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一朝锦绣 >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 1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 1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圆月高悬,月辉洒在人的身上,比平日里添了几分暖意。小桥流水,夏花还未凋尽,不算太大的院落,在月光下更显温润怡人。

    荷塘中间的八角亭内,亮着一盏琉璃灯。

    明熙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亭中长榻躺着一个人,似已熟睡。他的腰间随意地搭着浅色的毯子,长发散落一地。他的呼吸很轻,整个人透着种莫名的恬静和安逸。白皙的肌肤如温玉,在橘色的光线下,泛着几分说不出的暖意,双眉入鬓,羽扇般的睫毛随风颤抖着,宛若落在风中的蝴蝶。

    明熙知道,这双眼睛生得极好看,如一轮温浅又矜贵的新月,又像一汪静寂又满是生机的湖水,深邃中晕着暖暖的浅光。鼻梁很挺,嘴唇殷红,浅浅一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这样一个人,只静静地站着,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景色。

    明熙怔怔然地望着那人,心软得要滴出水来,仿佛世间一切的忧愁烦恼都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悄然无声地坐在脚榻上,将脸放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心中的阴郁与恍惚都不见了,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浅显的笑意。

    嗅着熟悉的,清冷微甜的气息,人间也是平和无争的,没有了残酷冰冷,没有不堪仇恨。这样的美好的人,注定让所有人都自惭形愧。

    前不久,陛下病重,朝中大臣都在寻退路。

    朝中之事,本与明熙无关,但这两年能独居阑珊居,所有的凭仗,都来自于陛下的信任与纵容。不然,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如何能逍遥自在地生活在外府之中,如何能毫无顾忌地软禁太子。

    贺氏如今也不过是个二三等的士族,在皇室与大士族眼里都算不得什么,贺东青虽是贺氏族长,可若陛下驾崩,软禁太子东窗事发,贺氏必然第一个舍弃明熙。

    月初伊始,府外打探的人马,来了一批又一批,一夜之间各家的探子,蜂拥而至。

    明熙长居内府,也能感觉到这无形中的剑拔弩张……

    贺明熙不满周岁入宫,只有乳名阮阮。

    贺明熙之名,乃先武帝所赐。当时贺氏族长贺甯选了吉日吉时,单开一次族谱,亲写在贺氏族谱嫡长子贺东青之下嫡长女的位置。

    惠宣皇后一生无所出,公主皇子皆为庶子。明熙被养在中宫,所用所得一切,比皇子与公主更胜一筹。即便不合祖制,也不曾有人提出异议,先武帝甚至默许了明熙在宫中的超然地位,帝后二人对明熙疼若亲生。

    十二年后,明熙十三岁。惠宣皇后被废冷宫,三日后,不明不白地死于冷宫。

    当即,皇甫策被立为太子,谢贵妃作为皇甫策的生母,已拟好旨意,待到东宫祭了祖庙后,便立谢贵妃为后,先武帝又将明熙送入谢贵妃宫中教养。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宫中上下皆不知受宠半生的惠宣皇后到底做错何事,一夜之间毫无征兆的被打入冷宫,又不明不白的暴毙冷宫。

    后宫生活十二载,明熙并非不懂后宫女子的争宠手段。惠宣皇后死得毫无痕迹又如此凄凉,始作俑者看似是武帝。可武帝在惠宣皇后去世后,有多痛苦,明熙也亲眼所见,心中虽暗怪武帝无情,可到底不到恨的程度。

    这件事,虽从始至终看似都与谢贵妃母子毫无关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指摘谢贵妃母子。谢贵妃到底也不曾被立为皇后,但皇甫策已被册封为太子,这对母子才是惠宣皇后去世最大的得利者,明熙心中又怎会不恨。

    惠宣皇后乃武帝元后,正儿八经的鲜卑贵女,年少时也当得上倾国倾城,帝京娘子无人出其右。她性烈如火,也无南梁女子的温驯与端庄。每每得见,总是神采飞扬,明艳动人。如此一个人,十多年如一日地影响着明熙的成长,许多许多的画面,几乎被深深刻在了记忆的烙印中。

