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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 临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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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很深了,刘兴祚还在继续说着:他在金国策划的最大一次行动就是“复州之变”,本来计划将数万汉民组织起来逃离金国,可惜功败垂成,二万多复州百姓被屠杀,刘兴祚自己也暴露了,老汗念旧情舍不得杀他,但把他闲置起来,其他汉官却被吓破了胆,纷纷改弦易张,李永芳从此躲进家中再不问世事,佟养性干脆死心塌地做了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只有刘兴祚还不死心,他还要继续斗下去,天聪汗即位后,没有忘记这个曾经一起读书、一起征战的老伙伴,重新开始重用他,于是刘兴祚又开始活动了,不过他的运气实在不好,与明国东江总兵毛文龙联络的信使连人带信被金军抓获了,这回是铁证如山,就差在头上贴上明国奸细的标签了,好在天聪汗正忙着西征蒙古,一时下不了决心处置他,就把他软禁在家中。刘兴祚在家中左思右想觉得这次很难过关了,再不跑就是等死,于是给好友萨哈廉、库尔缠、达海留下绝笔遗书,为自己百般鸣冤辩护,又找来一个街上的乞丐,把自己的衣服、白玉扳指叫乞丐穿戴上,然后杀了乞丐,一把火烧了自己住的房子,趁混乱逃出金国,跑到明国的东江镇,而金国人看到的只是一具烧焦的尸体,还真的以为刘兴祚含冤**。

    刘兴祚舍弃老母妻儿投奔明国,但他过得并不好,他和东江镇的毛文龙两个很快就发生矛盾,在刘兴祚眼里,毛文龙是个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只知道烧杀掳掠的盗匪,而在毛文龙眼里,刘兴祚则是一个奸诈狡猾、首鼠两端的反正叛逆,毛文龙处处限制刘兴祚,不给他一兵一卒,刘兴祚也不指望毛文龙,他刘家兄弟多,先后逃出金国的有七八个,他带着这些家里的兄弟和一些忠于他的阿哈艰苦创业,招揽了数百名金国逃人,手里渐渐有了一些实力。

    刘兴祚与毛文龙各干各的本来相安无事,但毛文龙做的一件事终于让两人彻底翻脸了,毛文龙没有如实向朝廷上奏刘兴祚回归的情况,而是编出一个镇江大捷,刘兴祚千辛万苦、舍家弃子回归明国被他胡说成阵前下马向他投降,刘兴祚愤怒了,这是对他的侮辱,他对毛文龙暗下杀心,这个机会很快来了,蓟辽督师袁崇焕上任不久就着手图谋毛文龙,一边封锁东江镇的粮饷,一边派人暗中与东江镇将领联络,刘兴祚立即答应给蓟辽督师作内应,有了刘兴祚的通风报信、暗中策应,袁崇焕顺利地杀了毛文龙,控制了东江镇,毛文龙的部队也一分为四,刘兴祚以参将衔理副将职统领其中一部,不久东江镇又合并成东西两协,毛文龙的旧将陈继盛领东协,刘兴祚领西协。

    刘兴祚有兵有地盘了,正准备大展身手,突然又被袁崇焕叫到宁远,然后就回不去了,被留在蓟辽督师府听用,东江西协只好交给弟弟刘兴治暂理,他自己留在宁远坐冷板凳混饭吃,这次袁崇焕入关勤王,他也被带到了山海关听用。袁崇焕入狱后,孙承宗到山海关督理军务,刘兴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主动请战,孙承宗夸奖了他几句,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刘兴祚到哪儿找兵啊?幸亏蓟辽督师府赞画军务的孙元化平时和他关系不错,把新招募的六七百蒙古夷兵借给刘兴祚,这才有了这次青山之役的胜利,这也是山海关明军唯一一场胜仗。

    刘兴祚的经历跌宕起伏,李榆听了震惊不已,刘兴祚喝了一大口酒,痛苦地问道:“榆子,你现在知道你刘大哥是什么人了吧,你以后还会把我当好人看吗?”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你还是我的好大哥,我知道你绝不是为自己才这样做的。”李榆坚定地回答。

    “不,我不是好人,我带着诸申打进了辽东,做了明国的叛逆,这是不忠,我抛弃了老母自己逃命,这是不孝,杀害无辜以求避祸,这是不仁,我背叛了对我有恩的英明汗、天聪汗,这是不义,像我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早晚会遭报应的,”刘兴祚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李榆急忙扶住他,刘兴祚继续哭泣道,“我做错了,所有的事都做错了,我想赶走明国的狗官,让辽人过上好日子,可我效力的金国比饿狼还狠,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于他们的刀下!我想借助明国之力削弱金国朝廷,趁机实现辽人自立,可明国朝廷已经烂透了,他们根本无力动摇金国,这些明国的狗官害自己人比金国害汉民还狠,辽人也绝不能让明国回去,我想让辽东的汉、蒙、诸申各族在自己的家园里平等相处、谁也不欺负谁,为什么实现起来就这么难,我们辽人的路在何方?难道辽人只有做奴才的命吗?”

