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女

作者:这么远那么近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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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仇小丫

    01

    白薇薇,江湖人称薇姐,但具体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追究了。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据她自己说,听起来特别像北方冬季里一大清早就要下炕抹桌子擦镜子的那种女人,两只手黝黑,讲话大嗓门,粗糙,直白,大脸盘子,见谁都能咧开嘴笑,笑得真诚,但不美。美丽,跟有那样名字的女人应该是毫无瓜葛的。

    薇姐是妈妈带大的,那是位标准的瓜子脸大美女,三十几岁依然美艳动人,喜欢做女人多过做母亲,所以不太安分。

    薇薇初中就退学了,下海,跟着她妈去广州找生父,跟着要钱,学做生意,后来黑白两道走,为人大气豪放,长相妖冶,身段性感,但是皮肤粗糙。

    有人对她说,你这样的面相体相,那就是风尘命啊。

    “风尘命?”她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整个身体绵延起伏地往沙发后面一躺,一只手托着腮,若有所思,直勾勾盯着那位先生,“啪”地一拍桌子,“风尘命那我适合混娱乐圈呀!”

    薇姐头脑精刮,进这行之前她做了很多分析,说这娱乐圈的美人,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甭管你美成什么样,终究是花无百日红,观众喜新厌旧,后浪层出不穷。

    所以她直接做起了经纪人,说跟以前在夜总会带姑娘是一个道理。

    她说她还算看得起我的,“在文艺女青年里吧,你是那种还算拎得清的,在那些精刮的小biao子里吧,你算是稍微有点情怀的,还行吧。”

    薇姐参与制作的第一部片子是个网络剧,钱没赚多少,但是名声打出去了。

    在影视这一行,你不赔钱那就算赚了。

    我说制片不是你想做,想做就能做啊。她说嗨,这世道做什么都是做生意,做生意首要的是眼光和手段,专业上的事儿,我万八千块地甩出去,一排你们这种大学生排队跪着给我做。

    我说你这思想有点看不起劳动人民的倾向。

    不过她这个经纪人兼制片,也是劳动人民,从早到晚都是“局”,找新人,找投资,找合适的平台,一部影视剧的一切关系,她都联系着,身上流着东北姑娘的血,喝酒跟喝自来水似的。

    朋友说,这种女的就是吃得开,长得漂亮不说,能喝、干练,虽说艳名远扬,但是豪情万丈,前途不可限量。

    有次她看中一部新人小说,卖得一般,但她说这小说和它的作者以后肯定火,于是立刻决定去找人家谈版权。

    “影视版权这事儿,”她教我,“必须早下手,在一个作家还没火,一部影视版权都没卖出去的时候,你说多少就是多少。现在这时代,你搞不好他什么时候突然就在网络上火起来了,火了就完了,根本谈不下来。”后来她去问,结果那个版权居然在出版方手里。

    “太狠了”,她意识到这个事情有点棘手,公司可没那么容易放手,于是她就顺藤摸瓜找到了那本书的出版人,约他出来吃饭。

    这位出版人,眼睛明亮坚毅,行动儒雅绅士,衣着过于普通,简直有低调和不屑的嫌疑。

    是有这种男人的,最常见的就是大科学家、大教授、大财阀,这些人通常衣着格外朴素,把一切世俗审美根本不放在眼里。

    有些人低调,是因为随时高调得起来;有些人谦虚,是因为随时骄傲得起来。

    但总的说来,最骄傲的那些人,是骄傲到根本不屑于展示骄傲。

    她一见,就不行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从小就桃花眼,看谁都像带着情。

    两人还没开口,已经像交过手。

    有个朋友说过:“牛人自带风水,美人自带桃花。”

    是运还是劫,那得看个人造化了。

    后来据她说,她白薇薇在红尘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男的没见过啊,口头禅一向是“男人都那样”,怎么就被这么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给迷上了呢。

    她立刻开车来我的小窝,带了好多吃的和最新上映的电影首映票,目的很纯洁。

    问我认不认识。

    我赶紧先把零食给吃了,然后跟她说你不要开玩笑,我只是个微博有几千粉丝的网络小作者,人脉没有那么广。

    “哎哎哎,你们这个出版界,还真有那种人啊?!多不多?不行以后我换圈子吧,不在影视那玩了!”

