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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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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散,谢恩毕,雁初等人随萧齐回定王府,一路上红叶都在追问西聆君与永恒之间的事,雁初也没刻意隐瞒,捡些不重要的讲与她听,末了又说到影妃。

    红叶忿然道:“我们是一同随王妃过来的,我叫晚枫,她叫秋影,是王妃起的名字,往常我们很要好,可王妃出事后她就不安分了,先是勾引王上,王上没睬她,后来她不知用什么办法接近了陛下,进宫得宠,又因为之前的事总是与王上作对,想当年她家人都死于战乱,是越将军与王妃收留了她,早知道她忘恩负义……”

    说话间车已停下,红叶连忙打住话题,掀起帘子搀着雁初下车,随萧齐进门,刚走到后园外,就见琉羽扶着艺如站在那里。

    萧齐脸色更差,斥责艺如:“怎的让夫人站在外面?还不进去!”

    “你不用拿她出气,”琉羽直视他,“云泽萧齐,你究竟是要这个女人,还是要我?”

    雁初笑了。

    温柔善良这就装不下去了?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男人选择,自以为是的女人,总将男人看成傻子,其实只要多留点神,你就会发现,他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多。

    既然这么快就想自断羽翼,不点点火当真天理难容呢。

    雁初垂眸道:“后院一向是多事之地,求定王准我离开吧,我不想再承受今日这种意外。”

    萧齐冷冷道:“丫鬟艺如不守本分,教唆夫人生事,将她拖下去听侯处置。”

    “王上!”艺如吃吓,“不关我的事……夫人!”

    琉羽气得噎住,半晌才咬牙道:“云泽萧齐,你好……要处置她,先处置我!”

    萧齐不为所动,只拿眼睛一扫,众仆妇立刻上来拖人,琉羽厉声喝止,无奈众仆妇都很清楚这府中真正的主人是谁,更知道他的手段,哪敢违抗,一路拖着艺如出了园门,琉羽也顾不得仪态,急忙追出去。

    萧齐亦不理会,吩咐两个丫鬟送雁初回枫园。

    雁初刚走,琉羽就匆匆回来了,跺脚朝他怒道:“萧齐,你快放了艺如,否则我……与她一起死!”

    女人娇美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柔弱之态已失了七分,更用上了最愚蠢的威胁。萧齐更觉心烦,冷声吩咐:“收拾东西,送夫人回娘家住几日。”停了停又道:“将丫鬟艺如一并送回,就说如此恶婢不敢收容,让秦川将军处置。”

    将全部交给男人的女人,有什么比失去丈夫欢心更可怕?琉羽眼中的愤怒瞬间转为惊恐:“你说什么,你……你要送我走?你厌倦我了?”

    萧齐轻声道:“琉羽,看看今日的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自幼便是被当作云泽族继承人培养,深知齐家的重要,后院自古是多事之地,昔年越夕落进门后,家中事务井井有条,越夕落不在了,后院一直空着倒也省事,如今性子一向温婉的琉羽进门当家,竟上演这种戏码,实出他意料之外,也犯了他的大忌,一时既失望又灰心,有意要警醒她,所以才放出重话。

    琉羽却是真的害怕,上前抓住他的手,仰脸,泪落如珠:“我那么说,不也是因为影妃在陛下跟前挑拨吗?我不想让影妃再恨上你……”

    见她有悔意,萧齐这才伸臂拥住她,叹息:“我处置艺如所为何事,你比我更清楚,我能容忍一时糊涂,却不能容忍这等狠毒手段,否则后院如何安宁!我背后是整个云泽族,所谓妻贤家旺,你若执意偏袒这等恶婢,将令我误会。”

    身为权臣,眼线自是遍布各处,宫中一举一动他岂会不知道?

    琉羽白了脸:“你……怀疑我?”

