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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议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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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榆离开永平回到自己的迁安营地,取上营中的辎重就直奔罗文峪而去,二贝勒阿敏出手大方,让图里琛送来了十几车白银,估计有三万两,这家伙这次准发了大财。李榆手里有钱了,迫不及待想溜回家,反正关内的活干完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就扔给遵化城里的刘圣人吧。

    李榆想跑没那么容易,过了三屯营就被刘之纶堵个正着,旁边还陪了个垂头丧气的白显志,躲是躲不开了,李榆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汉民是想回家了吧?这可不行,你是大明的副将,是去是留得听朝廷的旨意,还是留在遵化等朝廷的封赏吧,”刘之纶略带挖苦地说,他和李榆这帮当兵的粗货呆久了,说话的口气也不像过去那样儒雅了,接着他又指着队伍中盖着破布和稻草的车辆道,“这回又挣到钱了吧,你别不承认,要不打开看看如何?”

    李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白显志使劲地朝他挤眉弄眼,刘之纶毫不理会地继续说道:“大战已毕,遵化百姓正在陆续抢耕,需要钱粮赈济,李副将现在财大气粗,就捐点出来吧,本官知道你不会祸害百姓,不过贪官的钱也是民脂民膏,用之于民天经地义,掏钱吧!”

    “好,算你狠,说吧,要多少钱?”李榆咬牙切齿说道。

    刘之纶笑眯眯伸出五个手指,李榆吓了一跳,大叫起来:“五万两!大人把我卖了算了,你这是要我的命。”

    “看你也够可怜,一口价,五千两!”

    “好吧,我认了,就五千两。”李榆悄悄松了口气,不过白显志随后一句话又让他心疼了——白显志悲哀地说:“刘大人从我这里也拿走了五千两。”

    被刘之纶拿跑了一万两银子,还得跟他回遵化,李榆心里难受,走在路上还责怪白显志没躲起来,白显志也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他确实是自讨苦吃,遵化没事了他就去了罗文峪,但他又动起了拉人头的主意,刘兴祚见到俘虏就往丰州拉,他老白也不能落后,大同明军这次勤王死了将近二百人,这个缺额得想办法补上,老白把目光投向了刘之纶的义勇,这帮家伙大部分是无家无业的乞丐、闲汉,正好拉来凑数,于是他就带着满柱、侯世杰从罗文峪窜到遵化,拉人倒是很顺利,愿意到丰州的马上发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加入丰州卫所后管吃、管住,以后还给介绍老婆,没有正当营生的义勇当然乐意了,白显志很快就挑选出四百多精壮,这时刘之纶插手了,堵着白显志就要钱,否则别想把人带走。

    刘之纶的日子也难过,王元雅自缢后由梁廷栋接任遵化巡抚,梁廷栋很快就升任兵部尚书,但遵化已被金军占领,这个差事始终没交出去,直到现在遵化巡抚名义上还是梁廷栋——遵化被打成一片糜烂,没那个傻子会跳出来接这个烂摊子,刘之纶只好自己收拾烂摊子,遵化战后一片萧条、百业待兴,刘之纶正为无钱无粮发愁,白显志就一头撞上来,刘之纶毫不客气就敲了他五千两银子,顺带还省下了几百义勇的遣散银两,白显志连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回到遵化,李榆越想越害怕,继续呆在这里还不知要被刘之纶敲诈多少钱,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找到刘之纶大闹着要回家,刘之纶当然不同意,把李榆教训了一顿,你们是明军吧,那你们就必须听从朝廷的诏令,朝廷下诏让你们走,那你们才可以走,否则就是抗命。

    “大人,我们不算明军,你可以去兵部查也可以到大同查,明军建制里根本就没有我们。”李榆总算抓住把柄了。

    刘之纶有点傻眼了,丰州来的这帮人还真的算不得明军序列里的兵,连他的义勇都不如,义勇好歹是皇上下诏招募的,而丰州军却是宣大总督、大同巡抚连哄带骗弄来的。

    “你的兵不算是明军,但你总是明军吧,你可是在兵部查得到靖虏副将,”刘之纶反应很快,得意地说到,“你好意思说你回家是为了看老婆吗?大明有丁忧回家的,可没有老婆生孩子回家的。”