    惠宣皇后逝去后,熟悉皇后的人,依然能从明熙身上,看到惠宣皇后存在过的痕迹,想必这也是武帝在惠宣皇后去世后,再不曾召见明熙的缘故。

    惠宣皇后猝死两年后,明熙十五岁,先武帝驾崩,原诚亲王皇甫泽镇压三王之乱后,拥兵自重,夺位成功。

    诚亲王登基后,对待明熙的态度与生前最后两年的先武帝截然不同,虽不至言听计从,但也多有优待,甚至几次有意立为公主,均被明熙否决。

    明熙虽是从当今陛下的态度上,几次猜测惠宣皇后的死因,可不敢确定。

    陛下未登基前为诚王,是先帝最得用的兄弟,深得信任,拥兵二十万众,驻扎在大雍腹地图南关。陛下为诚亲王时,数十年不曾回帝京一次,又因无子嗣代劳,往年也只有家臣送朝贺入京,明熙小时也许见过,但已没了这人的记忆。

    惠宣皇后在世时,似乎也曾对诚亲王青眼有加,在先武帝面前,不曾刻意隐瞒。可不知为何,明熙总是下意识的感觉,惠宣皇后被废,也许有许多复杂的关系,但还是和陛下脱不了干系,也已无从考究。

    天下动乱了几百年,皇室换了一家又一家,可不管大雍还是南梁,王谢都为当世大族,屹立世家巅端几百年,底蕴堪比前朝。南梁南迁时,王谢都不曾跟其离开,乃为背主无义,可在大雍朝依然高官厚禄,风光无限。

    武帝在与惠宣皇后大婚三年,无所出。以纳后之礼,西宫之主位,诚心迎娶了谢氏嫡长女,入宫即为贵妃,很快就育有皇长子策,更有谢氏一族做后盾。

    惠宣皇后在世时,谢贵母子虽身份显赫,地位超然,但比起余下的三个皇子与母妃来,可谓十分低调。明熙虽面上不承认,但心里也明白,谢贵妃母子自来与中宫不争不抢,若当真有一次绊倒皇后之心,也不至于多年如一日地养晦韬光,不露半分破绽。

    纵观后宫,谢贵妃母子反而是最没有理由加害惠宣皇后的,皇后无子,最得利的反是身份不逊于皇后之子的皇长子。储君之位,非嫡即长,大宝之争若无嫡子,毫无意外的胜出者都为庶长子。何况,皇长子又是谢氏的外子,不从皇室来算,这般的士族贵公子,在地位上远高于众皇子数筹。实然,若非生死存亡之事,谢氏母子根本不必冒如此大的风险,加害惠宣皇后。

    明熙想到这些时,谢贵妃已被软禁临华宫,太子大势已去。不等细细思量,临华宫大火,谢贵妃惨死火中,皇甫策被挑断了手脚筋,扔在火海中。虽被救了出来,可四肢均有重伤,不管如何救治,这一生都只是如此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晚了。

    太久的仇视,注定了万分的关注,对个情窦初开的娘子又何尝是件好事。近三年的日子,不长,但也不短。不知不觉间,已走入万劫不复的魔障里……

    近三年的时间,阑珊居的对峙争吵,让两人之间那原本的恨与怨,也逐渐地变了模样,明明心底的疲惫越发地浓重了,可依然不肯舍弃放开心中的人。

    明熙走入花亭时,皇甫策也已清醒,可不愿睁开眼来。

    囚禁在这看似繁花似锦,实然暗无天日的园子里,将近上千个日夜,本该是对这人、地方充满了防备与恐惧,甚至该无比痛恨着眼前的人。可时日越久,心底的防备越发薄弱,在这样无人看守的院落中放下一切防备熟睡,便是当年在宫中也不曾有过的的事。

    皇甫策有两日不曾见过明熙了,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这般的情况,十分罕见,也让皇甫策有些不适应。

    自临华宫大火来此后,两个人几乎日日相见,不管如何争执,这人总是赖在身侧,如何也赶不走。即便除夕正旦,虽要回贺家本宅守岁,但不会在贺家本宅待上两日,子夜后必然回来,必然要陪在东苑里,守岁到天明。

    此时此刻,皇甫策清晰地感到那指尖传来温热的气息,仿佛给凉意的秋夜,平添了几分安稳。明明该是温暖与舒适,可这瞬间,心里突然涌起了无尽的疲惫与恐惧。那是身处火海时不曾有过的惧怕,面对明熙的嘲讽与威胁,也不曾惧怕过的。