    我说你极有可能是猪肉吃多了想吃红薯。

    接下来我就听白薇薇给我唠叨了四十几分钟,那个男人是怎么特别,如何好,她怎么的就害羞了,版权也没谈下来,加了人家微信,再也不敢跟人家说话了。

    于是她想了个办法,说:“你,你现在就写,写个青春类的故事,我拿着你的故事跟他谈出版,我就说这个故事我们要制成电影,要给做出来,大家合作一下,作者也是出过书的,这样出版方面的市场应该没问题……”

    我说好啊,太好了,谢谢您提携!

    马上她就反悔了,“不行,不能让你们认识,这个方法太蠢了……”

    她突然神经兮兮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感觉你这类女的好像还挺吸引那样的先生的是不是?”

    我说不是,绝对不是。她说你不要在这装纯了,我看你这种小biao子还蛮吸引好好先生的。

    她立刻让我站起来,转个圈给她看,我说你这能看出什么来啊?

    她说“闷骚”,“你的特点就是闷骚”,然后她陷入沉思,“哎呀,那我是明骚咯?这就是我跟你的差距呀是不是?”

    我心想,这种女的绝对是运气好,笨成这样哪来的商业头脑?

    我说那怎么能叫闷骚?那叫“我也不言他亦不语一切感情都流淌在默契里”。

    她说哈哈哈你真成,这招我记住了。

    “你们文艺女青年,还会做一些标准的表情吧?”

    接着她做了一个我很费解的表情,问我:“这是忧郁吗?”

    我想了半天,说:“在表演学里,‘我很忧郁’跟‘我妈死了’是俩表情。”

    她用刀一样的速度,从包里抽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OK,把这条记下来”,像小学生一样,抬头看着我,“然后呢?还有啥?”

    我说白薇薇你不至于啊,你可得坚守住我女朋友里最后的智商阵地。

    她说这可是我初恋。

    我说你说这话咱朋友没法儿做了。

    她说真的,你不知道,我跟男人之间只是睡觉,从来没有爱过。

    我说你这是老了老了来段黄昏恋是怎么着?

    0

    从那天起,白薇薇像换了个人,她的朋友圈里,不再深更半夜发一些啤酒瓶子满地倒、呼朋唤友的照片,转而变成了:

    “恍惚间,头上的天空,竟有那么几分家乡的蓝。(附,天空照,及个人自拍一张。)”

    “又是雨,这城市有太多的雨,像离人脸上永远流不完的泪。(附雨天街景照片,及个人自拍一张。)”

    “人生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阅读,可以丰富人的灵魂,让人的心里,长出血肉来。”

    我给她留言:“白薇薇,你TM再发这种东西你记着分组发,给那一人儿看,别恶心我们成吗?”

    她根本不理我,“统一回复哦,最近几天不应酬啦,在家看书哦~”

    铺垫了好几天,终于发出:

    “最近在看这部新人的小说哦,良心推荐!怎么说呢,这位出版人眼光真是太好了!书做得也好!赞呢!”

    我给她回复:“凸(微笑/再见)。”

    我说白薇薇你这文学水平,到了市场上,比上虽不足,比下绝对绰绰有余,你不如自己写故事,写完找他给你出版啊。

    她十分受用,非常开心,“真的吗?!哪天我去你那取几本顾城北岛王小波的书来!另外你说莎士比亚我要不要也读一读?”

    天呢,我也是嘴贱。

    0

    再次看到白薇薇的时候,她把头发染黑拉直,柔柔顺顺地披在背上,不再背爱马仕和LV,说那是浮夸的品牌,她开始拎欧洲那些设计师名字长得离谱的小众独立设计品牌。

    她把自己弄成了一个“文艺女青年应该有的模样”。

    也真的开始写作。

    我说女人爱起人来像你这样,对男人来说,还真挺吓人的,他们可能承受不住啊。

    “你别说,真有男的这么说过我,你猜我怎么说?我就看着他,走过去,嘴贴在他耳朵上,问他,”她一边说一边给我做动作,我说你别这样我还是个孩子啊,“被像我这样的女人轰轰烈烈地爱一回,不好吗?丫当时连话都不会说了,货,哈哈哈。”

