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予舍予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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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玉在方默的搀扶下向前走, 边走边说：“我刚才真想拿出红包里的钞票扔在他脸上, 骂个痛快然后潇洒离开。可是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时，突然就做不出这件事了。我原来也没我想象的那么恶毒，哈。我妈应该感激我一辈子。我不闹, 我们大家也都算保全了所谓的面子。”她笑得声音有点儿颤抖。
三人在酒席前坐稳。
方默发现叶如玉的母亲一直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
司仪在台上说了几句开场白，又说了几句煽情的话, 最后才点题，请出新郎和新娘。
结果, 大伙看了半天, 新娘和新郎也没出来。
司仪是个老练的人，急忙说话，转移大家视线, 拖了好几分钟, 又说有请我们的新郎和美丽的新娘。
大约过了十几秒，才见到新郎和新娘从路引上款款走来。灯光打在新郎新娘身上。音乐声响, 一男一女两个很可爱的话花童撒着红色的玫瑰花瓣。然而, 新郎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与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僵直，严肃，还有点儿生气的味道。新娘却还是笑靥如花，似乎方才在后台的争执不复存在。
方默懒得多看, 一扭头，却发现叶如玉神色异常。
“你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你脸上一直在冒冷汗。生活不顾虑例假来的时候就是会很痛，以后你要注意了。”方默看着她样子, 有点儿害怕，“要不别参加婚礼了，何苦自己找难堪，我们回去吧。”
叶如玉摆摆手，“你这样走了，不怕魏先生脸上挂不住？我自己回去。”她站起来，移开凳子，伸手擦去额头的汗珠，抬脚走了两三步，然后，整个人像失去了重心一样倒在地上。
毫无征兆地摔倒在那儿，昏厥过去。
她摔得太突然，动静也不小。大家的目光不由得从那对新人面前移开，甚至灯光师都犯了错，把灯光转到摔倒的叶如玉身上。
方默看得清楚，叶如玉的下。。身隐隐有血迹流出。她惊得捂住嘴巴，身为女人的她很清楚来例假不是这样，不会流这么多血。
她慌乱地站起来，正要走上前扶起叶如玉，有人却先她一步，抱起了叶如玉。
定睛一看，不是新郎还能是谁。
一时间，全场哗然。
灯光也全都亮了。
新娘笑靥如花的脸像七月的天，瞬间变色。她万分尴尬地站在台上，咬着嘴唇。她的模样，竟让方默联想到了周芷若。
大约迟疑了五六秒，新娘撩起长长的婚纱，跟了过来，刻意露出关切的模样，说：“如玉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送医院？”
她这么一说，倒是缓和了众人的情绪。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方默感叹，新娘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就是——真的不应该请叶如玉来。
你看，人刘嘉玲梁朝伟大婚，请张曼玉了吗？
没有。
新郎似乎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抱着叶如玉，快步朝外走去。
从错愕中回过神的叶母赶紧也跟了上去。方默也想快点走，又害怕自己也摔一跤什么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位置。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魏冬阳本不想掺和这事，可瞧方默那焦急的神色，怕是非跟到医院不可，于是只好也跟上。
到了医院，医生告知，叶如玉小产。
听到这个消息，唯一镇定的就是和这件事没多大关系的魏冬阳。
新郎的表情十分痛苦纠结。
又一个玩过火的人。
而方默，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魏冬阳赶紧扶着她，关切地问：“没事吧！你别担心，叶如玉就是流产了。”末了，他略伤感地增加一句，“你认识叶如玉时间很短，却这么担心她？做你朋友都能这么幸福吗？”
他是她丈夫，现在却一点都享受不到被方默记挂担忧的殊荣。
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其实，方默之所以踉跄并不完全因为叶如玉小产。叶如玉大概也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这些日子，方默每次看到叶如玉，她都在喝酒。孩子的离去一定和她一直喝酒有关。想到这一点，方默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她几乎现在就想去挂号，让医院检查身体，想看看自己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多出什么来。如果真的有了……真的有了，怎么办？
方默几乎被自己的遭遇弄得晕头转向。
突然，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魏冬阳你最不是东西。”
魏冬阳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方默怎么突然送他这么一个评价。
“是的，我最不是东西。不过我建议我们还是先走一步，下面的事情，我想他自己会搞定。”
“我不跟你一起回去。”
“你别闹了。”魏冬阳蹙额道。
方默认真地看着他：“我没闹，魏冬阳，我认真的。我想解决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你不是说过，什么事情，最后总要解决，而解决问题的首要原则就是要面对问题，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谈谈。我今天正好情绪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好。”魏冬阳心里一阵一阵慌，但他是个掩饰情绪的高手，他越是紧张担心就越显得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跟两人谈论中午是吃炒鸡蛋还是炖鸡蛋似地。
于是方默便十分难过。
她还是期待魏冬阳能有一点情绪波动，哪怕流露出丁点不舍得也是好的。
对，她现在是个矛盾到顶点的人。她想离开魏冬阳，她希望自己能把他从记忆里彻底抹去，最好能像擦去桌上的水渍一样轻松，而真的尝试了才知道，原来她要擦去的不是桌子上的水渍，而是窗户玻璃上的，无论她怎么擦，用什么方法，最后都会留下痕迹。
她一直都没想到到底需要用什么样的化学试剂才能让玻璃重新恢复最初的模样。
事实上，她对魏冬阳的爱，从来就没减少过，多的只是恨。恨意累积到一定程度，会让她暂时忘却那段爱。她需要做的，就是在还没想起自己原来是如此迷恋这个人的时候，赶紧把两人关系切得干干净净。
她用了这么长时间，差点用生命为代价，只换来这一次认知：你走错了路，哪怕再用心再努力，得到的不过是回头的路又长了点艰难了点。