    李榆急眼了大吵大闹,凭什么爹妈死了可以回家,我老婆生孩子就不能回家看看,刘之纶被他闹烦了,只好和李榆讨价还价,你的兵可以回去,但你绝不能拔腿跑了,我可以保证收你的孩子做弟子,以后他们中了举人、进士,你感谢本官都来不及呢。

    李榆无可奈何答应了,留下亲卫营,其他两营由白显志带队,携带伤员、辎重出罗文峪,沿长城回丰州。白显志带着这个好消息到了罗文峪,丰州军欢声雷动,打了半年的仗总算可以活着回家了,当天夜里归心似箭的丰州军和白显志拉的精壮就出发了。

    丰州军主力出关回家了,李榆却不得不留下,刘之纶为了防止李榆偷偷跑了,走哪都把李榆带在身边,白天李榆得跟着刘之纶处理公务,晚上还得和那木儿一起跟着刘之纶读书——那木儿这次是主动要求留下的,李榆瞧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这家伙以后不会也变成个书呆子吧?刘之纶却意外地发现李榆原来还不能算粗坯,这家伙实际上读过不少书,就是觉得与他无关,读完便忘到脑后,不过这在武将中也是奇葩了,万历朝的马芳与李榆情况差不多,都是流落边外,受夷酋器重垂爱,但成年后反正回归大明遂成为一代名将,李榆的底子比没读过书的马芳好得多,再有他这个庶吉士亲自教导更有可能成为大明中兴的赫赫战将,以后他刘之纶也说不定也跟着李榆青史留名,刘之纶越想越得意,对李榆抓得更紧了,每天吃完晚饭,就把李榆和那木儿叫到书房读书,不到夜深人静绝不下课。

    刘兴祚赶到遵化时,惊奇地发现李榆不但没有离开,而且满脸疲惫、眼圈乌黑,李榆很悲哀地告诉他,自己白天给刘大人当随从干杂活,夜里还必须跟他读书,读不好就不让回去睡觉,简直又回到了在沈阳文馆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刘兴祚很同情地安慰起李榆,李榆也很奇怪刘兴祚不是打算辞官后去皮岛一趟吗,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刘兴祚又把自己到了山海关的情况告诉了李榆。

    “兴治他们闯了大祸,我能离开山海关已是万幸,人家不会让我去皮岛了,这一天是早晚的,杀毛文龙的时候,我就亲眼看见陈继盛、沈世魁、孔友德他们嚎哭动天,对我们目露凶光,兴治他们不杀陈继盛,陈继盛他们也会杀我们,这个仇再也解不开了,以后还会有人死在对方手里,”刘兴祚使劲摇着头,唉声叹气地继续说道,“我离开山海关时给兴治他们留了封信,希望他们尽快辞官到丰州找我,可目前这种情况很难说了,大明官员和毛文龙的旧将已是虎视眈眈,恐怕兴治他们想脱身也不易了,我们在明国没有根基帮不上他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李榆也苦笑起来:“我现在也不好脱身,打完仗都要好些天了,朝廷连个屁都不放一个,也不知道皇帝和朝臣是怎么想的。”

    京师,大明朝廷最近比较热闹,金军一出关,朝臣们立即一改前些日子装聋作哑的模样,纷纷跳出来指手画脚,这也怪刘之纶、张春出来搅局,把朝廷上百年形成的默契打破了,本来按朝臣们的想法,把名头大、资格老的孙承宗抬出来挂帅,只要有耐心耗下去,建夷总归是要滚回老窝的,那时老孙头把请求封赏的名单一报,大家再顺便加点私货,皆大欢喜都省事,可老孙头手握数十万大明各镇精锐,又有大明朝廷的全力支持,消耗人马、粮饷无数也只啃下个小小的滦州,那个刘之纶却该死不死,活蹦烂跳地连战连捷,最后还收复了遵化,张春也不像话,不老老实实呆在滦州打杂,鬼迷心窍要去立功,居然还真把迁安、永平捞到手了,这太不公平了,一个忠心耿耿、众望所归的老臣还比不上一个疯子和一个刚从大狱里放出来的家伙,大明群臣决不答应,大明官军决不答应——起码祖大寿不答应,他满心欢喜跑去接收永平,张春就是不让他进城。

