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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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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袤的云空布满了阴霾,天上飘洒下若有若无的雨丝,淡时如雾,浓时似雨,皇家宫阙犹如沐浴在云雾里,朦朦胧胧之中仿佛是蓬莱仙境。连日的暑热,已使人们难胜其苦。这天赐的凉爽,令深宫一改往日的沉闷,传出了女人们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只有云阳宫是个例外,这里比阴云密布的天空还要沉闷。因为从昨夜起,栗姬就不断地斥骂责打宫女太监,人们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谁愿意自找没趣啊,都远远躲着这个已失去了理智的娘娘。

    栗姬从一大早起就坐在庭院内的假山旁,她头没梳脸没洗,脸色异常难看,恍如久病之人。她的心情比这阴沉的天还要压抑,可以说是又气又恨。恨的是景帝竟然不能容她一两句气话就拂袖而去,气的是自己怎就一时迷了心窍,将送上门来的皇帝推向了别人的怀抱。她心情坏透了,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要发泄,属下的宫女太监几乎被她责骂殆尽。昨夜至今晨她已两餐未进,如今她已没了撒泼的气力,只有一个人独自生闷气。

    宫门口传来一阵放荡无忌的笑声,长公主领着女儿旁若无人地走进院落。看来她对女儿阿娇确实爱如掌上明珠,无论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她见栗姬坐在假山边,径直奔她而去:“我不请自到又来了,栗姬娘娘想来不会反感吧?”

    出乎意料的是,栗姬没有向往常那样起身相迎,而是一扭身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跟谁呕气啊?”长公主连说带笑的,意在缓和气氛。

    没想到却激起了栗姬的火气:“冲谁,就是冲你!”

    长公主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她何曾受过这个,脸子随之也就撂下来:“本宫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若不是我出面敦请,万岁他能这样快颁诏废了薄皇后吗?我看你是不知好歹了。”

    “好,好!你能,为何万岁没降旨立我为后?以为我是小孩子呀!”栗姬说着站起身,就像公鸡要掐架一样,“万岁昨夜对我大发一顿脾气悻悻离去,这都是你造成的。”

    “怎么,我这一番好心,反倒成了驴肝肺。”长公主带气脱口而出,“难怪万岁说你心胸狭窄。”

    “啊,难怪皇上迟迟不肯立我为后,原来是你在说我的坏话!”栗姬气得跺脚,“还妄想让你的女儿攀我儿为婿,日后正位中宫,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你,竟是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泼妇!”

    “我是泼妇,你也不是好饼。以后别再到我这云阳宫,皇上说王美人好,你也到她那儿听顺耳话去吧。”说罢,她扭转身回房去了。

    长公主直气得干瞪眼无可奈何,她狠狠唾了一口:“你等着,我不报被你羞辱之仇誓不为人。”她领着阿娇出了云阳宫,趋身径向五柞宫。

    王美人正在为儿子刘彻讲解《诗经》,获悉长公主驾到,急唤唐儿,叫了几声不见应答,也顾不得再喊,撇下儿子疾步出迎。在宫门里相遇,王美人先施礼:“不知公主凤驾到来,有失远迎。”

    “娘娘也太客气了,唐突造访,还请见谅。”

    二人到房中落座后,王美人习惯地叫道:“唐儿,上茶侍候。”

    哪里有唐儿影踪,王美人猛地想起,唐儿与万岁尚在红罗帐中,有些脸上挂不住,自我解嘲地说:“这个唐儿哪里去了,以往是从不这样的。”

    长公主见机为之解围:“娘娘不要张罗了,我还不渴,又不是外人,无须这些常礼。”

    王美人随之吩咐身边的宫女:“快为公主敬茶。”

    长公主的目光已是落在刘彻身上了,上上下下将刘彻不停打量。

    刘彻不枉母亲平素的教导,不需王美人指点,即上前跪倒叩首:“叩拜姑妈凤驾,愿长公主寿比南山。”

    “哎哟哟,好甜的小嘴儿,快起来,起来。”刘嫖将侄儿拉起,回头假意责怪女儿,“看你,比胶东王大了好几岁,但一点儿规矩全不懂,也不说上前给娘娘叩头见礼。”

    阿娇回答说:“我是公主的女儿,是高贵的身份,怎么能去叩拜别人呢?”

