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回涯 > 第 34 章 鱼目亦笑我

第 34 章 鱼目亦笑我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宋回涯在旧宅前又站了会儿,便领着徒弟去城中闲逛。

    她们不过坐在街边吃碗面的功夫,眼前已路过数群搬运的挑夫。从青壮到老者皆有,甚至还有些年轻的女人。

    他们穿着粗麻制的短衣,张着嘴粗重地喘息,被扁担两头的重物压弯了背,赤脚走在湿冷的泥地上。不必抬头看,麻木地循着这条已走过无数次的道路,游魂似地往前飘。

    人如牛马。看来在盘平城里,劳碌的人未必有牛马值钱。

    宋知怯放下筷子,抹了抹脸上的油渍,顺着宋回涯的视线,观察起那些劳碌的人。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走过那么些地方,盘平城与断雁城,乃至是有近千里阻隔的苍石城,都无端有种大同小异的相似之处。

    错身而过的行人脸上,会刻着同样的风霜。好似一群离了水搁浅在沼泽的鱼虾,除却痛苦与疲惫,再难表露更多。甚至五官面貌皆融得模糊,唯有那苟延残喘的消沉之气如出一辙。

    宋知怯两眼没有焦距地乱转,直到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年。

    那少年拖着只残废的手,跟在一白发老者身后,踮着脚,用仅余的一只手臂努力帮忙去抬老者背后的麻袋。饶是如此,那老者脚步打晃,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不巧的是,后方传来滚滚的车轮声,车夫扬着马鞭大声呼喝,令行人退避,马匹疾驰如旧,萧瑟的风中多了股浓郁的香粉气息。

    一老一小显然行动不便,笨拙转了方向,险些栽倒。好不容易才在马车驶来前靠到路边,蓄着的力却是断了,只能暂且坐着休息。

    车帘从里掀开,一唇红齿白的小孩儿探出个头来,招猫逗狗似地朝外扔出个咬过一口的馒头。见少年飞快伸手去够,小孩儿大笑着拍掌,仿佛见到了什么赏心悦目的趣事。很快被身后人扯了回去。

    垂下的帘幕宛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再次隔绝了彼此窥探的视线。

    宝马雕车遥遥远去,欢笑声还隐隐在耳边残留。

    宋知怯看着少年将手中馒头分给老者,自己只浅浅咬了一口,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宋回涯。

    宋回涯常喜欢这样枯坐着出神,眼神落在许多毫无意义的人事上。

    宋知怯以前不懂她在看什么,装模作样地学着她看,如今好像渐渐摸到一些门道,虽然粗浅,尚有许多她无从理解的道理。

    她忍不住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她还穿着自己那件不合身的破衣服,怕宋回涯嫌脏,洗了许多次。洗到本就有许多破洞的麻布上,又多了好几个口子。

    可她不想换。

    那是种隐晦而微妙的心思。她惧怕所谓的“好日子”,唯恐自己站得太高,哪日低下头,就从万丈青空上摔死了。

    只有这身衣服不停地提醒她,她曾是脚下泥,而不是天上云,一朝乘风起,终归也还是粒尘土。切莫狂妄自大,走错了路。

    宋知怯很清楚,只

    要宋回涯想收徒弟,招招手,世上多的是天赋好悟性高的少年人跪在她跟前,争抢叫她一声师父。

    即便是比起对面那个肢体残缺的少年,自己也没有多少可取之处更不听话,更不讨喜。走运的起因不过是宋回涯的一次心血来潮。

    但那些不重要。茫茫海面上,迷失之人何其多,每次大浪拍下,都有无数人被碾碎成泥,偏偏宋回涯是只照着她的一盏灯,是带她渡过无边黑暗的一个人。世上际遇就是如此难料。她成了那个万中无一的幸运人。

    宋知怯再看那少年,便觉得他有些可怜。

    放在以前,她觉得这种无用的怜悯是世上最可笑,最值得讽刺的东西。

    “走吧。”

    宋知怯的胡思乱想被一声低语打断。宋回涯拍了拍她脑袋,将铜板放在桌上,起身离座。

    路过少年身边时,宋回涯不着痕迹地朝对方怀里扔了几枚钱。

    走出一段路,宋知怯仰起头,笑嘻嘻地打趣道“师父,难怪你这么穷哩”

    宋回涯笑说“没关系,师父故旧多,总有人上门给师父送钱花。”

