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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生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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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尔泰的话让李富贵听了频频点头,这些问题他也在考虑,李榆把几万人带到这里并没有多想以后的事,他的计划实际上从一开始就出现问题,老百姓本来日子就不好过,拖家带口逃难到此,能带的粮食、牲口和家什非常有限,李榆根本拿不出办法让百姓能在山里生存下去,大家能够坚持到现在,他李富贵和鄂尔泰功不可没,读书人的办法就是多,他们俩先是花言巧语忽悠老百姓,把明国吹得天花乱坠,好像入了关就能安居乐业、不愁吃喝,不少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上了他们的当,稀里糊涂离开了蛮汉山,前后受他们煽动入关的人有近万人,对剩下死活不肯走的人他们也有办法,要留下也可以,那就把粮食、牲口都交出来,而且所有的人都得听命于洪巴图鲁,也就是李榆,大家有仗一起打,有活一起干,当然有饭也一起吃,蒙古人很爽快马上答应,这种事对他们一点不新鲜,他们的部落哪次遇到天灾人祸不是这样过的?板升的汉人也不傻,这时候要不抱成一团,他们连半个月都过不下去,于是蛮汉山就开始吃上了大锅饭。

    李榆对此非常赞赏,他这人不讲究,别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别人挨饿他也跟着挨饿,反倒是李富贵和鄂尔泰有点后悔了,他俩只打算让别人吃大锅饭,自己还是准备吃小灶的,但有李榆这个怪物搅和,而且乌兰也坚持与李榆一样要与大家同甘共苦,害得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奉陪,不过这样一来人心就齐了,大家日子过得虽然苦,但做事情更卖力,鄂尔泰有时都感慨,土默特自阿勒坦汗后分裂了几十年,这回算是统一了,只不过一点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台吉、诺颜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少数躲到蛮汉山的也几乎成了穷光蛋,现在谁也别想欺负谁了,只能和大家抱在一起苦苦求条生路。

    蛮汉山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生存,这里有牧场但过于狭窄,随着人口、牲畜数量的增加,很快就会不够用了,能耕作的土地不少但灌溉条件太差,现在只能在有河水、溪流的附近开垦种田,至于李富贵带着人到处种下的玉蜀黍、土豆等耐旱作物到底会有多少收成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现在春暖花开时节派人进山狩猎、采集总能有些收获,可天冷了以后怎么办,李富贵每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

    “我们春耕的时候用牛羊驼马从明国商人那里换了些种子、农具,开春以后牛马、羊群下崽比较多,我们再清理一下,凑上一些再换些粮食,人回来了总得给口饭吃,”鄂尔泰又讲起来,看到李富贵还在沉思,他指着帐外说道,“我们的人多了,必须重新编户,就像明国卫所那样全民皆兵,一边种地放牧一边训练军队,等我们缓过劲来,必须出去抢草场、抢土地,否则蛮汉山非崩溃不可,用不着察哈尔人打过来,一个冬天就可以让我们损失一半的人口,还有……”

    “我想明白了,光靠我们种地、放牧养活不了多少人,”李富贵突然打断鄂尔泰的话,他有点得意地说,“我们必须做生意,明国商人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我们丰州川有铁有盐,这都是赚钱的好东西,我们可以把山里的工匠们召集起来打铁煮盐,虽然这帮家伙手艺差点,但好歹也是我们自己人,明国商人要想在我们这里赚钱,就得跟我们合伙干,明国不是不理我们吗?等老子把私盐卖到他家里,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李富贵说完拔腿就跑了,鄂尔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家伙又开始亢奋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找人商量一下,不过他随后也摇头,现在蛮汉山的头当然是李榆,这也是大家一致推举的结果,尽管李榆表示他可以和大家同甘共苦,蛮汉山的头还是另选他人吧,但他是草原上的洪巴图鲁,又挂了个明国都司的头衔,他不干别人更干不了,另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博硕可图汗的女儿乌兰公主,但乌兰开口闭口都说李榆是她的塔布囊,一切唯李榆是从,这样一来大家觉得选乌兰还不如直接选李榆,赵吉本来有点声望,可他一见到这么多人向他要吃要喝立即害怕了,他没有溜之大吉已经非常不错,让他挑这副担子那是打死也不会干,至于他和李富贵这两个文人官瘾是有的,但这个头那是绝对不愿意沾边的,于是李榆也不想干却被赶鸭子上架,但李榆有自知之明,拿主意时必须大家一起商量,而且谁有本事有经验就听谁的,李富贵读过书而且鬼主意多,所以他才这么张扬。

    李念丰想怎么折腾由他,我还是听听洪巴图鲁怎么说吧,这么大的事可不能随便做主,鄂尔泰这样想着就开始计算李榆回来的日子。

    李榆总算回来了,不过把李富贵、鄂尔泰都吓了一跳,李榆带回来的可不只是他和赵吉的骑兵,还有从东哨来的三千多人和虎儿山营地的五百多人,这一下子吃饭的嘴更多了,一回到大帐中,李富贵张嘴就嚷嚷:“榆子,你发疯了,带这么这么多人回来我们养得起吗?”