    她花了快一年的时间,终于写出了一部半成品小说。这期间,那位先生给了她很多帮助,他是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只未经驯养的小野兽一样欣赏她的,因这欣赏,对她又有了点怜惜。

    他耐心地给她讲,哪里要多一些笔墨,哪里要轻描淡写,甚至在她不开心时,还会努力开导她。

    她这半生,追求金钱名利,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她所知会的一切都凭自己头破血流地摸索。掉进水里快被淹死,方知道不能随便在岸边行走;掉下山崖差点摔死,方知高山不易攀爬。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成熟的男人传授经验给她。

    这点知遇之情,让她赴汤蹈火。

    创作是王者间的激发,她钟爱这过程。她说和好对手搭戏,你会超越你,这一点,工作是,婚姻亦是。

    那一刻我觉得她可能是真有点才华。

    后来我再问她小说写得怎么样了,她说刚开个头,我说你怎么越写越少啊,你往回过啊?

    她说,遇到他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遇到他之后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现在刚开始呢,她要攒着。

    但是,我说:“你这个……对付男人……真不如用点儿最原始最直接的办法。”

    她说,当她们那种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时,其实会首先考虑他的名声。

    她不想让人家以为他跟“那种女的”有什么关系,所以始终保持着一个遥远的距离。

    “如果你这样,你一定会输的。”我担心地说。

    她惊讶地看着我,眼里好像在说你有意思没意思,“心里没有爱的人才想着输赢,老娘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赢过。”

    我原本以为她的人生是一道严格遵循数学定理的公式,抓紧一切时间趋利避害,现在才知道,她的爱恨都要带血,壮烈且克制。

    04

    后来她开始拉着我,一起约那位先生出来,她说:“我又分析了,我单独去见他,时间长了总归对他不太好,拉上你,这看起来就正常了啊!你是作者嘛,我提携提携你,带你见见世面。”

    我说白薇薇我是有尊严的,你的破事儿我不想掺和。

    “你到那可劲儿吃。”

    “白薇薇我再说一次我是有尊严的。”

    “你剧本投资的事儿我包了。”

    “薇姐我马上换衣服。”

    就是如此纯洁的金钱关系。

    “你看,尊严这个东西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小咖有什么资格讲尊严。”

    一见薇薇深似海,从此人格是路人。

    实际上我早就想见识一下那位先生,非常好奇,一位风尘中的大才女和一位知名又儒雅的出版先生,他们在吃饭聊天的时候会聊些什么?

    要聊宇宙星河,古今历史,国际形势,文学的发展和变迁,新旧时代的电影美学吗?我能听得懂吗?我很紧张,第一句话是谁先开口?会说什么?而我马上要目睹那一切了,好像要去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打架一样。

    结果白薇薇到那儿,先说她上次买了一条小鱼,放在鱼缸里不太合群,不知怎么养。

    那位先生就说,就知道她会这样,早给她查了资料,问了几个养鱼的朋友。接下来就告诉她怎么注意水温,水质,鱼食的投放。

    接着白薇薇又说她买了一株什么花,水也是每天浇,可是看起来好像也快死了,是不是被花贩子给骗了。

    那位先生就说那种花他知道,不喜湿,要如何地注意根部通风,要有日照,又不能暴晒……

    接着白薇薇又说她前几天在哪里发现一个很好吃的日式小店。

    他就说哦,那以后可以去吃一吃。

    ……

    没有我期待的高山流水,完全都是小鱼小虾,两个在业界都叫得出名字,两个可以说对这个社会都有一点点影响力的人,一个大才子一个大才女,坐在一起聊的居然是生活里最琐碎的日常。明明已经没什么说的了,还要东拼西凑点话出来,言不对题,明知故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跟ta说话。那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完了。

    这俩人好上了。

    而且他们对此事浑然不知。

    在一个如此高速行驶的快节奏商业社会里,如果一个有工作的人觉得跟你吃一餐饭聊一聊日常生活都比用这个时间来赚钱混人脉重要,如果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非常值得讲的话,还是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他们不是相爱是什么?

    那时我就开始刷微信朋友圈,想,有什么人,是我随时随地可以拿这种小到无聊的问题去问他呢?

    人家会不会回复“我在开会,你自己可以百度一下嘛”!