    一人回到客栈时,梁洗师徒不在,不知是去了哪里。

    宋回涯也没在意。

    那梁洗本就是个怪人。满脑子立身行道,扬名天下。当初第一次见她,便锲而不舍地追在她屁股后头跑了半个月,如何轰赶也不走。

    宋回涯在书上连着骂了她几天,觉得她有病,看不懂脸色就罢,好像还听不懂人话。后来察觉她刀法不错,才有闲情与她多聊两句。

    书上说“她脑子似乎不大好。巧了,我就喜欢同脑子不好的人做朋友。”;“梁洗那把刀上的裂纹,估计都比她脑子里的壑多。”;“我叫她少说话,想做武林中的高人,要先学会做半个哑巴。她脑子坏了同我打什么手势”;“我不过随口一提,她惦念谢仲初那老贼,比惦念她亲爹还频繁罢了,我似乎也挺惦念谢老贼的那颗头的。”。

    宋回涯想起那些记录,觉得有种奇妙的喜感,不由失笑。

    说梁洗愚蠢,她不过是有种初生牛犊的莽撞。

    可若说她天真,她又有江湖老手也未必能做到的狠辣。

    宋回涯教了她不少歪门邪理,梁洗这厮都跟着一板一眼地学了。于是一人臭味相投,干了几件狼狈为奸的事,有了那么点半个知己的味道。

    不过这次见面,梁洗瞧着聪明了不少。果然人还是会学乖的。

    冬季天黑得早,回来稍坐片刻,日头便坠入深山。

    宋回涯站在一楼的窗口,看着一群人影仍在迷离暮色中忙碌穿行,喝了两口酒热身。等街头动静终于小去,让徒弟早早去睡,独自翻过栏杆,朝东面县衙走去。

    她本以为官署中该有差役巡逻戍卫,也只打算草草见一眼故居,圆心中好奇,可贴近了围墙,发觉里头寂静无声,安静得反常。

    心脏跳了跳,翻墙进去,才发现衙门后院早被人烧了

    ,如今剩下一片焦土,草木不生,地上全是漆黑的灰烬。

    宋回涯站在废墟之上,用脚踢了踢倒塌的残骸,环顾一圈,找了块假山坐下。

    这把火不知是多久前烧的,梁柱烧成了焦炭,可见当时火势猛烈。然而火只烧到土墙边便停了,难说不是蓄意。衙门这样的重地被毁,至今无人修缮,更是诡异。

    这盘平城的百姓,不需要官府吗

    宋回涯再次上前,从胸口取出火折子,往前探去。

    幽暗的光线照出条条纵横的黑影,影子随火光微颤,风从坍塌房屋的空隙中吹过,发出肖似呜咽的哀鸣。

    昏沉小巷中,跃动的火焰照着墙面影影绰绰。

    男子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无力睁着只眼,盲目在夜色中冲撞。

    前方又有了火光,脚步声围堵过来。

    男子朝后一退,紧贴住背后的墙,两腿战栗不止,闭上眼睛,急促呼吸。

    两侧都是人,火把的光色越发明亮。为首的壮汉上前将火紧贴住他的脸,照出他面庞分明的轮廓。

    火焰吞噬了男子额前的碎发,他屏住呼吸,后仰着头试图躲避那燎人的热意,颤巍巍地睁开眼,瞳孔被强光照得收缩,视线游离地望向对面的人。

    仔细一看,这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瘦得脱相,唇色一片惨白,额头上有个伤口,流出的血糊了半张脸。

    壮汉说“乖乖把东西教出来,我留你一具全尸。”

    少年深低下头,捂住腰侧伤口,闷声不吭。

    边上人冷笑道“同他废什么话都杀了灭口,那东西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壮汉最后看一眼少年,大发慈悲地问“你死后是要去喂狗,还是扔河里喂鱼”

    少年置若罔闻,侧着脸,眼神空洞,像是已经死了一般。

    壮汉不多废话,手臂高举,正欲落下,便听寂静夜幕中突兀传来一人悠然的叹息

    “我时常想。”

    众人大惊失色,举着刀剑仰头四望,终于在不远处的墙头上找到一个削瘦身影。

    对方背对着皎洁明月,一席衣袍在风中鼓荡飘逸,脚踩在狭窄的墙面缓步行走,周身披着层云烟似的波影,有股出尘清绝的气质。

    见众人看过来,才接着说完后面的话“究竟是麻烦找我,还是我找麻烦。为何总能遇见那么多事。”