在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怀孕的时候，她希望速速了断此事。以后，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希望自己一个人承担。
“上车，我们就在这里谈。”魏冬阳说。
坐进车里，魏冬阳抽出一根烟，缓缓点上。他已经很少在方默面前抽烟，每次想到抽烟，他都会先想到方默的身体，然后是吸烟的种种危害，最后便把烟扔掉。
其实，他已经没有烟瘾。
“跟我谈什么？”他吐着烟圈，问。
“昨晚上的那件事。”
“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想跟讨论这件事。”
“我已经签字了。”方默再一次重申，似乎是要强调自己的决心。
“我不会签字。”魏冬阳也强调着他的坚持。
“你必须签字。”
“我若不签字，你是会告上法庭还是准备怎么样？”魏冬阳扭头静静地看着她。
方默目不斜视，表情宁静。
“或许这是个好方法，而且，假如法院不判离，你坚持不同我划清关系，我就死。”
魏冬阳愣住。
方默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那么决绝的一句话。她怕自己一个心软，一切便又回到原点。
气氛僵持着。
能听到两个人急促、略带烦躁的呼吸声。
在烟味的刺激下，方默轻声咳嗽着，摇下车窗，扭头看着外面，大口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魏冬阳默默看了她一眼，把烟蒂朝手心一摁。
“辍钡囊簧舨恢兀醋愎蝗贸道锏娜颂们宄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方默看着他如此淡定地自残，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咬着下唇，说：“我没法跟一个曾经在婚姻里背叛我的人再次朝夕相处，我也没办法假装自己毫不介意你误杀了我父亲，我更不能容忍你拆迁了我父亲的房子却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等等，什么叫拆迁你父亲的房子却连个招呼都不跟你打？”
“东城区的项目就是f&m拿下的，魏先生，恭喜你拿到了一个绝对赚钱的项目。”方默的语气尽是讽刺，“另外，我想问你要回我父亲的遗物。”
“方默，这件事我告诉过何仪，遗物已经全部被她拿走。我以为你知道。再说，生意是生意，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东区拆迁是必然趋势，市政规划摆在那儿。不是我，就是别人。与其让别人拆了方警官曾经住过的地方，倒不如我来。”
方默几欲张嘴，最后却也是说：“好，就算这件事我误会了你又怎么样？”
“我很高兴你终于肯同我聊方警官的事情。我承认是我误杀，那是不争的事实。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从来都不问我当时的情形……”他突然有些烦躁，“其实当时情形也就就那样。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解开不方默的心结，难道注定这场婚姻无法走完？
“你看，我们两人都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分开呢。”方默佯装从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学会了掩藏心事。尽管这是无意中偷师魏冬阳的。
魏冬阳苦笑一下。
方默问他，为什么不分开？
他心里很清楚是为什么，嘴上却说不出。
还能因为什么啊，因为没有方默的日子他过得更难受呗。那将近一年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把最近几十年所有不愉快都经历了一番。自己像个苦行僧，在寂静中日渐明白心里想要的东西。
“虽然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枯燥没劲，可是我觉得再差也比没有你的日子强。”魏冬阳想了好一会，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方默思考这句话，足足思考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
她这不高不低的情商突然有些不够用了。
两人第一次关于离婚的话题以方默的发呆而结束。
方默的有段话，像一根长铁钉，刺进了魏冬阳的骨肉里，让魏冬阳寝食难安。他和方默之间，明明挨得很近，却像隔了座山。
山是方警官。
原来两人其实都一直在回避……
就像是毒瘤，在回避的时候滋生厉害，不知不觉，成了逾越不过的屏障。留着它，它是两人彼此正常相处的累赘；割了它，它便是道显眼的疤痕，任谁都看得见。
******
方默去医院的理由正大光明。她说是去看叶如玉，其实，是偷偷去检查身体了。
本来她想买个验孕棒什么的，可又怕不准，为了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她还是决定直接来医院检查。
叶如玉两天前从y市的医院转到c城。
是她自己坚持要离那人远一点，六个小时车程的路程，可以让她暂时静下心。
这倒也方便了方默。
叶如玉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可一见方默，还是笑了。
方默看着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其实最不好安慰别人。
叶如玉自嘲道：“唉，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害了两个无辜的生命。”
“两个？双胞胎？”方默真替她感到遗憾。
“不，不是。我表妹刚才打电话跟我说她去做了人流。”
一阵沉默。
“对不起，让你看了这么一出大笑话。”
“我不觉得好笑。”方默低下头，轻声叹息。
“我极力劝阻了，结果被她好好骂了一顿。想想也是，我怎么就这么贱，非说那让人听起来就十分欠扁的话。”
“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
“你说那男的有什么好？”
通常问出这个问题，就表明那人再垃圾你依然把他当成了宝贝。
方默想了想，说：“可能，他身上最好的一点就是成功让你喜欢上了他……”
“其实……唉。”叶如玉本来想跟方默说点什么，可是转念一想，方默的丈夫魏冬阳和他是好朋友，还是别说算了。方默大约能感受到她的尴尬，于是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叶如玉的意外小产成功让婚礼取消，不是延迟，而是取消。也不知道她爱上的那个人渣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的表妹竟然接受了这结局。又聊了一会，方默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她，又想到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便起身离开。
她鼓足勇气，去挂了号，等了半个多小时，进去后便直接对医生说：“我差不过两个月没来例假。”
“你结婚了吗？”
“嗯。”方默点头。