    那一刻我思绪飘得很遥远,想了很多事情,深刻体会到几件事:一个人对你说他没时间的时候,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太想为你腾出时间;一个男人在爱你的时候,不会看不起你的梦想。

    你养的鱼死掉了,在他心里居然也是件事儿。

    她在心里跟他诀别了无数次,可是每次看到他,又想带着侥幸的心理重新认识他,又开始对两个人的未来生出了执念。

    后来渐渐混熟了,那位先生对我说:“你既然跟她好,就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要用自己的钱拍电影,那就跟赌一样。”他说,这个女孩子性子很倔,以后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可以找我,另外,不要告诉她。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薇薇是个极其有眼光的人。

    这个世界无论哪条路上,有情有义的人都不多。

    我没有将这个事情告诉薇薇,不想让她有太多幻想。

    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白薇薇这女的,就是看到人家,听听人家讲话她就很满足。

    也许因为感情是唯一能拯救我们逃离现实的神性武器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拥有它的瞬间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内心光明极度喜悦无私无畏不计后果不会权衡。

    05

    那天我们在咖啡厅聊天,突然冲进来一个女人,盯着白薇薇,直勾勾朝她走过来,完了,我心里想。薇薇一路走来,得罪的人不会少,但是敢如此大庭广众杀过来的,我算来算去,估计就是面前这位先生的太太了。

    她一巴掌就掴下来,扯着薇薇衣服领子从椅子给抡到地上,另一只手则往她脸上泼咖啡。

    世人常说戏子无义biao子无情,白薇薇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伟大,她一声儿都不吭,一点不闪躲,任由她巴掌打下来。

    这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小太妹吗?她初中时就敢拎着砍刀去学校,从小就在刀片子底下长大的,打架这种事对她来说比吃饭还熟练。她的性格,是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你得罪她她能扒了你的皮。

    我知道她想让这个女人打醒她,所以我并没有拦着。

    这个女人打在她身上如果能把她打醒,总比以后被那个男人打在心里强。

    时间好像静止了,那几秒钟,好像有半辈子那么长。

    突然前面的先生站了起来一把护在白薇薇身上,他说,你要打的人应该是我不是这位姑娘!

    我们仨都愣住了。

    我的心里亮了起来,好像有一束光打下来。

    白薇薇像一个在佛前磕长头的狐狸,跪拜了五百年,只为等路过书生的一个回眸。

    如今他回眸了。

    值了。

    后来白薇薇站起来,捋了捋头发,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鞠了一个九十度躬,非常有风度,“对不起这位太太,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这是我的名片,让您受到的委屈和损失,您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位先生对薇薇说,我送你回去。

    被她拒绝了。

    她想让自己在他面前有点尊严。

    在他们走之前,她自己先拉着我走,昂首挺胸的。

    男人呢,总是怕女人太能干就强势,不好相处,其实也不尽然,越是那些在外面做惯事看惯了各种脸色的女人,对人越有高度的理解,越有迁就之道,越能弹性地处理你们的关系。在外面淋过风雨的女孩儿,往往才知道惜福。

    在车上,她说:“你跟我,这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于是我们两个突然笑起来,笑得坐都坐不稳了,笑什么呢?笑这个世界?笑男女之间的感情?笑自己的命?我们也说不清。

    然后她就哭出来,我也跟着哭。

    她说:“如果我不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或许我今天也是一个高级白领,也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也不至于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而产生自卑,我唯一跟人家不能比的,就是命。”

    我说你好歹长得好看。

    她说如果长得丑一点,估计也就没有那么多野心了,我们这样家庭的女孩子,越漂亮越无法安分的。

    我们在车里哭哭笑笑的时候,那位先生突然从咖啡厅里跑出来,他站在阳光下,眼神很复杂,盯着我们的车看了很久,被我发现了。

    我推了推白薇薇,指指后面,她回头看着他,黯淡的眼睛发出光来。

    我告诉她:“人家说,在分离的时候要用力说点话,因为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句,你要不下去……”

    她说:“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不说,是怕他看轻我。”

    可是她舍不得,于是她突然打开车门,下车,站在那朝他笑着。

    我看过她六岁时一张抱着娃娃的照片,那时她的爸爸还没有抛弃她和妈妈,那张照片里的白薇薇,笑得一尘不染,旁若无人。此刻的她,有的就是六岁时的笑容,那是一个在爱里的女人,对着她爱的男人才笑得出来的,知足并且感激。

