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论太子妃的倒掉 > 47、不如相见(八)

47、不如相见(八)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司马煜正和卫琅、谢涟一道在东山打猎。

    自上一回遇见崔琛在闹市跑马, 这三个孩子受了刺激, 就再不学人风流雍容坐牛车。之前大冬天的练完剑用冷水冲澡,现在还要不时练习骑射。东山地广,无人处常有鸟兽出没, 又离各家的别墅近,方便休息和照应, 便成了他们的狩猎场。

    皇帝对此很觉得欣慰。

    江南软风温水容易消磨志气,半壁小朝廷最怕的就是贪图偏安不思进取。这些孩子懂得自我砥砺, 实在比大人眼光更长远。

    皇帝也琢磨着, 等北边使者走后,要不要开展什么全□□动,号召大家都学会吃苦, 别忘了当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究竟是为了什么――已经将中原丢了,北边又有仇敌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江南却崇尚宽袍广袖, 从容蕴藉, 本身就不正常。也是时候引导流俗,纠正心态了。

    司马煜他们恰在附近游荡,听到打斗的声音驱马来看,一眼就望见了崔琛。

    这才是真的冤家路窄。

    崔琛有前科。司马煜他们连是非都不用判断,直接就认定这恶霸在拦路抢劫。好吧, 就算他是被抢劫的那一方也不要紧,司马煜和卫琅只是想跟他交交手。难得的是这一回不在闹市,也不会有巡城官兵来打岔, 只要司马煜不主动表露身份,就绝对不会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真是天赐良缘,啊不,是良机啊。

    所以司马煜和卫琅立刻就“乌啦啦”的喊着,提剑冲进去了。

    一路疾风吹面,衣襟鼓满,猎猎作响。令人豪情万丈。

    可惜谢涟没跟他们一起热血沸腾。

    他远远的望了一眼,先认出阿狸六叔,然后才想起来,阿狸前几日在他家做客――这么说,牛车上坐的十有八九就是阿狸了。

    ――跟崔琛不同,崔琛当日满心屈辱,没见着阿狸的面,自然会将她坐的牛车狠狠刻入脑海以备日后追查。谢涟他们却不会去记这些。是以没认出来。

    分辨清各人的身份,谢涟就从怀里逃出竹笛,长长的吹响。

    很快,地面震动,鸟兽惊走。旌旗飘展,数百名东宫武士和谢家私兵从四面八方驱马聚集。

    司马煜和卫琅听到竹笛声,差点没就地扑倒――谢涟你个叛徒,忘了大家这么些年一起翻墙钻洞的革命交情了吗?!这么些人冲上来,人早跑了,还打个屁啊!

    而谢涟带着那几乎可以称作军队的数百人,如战场上最镇定自若的将军,手上长剑一挥。

    “大军”轰隆隆的开动了。

    ――个人逞能事小,家族声望事大。这可是在他家的地盘上,有事还是尽快解决的好。否则事干北边使者、王家闺秀和当朝太子,真闹起来,伤了哪边的交情都不好。

    只好牺牲司马煜和卫琅一点小冲动了。

    谢涟心里可盘算得跟明镜似的。

    阿狸六叔虽然也能挥剑,但到底不是正经习武之人。面对北边野狼似的武士,左支右绌,反而要拖家丁的后腿。此刻王家六个人都已经被压制住了。

    崔琛见人在手心了,更有猫逗老鼠的兴致。慢悠悠的驱马上前,拿剑去挑车帘子。

    车帘厚重,然而剑这么比上去,还是依稀可见一道暗影。

    珠翠在车里便有些焦急。阿狸拉了她的手,令她稳住。

    一面开口对外面说道:“我记起你了。”

    崔琛不冷不热的“哦”了一声。

    阿狸道:“你是那什么少年英雄,名叫什么来着?”

    崔琛:……耍他呢!