“房事频繁吗？”这医生似乎有点儿情绪欠佳，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让方默从头到脚不舒服。
“别问了，我害怕是怀孕了，您直接让我去查b超吧。”
医生略一思索，“两个月，有八周了哦，那好吧。”
拿着单子，站在等候区，方默的心扑通跳个不停。她不知道自己走进去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在门口徘徊。
想起医生嘱托她的话，便起身走到医院外面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医院虽然有提供热水，但是她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喝完水，她担心水要在体内循环一会才能到达膀胱，便站在便利店门口发呆。兴许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她觉得有些疲惫。
于是倚在墙边，微微闭上眼。
过了一会，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
猛地睁开眼，却发现是魏冬盛。
他依然穿着制服，只是手里搀着一个小男孩。
依照年龄推断，方默想那男孩应该是方默没见过面的小侄儿。
“方默！”魏冬盛瞪圆了眼睛，“真的是你！”
方默有些惊慌地站直身体，摸了摸脸，道：“呃，是三哥。我来这儿看朋友。”她指了指病房大楼。她生怕被他发现自己是来检查身体，于是解释的时候显得有些慌乱。
“你的脸……不是……现在好了？觉得你有点儿变了。”
方默点点头，“就是笑起来有点儿不自然，别的看不出什么。”
魏冬盛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然后对方默微微一笑，表情里是难以掩饰的为人父的幸福，“这我儿子。你都还没见过。”
“嗯。”方默轻轻说了一声，“钺钺他看起来很安静。”
“拉倒吧，他这是烧得没力气了。平时不知道有多皮！钺钺，快叫婶婶。”
小男孩中气不足地叫了一声，听出来他得了重感冒。
魏冬盛摸了摸儿子的手，说：“才刚挂完吊水，这会儿怕是都想睡觉了。”
这时，从后面追上来一位年纪和魏冬盛相仿的女子。方默定睛一看，这是三嫂。三嫂倒是比以前看着更加柔美。她手里提着医院开的药，而且还端着一个水杯，很小心的样子。她急匆匆地走过来，都没在意魏冬盛边上站着方默。
三嫂一脸埋怨地瞪了一眼魏冬盛，把手里的药和水杯都塞进他手上，然后蹲下来，摸着儿子的额头，说：“宝贝，头还疼吗？”
魏钺摇摇头，糯糯道：“妈妈，我想呕吐。”
“乖，先喝口水。”三嫂抬头瞪着魏冬盛，“冬盛，水杯呐！”
“哦！”魏冬盛赶紧把手里的杯子递给老婆，然后朝方默笑了笑，“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们家里人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回来没多久……”
三嫂这时才注意到魏冬阳一直跟一女的在说话，她恨恨地抬头，并说：“儿子都烧成这样了，你就不能上点心，还跟哪家漂亮姑娘闲聊……”话没说完，嘴巴成了o型。
方默颇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三嫂。”
三嫂站起来，也挺尴尬地说：“是……是默默吧。”
本想寒暄一下，结果这时魏钺突然朝一边跑去。
这孩子，父亲不愧是军队里的，作风真是一丝不苟，哪怕是吐，也要吐在看起来比较脏的地方。
三嫂什么也不顾，赶紧跟过去，左一口宝贝又一句乖乖，心疼得不得了，同时不忘安慰魏钺。
“我上去看我朋友，有空了我去看你们。”
“你是该回家看看，老太太见了我们就问你。”魏冬盛说。
魏冬盛本来还想跟她聊点什么，不过鉴于之前他的口误给方默和魏冬阳俩人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他在方默面前也不知道说什么随后，他朝自己的老婆儿子走过去。这时，三嫂已经把魏钺的嘴巴弄干净了。魏冬盛一把抱起儿子，三嫂用纸巾继续擦了擦魏钺的嘴巴，手臂很自然地挽起魏冬盛的胳膊。
三个人留给方默的背景，其实并没什么新奇。
然而方默竟看得眼眶湿润。
她赶紧扭过头，轻轻揉了揉眼睛，朝b超室走去。
她心存侥幸，或许自己其实没有怀孕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怀孕的人应该有的各种反应她都没有。
小腹被涂上凉凉的黏黏的东西，医生把仪器的表头朝她小腹绕了两圈。
方默甚至都没机会抬起头看看屏幕，医生便说，好了。
她有些惊讶，“好了？”
医生点头道：“是的。我看到你肚子里的宝宝了，等一下报告出来你再仔细看。”
听到这个答复，方默心里沉了一下。
果真，她果真是怀上了。
一时间，头大，整个人彻底没了主心骨。
等了一小会，她拿到b超照片，图像中看到一个橘子大小的圆球状物体……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起眼。却着实让她心生爱怜。因为，这个小东西已经初具人形。
其实仔细看，是能分辨出这是个孩子而非肿瘤。
她轻轻叹了口气，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一脸愁容，“医生，这孩子看起来正常吗？会不会畸形？是不是不能生下来？”
“没有啊，报告上你宝宝很正常。”
“你确定？”早上这医生的工作态度让她十分怀疑其话语的可信度。
“怎么这么问？”
“我之前不知道怀孕，喝醉过一次，还老熬夜，而且我完全没有孕吐嗜酸的改变。我担心……”
医生似乎有些小愤青，即时打断方默的话，说：“你可真是不负责任。干脆打掉孩子就不用担心了。”
方默站起来，抢回报告，“你是我见过最垃圾的医生！”发泄完毕，她快步离开。
走到外面，方默感觉阳光十分刺眼。
天气十分闷热，热得她觉得自己就要中暑了。她小心翼翼地捂着小腹，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等车。医生说干脆打掉孩子……哈，说得真是轻松。她倒是也曾这么想，可是想到自己扼杀一个小生命，那种负罪感并不比她现在还呆在魏冬阳身边来得轻。
孩子，孩子，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方默愁绪满怀，伸手捏了捏眉头。
事情又一次朝着超乎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她真觉得自己天生悲剧。
于是此刻，她还是回味那天在车里魏冬阳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无法确定，魏冬阳对她是否是真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坚持什么，放弃什么。
方默一直都没说自己怀孕的事情，她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同时，她要注意的地方也太多了。不敢再去酒吧那些地方，不敢跑步，甚至小心翼翼到走路也是一小步一小步。
这两天，为了f&m的口香糖广告，方默依然晚归。不同的是，她在上班的时候会尽量让自己舒服，少做事，时不时在桌子上趴着休息一会。连饭量都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好像又一次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不能确定到底是应该往左还是往右，还是一意孤行朝前方的死路走下去。