    我看着他们俩。

    我目睹了两个成熟的人,在一颦一笑之间,完成了一场风花雪月。

    突然明白了,爱就是滚石上山。

    然后她上车,冷静地发动车子,缓慢离开。

    她说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随时做好了说再见的准备。

    相见恨太晚是多么难形容的滋味,你喜欢的人已经有了伴侣,有了可以光明正大陪在ta身边的人,你不能往前走一步,又舍不得往后退,无法装作从未遇见过。你拼命朝有ta的方向跑,气喘吁吁地在距离ta几十米的地方强迫自己停下来,说看我多会跑步,你在能看到ta的地方坐了一下午,说在看云。

    很久,她问我:“我比她差吗?”

    我一下子笑了,无论什么样的女人,无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问的永远是这个问题。

    我说不是差不差,是晚了。

    你们相遇得太晚了。

    我猜一些男人或许等了一辈子,就为等这样一个女生,或许他们年轻的时候遇到过,错过,在他们终于对生活妥协,娶了白米饭的时候,红玫瑰又出现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们有错吗?从人道上,有错,从天道上,我不知道,如果一些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何必相遇呢?

    天上突然下起雨来。

    我们在十字路口停车等红灯,一对年轻男女从前面走过。

    那个男孩子撑开外套,紧紧搂着身边的女孩儿防止她淋雨,在这一片钢筋水泥凝土混合着的雾雨蒙蒙的天地里,他们紧紧相拥。

    白薇薇说,有时我倒希望自己是那样一个女孩儿,一无所有,但却有这样一个人,风雨中牵着我的手,让我在这个波涛汹涌的世界里,有底气走得不慌不忙。

    06

    她后来去了广州,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

    她再一次主动联系我的时候,说她参与投资了一部大电影,条件是让我做编剧。

    “啥?让老子做编剧怎能是条件呢?!应该制片方求我啊!”

    她说你别给脸不要脸,现在什么形式你不知道?没有平台你们这些写作的人什么都不是。

    我说薇薇你不能这么快就投大电影,风险太大了。

    “所以说我找你做编剧啊。”

    我知道她在努力提携我,想回报我对她那点儿好。

    她说:“你就赚编剧费,电影赔不赔你都不承担风险,来吧。”

    我说网剧跟大电影不一样,赚了你根本不知道人家赚多少,赔了都算你的。

    她啪地挂断了电话。挂电话前她最后一句话是:“你想想自己的前程吧!没心肺的玩意儿!”

    薇薇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但是她太着急了,太急着证明自己,太急着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那部电影,在烂片横行的年代里,算好片,可惜现在不是过去了,一部电影卖不卖钱,跟它本身的好坏没有关系,它连排片都排不上,赔得毛都没了。

    白薇薇认为那部电影会输是因为她不能全权掌控,后来她倾尽全部家产,开了个影视公司,自己拍电影。

    她带队去蜀地取景,结果也是走霉运,据说是拍了不该拍的地方,触犯了军事要地,被扣了,连着仪器带人,要立案调查。

    朋友圈一下子都炸了,那些平时跟她走得近经常一块儿喝酒的朋友,那段时间都“出差外地”了,要么就是“忙,不知道”。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非常想去找那位先生,可是又不敢,白薇薇宁可死也不会求他的。

    我只好在朋友圈发分组消息:“薇薇出事了被扣下了怎么办呀!”

    一上午,没动静。

    下午我又删了重新发。

    没动静。

    晚上我又删了重新发,我想一天4小时你总要看一眼朋友圈吧?

    后来已经十一点半了,我的电话突然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那个人,我拿着电话的手都抖了,整个人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天哪,总算打来了。

    我说:“喂?”

    他说:“薇薇怎么了?”

    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哇地就哭出来了。

    太害怕了,感觉终于有救了。

    后来他说:“你不要担心,我明天找找人试试看。”

    “另外,”他说,“以后有事情不要发朋友圈,直接打电话。也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她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只好说好。

    第二天上午,我又接到电话,“人下午就会出来了,我给你订了机票,现在我让人送你去机场,到那边有人安排,事情都解决了。我觉得她现在一出来需要看到一个亲人,你过去,好不好?”

