回到工作岗位上。

    巴狼微一颔首,未免惹得阿莱的不满,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回去做自己的事。

    屋外,雷电交加,风雨变得更大了。

    他看着,有些忧心,却又不得不留下来。

    坊里的人要夜宿开工,身为大师傅,他也只能跟着留下,压着场面,以免更多冲突再起;再说,他手边也还有工作没完,越快能铸造出最好、最新的刀剑,他就越快能回到从前规律平安的生活。

    应该不会有事的。他握紧了拳头,想着。

    阿霁也说,她回去好一阵子了,现在应该到家了。

    瞧着坊里火气腾腾的一群,他深吸口气,拉回看着窗外风雨的视线,把注意力转回热到发烫的坩埚里。

    前几回他试做出来的剑,虽然够硬够锋利,但仍然太容易断裂,若是调整矿石的分量,将铜锭减少,又会太软不够锋利。

    前者因硬度较高,虽能拿来制出短而锋利的上好箭镞,箭头以新铜,箭身以竹木当杆,杀伤力高,又轻,比早先的竹箭要好多了。

    但是,长度过臂的剑就不行了,剑身一长,硬铜就易断。

    他一定得找出更好的方法和成分来重铸才行!

    堡坊外,狂风飒飒吹着,夹杂着倾盆暴雨。

    堡坊内,十数座炉火却无视风雨,在工匠们的努力下烧得更加旺盛,黑色的煤炭因高温裂焰烧得发白泛红,风箱打进更多的空气,让温度更加向上提升。

    虽然外头的狂风暴雨,仍让他觉得隐隐不安,但巴狼拿起坩埚后,很快就将那忐忑的心悸留在脑后。

    他专心的浇灌着热烫烫的铜液,把心思全都拿来计算更好的铸剑配方。

    火,在烧。

    燃烧的火焰,狰狞且瑰丽的舞动着,因人们的欲望,日以继夜的熊熊燃烧着。

    没有人在意外头的大雨,也没有人在意今夜有没有办法回家去。

    天,因为下雨,变得比以往还要黑。

    很黑很黑

    他没有回来。

    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黑暗慢慢退开了,阿丝蓝还没睁开眼,就知道自己失去了那个孩子。

    地板,冰冷异常。

    她觉得自己像是浸在水中,但那是血,她晓得。

    她不断的祈祷再祈祷着,却还是失去了那孩子。

    大雨,还在下着。

    在屋外,淅沥淅沥的下着。

    泪水无声滑落脸颊,她闭上眼,很想跟着那孩子一起离开,那样一来,或许她的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如果她一直蜷躺在这里,老天爷这一次,或许会回应她的祈祷,成全她的愿望。

    但那样一来,巴狼该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他回来时,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这不是他的错,是她的。

    是她没有好好注意身体,是她疏忽了那孩子的存在

    若是她在这时走了,或许就一了百了,但他呢?他该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他?他又该如何在这样混乱的世道中,继续孤单一个人走下去?

    我爱你

    他温柔的说。

    我需要

    他悲愤的说。

    他的表情浮现脑海,教她心头再次抽痛。

    她必须振作起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他振作起来,她握住了颈间的铜铃,哽咽着。

    它们轻轻响着,像在复诵他温柔的爱语。

    黑暗中,他的温柔、他的笑语,他的爱恋他的孤单、他的忧愤,他的抑郁关于他的一切,皆一一浮现眼前。

    她无法弃他而去。

    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哭着睁开了眼,强迫自己爬了起来。

    她已经没有再继续流血了,但四肢却十分冰冷而沉重。

    阿丝蓝拖着疲惫不堪、虚弱湿冷的身子,来到厨房,她哭着烧水,哭着清洗疼痛不堪的身体,哭着提着水,把屋里的血水洗去,把那尚未成形的孩子抹去。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夜,他没有回来。

    她跪在那里擦着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失去了孩子,她知道他会为此责怪自己,他要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不需要再背负她的。

    所以,她只能擦着地,哭着不断和那无缘的孩子道歉,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她拖着沉重疼痛的身子,把一切能洗的都洗得干干净净,却洗不掉她心中的悲伤和痛苦。

    她脸上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天亮时,她把一切都收拾干净。

    她疲倦的看着手上染血的布巾,转身回到厨房拿了火石,在后院生了火,把刚刚换下的血衣和这块布巾,全都放到一只干净的陶瓮里,点起火,亲眼看着它们,燃烧殆尽。

    她念唱着祷词,泪流满面地看着袅袅的白烟升上了天。

    在她仰天的刹那。

    雨停了。

    但,也只是寸许的光阴而已。

    一个月又过去一个月。

    渐渐的,他从偶尔在工坊里过夜,变成常态性的住在工坊里。

    就算回家,也几乎是在匆匆洗过澡后,倒头就睡死过去,常常十天半个月,他都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就算说了,也和铸造刀剑脱不了关系。

    巴狼与她之间,在不觉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交谈的兴致与闲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和她,变得几乎如陌生人一样疏离。

    她还是会去送饭,只是因为他住在工坊,所以她从一天一餐,变成一天三餐。

    常常她再送下一餐过去时,竹篮里的菜都凉了,他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看着冷掉没吃几口的饭菜,她努力在内心深处,不断说服自己。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一时被欲望蒙蔽了眼。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太忙太累了

    苦涩和无奈,就像不停的雨,逐渐淹没了她,教她几乎要窒息。

    她每天在白塔、工坊,和那渐渐变得越来越孤寂的家中奔波着。

    “你应该要休息一下。”她去探望阿奇大师傅时,师母对她说。

    “我有休息。”她淡淡的说。

    看着阿丝蓝脸上的黑眼圈,师母问:“巴狼呢?”

    她硬扯出微笑“在工坊忙着。”

    师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握住她冰冷而瘦弱的手,哑声道:“你要撑住,知道吗?”

    “嗯。”她点头,就算不为她自己,她也会为了巴狼撑下去。

    “男人啊”师母感叹的起了头,却没将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同为工匠之妻,她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些男人能如何为铸铜而疯狂执着。

    若非阿奇老了,双手已经没力了,怕也会回到工坊里去。

    师母握紧了她的手,阿丝蓝只能回以勉强的微笑。

    “我没事的。”她说。

    这句话,她不只对师母说,也对姆拉说,对每一个关心她的人说。

    我没事的

    她每天都对自己这样说。

    雨,仍在下着。

    她继续替他洗衣。

    她继续送饭过去。

    她继续将家里保持温暖舒适。

    她继续在他背后看着他,默默的在他身后守候着。

    但在那同时,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她,也继续不断的消瘦下去

    在那一个月又一个月的岁月中,她默默的坚持着、相信着、期望着,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她,真的看见。

    但他始终没有看见,就算看了,也没看进心里。

    暴雨的夏,过去了。

    绵雨的秋,过去了。

    冷凉的冬,过去了。

    多雾的春,过去了。

    战争持续着,赢了,输了,又赢了,再赢了。

    谣言传来传去,澪没再回来过,云梦死了,蝶舞仍在为她的男人争战着。

    在那不断回传的捷报声中,她渐渐学会不去在乎那些传言,她失去了她的笑容,泪也早已流了不知多少回。

    而火,仍在烧着

    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