因为她不知道，没办法确认，于是习惯性拖延又来了。
魏冬阳似乎也没盯着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只是会在她每晚回来的时候问一句：“回来了？”
明明看见她的人了，还这样问一句，弄得有些奇怪。
方默一开始还会说：“嗯，我回来了。我晚上都会很晚回来。”
魏冬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那天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撕掉了方默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这时候，方默甚至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
可一到晚上，魏先生不请自来地睡到她床上之时，她的那种愧疚感便荡然无存。每次醒来，她都有一种要再死一回的冲动，因为她总是发现自己也自然地蜷缩在魏先生怀里，手贴在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热量。
自从车祸之后，她的身体就畏寒，十分容易冷，手脚尤其严重。
她觉得自己以前暗恋魏先生的时候脸皮很厚，总是不厌其烦地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塞给他；而今，她觉得自己的行为不过尔尔，魏先生简直可以用无耻来形容。
无乱她怎么甩脸色，魏先生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感觉一样。而她又十分害怕，因为总有一天，魏冬阳会发现她小腹渐渐鼓起……到时候她能离开吗？
她还担心，自己这个体质，真的能孕育新生命？
下午时分，几套方案便差不多订了下来，于是今天方默便提早到家，进屋的时候还不到八点。魏冬阳正面容严肃地跟谁通电话，见她回来，立即露出笑容，随即又放下手机，起身快步走进，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吃饭吧。”
方默轻轻看了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很自觉地享用晚餐，吃完便上了楼，洗澡睡觉。
魏冬阳很想跟她说话，可见她最近永远是一副睡不饱的样子，也不忍再扰她情绪，多少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下去。
晚上，她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
而且，第一次在梦境里出现小孩子。
那孩子就站在她边上，她却摸不着，好像永远隔了一层。她用尽力气，伸出手，最后那孩子像被太阳晒着的雾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她连碰都没碰着。
望着空空的两只手，她站在那儿，嘤嘤而泣。好像她真的把孩子弄没了，伤心到了极点。感觉有东西在舔她面颊的时候，她总算从那可怕的梦里惊醒。
映入眼帘的果真是魏冬阳那紧张兮兮的脸。
方默屏住呼吸，稳定好自己的情绪，轻轻推开魏冬阳，“魏先生，你能不能尊敬一下我？不要老半夜的时候爬上我的床。”
魏冬阳撇了撇嘴，道：“今晚你真的冤枉我了。”
事实上是方默她自己梦游，梦游到了卧室的床上。
那会儿他还在忙自己的工作，见到睁着眼睛表情呆滞到处乱晃的方默，着实被吓了一下。
方默以前从来没有梦游过。
他的视线从电脑前缓缓转移到方默身上，嘴巴不觉成了o型，好半天也没恢复。
然后，方默便推开卧室的门，像找到归宿一般，躺在主卧室的床上。魏冬阳赶紧起身走过来看着她，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松了口气。
当他抱着方默刚要入睡的时候，就听到方默在哭泣，好像是做噩梦了。
她只是轻声哭泣，一句梦话都没有。
在台灯的映照下，方默显得楚楚可怜。魏冬阳的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方默醒了。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是依照事实解释：“你梦游了，方默。”
方默警惕地双手抱胸，道：“不可能！我从来不梦游。你走开走开！别碰我！”她情绪突然失控，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魏冬阳无奈地点头，安抚她的情绪，并说：“好好好，别叫，你躺好了，我去隔壁睡。”
之前方默醒来发现两人睡在一起也不会产生这么大反应。他离开的时候不由得微微皱眉，虽然方默一直对他流露出排斥的神色，但这两天十分特别，她的排斥似乎多了一些别的涵义。
方默看着魏冬阳离开，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回想起刚才做的梦，又是一身冷汗。过了一会，她便觉得肚子饿了。于是爬起来，找了些吃的。
在隔壁躺下，魏冬阳想了很久。
关于他和方默的未来。
他闭上眼睛，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方默似乎在外面翻东西。小小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起身，走到门口，静静看着方默抱着一大碗吃的东西往楼上卧室走去。
他双手抱胸，看着方默的背影，眼里多了一丝疑惑以及……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抱着一大碗吃的东西，方默一边吃一边回忆刚才的事情。
她想自己应该没有在梦里提到孩子两个字……如果自己说梦话了，魏冬阳那么聪明的人，会不会猜到？
她快烦死了，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站在父亲这一边还是应该站在孩子这一边。
只见她皱着眉头，轻声念叨着：“离，不离；离，不离……”吃一口，念叨一句，吃完最后一口，她记得自己嘴里吐出的是一个字。
……
虽然明知道这天会来临，方默还是觉得万般不痛快。之前曾想了各种借口推辞着不去，可惜所有借口都胎死腹中，看着老板那期盼热切的表情，她说不出口。
她第一次有点厌倦了自己的工作。而且她觉得自己目前的身体，不适宜从事经常需要加班的广告行业。又不知道自己出了干这一行还能做什么别的，毕竟她熟练这一行，并有一定天赋。
哪天她要是能一帆风顺地过日子了，她一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还好一切都比较正常，这一次她并没有意外遇到魏冬阳。几个方案介绍完毕，她累得够呛，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讲完挨着椅子便坐下，露出轻微的疲惫表情。
外面的天热得灼人，而这办公室里的空调又开得太低。她下意识地把两手交叉放在腹部，眉头微微皱着。她真担心自己这一冷一热会发烧什么的。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生病。一个人倒是无所谓，问题现在她不是一个人。肚子里小生命超乎她想象般顽强，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胃口在一天天加大。