    我立刻说“好好好”,声音都有点抖了。

    到了那儿,我一路被安排着,接到白薇薇,一看到她从里面走出来,我们两个就抱在一起哭,什么话都没有说。我问她有没有挨饿受伤,她说没有,但想吃点好的之后狠狠睡一觉。

    那个时候真正感觉到个人的渺小,你有才华,有眼光,对市场把握精准,但在一些行业,仍然有很多你无法控制的风险、无法对抗的问题。

    07

    后来的白薇薇,运势突然来了,这一劫,让她打出名气来,人家说:“开玩笑,进去了还能毫发无损连仪器都给弄出来,那可不是一般人。”所以很多人找她合作,而她也总是一副大难不死看破红尘的样子,一直也没有结婚,总参加婚礼,目击生之风云变幻,命之跌宕起伏,时常往喧嚣里一坐,一个恍惚,好像就这样活完了前半生,经常吐着烟圈:“一个女人有了钱有了名之后,还要结婚干什么?”

    我倒不希望她单身,“现在是有钱任性,以后老了那天呢?总要有个人陪伴你照顾你啊!”

    她说:“我以前真是高看你了,没想到你也这么世俗。”

    一个风尘女子,居然嫌弃我一个标准“文艺女青年”世俗。

    如果在古代,她妥妥的一定是那些能带着一箱子金银珠宝跟钦佩的大名士私奔的青楼女,柳如是那一级别的。

    她的样子让我心疼又讨厌,有一天我微信她:“白薇薇,你现在拽的,你知道,当初是谁给你弄出来的吗?”

    对于这条信息,她一直都没有回复,但我确定她看到了。

    以她的智商,不会想不到,这件事如果我知道,就一定跟那个人有关。

    风尘之中,多是性情中人。人家说娱乐圈脏乱差,可我倒是觉得,这里终究还是吸引了一些很有才华的人。这里有美人,有故事,虽然也有事故,但交对了朋友,一辈子能多添很多乐趣。

    我看电影,每每遇到宫二、玉墨、于真这类角色,就会自然想起白薇薇,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执拗、倔强,有真性情,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你对她好,她能把命给你,那股狠劲儿,让人又怕又心疼。

    在男女关系上,她们身怀绝技,遇到爱情,她们心如赤子,对一切丝毫不加掩饰,有女人最原始的样子。

    我就想,只有那些内心异常强大,头脑非常聪明的人才敢像婴儿一样单纯地去爱和享受爱,因为知道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他们,因为身体已经长出了软猬甲,因为人生的目的不是打打杀杀争争抢抢,而是通过那些积累和努力,让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做赤子的资格,可以去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08

    她一直没有去找他,只是听他喜欢的歌,看他喜欢的电影,扶持他扶持的作者。

    市面上出现的每一本某某公司出品、扉页上带着某某人名字的书,不管好的坏的,她都大肆推广,发给同事,逼着朋友们买买买,比做代购还让人讨厌。

    还常常在朋友圈发天气预报:“哎?广州怎么明后天又是大雨呀!希望广州的朋友们不要着凉哦!”“哎?武汉好热呀!在武汉的亲要多喝点绿豆汤哦!”

    不用问我就知道,那个人一定马上要带作者去签售了。

    每一场作者签售,但凡在她的城市,她都无论如何要过去,把车停在书店门口等着他,又不让他看到。

    有时能等到,有时不能。

    原来深爱着你的人永远不会真正离开你,他们只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另一种方式爱着你。

    她说,过往的每个男人都只喜欢她的身体,只有那个人,是用他的眼睛去看她,只有那个人真正疼惜过她,只有那个人,对她讲的话,是真正为她好。

    她说,他心里有过她,她就应该活得好起来。

    爱不是作践,爱一个人,就是应该希望他好,也让自己好起来。

    我明白了,那些滚着石头上山坡的人,在推的过程中,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们从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这世界的好,一定要通过那些扎扎实实的痛苦来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我在心里祈祷,老天爷,请您一定要善待世上的痴儿,他们只是太缺爱了。

    她朋友圈的签名一直没有改:“唯愿以余生之全部精彩,报与你相遇之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