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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抚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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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崇祯五年十月中,已经进入初冬季节,天越来越冷,塞外朔风掠过,得胜口外几面飞虎旗、黑鹰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头戴红缨毡帽、身披羊皮袄的丰州军骑兵已在军旗下整齐列队。李榆站立在队列前,与身旁的新任宣德卫指挥使吴大有、守备刘迁小声说着话,不时朝门堡方向望几眼,金声、刘兴祚、白显志、那木儿也站在不远处一边搓着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新任巡抚刘之纶已到大同,今天就要出关,大统领府为和新任巡抚拉近关系,特地委派他们四个陪同李榆前来迎接。

    “大帅,我和王永强也算是老人了,一直没离开过营兵,地方上的事又不懂,干嘛打发我俩到卫所?我还是想不通。”刘迁苦着脸大发牢骚,这次军制改革卫所和营兵互换了一部分军官,刘迁、王永强由步军前营的哨长调任宣德卫、兴和卫守备,原宣德卫守备阿萨里进入赞画军务处,原兴和卫守备海山调任步军左营,接替阵亡的马大年任副营官,其他人都没意见,包括降了一级的海山也喜滋滋上任了,反而是越级提拔的刘迁、王东强有些情绪。

    “就因为你俩是老人,所以才调到卫所,以后三五年要休养生息,不会有什么大战,营兵里的升迁机会太少,你俩都挂游击衔了,总不能老占着哨长的位置不动吧,”李榆低声对刘迁解释,随手拉过来吴大有又说道,“吴老哥可是老卫所了,刘迁,你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向他请教。”

    “我可不是自吹啊,丰州创业之初我就是千户,后来又当了守备,卫所里的事难不住我,刘守备,你别小看守备这差事,责任大着呢!咱们丰州营兵太少,守备兵随时要准备拉上去打,可不敢马虎。”吴大有点头说道,他也是刚调到宣德卫——宣德卫反明情绪太大,大统领府把原来的头都换了差事,乌尔登调任新设的农牧司知事,张孟存调任总理政务处以参政主理民事庶务,蔡如熏以参政留任总理政务处掌书记。如今的宣德卫上层大多是新面孔,吴大有当指挥使,守备是刘迁,同知由原副守备李万庆改任,从大同来的张国基、徐景宪分别被任命为佥事、副守备。

    李榆和吴大有、刘迁正说着话,得胜堡参将李全来了,这也是丰州的老熟人,他当得胜口守备时就常和丰州打交道,得知李榆到了边墙,赶忙出得胜口相邀:“大帅,可能还得等一会儿,不如进末将的堡内喝杯热茶。”

    “算了,我的人多,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李榆笑着摆摆手。

    “关外很冷吧,大帅的兵已经穿冬装了,我们两年没发棉衣,今年不知给不给补发,”李全看了一眼丰州兵的队列,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大帅,巡抚大人到了归化,你们的生意还做不做?”

    “当然做了,皇帝来了也得给我们碗饭吃嘛,生意以后还会越做越大。”李榆语气肯定地答道。

    “就是嘛,我们长年累月不发军饷,也指望靠你们的生意赚点养家糊口的钱,”李全松了口气,把一叠公文递到李榆手上,“这是我从守关御史那里拿来的塘报,大帅拿去打发时间,我到边墙那边替您瞧瞧人来了没有。”

    李榆翻了翻塘报,上面也没什么新鲜事,自从当了归化总兵之后,大同每月向他转发一次最新的塘报,关内的消息还是知道一些的,大明的前景很不乐观——西北贼情似乎好转,三边总督洪承畴年初在庆阳取得西墺大捷,随后势如破竹追杀流贼,流贼无法在西北立足,纷纷渡黄河东逃,山西形势更加危急,威胁到了北直隶、河南,大小几十股流贼以太行山为依托,北攻辽州、朔州,南下泽州、怀庆,东犯大名、彰化,西侵平阳、潞安,山西官军兵力不足、无力剿贼,朝廷只好四处调集官军往这个无底洞里填,西北的曹文诏、张应昌、李卑、艾万年部,昌平的左良玉部,四川的邓玘部陆续进入山西,河南巡抚樊尚燝得不到援兵,干脆招募豫西民间的毛葫芦兵,严守豫北一线,谨防流贼被赶进河南。朝廷也发了急,兵部尚书熊明遇剿贼不力,又冒冒失失为私自款寇的沈棨说好话,皇帝毫不客气将其免职,接替熊明遇的张凤翼如坐针毡,请朝廷下诏令宣大总督张宗衡移驻平阳、山西巡抚许鼎臣移驻汾州,各统官军固守要地、剿灭流贼,如此一来山西的官军力量分散了。山东情况似乎好转,祖大寿派祖宽、李重进率三千辽西铁骑进入山东,在山东巡抚朱大典、总兵陈洪范的指挥下,八月两次大败孔友德叛军于沙河、黄县,随后兵围登州,孔友德、耿仲明被困。