    阿狸清了清嗓子,赶紧又说:“既然我该记得你,想必你是有什么令人记忆深刻的英雄事迹?”她依旧是拖延时间的思路,“你说来听听,许我就想起来了。”

    崔琛:……

    崔琛自认勇猛,比别的少年都更有资本傲然。他纵然不屑自夸,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也下意识去想些自傲的事。

    他八岁时出猎,马失蹄跌倒,他持剑独对野狼,剑几乎比人高,却毫无惧色。

    他十岁时崔家拒了一门亲,对方趁他阿姊出门强行抢夺,他带上二十家丁,硬把人又抢回来。

    他十二岁时随父亲上战场,匪首污言笑他年少,他纵马入阵,斩首而归。

    ……但他越想那些英武事迹,脑中更挥之不散的却是那日被人扯掉裤子打屁股。再好的修养也要爆胎了。

    偏偏在那种强烈的屈辱里,还有一颗横空丢出来的烂白菜。他记起青州城街道上有一面鼓,那鼓只有他纵马出行时才会响起。他一贯觉得那鼓声威武壮行,行人纷纷逃窜避让令他畅快。然而那颗烂白菜落地时他瞧见木桶后躲着的人惊惧厌憎愤恨的眼神。猛然觉得,这和那击鼓之人的表情,和那些逃窜避让的人的表情,何其相像。

    他被那些他压根没有放在眼里的蝼蚁小民,厌憎愤恨了。他们眼里,他和野狼、土匪一样不堪和凶残。说不定还并称“青州三害”。

    这些想法太败兴了。

    崔琛努力驱散这些砸死,挥剑去砍车帘。

    偏偏这个时候阿狸忽然说:“啊,我想起来了。”她轻轻的笑起来,“那日你在集市上纵马,践踏韭菜白菜,驱逐小贩妇孺时的身姿,当真十分威猛。”

    她是故意的。

    崔琛心里暴怒,但奇异的克制下去了,“跟我回家后,你可以慢慢的说。我会仔细听着。”

    那些他没听过的难听的话,他会一句一句的,全部逼问出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这个时候隐隐传了过来。

    阿狸等得就是这个时机,却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她飞快探身对车夫道:“跑!”

    车夫怔愣的时候,阿狸已经抬手拉动了缰绳。

    崔琛比阿狸更早觉察到地面的震动。

    北方局势动荡,常年战乱。崔琛跟着父兄上战场的次数多了,几乎枕戈待旦。凭马蹄声就知道来敌多寡和远近。

    他才没有为这种小事拼死的觉悟。立刻打手势令护卫们撤退。自己则夹紧了马肚,探手进车厢里,想把阿狸拖出来。

    ……所以说这娃很悲催,他拉住了珠翠的手腕。阿狸瞧见,回头就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啃了一口。立刻就见血了。

    牛车猛然间前行,撒蹄狂奔。崔琛几乎被带下马去,只能匆忙放手。

    他又追了牛车几步,见漫山遍野的人冲下来,知道不能耽搁了,才愤恨的撒手,拨马逃走。

    牛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阿狸和珠翠长舒了一口气。江南湿冷的朔风透窗而入。微微的刮骨,阿狸不觉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外面有杂乱的马蹄踏地和嘶鸣声。车夫也赶了牛车回头。

    正有人向阿狸六叔问话。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大概是些“可伤了人?”之类的例行。却听得清问话人的马蹄声,纷纷沓沓,有些很不耐烦的意味。

    牛车摇摇晃晃的回去。

    这一天天光不算晴朗,有阴云密布,风时紧时松。在某一刻,当风逆折吹入车帘的时候,阿狸听清了那少年的声音,他说的是,“车上的人呢,没伤着吧?”

    四面的嘈杂马蹄与马嘶就如尘埃般瞬间落尽,阿狸耳中一时寂静如斯。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只是眼中忽然就模糊了。千军万马之中,那人金盔鳞甲,仿佛在燃烧一般厮杀着。风过白水,苇花吹折。他回眸寻望,明明没有寻见,阿狸却被那目光灼痛了。

    车夫答话,“没有伤到,一切安好。”

    阿狸攥紧了手心,端坐着。僵硬得脖颈都不能转动一眼,只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啊。

    那个人离她这么近。

    只要一掀车帘就能望见。

    可是望见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又一回,故人相见不相识。

    而司马煜确实是不耐烦的。崔琛跑了,卫琅去追了。偏偏他追不得――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呢,他明知对方是清河崔家的人、北燕来的使者还追过去,就太不识大体了。他阿爹不抽他才怪。

    他也不擅长善后,草草问完了话,就一个人到一旁画圈圈去了。反正有谢涟在呢。

    想起谢涟就又腹诽不止――真是太不仗义了!