    “看看,这孩子是怎么说话!”长公主有些脸红。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阿娇真有几分你长公主的风采,长大后定然也是敢作敢为之人。”

    长公主顺势问道:“娘娘看我女儿可还算好?”

    “这还用说,长得花容月貌,举止大方得体,浑身上下都透着聪明伶俐。还不知谁家有福分,日后能娶得这样天仙似的丽人。”

    “承蒙娘娘如此夸奖,就让阿娇做你的儿媳如何?”

    王美人毫无准备,不觉沉吟一下:“只怕我的儿不配阿娇,将来莫再委屈了她。”

    “能与胶东王为妻,就是王妃了,也不辱没我女。”

    王美人吞吞吐吐还是说:“小儿要比阿娇小几岁,长公主如不嫌弃,我们自是求之不得。”

    “我看这个无妨,阿娇大胶东王三岁,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他们的姻缘一定美满。再说大几岁对丈夫更加知疼知热,天作之合呀。”刘嫖看来是认真的,“怎样,这亲事就算定下来吧。”

    王美人心中苦笑,脸上不便表现出来:“长公主的美意,我岂有不从之理,只要万岁不反对即可。”

    “万岁处你无须担心,我自会让兄皇首肯。”刘嫖将刘彻拉到近前,“胶东王,姑妈问你,让阿娇长大后做你妻子意下如何?”

    小刘彻略加思索:“若能得阿娇为妻,我一定造一所黄金的屋子给她住。”

    刘嫖喜得将小刘彻紧紧抱在怀里:“姑姑的好侄儿,真个是年少志大,日后定是大有作为之人。”

    王美人叹口气:“日后?谁知日后怎样。”

    “娘娘何出此言。”

    “那栗姬视我母子就像仇敌一样,万岁在时尚且如是,一旦百年之后,栗姬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们。”

    刘嫖发出冷笑:“栗姬的皇后只怕是当不成了。”

    “刘荣是太子,日后要继位为帝。母以子贵,栗姬就是皇太后了,还能放过我和胶东王。”

    刘嫖原本是争强好胜之人,听了王美人这番议论,想起栗姬对她的不恭,一个念头跳上心来:“胶东王已为我婿,自当为他的前程谋划。我们何不设法废了刘荣,让万岁改立刘彻为太子,这样我女儿就可为皇后了。”

    “这,太子岂可轻言废立。”

    “世上只有不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事,何况皇上不喜栗姬,对太子刘荣也无甚好感,有我寻机吹风,便是参天大树,一斧一斧总有砍倒之时,你就拭目以待,看我的手段吧。”

    刘嫖已确定了目标,她就坚定不移地向着这个目标挺进。

    芙蓉帐里,唐儿与景帝百般旖旎,极尽献媚之能事。景帝备觉新鲜,被哄得笑逐颜开,越发怜香惜玉。趁着皇上高兴,唐儿从景帝口中抽出舌头:“万岁,这一夜春风,倘若贱妾有了身孕该如何?”

    “怎会那样之巧,春风一度便播种发芽开花结果,”景帝不以为然,“这是不可能的。”

    “凡事总有万一,万岁勇猛如虎,奴婢新蕊初放,春风吹拂雨露滋润,若就怀有身孕,便当做何结果?”

    “哪里会有这种巧事。”

    “万岁,奴婢要你回答,真的有孕该怎样对待?”唐儿叮住不放。

    景帝反问道:“你要怎样?”

    “我要将孩子生下来。”

    “那,没有名分,如何养在宫中?”

    “万岁骨肉,总不会溺死吧。”唐儿说出她的企盼,“万岁一句话,奴婢岂不就有了名分。”

    景帝抚摩着唐儿光滑的玉体,笑着打趣:“看来你也大有野心,是想成为唐姬呀。”

    唐儿竟就在床上跪下叩首:“谢万岁封赐。”

    景帝有些愕然:“朕何曾封你?”