    洪承畴大人无法杀尽流贼,剿贼的结果是驱贼入晋,而宣大总督和山西巡抚各驻平阳、汾州相当于画地为牢、守株待兔,根本对付不了四处流窜的流贼,山西糜烂已成定局,等山西无粮可食,流贼肯定过黄河进入河南腹地,大明以后日子难过了。孔友德恐怕要完蛋,他的东江军能凑出三千就不错了,其他都是跟着起哄的山东兵,绝不是辽西精锐的对手,这家伙不会等死,老汗活着的时候就招降东江镇,把他逼急了,肯定跑去投奔金国,那对大明可不是好事——李榆沉思着,不由得摇摇头,大明真要是挺不下去,肯定也会把丰州拖下水,到时候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大帅,刘大人到了得胜堡,正在向得胜口赶来,”李全又跑回来报告,随手把身后一个穿青布棉袍的中年人推上前,“老马吃了官司,被朝廷议罪戍遣丰州,刘大人带他一块来了,正好给带个路,人就交给大帅了。”

    “让大帅见笑了!”满脸通红的马士英低头向李榆拱手行礼。

    李榆忍不住笑起来,马士英也是个倒霉蛋,好不容易当上宣府巡抚,一朝权在手,立即动用库银六千两送往京师表示感谢,这本来也是大明官场的惯例,升官给钱天经地义,却不幸遇到了个没事找事的监视太监王坤——这家伙因为隐瞒不报前宣府巡抚沈棨、总兵董继舒私自款寇之事,被皇帝狠狠教训了一顿,正想找点由头迎合主子,发现老马的恶劣行为,毫不犹豫上书揭发,可怜的老马在朝中没背景、没人脉,无人替他说句公道话,在巡抚位置上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被革职议罪,李榆从塘报上得知此事后,还派人到宣化慰问老马,就是没想到朝廷会把老马赶到他这里。

    “马大人,还是叫我汉民吧,别看你落难了,我照样认你,到丰州想做什么尽管说,绝不会让大人吃苦的。”李榆拉着马士英说道。

    “你也别叫我大人了,听起来觉得刺耳,叫我老马算了。李汉民,你还好意思笑,我托人走门路,本来可以戍遣到南直隶军镇,都是因为你,刑部硬说我和你熟,可以帮助朝廷教化丰州,一脚就把我踢来,我算被你害苦了!”马士英说着说着就发起火,丰州官员们笑着围过来,一起安慰老马受伤的心灵。

    说笑之间,刘之纶一行出关了,丰州军立即吹响军号,同时向天鸣放火铳,李榆、金声带领官员们迎了上去,向刘之纶行礼。

    刘之纶此行拖了些时间,朝廷忙于山西、山东平乱,几乎将归化忘到脑后,吏部直到九月底才下了赴任公文,顺手还任命了一些官员交给刘之纶一块带到归化就任,这帮人不老实,一路上找出丁忧、生病之类的借口拒不出关,有人干脆不打招呼就溜之大吉。刘之纶好不容易拖着手下的官员到了阳和,张宗衡只对他说了几句“切勿生事”的话,就急匆匆赶往平阳,到了大同,张廷拱已卧病在床,把事往王牧民身上一推,其他的一概不管——王牧民现在的身份是丰州的通商大使,根据张廷拱和李槐达成的协议,常驻大同办理丰州与大同交涉事宜,他的动作倒是快,立即安排刘之纶一行人出关,而且还亲自陪同,不过跟随刘之纶的官员从出京时的十几个锐减到四五个,其他人不是路上跑了,就是赖在大同不肯走。

    “元诚兄,一路辛苦了。”金声握着刘之纶的手说道,两个好朋友终于又见面了。

    “正希也辛苦了,边外困苦,你看起来瘦多了,脸色也变黑了,”刘之纶感慨地答道,转脸又看着向他施礼的李榆和那木儿说道,“汉民和新生也辛苦了,归化开镇你们有大功于朝廷啊,汉民现在还读书吗?读的是什么书?”

    “弟子不肖,这几年公务繁忙顾不上读书,偶尔看看也总是记不住。”李榆脸一红,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答道。

    刘之纶不满地摇摇头,马上又大叫起来:“你的头发为何没有蓄起来,《孝经》白读了吗?还有你们的衣服,不伦不类、丑陋至极,你难道想当夷人吗?”

    李榆吓得一哆嗦,那木儿也赶忙捂住帽子,丰州头的特点就是短发或秃瓢,哪里会蓄发,丰州的衣服也没有采用汉服右祍的式样,而是圆领、直开、窄袖、长不过膝,这也是为了融合华夷各族,避免华服与胡服的左右衽之争,最初是官服、军服的式样,丰州老百姓没文化,一切讲实际,觉得这种衣服省布料,而且干活方便,渐渐地流行开,成了标准的丰州服,刘之纶是理学大家,号称刘圣人,看到弟子这般打扮当然冒火。