    他驱马远远的在一旁踢着土里草根,十分无趣。

    不经意的望望那辆牛车,总觉得有些眼熟。望了一会儿,却也没有多计较。

    直到阿狸六叔致谢,牛车缓缓的行远了,他才电光火石般将一切联系起来。脑海中牛车悠然驶过街巷,车上少女声音清脆如水击白玉。他不明白这少女之于他的意义,却瞬间便被打乱了心境。

    但他依旧只是望着。

    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令他只能望着。

    甚至连望着都不许。可是有一些渴求,便是本能也无法克制。

    他就这么放任他们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也许擦肩而过的次数多了,便连凝望的渴求也会消失殆尽。

    那个时候,纠缠不休的孽缘,也就斩断了吧。

    展眼冬尽,又是一年元日更新。

    人日天晴,皇帝在华林苑大宴宾客。

    皇帝已经知道了司马煜和崔琛间的――也或者是司马煜对崔琛单方面的――龃龉,怕他胡闹,将宴会弄砸了,便不许他参加。

    司马煜那里忍得住?和卫琅一合计,两个人扮女装偷偷溜进去了。

    原本一切顺利,虽则皇帝看到儿子的女装在心里狠狠吐了一大口血,但听他反击北使的言辞犀利有节,十分不俗,心下还是有些宽慰的。

    谁知使团里忽然有一少年横空杀出,上前拉了司马煜的手腕就跪到皇帝跟前,请求将美人相赐。

    皇帝差点连肝都喷出来了。司马煜也一脸黑线。

    皇帝觉得,那少年绝对是故意的――你看他明眸皓齿,眉梢眼角已可见日后绝代风情,换上女装只怕比他儿子还美貌十倍,哪来这么多一见钟情啊?

    对了――皇帝忽然想起来,这少年似乎就是建邺城中沸沸扬扬传诵着的美少年,似乎是叫穆清?

    皇帝看了看他跟慕容决三分相似的面容。心想,什么穆清?只怕是慕容清河吧。

    想到这使者可能是女扮男装――虽然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皇帝的心情才稍微好转。反正跟他儿子不过是一路货>皿<!

    这才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朝只有男人纳胡女,女人从不外嫁。此事不必多言。”

    公主不入胡,这还是当年孝贞皇后定下的规矩。嫁女谋和,非我子孙,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不要说这是儿子=__=,就算真只是个小宫女,皇帝也绝不对答应的。

    穆清还想说什么,慕容决忙上前打岔,将此事揭过了。

    王坦就在底下喝酒。想到这个可以毫无心里障碍的打扮成宫女溜进国宴的人,就是他日后要侍奉的君主,不觉脑壳抽痛。

    阿狸病了。皇后那边的国宴她没有去成。

    人胜节帖人胜。

    阿狸卧病在床,却还是披衣坐起,用剪刀仔细的将红纸剪成小像,替家人起伏消灾。

    她别的才能平平,唯有手工最好。

    那剪刀蜿蜒而裁,纸屑纷纷而落,不多时便是一张惟妙惟肖的人像。

    第一张是阿婆,愿阿婆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第二张是阿爹,愿阿爹康健安乐,诸事顺遂。

    第三张是阿娘,愿阿娘福寿双全,夫妻美满。

    然后是阿琰、阿萝……

    阿狸将小像一张张贴在屏风上。

    屏风上绣着红梅,凌雪盛放,如烈火泼洒。

    她将最后两张贴上去,指尖擦过。那是她和司马煜。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上元灯节,乌云闭月,寒风吹雪,司马煜抱着两只泥老虎等在他家门外。樱花草烂漫绽放。落雪成白。泥老虎呜呜的叫声清远的响在门的那一边。

    而她就坐在这一边。

    她几次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来,“一只是你,一只是我。”

    愿年华似锦,岁岁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