她的反应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她没有强烈想要吃酸东西的欲望，也没有任何想吐的迹象，唯一的反应就是同意饿，嗜睡，晚上只要挨着床不消五分钟便能进入梦乡。
每天做着各式各样的梦。
叶如玉在方默的搀扶下向前走, 边走边说：“我刚才真想拿出红包里的钞票扔在他脸上, 骂个痛快然后潇洒离开。可是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时，突然就做不出这件事了。我原来也没我想象的那么恶毒，哈。我妈应该感激我一辈子。我不闹, 我们大家也都算保全了所谓的面子。”她笑得声音有点儿颤抖。
三人在酒席前坐稳。
方默发现叶如玉的母亲一直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
司仪在台上说了几句开场白，又说了几句煽情的话, 最后才点题，请出新郎和新娘。
结果, 大伙看了半天, 新娘和新郎也没出来。
司仪是个老练的人，急忙说话，转移大家视线, 拖了好几分钟, 又说有请我们的新郎和美丽的新娘。
大约过了十几秒，才见到新郎和新娘从路引上款款走来。灯光打在新郎新娘身上。音乐声响, 一男一女两个很可爱的话花童撒着红色的玫瑰花瓣。然而, 新郎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与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僵直，严肃，还有点儿生气的味道。新娘却还是笑靥如花，似乎方才在后台的争执不复存在。
方默懒得多看, 一扭头，却发现叶如玉神色异常。
“你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你脸上一直在冒冷汗。生活不顾虑例假来的时候就是会很痛，以后你要注意了。”方默看着她样子, 有点儿害怕，“要不别参加婚礼了，何苦自己找难堪，我们回去吧。”
叶如玉摆摆手，“你这样走了，不怕魏先生脸上挂不住？我自己回去。”她站起来，移开凳子，伸手擦去额头的汗珠，抬脚走了两三步，然后，整个人像失去了重心一样倒在地上。
毫无征兆地摔倒在那儿，昏厥过去。
她摔得太突然，动静也不小。大家的目光不由得从那对新人面前移开，甚至灯光师都犯了错，把灯光转到摔倒的叶如玉身上。
方默看得清楚，叶如玉的下。。身隐隐有血迹流出。她惊得捂住嘴巴，身为女人的她很清楚来例假不是这样，不会流这么多血。
她慌乱地站起来，正要走上前扶起叶如玉，有人却先她一步，抱起了叶如玉。
定睛一看，不是新郎还能是谁。
一时间，全场哗然。
灯光也全都亮了。
新娘笑靥如花的脸像七月的天，瞬间变色。她万分尴尬地站在台上，咬着嘴唇。她的模样，竟让方默联想到了周芷若。
大约迟疑了五六秒，新娘撩起长长的婚纱，跟了过来，刻意露出关切的模样，说：“如玉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送医院？”
她这么一说，倒是缓和了众人的情绪。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方默感叹，新娘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就是——真的不应该请叶如玉来。
你看，人刘嘉玲梁朝伟大婚，请张曼玉了吗？
没有。
新郎似乎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抱着叶如玉，快步朝外走去。
从错愕中回过神的叶母赶紧也跟了上去。方默也想快点走，又害怕自己也摔一跤什么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位置。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魏冬阳本不想掺和这事，可瞧方默那焦急的神色，怕是非跟到医院不可，于是只好也跟上。
到了医院，医生告知，叶如玉小产。
听到这个消息，唯一镇定的就是和这件事没多大关系的魏冬阳。
新郎的表情十分痛苦纠结。
又一个玩过火的人。
而方默，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魏冬阳赶紧扶着她，关切地问：“没事吧！你别担心，叶如玉就是流产了。”末了，他略伤感地增加一句，“你认识叶如玉时间很短，却这么担心她？做你朋友都能这么幸福吗？”
他是她丈夫，现在却一点都享受不到被方默记挂担忧的殊荣。
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其实，方默之所以踉跄并不完全因为叶如玉小产。叶如玉大概也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这些日子，方默每次看到叶如玉，她都在喝酒。孩子的离去一定和她一直喝酒有关。想到这一点，方默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她几乎现在就想去挂号，让医院检查身体，想看看自己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多出什么来。如果真的有了……真的有了，怎么办？
方默几乎被自己的遭遇弄得晕头转向。
突然，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魏冬阳你最不是东西。”
魏冬阳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方默怎么突然送他这么一个评价。
“是的，我最不是东西。不过我建议我们还是先走一步，下面的事情，我想他自己会搞定。”
“我不跟你一起回去。”
“你别闹了。”魏冬阳蹙额道。
方默认真地看着他：“我没闹，魏冬阳，我认真的。我想解决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你不是说过，什么事情，最后总要解决，而解决问题的首要原则就是要面对问题，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谈谈。我今天正好情绪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好。”魏冬阳心里一阵一阵慌，但他是个掩饰情绪的高手，他越是紧张担心就越显得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跟两人谈论中午是吃炒鸡蛋还是炖鸡蛋似地。
于是方默便十分难过。
她还是期待魏冬阳能有一点情绪波动，哪怕流露出丁点不舍得也是好的。
对，她现在是个矛盾到顶点的人。她想离开魏冬阳，她希望自己能把他从记忆里彻底抹去，最好能像擦去桌上的水渍一样轻松，而真的尝试了才知道，原来她要擦去的不是桌子上的水渍，而是窗户玻璃上的，无论她怎么擦，用什么方法，最后都会留下痕迹。
她一直都没想到到底需要用什么样的化学试剂才能让玻璃重新恢复最初的模样。
事实上，她对魏冬阳的爱，从来就没减少过，多的只是恨。恨意累积到一定程度，会让她暂时忘却那段爱。她需要做的，就是在还没想起自己原来是如此迷恋这个人的时候，赶紧把两人关系切得干干净净。
她用了这么长时间，差点用生命为代价，只换来这一次认知：你走错了路，哪怕再用心再努力，得到的不过是回头的路又长了点艰难了点。
在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怀孕的时候，她希望速速了断此事。以后，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希望自己一个人承担。