    李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刘兴祚,也跟着抹眼泪道:“其实我和你一样,只要我向诸申挥起战刀,四贝勒他们一定会骂我忘恩负义,我在金国看到过被诸申欺凌的阿哈做牛做马、饥寒交迫、,也看到过被诸申杀戮的汉民、蒙古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逃离金国想回避这一切,可我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四贝勒和他的金国雄心万丈,不会允许我们的存在,他们一定会杀戮、肢解、奴役我们,我不愿意让丰州人蒙受苦难,只能选择拿起刀子与他们战斗,我真的不想和他们打啊!可我又能怎么办,我还能逃到哪里躲避这一切?”

    刘兴祚猛地握住他的手说道:“榆子,你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丰州还有希望,我是不成了,皮岛地域狭窄、人力有限,又紧临金国战事不断,很难有大的作为,我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也许死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刘大哥,你也来丰州吧,我们一块干,我心里真的害怕哪一天丰州会突然崩溃。”李榆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刘兴祚。

    刘兴祚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也想帮你,可我做不到,皮岛还有兴治他们,我原以为杀了毛文龙,其他的事都好办,可我后悔了,毛文龙一死,东江镇分崩离析在即,袁崇焕用毛文龙的心腹陈继盛和我这个伙同他杀毛文龙的人分掌东江东西两协,其用意不言自喻,陈继盛这个粗货不是我的对手,袁崇焕又将我调到宁远,兴治代我留住皮岛,但他年轻气盛与陈继盛水火不容,我总担心他们出事,如果皮岛出了内讧,东江镇就全完了。”

    刘兴祚与李榆一直谈到深夜,李榆请刘兴祚多陪他几天,刘兴祚回山海关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做,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兄弟俩说累了就和阿萨里挤在一个炕上睡着了。

    永平的形势急剧恶化,李榆和刘兴祚、白显志、马光远坐在一起考虑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斥候报来永平失守的消息,四人不住地摇头叹气,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只能考虑建昌营能否守住了,正在商议的时候,出外查探军情的孟克、阿萨里带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进来了,刘兴祚吓得跳了起来:“费扬武,我不是叫你陪兴贤去山海关了吗,你怎么成这样了?”

    “主子,全完了,我们在两灰口遭遇建贼伏击,全军覆没了。”刘兴祚的贴身阿哈费扬武进来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语不成声,孟克在一旁说了事情的经过,金军在两灰口歼灭了刘兴祚的数百蒙古夷兵,刘兴贤、费扬武等人拼死冲出重围,被金军一路追赶,正巧遇上他和阿萨里带着一队骑兵查探敌情,两人见情况危急,急忙带人杀上去救下了费扬武几个人,但刘兴贤的马却被射中,落马被俘,阿萨里还看到了济尔哈朗和阿巴泰的战旗,他估计对方应该事先有准备,否则犯不上为这几百人来两个贝勒。

    刘兴祚一滴眼泪都没有,他扶起了费扬武,仰天长叹道:“这就是命啊!皇太极一定是知道我诈死降明了,他要杀了我,该死的是我,却连累了兴贤,榆子,你真不该这时候出现,要不是因为见你,我本该就死了。”

    “刘兄,能活着总是好事,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考虑我们怎么办吧,”马光远面色苍白,哀声对李榆问道,“李参将,永平失守,建奴马上会打到建昌营,我们肯定守不住,你能帮我们一把吗?”

    “我们是骑兵,不可能帮你们守城,”李榆迟疑了一下摇着头说道,“金军数万人马,而我们加在一起不过千余人,周围的明军也无力援助我们,实力太过悬殊,叫官兵组织百姓撤退吧,金军已打穿边墙数处,建昌营根本没必要死守。”

    白显志也低声说道:“目前的情况,我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我丰州军只能撤出边墙了,马参将也和我们一起撤吧。”

    “你们都走吧,一个也不用留下,我马光远就留在这里等死,报效那个皇上和朝廷。”马光远脸憋得通红,大吼着踉踉跄跄离开。

    马光远走后,李榆立即下令丰州军做好撤退准备,为隐蔽行踪,天黑后再出发。黄昏时分,马光远又进了瓮城,见到李榆他们就指着身后的十几辆大车说道:“大家都是当兵吃粮的,见面就是缘分,塞外寒苦不好熬,你们要走就把这车上的粮食和军械都带走,反正留着也是糟蹋。”

    白显志诧异地问道:“马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守城不正用得上这些东西,马老弟,你得把话说明白。”