    “李念丰,你少胡说八道,老子要你养吗?”那木儿也在库库和屯的文人圈里混,认得李富贵,一听他说的话就动怒了,“老子这里有的是精壮男丁,养你还差不多。”

    “这位先生是何许人?”鄂尔泰一眼就注意到李槐,李槐已卸去盔甲穿了件圆领箭衣,但他身上的那股儒雅气质使鄂尔泰感到这个人是他的同类,而且是明国的同类,这让他产生警觉。

    李榆介绍道:“李槐李玉山,大明榆林举人,也是我的一个大哥,总督大人派他来监理军务。”

    大家立即就不满了,相互之间用蒙古话嘟囔起来,大明自己就窝窝囊囊,还好意思派人来监理军务,以为派个人来我们就会听他们的吗?大明对我们就算个屁,李富贵又叫起来:“榆子,明国给我们个举人算什么,是欺负我们这里没人吗,我和鄂尔泰什么干不了?你把人赶回去算了,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玉山兄可不是闲人,他比你有学问。”那木儿看不惯李富贵的嚣张嘴脸,冷不丁挖苦了李富贵一句,他和李槐一路同行,对能骑马又有学问的李槐很有好感。

    “我们这里又不是明国的地盘,他们派官吏来干什么,”鄂尔泰也小声发泄不满,他向李榆问道,“你这次到阳和,宣大总督答应给我们多少钱粮。”

    “二百两银子,每月再给我们拨几十石粮食。”李榆本想替李槐说几句话,但让鄂尔泰一问就有些垂头丧气了,他只好把到阳和与张晓、宋统殷谈的事向大家讲了一遍。李榆把话说完,众人更不满意了,明国太小气了,就这点钱粮还想让我们为他们守边,同时还得牵制察哈尔人,有这么使唤人的吗?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眼睛却不住地瞟着李槐。

    “求人不如求己,总督大人已经尽力了,丰州的困境还得靠我们自己解决,”李槐终于开口了,而且说的是蒙古话,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大明早已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富庶繁华、实力强悍的天朝了,相反如今的大明官贪、民疲、兵弱,为官为富者奢侈糜烂,苍生百姓者度日维艰,大明朝廷已经千疮百孔、举步维艰,这辆破车快拉不动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了,你们还能指望大明帮助你们吗?”

    李富贵的小眼睛一亮,马上又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李兄有此见识远非寻常腐儒所及,既然如此,还来此何为?李兄该不是想为那个狗屁朝廷尽忠吧?”

    “大明朝廷与我何关,我到此来是为大明江山和亿兆百姓,还有就是想帮帮我这个兄弟,”李槐笑着拍了拍李榆,然后又接着说道:“丰州局势险恶,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惜我朝中诸公无人理会,我李玉山不自量力愿与丰州有识之士同心协力,为丰州及宣大三镇百姓谋一条生路,也为大明百姓守住这一处边墙。”

    “玉山老弟,刚才我言语中或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鄂尔泰点点头,故意用汉话很客气地对李槐说道,“只是察哈尔西侵已使我土默特各部支离破碎、一片糜烂,蛮汉山实际也无一战之力,如果明国也无能为力,我等当如何处置,请玉山老弟指教!”

    “乱世之中强军为第一要务,丰州川有的是强悍的勇士和优良的战马,只要加以训练调教就能练出一支强兵,我们必须打出去以战养战,无论如何不可困守于此,至于钱粮嘛,光靠我们种田放牧能有多少收获,总督大人已同意向我们继续开放马市,这里有的是文章可做,俺答汗打了几十年仗才得来的互市机会,我们如此轻易就得到了,这比给我们多少钱粮都管用,大明虽然疲弱,但依然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可以攫取,这就看我们怎么做了,一句话大明与丰州休戚与共,有大明则有丰州,而有丰州则大明边墙稳固,我们必须依赖大明,但不能依赖朝廷。”

    “李先生,你怎么会说我们蒙古话,你也是我们蒙古人?”巴克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打听起李槐的私事。

    “我是榆林军户出身,我们那里内附的蒙古人有的是,很多汉人都会说几句蒙古话,而且我老娘也是蒙古人,”李槐毫不在意地回答,他瞟了一眼众人又说了一句,“不过,我老娘是我老爹从你们那里抢来的。”