    阁臣们给皇帝分析,刘之纶是个书呆子,张春手下尽是玩锄头的农夫佃户,这两个人绝无可能击败建夷,刘之纶带他的乌合之众打遵化时不是差点兵败身死吗?这就是明证,问题肯定出在那帮大同来的夷兵身上,这帮人精于骑射不亚于建奴,每人有两匹骏马,能使一石弓,打起仗来不知死为何物,尤其是那个夷将李榆,听说此人身高丈二、虎背熊腰,手使一柄丈八长矛,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张春自己在奏章里也说此人曾在永平城下连败建夷大将三十六员,以致建夷高悬免战牌,无人敢出城一战,有这样的猛将强兵,我们随便哪个去也一样能为朝廷建功,所以刘之纶、张春只是运气好遇对了人,不能真的以为他们有过人之处。

    皇帝听了也连连点头说道:“难怪刘之纶上表称靖虏副将是当朝马芳,要朕将此人留京调教,既然众卿皆言此人勇武过人,又有收复之功,众卿就按其军功议赏加官便是,让刘之纶带此人入京,朕要亲自召见此人。”

    阁臣们一听又觉得不对了,文臣尚且没有议功,滦州的将帅也没议功,凭什么让个夷将抢了先,大伙非闹起来不可,这事还是得按规矩来,他们马上又改口了,靖虏参将虽勇但不过是吕布、马超之流的匹夫之勇,遇事还是得文臣拿主意,所以刘之纶、张春多少还是有点功劳的,而且我朝的祖大寿、马世龙,还有在滦州督战的尤世禄、放炮的黄龙等人,无一不是悍勇之将,他们要不是听从朝廷的旨意去滦州,而是去打遵化、永平、迁安,说不定三城早收回来了,靖虏副将的运气确实太好了。

    皇帝听得眉头皱起来,显得有点不耐烦了,首辅成基命看见皇帝脸色不对,又把前几天的官司又翻出来了:“靖虏副将毕竟是个夷将,夷人反复无常、行迹诡秘也,他前些时候殴打山东参将,与建夷合伙杀戮三屯营官军的事还没查个水落石出,臣总觉得此人不可不防。”

    皇帝不满地说道:“可三屯营的杨肇基并没有呈报此事,反而向兵部呈文赞赏靖虏副将在滦西一战居功至伟,朕也听闻靖虏副将本系榆林军户子弟,其父在萨尔浒一役随故总兵杜松为国捐躯,其兄在重庆浮图关战死于讨伐水西贼之役,他本人也是自幼从军到辽东征讨东虏,不幸流落于辽东,后又寻机逃回我大明故国再度投军效力,这与我朝名将马芳经历相似,如此忠良之后、大明赤子,爱卿何故称其为夷人!”

    “陛下宽厚仁慈,大明之幸也,然靖虏副将久居蛮夷之地,行止必与蛮夷无异,若非夷狄也属汉夷,其心叵测啊!臣始终奇怪,孙阁老拥兵二十万尚不能一举夺回滦州,他却凭一千余骑加上些助战的民壮,就能连续拿下遵化、迁安和永平三城,真是匪夷所思啊,山东参将所报其暗通建夷之事未必没有几分实情,其有可能成为我朝又一个马芳,也有可能成为我朝下一个哱?。”成基命还不罢休说道。