    “万岁适才亲口所说,妾身是唐姬,自是要谢恩。”

    “咳,朕何曾是那个意思。”

    “有道是君无戏言。”

    景帝心中已有几分反感,这不是硬赖吗,这样的女人今后还是少接触为上,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事缠着不放。

    唐儿尚未察觉景帝感情的变化,还想扩大战果:“万岁,孩子日后一旦降生,总得有个名字,请万岁赐名。”

    景帝是真的发烦了:“这还是没影儿的事,能不能生,是男是女皆未可知,八字还没一撇,不当提出这种要求。”

    “不嘛,万岁,你一定要给你的龙种取个好名字。”

    景帝这才发觉唐儿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女人,心之所想,不觉顺口而出:“咳,朕发……”说到此觉得走口失言,就咽回去了。

    而唐儿却不管许多,俯身在床又是叩谢:“谢万岁为我儿赐名。”

    “朕何曾赐名?”

    “万岁适才言道是‘发’,怎说不曾?”

    景帝哭笑不得:“好,好,发就发。”

    这么一闹,景帝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光,他起身穿衣。

    唐儿又伸玉臂,搂住景帝脖子:“万岁,时光尚早,何必急着起床。”

    景帝推开她:“日上三竿,岂可再沉湎床笫。”匆匆穿好衣服,下床盥洗去了。

    唐儿跟在身后侍奉:“万岁,不要让妾身只沐一夕雨露,别忘了时常召幸贱妾啊。”

    景帝已是不胜其烦,含乎应承一声:“朕自有道理。”一直走向前殿,原想是向王美人道谢再共进早膳,不料长公主与女儿已在殿中。他带笑走上前去:“皇妹怎就得闲,这大清早进宫为何?”

    “兄皇圣安!”长公主拉过女儿,“阿娇,上前给你舅父皇上叩头。”

    阿娇真就跪拜:“舅父皇上圣寿无疆!”

    “小孩子家,又何必让她拘礼。”景帝在阿娇头上亲昵地抚摩了一下。

    “兄皇,如你所言,妹妹我一早进宫确有大事要说。”刘嫖看一眼王美人,“适才妹妹已同王美人订下亲事,将阿娇许与胶东王为妃,不知圣意如何?”

    景帝对长公主一向倚重,不加思索即答曰:“这是好事,朕岂有不应之理。只是胶东王太小,他还不懂这男女结亲之事。”

    “兄皇怎知,胶东王已答应要为阿娇造一座金屋子,你看他是人小志大吧!”长公主说罢,与景帝一起开怀大笑。

    略事打扮的唐儿摇摇摆摆走出后殿,与皇上有了一夜姻缘,她感到自己的身份突然高贵了,对王美人和长公主只是躬身一揖,并未像往常那样跪礼参拜:“奴婢与娘娘和长公主见礼了。”

    刘嫖便有几分不悦,扭身问王美人:“娘娘,这位是何人哪,又是何等身份,怎就这样大大咧咧?”

    “她,就是我所说的唐儿,本是我的贴身侍女。”王美人看一眼景帝,“只是如今身份不同了,她昨夜刚被万岁临幸。”

    景帝便有些脸色时红时白:“这,并非朕之过,是美人她刻意安排,朕事先不知啊!”

    刘嫖瞟一眼唐儿:“幸过又怎么样,侍女还是侍女,还能成了嫔妃,我看不会吧?”

    景帝随即答道:“那是自然。”

    唐儿甚觉脸上无光,特别是关乎到日后的名分,当众便撒娇弄痴地闹起来:“万岁,你在床上答应过奴婢,要立我为姬,生子取名为发,君无戏言,圣上可不能言而无信哪!”

    景帝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是成何体统,左右,送她下去,莫在此处胡言乱语。”

    无论唐儿如何又踢又挣,还是被太监弄走了。

    刘嫖借机说:“兄皇,看起来女人可是惯不得。这个唐儿倒无所谓,那个栗姬可就是心腹之患了。”

    “皇妹此话何意?”

    “兄皇,栗姬对你大有怨恨之心,背地里咬牙切齿诅咒于你,该不是心中无数吧?”

    “朕对她堪称是宠爱有加,其子刘荣也已立为太子,这难道还不该满意吗?”景帝对刘嫖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刘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我的兄皇啊,你立了太子不立皇后,人家能不耿耿于怀吗!”