    刘之纶指着李榆、那木儿痛斥,刘兴祚、白显志参加过京畿大战,与刘之纶关系不错,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看到刘之纶怒气冲冲的样子,也抱着头向后缩,号声、铳声停下来,当兵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父骂徒弟。李全有点尴尬,悄悄打个招呼就回去了,几个跟随刘之纶出关的官员立即跟着他向关内跑——王牧民在路上讲的事把他们吓坏了,丰州官员俸禄微薄,还得自己种职田,更可怕的是丰州没有轿子,出门全靠骑马,没有一身骑射功夫,说不准在荒郊野外被狼叼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鬼才愿意去呢,这几个人一跑,刘之纶身后只剩下一个骑马的年轻武将和书吏、家丁了。

    “元诚兄,关外比不得关内,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别光顾着骂汉民、新生啦,你的人都要跑光了。”金声拉住刘之纶劝道,随手又指指他的身后。

    “都是你把他俩惯坏了,”刘之纶气呼呼的,转身看了一眼那几个向关内跑的官员,轻蔑地说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跑光了更好,这一路上他们就没少添麻烦,到了归化也干不了正事,薛佥事,你若是想回去也由得你。”

    “末将愿意随大人留下,”年轻武将答道,随后走到李榆面前拱手说道:“末将薛显光,山东青州人氏,崇祯四年赐武进士出身,原为京营旗鼓游击,现奉调兴和卫佥事。”

    刘兴祚笑起来:“原来你是要到兴和卫,好啊,我那儿正缺人,我可先提醒你啊,兴和卫苦得很,能不能呆下去全看你自己,受不了就趁早滚蛋。”

    “末将吃得了苦,大人如何称呼?”

    “本将刘兴祚,朝廷封的平虏副将,也是现任兴和卫指挥使,不过这个官职朝廷没给过,你是兴和卫第一个朝廷任命的官员,要是打定了主意,过两天随我回兴和卫。”

    “末将愿意追随大人。”薛显光坚定地答道。

    “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上路吧。”金声挥手说道,李榆把刘之纶、马士英扶上马,又和王牧民说了几句,王牧民笑呵呵地回大同去了,一行人随即向北走去。

    蛮汉山大统领府,丰州三巨头鄂尔泰、李槐、李富贵正襟危坐,佥事云荣、赵吉,参政杜文焕、张孟存、蔡如熏小心地坐在一旁——丰州官制改革后,减少了佥事、参政人数,这几位加上大统领李榆、副统领刘兴祚、巴图、佥事那木儿,这就是目前预机要的中枢核心,其他的佥事、参政一律裁撤,有人立即不满了,其中就包括对面坐着的四个人——孙庭耀、李建极、沈廷扬和范永斗,正好是秦商、晋商、南直隶商和边商的代表。

    “你们凭什么撤我的差,我为丰州出了多少力,撤别人也不能撤我。”孙庭耀气呼呼地说道。

    “还有我呢,我可是老丰州人了,资历、功劳那点差了?”范永斗也在叫屈。

    “老范,你是度支局协理,老孙、老李和老沈也都是银钞局的知事,自然有议政官的身份,佥事、参政要常年在大统领府处理政务,你们能行吗?老孙,你不是打算回老家住一阵子吗?老范,你能保证不会一拍屁股又跑大半年去做生意吗?”李槐答道。

    “我不回关内,你们总得给我个参政衔吧,老沈没来,但季明是他侄子,你们也得安排一下吧,要不老沈来了该多寒心。”李建极皮笑肉不笑说道。

    “中枢处理的是军机要事,你们会干吗?还是安心打理你们的生意吧。”云荣嘲讽道。

    “我们怎么不会干!”孙庭耀、李建极立即叫起来,他们俩一个从小想当统兵大将,一个梦想当治理天下的大学士,自认为还是有一套的,李建极随口就吹嘘起来,“你们不知道吧,丰州的老百姓最信任我们了,争先恐后请我们去做百户、断事和陪审官,你们能做的事,我们也同样能做,张佥事,我说的没错吧?”

    张孟存支支吾吾低下头——商会的人这段时间特别活跃,自称入籍丰州就要和老百姓同甘共苦,不但积极参加秋操和公役,而且自掏腰包发馒头、包子,老百姓实在,吃了人家的就念人家的好。张孟存、王昉一伙鼓捣的农牧会最没出息,没钱开展活动,就厚着脸皮向商会要赞助,拿到钱也为商会摇旗呐喊。丰州商会一时名声鹊起,一口气抢下了十几个百户官职,千户所、卫所两级法司也有了他们的人,老百姓还说,人家商人心眼好,又识文断字有见识,比起原来那些木头木脑、大字不识一个的官员好多了,大统领府对此也无可奈何,人家入籍了就有权参加公举,你还不好说他们入籍是假的,参加公举的家伙几乎个个都是大明的通缉犯,除了丰州还真无处可去。

    李建极得意地站起来,指手画脚继续说道:“余不才,对政务也略知一二,你们不是财税不足吗?我帮你们解决;你们不是没钱重建归化城吗?我帮你们解决;你们不是职田、军田缺人耕种吗?我帮你们解决;你们不是守备兵缺乏兵器吗?还是我帮你们解决呀,不对,应该说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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