    “自然不会是你,是艺如因上次受罚怀恨在心,有意陷害,”萧齐道,“雁初并没有做什么威胁到你的事,你不该担心,轻举妄动只会坏我大事。”

    琉羽道:“可艺如……”

    “她伏侍你一场,我会从轻处置,”萧齐语气严厉,“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发生,羽儿,我希望你能明白。”

    “别生气,我……知道了。”琉羽紧紧抱住他的腰。

    萧齐轻轻拍她的背:“知道就好,我不会再怪你,只望你永远都是我认识的羽儿。”

    新人与夫人交锋的消息很快传到枫园,众丫鬟知道结果后更不敢怠慢雁初,殷勤小心地伺候着。洗浴完毕,惟独不见了红叶,雁初也没有多问,懒懒地倚在床头,接过丫鬟们奉上的汤药。

    百年过去,心腹丫鬟未必还心腹,口口声声斥责秋影,却不知从她自称是红叶开始,也已不再是昔日的晚枫了。

    今日这场陷害注定失败,萧齐眼下还要利用自己安抚越军,是必须维护自己的,秦川琉羽只是弄巧成拙。

    依照萧齐的性子,艺如定要被送走。

    得到了又如何?秦川琉羽根本不了解他,高估自身是女人都容易犯的最大的错误,她完全没弄明白——他是云泽萧齐,然后才是她秦川琉羽的男人,他绝不容许身边有手段狠毒影响家族利益的女人。

    自以为娶了世上最温柔贤惠的夫人,然后慢慢地看清她的另一面,萧齐将是何种反应呢?令人期待。

    有了永恒之间弟子这个身份,雁初回永恒之间就变得名正言顺了,这次没有白衣使者迎接,步入山谷,眼前景物就自动消失,人已站在弈崖的平台之上,身旁矮枫随风轻语,前面花树上结出了许多小青果子。

    风掀衣袂与发带,西聆君独坐石棋盘前,却是执黑白子与自己对弈,面容清晰可见。

    “来了。”声音无起伏。

    万万想不到他会亲自接引,雁初便有些局促,倒比初次见他时更加紧张,袖中双手也忍不住握起。

    事实上从知晓他身份开始,她就始终怀着份敬畏之心,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肯当众维护实属意料之外,雁初十分不安,毕竟永恒之间弟子这身份关系太大,拥有这身份,就等于拥有了他的庇护,两人不算熟悉,他只是她的救命恩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一叶花选中,他有理由保证养花人的安全,所以额外关照。

    “已有不少人在这里昏过去了。”

    “啊?”

    “我不介意多一个人。”

    雁初再傻也听出他是在玩笑了,这倒令她很意外,尴尬之下,她连忙松开双手作礼:“道门空间移动术果然高明,雁初有幸见识了。”

    西聆君抬了下手,瞬间,崖外栈道再现。

    这个新身份毕竟有益无害,接受庇护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已落到这般境地,有什么不舍得的?何况对方这样的身份和地位,还能图她什么?

    雁初想通之后便镇定下来,径直去雪洞中喂了花,然后顺着栈道返回崖上,想了想问道:“雁初有一事不解,此花生长缓慢,之前我并未养护过它,怎会长出了花苞?”

    西聆君自钵中取出一粒黑子落下,开口道:“百年前你受伤昏迷,流了太多血。”

    雁初恍然。

    西聆君忽然道:“你心脉受损,是为冰解术所伤,火疗之术虽能在发作时缓解痛苦,却与冰国术法相克,只会使你的伤越来越严重。”

    冰解术?雁初这回真的大吃一惊,心念转动之间,终究没有问出口:“多谢西聆君指点,但事出无奈,只得从权。”越夕落的旧疾出现在自己身上,萧齐就不单是怀疑了,人只要经历过更痛,就会发现,这点痛其实不难忍受,这点伤也不算什么。

    视线始终紧锁棋盘,西聆君挥手道:“去吧。”

    看那手又拈起一粒白子,雁初忍不住脱口而出:“不知雁初是否能有幸知道西聆君名讳?”