“上车，我们就在这里谈。”魏冬阳说。
坐进车里，魏冬阳抽出一根烟，缓缓点上。他已经很少在方默面前抽烟，每次想到抽烟，他都会先想到方默的身体，然后是吸烟的种种危害，最后便把烟扔掉。
其实，他已经没有烟瘾。
“跟我谈什么？”他吐着烟圈，问。
“昨晚上的那件事。”
“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想跟讨论这件事。”
“我已经签字了。”方默再一次重申，似乎是要强调自己的决心。
“我不会签字。”魏冬阳也强调着他的坚持。
“你必须签字。”
“我若不签字，你是会告上法庭还是准备怎么样？”魏冬阳扭头静静地看着她。
方默目不斜视，表情宁静。
“或许这是个好方法，而且，假如法院不判离，你坚持不同我划清关系，我就死。”
魏冬阳愣住。
方默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那么决绝的一句话。她怕自己一个心软，一切便又回到原点。
气氛僵持着。
能听到两个人急促、略带烦躁的呼吸声。
在烟味的刺激下，方默轻声咳嗽着，摇下车窗，扭头看着外面，大口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魏冬阳默默看了她一眼，把烟蒂朝手心一摁。
“辍钡囊簧舨恢兀醋愎蝗贸道锏娜颂们宄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方默看着他如此淡定地自残，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咬着下唇，说：“我没法跟一个曾经在婚姻里背叛我的人再次朝夕相处，我也没办法假装自己毫不介意你误杀了我父亲，我更不能容忍你拆迁了我父亲的房子却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等等，什么叫拆迁你父亲的房子却连个招呼都不跟你打？”
“东城区的项目就是f&m拿下的，魏先生，恭喜你拿到了一个绝对赚钱的项目。”方默的语气尽是讽刺，“另外，我想问你要回我父亲的遗物。”
“方默，这件事我告诉过何仪，遗物已经全部被她拿走。我以为你知道。再说，生意是生意，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东区拆迁是必然趋势，市政规划摆在那儿。不是我，就是别人。与其让别人拆了方警官曾经住过的地方，倒不如我来。”
方默几欲张嘴，最后却也是说：“好，就算这件事我误会了你又怎么样？”
“我很高兴你终于肯同我聊方警官的事情。我承认是我误杀，那是不争的事实。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从来都不问我当时的情形……”他突然有些烦躁，“其实当时情形也就就那样。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解开不方默的心结，难道注定这场婚姻无法走完？
“你看，我们两人都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分开呢。”方默佯装从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学会了掩藏心事。尽管这是无意中偷师魏冬阳的。
魏冬阳苦笑一下。
方默问他，为什么不分开？
他心里很清楚是为什么，嘴上却说不出。
还能因为什么啊，因为没有方默的日子他过得更难受呗。那将近一年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把最近几十年所有不愉快都经历了一番。自己像个苦行僧，在寂静中日渐明白心里想要的东西。
“虽然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枯燥没劲，可是我觉得再差也比没有你的日子强。”魏冬阳想了好一会，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方默思考这句话，足足思考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
她这不高不低的情商突然有些不够用了。
两人第一次关于离婚的话题以方默的发呆而结束。
方默的有段话，像一根长铁钉，刺进了魏冬阳的骨肉里，让魏冬阳寝食难安。他和方默之间，明明挨得很近，却像隔了座山。
山是方警官。
原来两人其实都一直在回避……
就像是毒瘤，在回避的时候滋生厉害，不知不觉，成了逾越不过的屏障。留着它，它是两人彼此正常相处的累赘；割了它，它便是道显眼的疤痕，任谁都看得见。
******
方默去医院的理由正大光明。她说是去看叶如玉，其实，是偷偷去检查身体了。
本来她想买个验孕棒什么的，可又怕不准，为了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她还是决定直接来医院检查。
叶如玉两天前从y市的医院转到c城。
是她自己坚持要离那人远一点，六个小时车程的路程，可以让她暂时静下心。
这倒也方便了方默。
叶如玉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可一见方默，还是笑了。
方默看着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其实最不好安慰别人。
叶如玉自嘲道：“唉，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害了两个无辜的生命。”
“两个？双胞胎？”方默真替她感到遗憾。
“不，不是。我表妹刚才打电话跟我说她去做了人流。”
一阵沉默。
“对不起，让你看了这么一出大笑话。”
“我不觉得好笑。”方默低下头，轻声叹息。
“我极力劝阻了，结果被她好好骂了一顿。想想也是，我怎么就这么贱，非说那让人听起来就十分欠扁的话。”
“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
“你说那男的有什么好？”
通常问出这个问题，就表明那人再垃圾你依然把他当成了宝贝。
方默想了想，说：“可能，他身上最好的一点就是成功让你喜欢上了他……”
“其实……唉。”叶如玉本来想跟方默说点什么，可是转念一想，方默的丈夫魏冬阳和他是好朋友，还是别说算了。方默大约能感受到她的尴尬，于是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叶如玉的意外小产成功让婚礼取消，不是延迟，而是取消。也不知道她爱上的那个人渣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的表妹竟然接受了这结局。又聊了一会，方默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她，又想到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便起身离开。
她鼓足勇气，去挂了号，等了半个多小时，进去后便直接对医生说：“我差不过两个月没来例假。”
“你结婚了吗？”
“嗯。”方默点头。
“房事频繁吗？”这医生似乎有点儿情绪欠佳，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让方默从头到脚不舒服。
“别问了，我害怕是怀孕了，您直接让我去查b超吧。”
医生略一思索，“两个月，有八周了哦，那好吧。”
