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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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面无表情地带着众人穿过长长的葡萄架子,绕过一池干涸的金鱼池,在“停尸房”黯淡的门灯下停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地动山摇。

      周小蝶扶了门边的墙站定了下来,她想过他受伤了,昏迷了,甚至于截肢残废了,可从不曾想过,他会那里,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他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睡着了,一脸的安详。

      记忆里,她从不曾见过他睡着的样子,浓密的眉毛挂着点点的白霜,紧闭的双目,紧抿的唇,青灰色的脸庞,无一丝血色的唇。

      是她的天诺,那个世上最温存的男人。

      那个将自己的头按在肩上,严厉而怜惜地说,“哭完了,我不许你再想他”;那个人在电话里惊喜地低语,“蛾子,我找到了和你拍的照片里一样的风景”;那个人在屏幕上写着,“如果可以,那个能陪你一起看风景的人,能是我吗”?那个人举着一只驼铃,驼铃上三个纳西族古老的象形的文字,“我爱你”;那个人将一枚指环套在自己中指上,轻轻地转动着,“蛾子,我要套牢你,一生一世”……

      可那个人,去了,永远地阂上了眼睛。

      世上最温存地那个男人,去了天堂。

      “诺儿!”老妇人的手颤抖着抚上那冰凉的脸庞,一声惨叫,在阴森的停尸房,惊悚。

      周小蝶怔怔地看着洁白的布缓缓地盖过他的头顶,她想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她相信他听得到,他感觉得到,可喉咙,却仿佛堵着一团柔柔的棉花,想喊却喊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甚至于,眼泪都不曾落下一滴。

      大悲无泪,是这样么?

      她突然感觉无比的冷静,短短几天,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舞转身趴在丈夫的肩上抽泣着,她不敢直视那布幔下与自己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哥哥,她记得看到自己那辆车在山沟里翻置着,狠狠地撞断几株碗口粗的大树,而一夜的暴雨,掩盖了一切的痕迹。

      天亮了,雨停了,邻近的村民发现了这辆车,敲碎了车窗的玻璃,打开了门,可车里的那个人,早已冷全身冷却,冰冷得,如一夜的雨。

      村民说雨水将他的血冲刷进山沟的渠沟里,淡淡的红一片。

      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为什么要走那一条已经废弃的公路。

      两名警察立于门外,胳膊下夹着厚厚的卷宗。

      “我们调取了不远处一座扳道房留下的一小段监控录影资料,”警察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隐隐地有着惋惜。

      大雨滂沱的镜头里,水气弥漫,天舞看到树木的缝隙里,她那辆天蓝色的宝莱在雨中急驰而来,可就那么一瞬间,一个撑着一把伞的身影从一旁窜出。

      车尖利地嘶叫着冲下了路基,而那个人影滑到在地,伞飞扬出去。

      几株大树在瞬间轰然倒下,而那个人影却爬了起来,忙乱着找着他的伞,然后跌跌撞撞着退了回去。

      “我们判断是事主为了躲避这个路人,结果方向打滑了,或者是车的刹车系统突然失灵了,”一名警察久久地注视着模糊的画面。

      “从身形上判断,经过事发地的应该是一名女性,而她穿的衣服,是医院的病号服,距离事发地最近的医院,是六安精神护理医院。”

      院落里散发着雨后泥土的气息,云烟树就静静地坐在窗口,看着不远处那座仿佛伸入去端,朦胧在一片薄凉的云层里的山。

      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手中那柄伞,那是一柄透明的天蓝色的伞。

      她记得那一天,她在这柄伞飞离出手的时候最后一次投进了他的怀抱,她猜测着那是最后一次,她最后一次放纵着自己,她记得他的手温热地拍着自己的背,掌心的温暖瞬间暖透全身。

      而他最终离去了。

      她孤零零地撑着伞离开,雨停了,而她依旧撑着伞。

      她希望他就是她的那一柄伞,替她遮挡一切的风风雨雨,而他最终却让她一个人离去。

      她说,一个人,也可以天荒地老,他们曾经感动天地的爱恋,她要一个人,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从此,她的伞寸步不离。

      那柄伞是他帮她拾起的,在风雨中,他递给她的伞,伞柄上残留有他的手温。

      那是他能留下的稀缺的温暖。

      她开始每天去那里,那个校园里有着太多的回忆,无数青春靓丽的面孔在她身畔擦肩离去,她羡慕他们,他们有着无限的青春与活力,就像曾经他在她的身边,他会将小巧的她轻松地举过头顶。

      她记得那个时候看到的,每天都是晴朗蔚蓝的天。

      她记得那一天在校园坐到一个人都没有,直到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她才记想,儿子还在幼儿园里,急急地冲出校园,却发现她的伞遗忘在了石桌子上,抱着伞赶到幼儿园,儿子正在父亲的怀抱里委屈地哭泣。

      她只记得他一脚狠狠地踢在她的胸口上,她的头狠狠地落在墙壁上,然后,她不记得任何事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她的那柄伞,她可以失去所有,可她觉得那柄伞,已经和她的生命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人在伞在,人亡伞亡。

      儿子开始叫她“疯子。”

      她被送到了六安,她依旧每时每刻抱着她的那柄伞,吃饭、睡觉、麻木地做着运动。

      没有人叫她“疯子,”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疯子。

      好长时间后她发现对面的那座山她很熟悉,记忆里,她仿佛去过那里。

      记忆里,那里盛开着五彩缤纷的山花,山涧流淌着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澈明晰。

      她拉着所有的人问,那是不是烟山?烟山上是不是有一条小天溪?

      所有的人都摇着头。

      那就是烟山,记忆里有人说,小烟,我们把这座山取名为烟山,好不好,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她就,诺,我们把这条小溪取为名天溪,好不好,它像是从天上流下来的,绵长不绝。

      诺,你在哪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