    “那,”景帝思索一下,“莫如就立她为后,遂了她的愿,也免得为此事让朕闹心。”

    “我的万岁,立后之事非同小可,栗姬为人兄皇又不是不知,她真要正位中宫,兄皇百年之后,只怕当年吕后人猪的悲惨事件就要重演。”栗姬用手一指王美人,“她们母子还有兄皇所有的嫔妃子女,都要难逃灭顶之灾。”

    景帝想起栗姬当他的面,就拒绝在他身后关照诸王之事,对刘嫖之言深以为然,而且越想越怕以致感到毛骨悚然:“皇妹言之有理,栗姬时常将朕不放在眼中,更何况王美人她们。”

    刘嫖想说的话都说了,目的也已达到,便起身告辞:“兄皇尚未进膳,臣妹就不再打扰了。”

    王美人将刘嫖送出五柞宫大门:“长公主走好。”

    “不是走好,是做好。”刘嫖庄重地正告王美人,“娘娘,你我既已结亲,此后便荣辱与共,开弓没有回头箭,我适才已在万岁面前擂响了征讨栗姬的战鼓,这一仗我们就一定要打胜。”

    “为了我母子的前程,自然会与长公主很好配合,倘有不到之处,还望及时指点一二。”

    “好了,快回宫陪皇上去吧,要不为和你说这几句体己话,我是不会让你送出宫门的。”刘嫖又叮嘱说,“记住,凡事都要顺着皇上的性子,千万不能让皇上生气。”

    “长公主的教诲,自当谨记在心。”

    长公主领着她的希望--阿娇跚跚而去,途中,她发现御史大夫栗卿步履匆匆直奔云阳宫,心中立刻明白,这是同他的妹妹栗姬密商去了,心中一动,一个主意跳上心头。她决心给不识好歹的栗姬挖一口陷阱,让栗姬一步步自己走进这个圈套,走向末路。

    长公主回府后一刻也未休息,她似乎是一只不知疲倦的狮子,不捕食不战斗就没有乐趣,稍事打扮后,即驱车直奔栗卿府邸。

    长公主驾到,栗府上下岂敢怠慢,主人不在,便由栗卿夫人出来作陪。二人闲叙了大约半个时辰,栗卿也从妹妹那里返回了。

    一见长公主在座,栗卿略为一惊:“若知公主凤驾光临,下官就不去外面应酬了,真是罪过。”

    长公主微微一笑:“栗大人想必是进宫去了。”

    栗卿心下又是一惊,暗说自己的行踪她如何知晓。既如此,也就不能再隐瞒了:“长公主真是料事如神。栗姬娘娘捎话出来,道是身体欠佳,故而去云阳宫探望。”

    “本宫今日也正是为令妹而来。”

    “请长公主赐教。”

    “栗姬娘娘患的是心病,病因则是太子已立薄后已废,但正宫虚位,她至今未能册封为后。”

    栗卿不能回避了:“长公主真是一针见血。”

    “令妹传你进宫,一定也是为了此事。”

    栗卿只好点头:“确曾议及。”

    “那么栗大人一定给了令妹锦囊妙计。”

    栗卿苦笑一下:“下官哪有什么计谋,无非是好言相劝娘娘几句,要她耐心等候,万岁认为合适之时自会颁诏。”

    “你没有想过万岁另立别人吗?”刘嫖向栗卿心头要害处捅了一刀。

    “这,这是万岁的事,作为臣子,下官如何得知。”

    刘嫖又是几声冷笑:“栗大人,就不要故作镇静了,令妹的心情本宫尽知,而今到府拜访,就是为令妹医病而来。”

    “医病……”

    “本宫要设法让万岁早日立栗姬娘娘为后。”

    “这……”栗卿一时未敢接茬。

    “感到奇怪吗?难道令妹不曾提及我女阿娇许配太子之事?”

    栗卿一听此言登时“啊”了一声。妹妹确实说过此事,只是她说将长公主气走,这事看来是吹了。当时栗卿就埋怨妹妹不懂事,与长公主结亲,正可借助其力正位中宫。这么好的机会,怎该拒之门外呢。想到此,栗卿立即代妹妹赔罪:“家妹一向骄纵坏了,不懂事理,得罪了长公主,其实她心中万分悔恨,还望公主海涵。”

    “要是和她一般见识,我还会主动到府上登门吗?”

    “如此长公主仍有意联姻?”