    在这平静祥和的深夜里,在两个人靠得如此地近时,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可这都让皇甫策的内心充满了莫名又深重的惶恐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策终是无法忍受,这能将人淹没的温软气息,骤然睁开了眼眸,极为迅速地抽回了明熙脸旁的手。

    “醒了?……”明熙许久才回过神来,语气中说不出的失落。

    皇甫策凤眸中溢满寒霜,冷冷的开口道:“几日不见,贺女郎越发不知廉耻了。”

    明熙更是疲惫,伏在原地动也不想动,闭上眼也能感受到皇甫策目光里的冰冷与讽刺。这在平日里都算不上刻薄的话语,在这样美好的夜里,让本来就脆弱的人,更不堪一击了。

    明熙知道这般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内心绝望着,也无力像往日那般争吵。脸颊靠在长榻上,整个人都埋在了阴影里,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皇甫策等了半晌,未等到反唇相讥,心里不见安宁,反而越发地暴躁了:“若是无事,贺女郎请回吧!”

    明熙有气无力,哑声道:“今夜不想和你吵了。”

    皇甫策听出了明熙声音中异样,抿了抿唇,轻声讽道:“贺女郎,这又在哪儿受了气,来这里找添补?这次又想了何等伎俩?一个小娘子四处饮酒作乐,不知当年中宫的教养还在何处!”

    明熙闭了闭眼,遮盖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几日的光景,风向就变了吗?太子殿下的脾气越发见长,真以为我如今奈何不了你吗?”

    “挡不住朝廷上的风起云涌,东苑里进出的人,我还挡不了吗?此时仍与往昔无异,我依旧能让殿下逍遥自在,也能让殿下一无所知。太子殿下还是不要惹恼了我,不然所筹谋的那些,成与不成,还真不好说。”

    皇甫策心中怒气渐起,目光微动,虽有心隐忍,可到底忍不住:“你将孤软禁于此,日日嘲讽,孤还得感激你了?

    明熙整衣敛容,坐了起来,眼中再不见半分软弱:“自然!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要感激我的地方太多,伴我一世,也实属应该。”

    皇甫策怒极反笑:“自小到大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合在一起,终究没一个贺明熙让孤长见识。”

    明熙道:“你又拐弯抹角地骂我?”

    皇甫策冷笑连连:“难得你又听懂了。”

    明熙昂着下巴与皇甫策对视着,星眸晶晶发亮,带着往日的张扬不羁与咄咄逼人,低声笑道:“皇甫策,你之傲气,你之一切,都是我所赐予。太子殿下又当如何?临华宫大火后,还不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若非我救你,如今的你,不过只是大雍宫深处的一具白骨!”

    一瞬间,皇甫策所有的傲气与自尊,仿佛都被明熙踩在了脚下。所有的伪装,都被恶狠狠地打碎,就连衣袍都毫不留情的被扒了下来。皇甫策仿佛浑身□□,行走这天地间,这种羞愤欲死在阑珊居的日子里已尝了无数次。

    皇甫策被滔天的怒火与羞辱淹没了理智,眯着眼与明熙对视,许久,冷笑道:“苟且偷生的日子,谁都想过吗?!自以为救了人,当初怎么不问问孤,是否想被你救下?!”

    “这般暗无天日,生不如死,是你所说的赐予的救赎吗?若知道会如此受辱,当初还不如干脆死在大火中!贺明熙,你聪明点,现在就杀了孤,否则总有一日,定有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暗无天日?呵,好一个暗无天日!受辱?太子殿下当真有恃无恐了吗?那王二娘子已至桃李年华却云英未嫁,明日一早我入宫求陛下给她撮合一桩好婚事,殿下以为如何?”明熙见皇甫策变了脸色,轻笑了两声,“太子殿下,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死,是成功近在眼前,可最后还是一无所有……殿下,以为如何呢?”

    虽知这段时日的筹谋,逃不开贺明熙的耳目,可也不曾想到她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皇甫策更是不明白,阿雅的事如此的隐秘,贺明熙又是如何得知一切的。此时此刻,皇甫策满心的无力与愤怒,又夹杂着丝丝的恨意,还有一种莫名的,自己都说不上的复杂。

    一贯如此,不管何时何地,她总能捏准软肋,不痛不痒地让人屈服。与此相比,往日里那些羞辱与嘲讽,倒也落了下乘。皇甫策咬死了牙关,虽恨不得掐碎贺明熙的细弱的脖颈,可缩在长袖中的手,也不过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皇甫策紧紧的抿着唇:“贺女郎,难道就一点都不曾为自己今后打算过吗?”