拿着单子，站在等候区，方默的心扑通跳个不停。她不知道自己走进去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在门口徘徊。
想起医生嘱托她的话，便起身走到医院外面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医院虽然有提供热水，但是她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喝完水，她担心水要在体内循环一会才能到达膀胱，便站在便利店门口发呆。兴许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她觉得有些疲惫。
于是倚在墙边，微微闭上眼。
过了一会，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
猛地睁开眼，却发现是魏冬盛。
他依然穿着制服，只是手里搀着一个小男孩。
依照年龄推断，方默想那男孩应该是方默没见过面的小侄儿。
“方默！”魏冬盛瞪圆了眼睛，“真的是你！”
方默有些惊慌地站直身体，摸了摸脸，道：“呃，是三哥。我来这儿看朋友。”她指了指病房大楼。她生怕被他发现自己是来检查身体，于是解释的时候显得有些慌乱。
“你的脸……不是……现在好了？觉得你有点儿变了。”
方默点点头，“就是笑起来有点儿不自然，别的看不出什么。”
魏冬盛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然后对方默微微一笑，表情里是难以掩饰的为人父的幸福，“这我儿子。你都还没见过。”
“嗯。”方默轻轻说了一声，“钺钺他看起来很安静。”
“拉倒吧，他这是烧得没力气了。平时不知道有多皮！钺钺，快叫婶婶。”
小男孩中气不足地叫了一声，听出来他得了重感冒。
魏冬盛摸了摸儿子的手，说：“才刚挂完吊水，这会儿怕是都想睡觉了。”
这时，从后面追上来一位年纪和魏冬盛相仿的女子。方默定睛一看，这是三嫂。三嫂倒是比以前看着更加柔美。她手里提着医院开的药，而且还端着一个水杯，很小心的样子。她急匆匆地走过来，都没在意魏冬盛边上站着方默。
三嫂一脸埋怨地瞪了一眼魏冬盛，把手里的药和水杯都塞进他手上，然后蹲下来，摸着儿子的额头，说：“宝贝，头还疼吗？”
魏钺摇摇头，糯糯道：“妈妈，我想呕吐。”
“乖，先喝口水。”三嫂抬头瞪着魏冬盛，“冬盛，水杯呐！”
“哦！”魏冬盛赶紧把手里的杯子递给老婆，然后朝方默笑了笑，“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们家里人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回来没多久……”
三嫂这时才注意到魏冬阳一直跟一女的在说话，她恨恨地抬头，并说：“儿子都烧成这样了，你就不能上点心，还跟哪家漂亮姑娘闲聊……”话没说完，嘴巴成了o型。
方默颇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三嫂。”
三嫂站起来，也挺尴尬地说：“是……是默默吧。”
本想寒暄一下，结果这时魏钺突然朝一边跑去。
这孩子，父亲不愧是军队里的，作风真是一丝不苟，哪怕是吐，也要吐在看起来比较脏的地方。
三嫂什么也不顾，赶紧跟过去，左一口宝贝又一句乖乖，心疼得不得了，同时不忘安慰魏钺。
“我上去看我朋友，有空了我去看你们。”
“你是该回家看看，老太太见了我们就问你。”魏冬盛说。
魏冬盛本来还想跟她聊点什么，不过鉴于之前他的口误给方默和魏冬阳俩人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他在方默面前也不知道说什么随后，他朝自己的老婆儿子走过去。这时，三嫂已经把魏钺的嘴巴弄干净了。魏冬盛一把抱起儿子，三嫂用纸巾继续擦了擦魏钺的嘴巴，手臂很自然地挽起魏冬盛的胳膊。
三个人留给方默的背景，其实并没什么新奇。
然而方默竟看得眼眶湿润。
她赶紧扭过头，轻轻揉了揉眼睛，朝b超室走去。
她心存侥幸，或许自己其实没有怀孕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怀孕的人应该有的各种反应她都没有。
小腹被涂上凉凉的黏黏的东西，医生把仪器的表头朝她小腹绕了两圈。
方默甚至都没机会抬起头看看屏幕，医生便说，好了。
她有些惊讶，“好了？”
医生点头道：“是的。我看到你肚子里的宝宝了，等一下报告出来你再仔细看。”
听到这个答复，方默心里沉了一下。
果真，她果真是怀上了。
一时间，头大，整个人彻底没了主心骨。
等了一小会，她拿到b超照片，图像中看到一个橘子大小的圆球状物体……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起眼。却着实让她心生爱怜。因为，这个小东西已经初具人形。
其实仔细看，是能分辨出这是个孩子而非肿瘤。
她轻轻叹了口气，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一脸愁容，“医生，这孩子看起来正常吗？会不会畸形？是不是不能生下来？”
“没有啊，报告上你宝宝很正常。”
“你确定？”早上这医生的工作态度让她十分怀疑其话语的可信度。
“怎么这么问？”
“我之前不知道怀孕，喝醉过一次，还老熬夜，而且我完全没有孕吐嗜酸的改变。我担心……”
医生似乎有些小愤青，即时打断方默的话，说：“你可真是不负责任。干脆打掉孩子就不用担心了。”
方默站起来，抢回报告，“你是我见过最垃圾的医生！”发泄完毕，她快步离开。
走到外面，方默感觉阳光十分刺眼。
天气十分闷热，热得她觉得自己就要中暑了。她小心翼翼地捂着小腹，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等车。医生说干脆打掉孩子……哈，说得真是轻松。她倒是也曾这么想，可是想到自己扼杀一个小生命，那种负罪感并不比她现在还呆在魏冬阳身边来得轻。
孩子，孩子，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方默愁绪满怀，伸手捏了捏眉头。
事情又一次朝着超乎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她真觉得自己天生悲剧。
于是此刻，她还是回味那天在车里魏冬阳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无法确定，魏冬阳对她是否是真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坚持什么，放弃什么。
方默一直都没说自己怀孕的事情，她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同时，她要注意的地方也太多了。不敢再去酒吧那些地方，不敢跑步，甚至小心翼翼到走路也是一小步一小步。
这两天，为了f&m的口香糖广告，方默依然晚归。不同的是，她在上班的时候会尽量让自己舒服，少做事，时不时在桌子上趴着休息一会。连饭量都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好像又一次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不能确定到底是应该往左还是往右，还是一意孤行朝前方的死路走下去。
因为她不知道，没办法确认，于是习惯性拖延又来了。
魏冬阳似乎也没盯着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只是会在她每晚回来的时候问一句：“回来了？”
明明看见她的人了，还这样问一句，弄得有些奇怪。