    “我们已经决定向金军投降了,信使也派出去了,金军也许下半夜就到,你们想降大家就一起做个伴,想走就带着东西赶快走。”马光远垂头丧气说道,永平失守后,在籍废官白养粹、张养初、孟乔芳、杨文魁等人出面组织百姓迎降,免去了永平的屠城之祸,天聪汗立即封白养粹为永平巡抚、张养初为永平知府、孟乔芳、杨文魁为副将,这些降官四处联络各地官兵投降,建昌营的白中军是白养粹的亲戚,也来劝说马光远投降,马光远开始还一口回绝,但听说孟乔芳也降了,立即就犹豫了,孟乔芳是将门出身,带兵打仗很有一套,而且为人豪爽侠义、刚正不阿,在宁夏副总兵任上得罪了上官,被免职赶回了永平老家,此人虽然没了官职,但凭着他的资历、本事在山海关、永平一带的武将中很有声望,马光远思虑再三,最终决定投降,不过他是厚道人,没忘记给瓮城里几个新交的朋友打声招呼。

    刘兴祚阴着脸问道:“马兄弟,你我相处得还不错,你给我句实话,你自己到底愿不愿降?”

    “哪个王八蛋才甘心投敌,可我实在无路可走了,台头营、鞍山堡、迁安、滦州都准备降了,建昌营守是守不住的,还得赔进去全城兵民好几千条人命,跑又不敢跑,擅自撤离防区,朝廷肯定要杀我,我也不甘心寻死,我对朝廷也算尽心尽力了,凭什么自己花钱买个官去殉节,”马光远不耐烦地催到,“你们快走吧,白中军还扣着我一家老小在参将府呢,这小子还不错,也不愿意为难你们。”

    “马大哥,你要是不甘心投降那就好办,我也得对得起朋友。”李榆点点头,对身旁的莫日格悄悄使了个眼色,然后突然向后一闪身,莫日格猛地上前,一个手刀劈在马光远的头上,马光远措手不及昏倒在地,马光远的亲兵还没来得及反应,陈二柱、刘石头带着人就冲上来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李榆对着马光远的亲兵大喊道:“谁也不许动手,马参将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绝不会害他,有谁愿意带我们把马参将的家小抢出来?”

    亲兵们张望了一会儿,看到丰州兵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才有几个人站出来愿意带路,李榆一挥手就带着孟克、吉达冲进城去,到了参将府一切都顺利,白中军被孟克一脚踹翻在地,其他人看到这群如狼似虎的夷兵也不敢阻拦,任由李榆带走了马光远的一家老小,白中军坐在地上气得大骂:“你们一走就了了,我们怎么办?全城几千口子人怎么办?你们这帮鞑靼要害死我们了。”

    李榆把白游击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白中军,你别害怕,我李榆绝不会害你们,建昌营守不住就不用守了,弟兄们的血也不能白流,你派人连夜通告全城军民,愿降者留下,不降者各自散去,金军来了要是为难你们,你们就找正红旗的萨哈廉贝勒或者镶黄旗的豪格贝勒,就说你们是额鲁巴图鲁的朋友,他们会帮助你们的,兄弟,好好活着吧!”

    李榆说完就扬长而去,目瞪口呆的白中军还在原地发傻。

    李榆回到瓮城,立即带着队伍趁着天黑出发了,队伍从冷口关出边墙时,马光远突然发傻了,嚷嚷着要去山海关见孙承宗大人,他是大明的参将,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走了,而且他也不愿意出关当鞑靼。

    白显志又好气又好笑:“马老弟,你现在还回得去吗?到了山海关就得让老孙头绑出去砍了,你遇到我们算是运气好,******都打算当建奴的人了,还怕当鞑靼?你以为鞑靼想当就能当。”

    马光远又哭又闹,这会儿他又想起做大明忠臣了,李榆、刘兴祚、白显志好言相劝,他还不愿意听,马光远的老婆不耐烦了,过来就在马光远脸上抽了一记大耳光,马大嫂虎目圆睁怒斥道:“姓马的,你别不识好歹,谁说让你当鞑靼了,人家李参将、白参将是鞑靼吗?你那个破参将还不是我娘家掏钱帮你买的,咱不当认赔就是了,哪点对不起朝廷了,要死自个找棵树上吊去,别连累我们一家子。”

    “几位大人,我们继续上路,用不着理他。”马大嫂骂完老马就招呼大家走,大家被马大嫂的气势镇住,跟着马大嫂都走了,老马一看没人理他了,自己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也捂着脸一声不吭跟在大家的后面。

    “刘大哥,你打算回山海关吗?”李榆悄悄问刘兴祚。

    “当然要回去,不过那是打完这场仗之后,”刘兴祚似乎情绪转好了,他挥舞着拳头说道,“我想通了,我这次当死却未死,老天留我必有大任,我回去后就带着兴治他们辞官不干了,我们都到你的丰州去,明国的水太深,我们不玩了,我要在丰州和爱新觉罗家斗一斗。”

    “浩——瑞、浩——瑞!”李榆兴奋地双腿用力一夹,马向前窜了出去,大家跟着李榆一起发出长啸,加快速度向前疾驰,这时天突然下起雪来,今年又是一个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