    前段时间驻守三屯营的刘泽清找麻烦了,他先是求杨肇基替他报仇,但杨肇基对他临阵脱逃、纵兵抢劫的事早就不满了,见他挨打还骂他活该,根本不予理睬,刘泽清神通广大,又联络到了几个朝中的山东籍官员为他鸣冤叫屈,声称山东参将刘泽清铁厂大捷斩首数十级,靖虏副将李榆暗通建夷,与败退的建奴勾结,杀官兵五百余人,且心怀嫉妒,纵兵抢夺首级,还打伤立功的明军将领,御史还据此弹劾刘之纶、李榆,朝廷对此大为震惊,责令刘之纶自辩,刘之纶则辩称,靖虏副将屡败建夷斩首无数,何来暗通建夷?又岂会在乎区区几颗首级?丰州铁骑杀得是混在明军中祸害百姓的白莲教匪,山东参将包庇杀戮、抢劫百姓的恶匪,才被铁骑失手打伤,纯粹是其咎由自取,刘之纶还把缴获的邪书、邪器,以及地方士绅、百姓的证词附上送到京师,涉及到建奴、白莲教案子就复杂了,刑部马上就介入,但随后李榆攻克遵化的捷报传来,他与建奴勾结的说法也成了无稽之谈。查案的官员头疼了,李榆的事说清楚了,可刘泽清与白莲教沾边的事说不清楚,查下去搞不好会弄出个得罪人的大案,最后把案子又推到兵部,兵部干脆和稀泥,升刘泽清为副将,李榆则降为参将,其他事就不了了之了,这个案子处理的莫名其妙,连皇帝都觉得不可理喻,内阁的解释是刘泽清守三屯营也不容易,挨顿打就给个副将安抚一下算了,靖虏副将年纪轻轻就是副将,以后还怎么加官呀,再说他杀了那么多官兵,难道都是白莲教匪吗?所以必须给点惩戒,至于两人暗通建奴或白莲教的事则查无实据一律不问,皇帝听了哭笑不得,李榆收复遵化不仅没有封赏,还因为子虚乌有的事降一级,着说出去都是笑话,于是把给刘泽清加官的诏书批红发出去了,但给李榆的降职诏书却留中不发。

    皇帝对成基命越发不满了,冷笑着说道:“爱卿以为朕对朝外的事一无所知,也想不明白事理吗?朕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明白,靖虏副将自入关以来连战连捷、斩获甚多,诸将都从他那里拿走不少首级吧,官军所到之处也杀戮抢掠了不少朕的百姓吧,靖虏副将暗通建奴居然能让建奴甘心奉上首级上千,且拱手让出三城逃出关外,朕倒很希望他多与建奴往来,最好能暗通建奴让出辽东。”

    成基命面色煞白不敢再说,皇帝不再理他了,对这些原内阁大臣他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事实上他们除了在打击魏忠贤逆党上出了一把力之外,其他一事无成,相反还成为大明中兴的绊脚石,大明的税赋他们收不上来,关外的建夷他们对付不了,西北的民变他们无计可施,甚至皇帝反腐倡廉他们也反对,新任工部尚书揭发工部有人招商采办中饱私囊,一千两银子到商人手里才三四百两,如此显而易见的案子,派去查案的御史和工部给事中还敢包庇,皇帝一怒之下把这两个家伙送进大狱,钱龙锡、韩爌、李标三位大学士居然一起出马说情,称这是原有成例,须缓缓图之,还背后乱说皇帝年轻虚浮、求治心切,原大学士刘鸿训更是胆大包天,竟然收受贿赂指使人篡改敕书,过后还死不认账,这些人都是在士林中享有清誉的正人君子,却敢把朝政当儿戏,皇帝毫不客气地把钱龙锡、韩爌和李标赶回老家,那个刘鸿训最可恶,直接谴戍到代州充军。

    皇帝把目光又投向新入阁的周延儒、何如宠、钱象坤三人,这是他亲自简拔阁臣,尤其是周延儒才华横溢,今年才三十六岁,希望他们不会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