    修长的手执着白子停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白玉棋子落定在石棋盘中,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雁初甚是不安,垂眸道:“是雁初鲁莽了,告辞。”

    刚走出几步——

    “凤歧,西聆凤歧。”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带着满腹疑云,雁初在使者的护送下回到定王府,刚进枫园就有丫鬟报说琉羽在,雁初毫无意外地“哦”了声,走向小楼,等在门外的丫鬟连忙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见她回来,琉羽站起身。

    雁初示意众丫鬟退开:“夫人驾临,失礼。”

    因闹出之前的事,琉羽笑得不太自然:“影妃素来与王上不对,昨日听她在陛下跟前挑拨,我一时情急……特来与姑娘赔礼了。”

    艺如自幼跟着她,最是忠心,她哪里舍得送走,趁着萧齐消气后再三求情保证,新婚不久,萧齐到底不忍伤她的心,当众下的命令又不好收回,便含蓄地指点了她两句,为了留住心腹丫头,她终于还是主动来枫园赔礼了,如今只有雁初出面说情最合适。

    雁初了然:“定王让夫人来的?”

    柔弱的女人,这么轻易就被砍去臂膀,却做得出令人憎恨的事,幸运的是,她得到了萧齐的爱,不被纵容,但绝对会受庇护。

    被她料中,琉羽顿时措手不及:“艺如她……”

    斟酌好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字。

    轻轻的声音,恰好能让两个人听见,那么清晰,那么近,梦魇般紧紧缠上她的心头,让她整个人都因恐惧而颤抖。

    对面,美女蛇在示威:“你说,我还会让你的人留下么?”

    “是你!你没死!”琉羽震惊后退,撞上花架,雕着枫叶图的玉瓶随之摔落,碎片散了一地。

    丫鬟们诧异,连忙上来搀扶。

    “你以为他会信你?”意识到失态,琉羽在袖中握紧了手,尽量让自己镇定,冷笑,“就算你回来,他还是我的,你动不了我!”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外,雁初神情惬意,不慌不忙地令丫鬟打扫收拾碎片,又在丫鬟的伺候下换过衣裳,用过饭,果然没多久萧齐就进园来了。

    雁初倚着柱子坐在廊间栏杆上,看见他便问:“夫人没事吧?”

    萧齐道:“她是来赔礼的,并无恶意。”

    雁初唇角弯起:“她总怀疑我是王妃,怕是被吓到了,定王是因为这个来问罪?还是在怪我心眼狭窄,不肯接受赔礼?”

    秦川琉羽确认了她的身份,因为那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可惜她早就料定了秦川琉羽不敢告诉萧齐,让那个女人日日活在惊恐里,不做出点傻事也不行啊。

    萧齐道:“她此番是有些糊涂了,听信丫头挑拨,你何必与她计较。”

    雁初站起身:“她糊涂,可以不必计较,我必须承受陷害,这就是定王要说的话?”

    萧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雁初道:“我只知道艺如陷害我,险些令我死于影妃之手,若留下她,以后岂不是谁都敢对付我了?夫人有定王庇护,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月雁初没那么好性,有仇必报,艺如绝不能留。”

    萧齐看着她,有点失神。

    这种刚强的个性,当家的手段,连言语中透出的爱恨都一样直接。

    据红叶报来,纵然夜间使唤,她也从未叫过“晚枫”之名,性格喜好与夕落有不同也有相同之处,反而令人难以判断。能知道西聆君的名讳,可见她与永恒之间有关系不假,但以永恒之间的能力,从冰流里救回一个人就更容易了。

    萧齐沉默片刻,语气不觉变得柔和了:“让琉羽来求情,是我思虑欠妥,我会将艺如送走。”

    雁初重新坐下,随手摘了两片枫叶把玩。

    萧齐看着她的动作道:“夕落也喜欢这样。”

    雁初恼怒:“她是她,我是我,我不记得什么了。”

    萧齐见状反而抿嘴一笑,转移话题:“我希望你能跟我去见一个人。”

    雁初想也不想就反问:“我要是不去呢?”