方默一开始还会说：“嗯，我回来了。我晚上都会很晚回来。”
魏冬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那天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撕掉了方默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这时候，方默甚至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
可一到晚上，魏先生不请自来地睡到她床上之时，她的那种愧疚感便荡然无存。每次醒来，她都有一种要再死一回的冲动，因为她总是发现自己也自然地蜷缩在魏先生怀里，手贴在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热量。
自从车祸之后，她的身体就畏寒，十分容易冷，手脚尤其严重。
她觉得自己以前暗恋魏先生的时候脸皮很厚，总是不厌其烦地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塞给他；而今，她觉得自己的行为不过尔尔，魏先生简直可以用无耻来形容。
无乱她怎么甩脸色，魏先生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感觉一样。而她又十分害怕，因为总有一天，魏冬阳会发现她小腹渐渐鼓起……到时候她能离开吗？
她还担心，自己这个体质，真的能孕育新生命？
下午时分，几套方案便差不多订了下来，于是今天方默便提早到家，进屋的时候还不到八点。魏冬阳正面容严肃地跟谁通电话，见她回来，立即露出笑容，随即又放下手机，起身快步走进，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吃饭吧。”
方默轻轻看了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很自觉地享用晚餐，吃完便上了楼，洗澡睡觉。
魏冬阳很想跟她说话，可见她最近永远是一副睡不饱的样子，也不忍再扰她情绪，多少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下去。
晚上，她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
而且，第一次在梦境里出现小孩子。
那孩子就站在她边上，她却摸不着，好像永远隔了一层。她用尽力气，伸出手，最后那孩子像被太阳晒着的雾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她连碰都没碰着。
望着空空的两只手，她站在那儿，嘤嘤而泣。好像她真的把孩子弄没了，伤心到了极点。感觉有东西在舔她面颊的时候，她总算从那可怕的梦里惊醒。
映入眼帘的果真是魏冬阳那紧张兮兮的脸。
方默屏住呼吸，稳定好自己的情绪，轻轻推开魏冬阳，“魏先生，你能不能尊敬一下我？不要老半夜的时候爬上我的床。”
魏冬阳撇了撇嘴，道：“今晚你真的冤枉我了。”
事实上是方默她自己梦游，梦游到了卧室的床上。
那会儿他还在忙自己的工作，见到睁着眼睛表情呆滞到处乱晃的方默，着实被吓了一下。
方默以前从来没有梦游过。
他的视线从电脑前缓缓转移到方默身上，嘴巴不觉成了o型，好半天也没恢复。
然后，方默便推开卧室的门，像找到归宿一般，躺在主卧室的床上。魏冬阳赶紧起身走过来看着她，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松了口气。
当他抱着方默刚要入睡的时候，就听到方默在哭泣，好像是做噩梦了。
她只是轻声哭泣，一句梦话都没有。
在台灯的映照下，方默显得楚楚可怜。魏冬阳的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方默醒了。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是依照事实解释：“你梦游了，方默。”
方默警惕地双手抱胸，道：“不可能！我从来不梦游。你走开走开！别碰我！”她情绪突然失控，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魏冬阳无奈地点头，安抚她的情绪，并说：“好好好，别叫，你躺好了，我去隔壁睡。”
之前方默醒来发现两人睡在一起也不会产生这么大反应。他离开的时候不由得微微皱眉，虽然方默一直对他流露出排斥的神色，但这两天十分特别，她的排斥似乎多了一些别的涵义。
方默看着魏冬阳离开，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回想起刚才做的梦，又是一身冷汗。过了一会，她便觉得肚子饿了。于是爬起来，找了些吃的。
在隔壁躺下，魏冬阳想了很久。
关于他和方默的未来。
他闭上眼睛，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方默似乎在外面翻东西。小小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起身，走到门口，静静看着方默抱着一大碗吃的东西往楼上卧室走去。
他双手抱胸，看着方默的背影，眼里多了一丝疑惑以及……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抱着一大碗吃的东西，方默一边吃一边回忆刚才的事情。
她想自己应该没有在梦里提到孩子两个字……如果自己说梦话了，魏冬阳那么聪明的人，会不会猜到？
她快烦死了，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站在父亲这一边还是应该站在孩子这一边。
只见她皱着眉头，轻声念叨着：“离，不离；离，不离……”吃一口，念叨一句，吃完最后一口，她记得自己嘴里吐出的是一个字。
……
虽然明知道这天会来临，方默还是觉得万般不痛快。之前曾想了各种借口推辞着不去，可惜所有借口都胎死腹中，看着老板那期盼热切的表情，她说不出口。
她第一次有点厌倦了自己的工作。而且她觉得自己目前的身体，不适宜从事经常需要加班的广告行业。又不知道自己出了干这一行还能做什么别的，毕竟她熟练这一行，并有一定天赋。
哪天她要是能一帆风顺地过日子了，她一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还好一切都比较正常，这一次她并没有意外遇到魏冬阳。几个方案介绍完毕，她累得够呛，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讲完挨着椅子便坐下，露出轻微的疲惫表情。
外面的天热得灼人，而这办公室里的空调又开得太低。她下意识地把两手交叉放在腹部，眉头微微皱着。她真担心自己这一冷一热会发烧什么的。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生病。一个人倒是无所谓，问题现在她不是一个人。肚子里小生命超乎她想象般顽强，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胃口在一天天加大。
她的反应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她没有强烈想要吃酸东西的欲望，也没有任何想吐的迹象，唯一的反应就是同意饿，嗜睡，晚上只要挨着床不消五分钟便能进入梦乡。
每天做着各式各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