    “你说说,天底下谁的女儿不想嫁与太子呢?”

    “那是自然。”栗卿已是满面笑容,“还望长公主在万岁面前美言,以使家妹早日立为皇后。”

    “双方既是儿女亲家,即荣辱与共,为了我的女儿着想,也要保住太子之位,自然也要栗姬娘娘为后才算保靠啊!”

    “一切全都仰仗长公主了。”

    “本宫会尽全力,而且凭我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这事是必成无疑。”刘嫖顿了一下,“只是这事也不能只我一个人来跳光杆舞呀!”

    “这是自然,”栗卿明白对方的意思,“长公主需要下官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望栗大人联合几位过从较密的同朝大臣,共同上本请求万岁册立令妹栗姬为后。”

    “这,”栗卿有些犹豫,“自家妹妹,由我身为兄长的人出面,万岁该不会引发反感吧?”

    “哎,无需多虑。有道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你不出头谁出头?有了大臣们的谏奏,万岁才好册立啊!”

    栗卿想了想,点头:“有长公主策应,下官照办就是。”

    次日早朝,以栗卿为首的五位大臣联名奏本,由栗卿领衔,当殿向景帝奏道:“万岁,臣等以为,中宫为后宫之本,不可久虚,薄后已废,国母宜早立。”

    景帝看来对此也并非不关心,遂善言发问:“卿等以为何人可母仪天下?”

    “恕臣直言,太子既已确立,太子之生母栗娘娘自当为后。”

    “难道就无另外之人可为皇后吗?”

    “栗娘娘诞育太子,教子有方,盛德贤淑,堪为典范,足以为后。”

    景帝脸色沉下来:“栗爱卿,栗姬乃你之妹,上本举荐,当有徇私之嫌。”

    “臣为江山社稷着想,并无一己之私,望万岁明鉴。”

    “说什么出以公心,分明是阴谋策划,里应外合,意欲以栗家主宰中宫,进而干扰朝纲,此议不准,再若动本,定当治罪!”景帝拂袖退朝。

    栗卿被闹了个大红脸,怔在那里,好不尴尬。

    当晚,栗卿在府中犹自为金殿上遭斥一事闹心,想去宫里向妹通报一下信息,又担心被景帝撞见,反被印证在搞阴谋。正举棋不定之际,长公主刘嫖又登门来访。

    栗卿一见气不打一处来:“我正想找你,倒送上门来,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让我当殿受到万岁训斥,在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刘嫖毫不介意:“栗大人,这本在我的意料之中。”

    栗卿未免好生不快:“长公主既知万岁不允,为何还要我去讨没趣。”

    “栗大人莫要介意,这是万岁故意做样子给百官看的。”刘嫖解释道,“他怎能一本即允。”

    “那,当如何处之?”

    “明早继续上本!”

    “你还要我动本,万岁还不将我治罪。”

    “万岁内心中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刘嫖叮嘱说,“你切记,不要顾及表面上触怒龙颜,万岁斥责时你也要坚持己见。他在假意震怒之后,就会同意你的表章。”

    栗卿还是心存疑惧,勉强应承下来:“好吧,就依长公主之见。”

    第二天的朝班上,栗卿再次出列启奏:“万岁,臣昨日所奏请立栗姬为后一本,今要再请圣上恩准。”

    景帝脸色异常难看:“栗卿,昨日朕已表明,栗姬不宜为后,身为栗姬之兄,理当避嫌谨言,而你竟然两次三番重提旧话,莫非怀有野心乎?”

    栗卿想起长公主的嘱咐,也就壮起胆子冒犯龙颜:“万岁,臣是一心为国,太子生母自当为后,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景帝也想起了长公主私下里的警告,心说,栗姬一家果然急不可待了,便声色俱厉严斥:“大胆栗卿,为一己之私,竟敢反驳朕的旨意。”

    与栗卿交好的几位在朝大臣,事先已答应届时帮腔,此时纷纷一一奏闻,言称栗卿所奏有理,栗姬当立为后。

    景帝感到事态万分严重,他想不到栗姬竟有这样多的支持者,真要为后,还不把朝政搅个天翻地覆,越发下定决心,不能让栗家得逞,而同时对栗卿结党挑战自己的权威也更加反感,遂当殿传下御旨:“御史大夫栗卿,藐视朕躬,竟敢强迫朕就范,欲遂他一己之私,着送刑部大牢待斩,所有从者一律免官,逐出长安,永不叙用。”