    明熙见皇甫策微微变了脸色,心也沉了下去。虽不知是第一句威胁了他,还是第二句更有分量。可是不管哪一句,都让此时的明熙力不从心了,整个人都空落落的。

    这几年,竭尽全力地做了许多事,可依旧没有当初想的美好,适得其反,将这个人越推越远。直至此时,明熙都不明白,到底为何,两人走到了这般田地。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仿佛再没了挽救的可能,可这些都不是明熙的初衷,更不是曾经和如今想要的结果。

    明熙低低的笑了起来,轻声道:“今后?如果没了想要的那些,不管如何打算,都也不会有所期待了。”

    皇甫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不喜欢这笑容:“你以为你的皇帝陛下会长命百岁,你还能笑多久?”

    明熙微微侧目,深深的看了皇甫策一眼,又望向了夜幕,那双杏眸也慢慢的放空了下来。

    当初不曾留下后路,也不过是太自信了,笃定他会倾心于自己呢。可现在没有得到倾心相对,只是比以往更多的厌恶了,以后又该如何。实然,最坏的结果,不过难逃一死。可若真死了,这辈子得带着多少遗憾、后悔、不甘?

    将人禁锢在眼前,只因倾慕,只因心悦,只因舍不得少看一眼。可到最后,得到的却是连陌路都不如的敌对。一切的善意与付出,到了这人眼前,成了恶意算计;所有的善意,都成了阴谋诡计。

    中宫教养出的贺氏嫡长女,失了世家的涵养礼仪,大雍太子也失了往日的矜贵风姿,雍容气度。两人用最世间最刻薄地言语,对待彼此。每每想到此处,明熙都心如刀绞。如果这般的死去,该多么不甘心。

    这个美好到让帝京适龄女子魂牵梦绕的郎君,被小心翼翼藏在这院落中,所有的初衷都是将这人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万般不舍。

    皇甫策见眼前的人,竟是突然沉默了,凤眸中满是防备与狐疑:“若你敢对阿雅动手,不管孤境遇如何,都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明熙眼神晃了晃,慢慢的坐到了皇甫策的身侧,伸出手去,指尖一点点极缓慢地,滑过他的脸颊、眉眼、鬓角、停在了嘴唇处。皇甫策眨了眨眼,身体僵硬了下来,仿佛是忘了躲闪。

    明熙浅浅一笑,嘴唇滑过他的耳垂,柔声道:“殿下想如何呢?凌迟,车裂?劝殿下不要想那么深远,如今您依然还是自身难保的人呐。我可不怕,这种没有可能的威胁。”

    “不过,殿下既然如此担忧王二娘子的婚事,我自会费心给她挑个好人家,想来陛下也愿成人之美。”

    皇甫策藏在衣袖的手握成了拳,低声道:“贺女郎有此闲心,不若担心自己的婚事。贺氏当年也算得上大族,中宫教养,当初之尊贵比当朝公主更胜一筹,这般的年岁,居然连个提亲的人家都不曾有。”

    “呵,皇叔若真心宠爱你,也该将你接入宫中封个贵妃。如今他沉疴难医,临死前给你安排个好人家,这才算对得起你多年的忠心耿耿。”

    明熙骤然收回了手,怒道:“若不将我想的如此不堪,你心里就不好过吗?陛下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的消息,也未必就那么真……陛下身体好着呢!”

    皇甫策见明熙的手放下,心下一松,挑眉道:“贺女郎,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明熙眯眼看了皇甫策片刻,一言不发朝西苑的门口走,其间头都不曾回。皇甫策见明熙离开,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不如面上那般波澜不定。

    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明日该又是艳阳高照的一日。

    皇甫策依旧坐在长榻上,凝望着夜幕,许久许久,胸中的郁郁之气散去了不少,贺明熙的离去,似乎连着那明月都又亮了一些。怀中的锦帕,仿佛还泛着些许熟悉的幽香,宛若多年前那一成不变的温柔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