    大帐里哄堂大笑,明国人抢蒙古女人做老婆,蒙古人抢汉人女人做老婆,这种事在边墙内外并不少见,不过一个明国举人的老娘是蒙古人,而且是被抢来的,这可就稀罕了。巴克觉得自己多嘴了,一个劲地向李槐道歉,博尔术也说西北人就是爽快,这样的人最好交朋友,众人也都表示赞同——榆林来的扑天雕张鼎给大家留下的影响非常好,张鼎一行人到丰州滩帮着大家抵御察哈尔人,前后死了二十多人,可人家走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还一起凑了三十两银子送给大家,钱虽然不多但也是雪中送炭啊,大家都得领这份情,就是冲着张鼎他们的面子,大家也得对同是榆林人的李槐敬重三分。

    “你们读书人自己去谈吧,我得回去睡觉了,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赵吉跟着笑了几声,他刚才听得云里雾里,不就是做生意嘛,用得着这么多废话,他说完打着呵欠就出去了,赵吉一走,其他人一窝蜂地溜了出去,李榆还想再坐一会儿,但那木儿拖着他去找乌兰了。

    帐中只剩下了李槐、李富贵、鄂尔泰三人,李富贵与鄂尔泰对视一笑,他们这三人也算蛮汉山仅有的读书人了,如果再找的话,大概李榆、那木儿和乌兰加起来只能算一个。李富贵、鄂尔泰现在对李槐的印象比较好了,这个人和他们一样不把明国朝廷当回事,而且似乎与他们都英雄所见略同,鄂尔泰觉得李槐支持他编户强军,李富贵觉得李槐支持他做生意,反正大家都有谈的了。

    三人越谈越尽兴,一直谈到天黑,这时李榆向乌兰报完到也跑来了,他们又点上灯继续谈,李槐也没想到在蛮汉山会遇到这两个怪物,鄂尔泰虽说是蒙古人,但精通汉学,对大明的典章制度一点就通,还能提出自己的见解,而李富贵更是对大明国制、军制的各种利弊了如指掌,甚至朝堂秘闻也略知一二,李槐很怀疑这家伙是犯了事才逃亡到此的大明高官。

    鄂尔泰语气激昂地说,蛮汉山既无官制也无军制,大家都按照部落、村落结营而居,平日里各过个的日子,遇到紧急的事吹号鸣锣召集人马,能够维持到现在全靠李榆的威望来发号施令,可这样能长久下去吗?如今进入边墙的人被陆续赶回来了,东哨也有大批的部众投奔,再加上零零散散跑来的人,我们差不多有三万人了,有来自各个部落的蒙古人,也有来自板升的汉人,如果不能迅速整合起来,那就会变成一片散沙,再往后走生存都是问题,为今之计必须计丁编户,把所有的人都整合到百户所、千户所之中当军户,各百户、千户都听命于洪巴图鲁李榆,做到上下号令统一,军户平时为民各守本业,战时为兵披坚持锐,如此才可能为我们争取一线生机,这方面明国的卫所制为我们提供了范例,明国建国之初就是靠卫所这一组织形式在条件恶劣的边镇站住了脚,我们完全可以借鉴明国这一做法。

    李槐点点头说道:“笃行的提议我赞成,以蛮汉山目前的形势和现状,必须用计丁编户的办法把人全部整合起来,调动一切人力、物力克难排险争取生机,汉民,你从建州那里来,建奴的生存条件也很恶劣,他们那个八旗制是怎么搞的?”

    “我听库尔缠、达海两位师傅讲过,诸申最初也是一片散沙,各家自顾自家的事,老汗在明军里呆过对明军的卫所那一套非常熟悉,就模仿明国军制建立了八旗,每旗下设五甲喇,每甲喇下设五牛录,部众按三百男丁编成一牛录,实际上各牛录不满员的情况很普遍,一般每牛录只有男丁二百左右,我走的时候大约有四百多个诸申牛录,库尔缠师傅说诸申在女真金朝时实行过类似的猛安谋克制度,不过猛安谋克是按部落氏族划分的,虽然战力强悍但相互之间矛盾重重、争斗不断,老汗有鉴于猛安谋克衰亡的教训,将诸申各部落的部众比较均衡地划分到各牛录之中,这确实促进了诸申各部之间的融合,乌拉、叶赫、哈达还有辉发这些海西部落就是这样被建州部吞得无影无踪了,”李榆边想边回答,他停了一会儿又想了想说道,“我不喜欢金国这套做法,金国是靠不断地掳掠人口、财物支撑的,诸申专事征伐掳掠,没有军饷而是实行计丁授田,日常食用依靠阿哈劳作,缺了阿哈侍候他们一个月都维持不住,诸申没有常备军,征战戍守从各旗抽调旗丁,而旗丁平日各自忙于生计训练严重不足,除了围猎这一招,可以说金国八旗到现在也没有一套练兵的法子,八旗还排斥汉民和蒙古人,除了少量戍守汉军和归附的蒙古骑兵外,汉民和蒙古人一般只能做诸申的阿哈,最多战时当八旗的辅兵,这造成他们的兵源困乏,他们死不起人,不敢打硬仗、恶仗,假以时日金军的战斗力必然下降,我们不能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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