    噩耗传到云阳宫,栗姬气得七窍生烟,憋足了劲要与景帝理论。但景帝熟知她的为人与秉性,既不去云阳宫入寝,也拒不与她见面。栗姬夜不能寐,获悉景帝宿于五柞宫,一大早便怒气冲天闯去。

    五柞宫的执事太监在宫门拦阻:“娘娘止步。”

    栗姬哪将他放在眼里,照直昂首而入。

    太监伸展开双臂:“娘娘,这里不是你的云阳宫。”

    “怎么,我见万岁,你竟敢阻挡!”

    “万岁不在本宫。”

    栗姬冷笑几声:“哀家已是探访得实,皇上夜宿于此。”

    太监迟疑一下:“留宿本宫倒也不假,只是万岁爷已在今晨离开。”

    “一派谎言。”栗姬推开太监,闯过宫门。

    太监急切间伸手拉她的衣襟:“娘娘不得擅入。”

    栗姬气头上,哪里还管许多,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大胆奴才,竟敢对哀家动手动脚!”

    这一巴掌将太监打懵了,也震住了,手捂着红肿的脸腮,眼睁睁看着栗姬风风火火穿堂入室。

    景帝拥着王美人,尚在锦衾中酣睡,栗姬故意脚步重重地闯入寝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即大声疾呼:“万岁,为何避着臣妾不肯相见?”

    王美人被惊醒,吓得起身蜷缩在角落里:“圣上,好不怕人。”

    景帝坐起,见是栗姬,深恼她的行径:“栗姬,你也太过分了,哪有随便闯进寡人寝宫的道理?”

    “你不见我,我只能如此。”

    “怎么,要兴师问罪吗?”

    “请万岁开恩,赦免了妾妃兄长。”

    “有道是君无戏言。”

    “我的兄长当为例外。”

    景帝将头一晃:“国法无情,栗卿他是咎由自取。”

    “万岁,家兄有什么过错,不就是上本要求立妾妃为后吗?我儿已是太子,俗话说母以子贵,立我为后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景帝冷笑一声:“就你这泼妇一般的样子,能执掌后宫,母仪天下吗?”

    栗姬闻听此言,不觉将一腔怒火全都倾泄到王美人头上,咬牙切齿地手指王美人:“皇上全是被你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了!有我得势那一天,我非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

    景帝越听越听不下去,忍无可忍,他怒吼一声:“来人,将栗姬给我轰出去!”

    栗姬又踢又咬,挣扎哭闹,但都无济于事,被几名太监推出了宫门外。她发疯般地像擂鼓一样捶打宫门,可是无人理睬。闹了大约一刻钟,她已经力气耗尽。想了想,垂头丧气地回到云阳宫。吩咐宫女太监,排上銮驾,直奔东宫太子府。

    太子刘荣,正在东宫与太傅对弈。获悉栗姬驾到,急忙出迎,见母亲神色不佳,疑惑地发问:“母亲大清早光临,想必是有要事,请到内宫叙话。”

    栗姬不进东宫:“皇儿不必了,摒退左右,就在这宫门前一叙吧。”

    刘荣打发宫女太监离开:“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儿,一定要救你舅父性命。”

    “舅父身为国戚,何人大胆敢对他无礼?”

    “别人谁能撼动我栗家,自然是你父皇。”

    “这,这却为何?”刘荣甚觉意外。

    “皇儿,还不是为娘立后之事。”栗姬遂将始末缘由简单学说一番,“儿啊,你舅父已下狱待斩,你父皇那里为娘又将事情闹僵,眼下只有你出面方能扭转乾坤,把你舅父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这……”刘荣有些迟疑。

    “怎么,难道皇儿你见死不救吗?”栗姬现出不悦。

    “母亲误会了,儿臣是想,父皇既已立儿为太子,为何不肯立母亲为皇后,这原因究竟何在?”