    壮汉看不出来者深浅,如临大敌,低声喝道“少管闲事”

    宋回涯两手空空,出门没有带剑,抬手指着诸人说“一时不知道,是当街行凶的你们比较勇猛,还是垂死挣扎也不呼救的你比较勇猛。这位少侠,你是哑巴吗”

    她话音未落,便有一人的刀冲她砍了过来。

    宋回涯仅听了三言两语,是不知晓各种内情,只是见不惯那么多人追杀一个半大的孩子,多嘴一句。

    但一言不合就夺人性命的,定然不能是什么好人。

    宋回涯四两拨千

    斤地将那刀刃踢开,笑道dquo这可是你们逼我出手的。rdquo

    为首之人毫不顾忌四周动静,压着嗓子道“同伙杀”

    一群人已团团围在墙下,可宋回涯的身法太快,黑夜里光影又乱。众人只觉眼前一闪,目光已追不到她的踪迹,手中的刀顿时茫然无措。

    还未四顾找到敌手,人群中接连传来几声惨叫,紧跟着是兵器被打落的声音。诸人阵脚大乱。少年觑紧时机,转身想跑。

    正有人盯着他,见他动作,当即叫道“他要跑了追”

    领头之人发狠“直接杀不留活口”

    岂料宋回涯比他们更快。形如鬼魅,游刃有余地越过人群,一把拽住少年的后衣领,无奈笑道“我在帮你打架,你瞎跑什么”

    她右手往上一提,竟轻巧将少年提了起来,凭着出神入化的轻功,带着这么个大包袱,依旧轻飘飘地往上飞蹿一丈,翻过土墙。也不恋战,径直朝着城门奔去。

    壮汉双目猩红,再无暇顾忌,扔下手中火把,厉声喝道“追”

    一道道黑影从火光中闪过,在深夜的街头狂奔。

    城门的雪化了一半,露出下面或枯黄或深绿的野草。宋回涯的鞋子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

    少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也乖巧地不作挣扎。宋回涯拎着他跑到一处冰雪消融的位置,立即转了个方向,又从侧面绕回城内。

    刺客们顺着地上血迹追出一路,未发现宋回涯一人已经折返,又朝前搜了一段,迎面遇见一辆马车。

    三更半夜,何人会驱车来盘平

    刺客举刀向前,喝令道“站住”

    车夫是位黑衣劲装的武者,右手边放着他的剑。松开缰绳后,那武者便顺手抄起佩剑。

    马车的车头两旁各挂着盏灯,摇摇晃晃的烛火照出他剑刃上的寒光。

    壮汉朝车前扫了两眼,再次催促道“车上的人都给我下来”

    侍卫听笑了“打家劫舍的”

    壮汉怒喝道“还不滚下来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他领着众人杀上前来,正要粗暴闯上马车,被侍卫用剑挡了回去。

    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掀开帘幕,淡声问“何人”

    “你不必问,回答我就好”壮汉语气不善道,“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从这里经过”

    魏凌生顿了顿,反问道“见到了又如何”

    壮汉看不真切他的脸,只听他说话不疾不徐的语调,当是个富家公子,又只带了一名侍卫,不算什么家底丰厚。

    在盘平城里,他最不怕就是有钱人。各地往来的商贾,进了城内,都要低他们主家一头。

    平日从来是招摇过市、横行无忌的,今日莫名碰了个钉子,本已到手的鸭子又叫人给劫走,留下后患无穷。本就是满心烦躁,听他这白面书生软绵绵的语气,更是怒火中烧,狞笑着道“见到了,还耽误我等行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活活打死埋了在盘平的地界,忤逆我家主子,都不得好死”

    侍卫的眼神中带上了敬佩,只可惜面前人未能察觉。

    “山匪。”

    魏凌生放下垂帘,坐了回去。

    车厢内传来他沉闷的声音“杀了。”

    侍卫颔首,眸光冰冷地望向对面,抬起右手,随意一挥。

    林中传来几声弓弩扣动的机括声,等刺客们察觉不对已是晚了,数十道箭矢从暗处沉沉压来,割草似地扫倒一片。鲜血飞溅,洒在冬日深色的泥地上。

    出来数人,迅速拖走尸体,清理路面。

    侍卫轻一扬鞭,马车再次前行。

    “你”

    客栈房间内,梁洗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少年,沉吟良久,迟疑道“现在开始强抢民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