    “不管他是何原因,先救你的舅父要紧。”栗姬显然是急不可耐,“你现在就去五柞宫。”

    长年生活在宫廷中,刘荣已对宫帏中的政治斗争深有体会,他年龄虽小,但不像母亲那样简单:“儿臣在想,父皇对母后有歧见,会不会对儿臣的太子之位也有了不满之处。”

    “身为一国之主,怎能出尔反尔,太子乃群臣朝议所立,无失德谋反大罪,岂能轻易废立,我儿大可不必担忧。”栗姬催促,“皇儿快去为你舅父保本去吧,夜长梦多,迟了一步只恐性命不保啊。”

    “儿臣遵命就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刘荣已是不能再有推托了。

    上午的阳光明亮而又火热,五柞宫似乎不堪灼热而昏昏欲睡。执事太监坐在懒凳上正打盹,刘荣的脚步声将他从迷蒙中惊醒过来。他揉一下双眼,见是刘荣站在面前,赶紧哈腰施礼:“太子殿下,奴才给您见礼了。”

    “万岁可在?”

    “在。”

    “烦公公通禀,我有要事求见。”

    “请殿下稍候。”太监不敢怠慢,急步入内。

    景帝与王美人在花园纳凉,闻报之后说道:“什么要事,朕料他定是为栗卿求情而来,与其不准,莫如不见。”

    “万岁,似乎不妥。”王美人劝道,“太子不比旁人,乃国之储君,当予礼遇,况且太子很少求见,不该拒之门外。”

    景帝脸上现出笑容,看得出他对王美人的赞许,其实他本心是要见太子的,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试探王美人的态度而已。便对执事太监发出口谕:“着太子园中觐见。”

    刘荣奉旨来到小花园,叩拜见礼已毕,景帝开口发问:“皇儿不在东宫攻读,见朕所为何事?”

    “一者是想念父皇,早该请安。”

    “那这二者呢?”景帝接下话茬问。

    “母亲到儿臣东宫言道,舅父获罪下狱,而母亲又杵怒父皇,故而儿臣特来代母向父皇赔罪。”

    景帝听太子之言心内愉悦,脸上气色好了许多,心说,若栗姬像太子这样明理该有多好。但他并不将满意表露出来,而是口气柔和地问:“皇儿此来怕不只是赔罪吧?”

    刘荣接下来正想将求情的言语道明,话到唇边,他又硬是咽了回去。心想,如若直言,父皇定然不喜,非但不能救出舅父,还要引起父皇不满,岂不影响自己的前程,所以他话锋一转:“父皇,儿臣实实在在是专程请安,并无他事。”

    景帝还是难以相信,主动提出:“皇儿的舅父被朕下狱待斩,难道不想为他求情吗?”

    “儿臣以为,父皇英明睿智,要斩舅父自有其道理,儿臣年少,只当一心学习治国之道,不当对国事多嘴,是而确无此意。”

    景帝听得笑逐颜开:“很好,皇儿日后定是明君。”

    刘荣就这样从五柞宫返回,栗姬眼巴巴地等候佳音,见面即问:“皇儿定然不虚此行吧?”

    “母亲,实不相瞒,儿臣并未给舅父求情。”

    “你,竟敢不听为娘之言,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舅父人头落地吗?”

    “父皇脾气,母亲亦知,求情无济于事,徒增父皇对儿臣的反感,无效之举,又何必为之。”

    “你,你!小小年纪,就这样明哲保身,看来我是不该生你养你,你,你真是只狼崽子!”

    刘荣被骂得难以招架,只得说出心里话:“母亲,你好糊涂啊!儿臣立为太子,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保住太子之位,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

    “那就眼看着你舅父身首异处吗?”

    “有时为了更远大的目的,也必须有所舍弃,做出一些牺牲。”

    “你好狠心哪!”

    “母亲你怎么还不明白,如今你在父皇心目中已是多余之人,只差打入冷宫。谁能改变你的可悲命运?只有儿臣,只有儿臣在父皇百年之后。所以眼下只能隐忍不发,不能让父皇有丝毫反感。”

    “是等你登基。”

    “且熬到儿臣即位后,母亲自然就是皇太后,还不就可为所欲为啦。”

    “对!到那时,我要叫王美人她们都像人猪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荣打断她的话:“母亲谨言,须防隔墙有耳。”

    刘荣怎知,方才这一番话,已给他带来了塌天大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