    萧齐道:“无妨,自然要你愿意才去。”

    雁初盯了他许久,“噗嗤”笑了:“看在你肯维护我的份上,我就听你一回,说吧,要带我见谁?”

    “卢山老将军,越将军的结义兄弟,多次与越将军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在越军中极有威望,”萧齐略作停顿,道,“他算是夕落的叔辈,夕落在世时经常提起他。”

    雁初不解:“卢山老将军名声不小,但听说他多年前就已不在军中任职了。”

    “他老人家喜清静,不愿外人打扰,住的地方自然僻静些,”萧齐道,“如今他也是越军中唯一熟悉夕落的人,你若能去,或许会令他老人家高兴,毕竟你跟夕落太像了。”

    “他对你娶夫人之事不甚满意?”雁初领悟,“我要逗他老人家高兴,最好让他知道你并没忘记王妃。”

    萧齐显然已习惯她的毒舌:“明日如何?”

    雁初想了想道:“我腿上伤还有些疼,过两天吧。”

    用过晚膳,枫园就入夜了,由于园内往常不曾住人的缘故,灯笼设得很少,雁初也没有要求添加,等红叶细心地伏侍她睡下,熄了灯,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

    不多时,外面就下起了雨,窗外枫林沙沙作响,夹杂着雨打池面的声音,送至枕畔,更显凄清。

    天气变化,心口又开始作疼,雁初闭目。

    西聆凤歧。

    震惊仍未散去,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得以确认,而是心疾的真相实在太意外,自己因先天不足而沉睡多年,苏醒后却留下了心疼的毛病,父亲只称是先天心脉有损,不停地请名医来瞧,哪知竟是被冰解术所伤,据说此乃极地冰国的失传古术,父亲为何要隐瞒?

    疼得难受,雁初待要用火疗之术,忽然想起白天那番警告,不由打消念头,转为思考即将发生的事,以此分散神思。

    这一天总算来了,步入虎穴,终于接近了目标,眼下越军控制在萧齐手中,谁也不会因为容貌就相信一个女人,更不知道哪些人已被萧齐拉拢,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惟有得到他们最尊敬的人的承认,才拥有最大的把握,那个人就是卢山老将军。

    然而,这是一场监视下的见面,只要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危险的绝不仅仅是她,老将军对萧齐没有戒心,他身边的消息渠道应该早已被萧齐控制了,萧齐没对他下手,却将其下落隐藏多年,如今肯带她去,自然是有把握杜绝一切意外。

    她有所图谋,他未必不是在试探,一场危险的较量。

    无论如何,即将知道老将军的下落,这就是个好的开始,也是她回到云泽家的目的,一个等了百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黑暗中,飒飒雨声响,地面似有震动。

    察觉异常,雁初吃了一惊,连忙收起思绪凝神倾听,发现动静来自园子的东北角。

    东北角是家祠,与枫园仅一墙之隔,府中也有直通过去的门,方才的震动极轻微,寻常人根本感受不到,加上这里是后园,焰国女人多未习武,丫鬟们自然没有察觉。

    心口疼得厉害,雁初忍不住翻了个身。

    “姑娘还没睡,”红叶的声音传来,“莫不是身上不适?”

    无奈运起火疗之术,疼痛略减,雁初尽量使气息顺畅,平静地答道:“有些渴了,点灯吧,给我倒盏茶来。”

    雨在天快亮时就停住了,待用过早点出门时,已是红日初升,阳光映照枫叶上残留的雨水,晶莹可喜。

    雁初照常带着红叶上街走动,身后少不了侍卫跟随。她惦记着昨夜的事,故意沿街而行,经过家祠时不由多看了眼,只见外大门朝街,与其他官员的家祠一样,仅设有几名守卫,毕竟里面供的就是死人牌位,并无值钱的东西,谁都不会无聊到去打别人家祠的主意。

    昨夜那样的动静绝不寻常,百年,新建的王府里又多了什么秘密?

    雁初边想边走,偶尔停下来买两样东西,行至主街,忽见迎面街口处楼上的窗间坐着两人,其中一位正是容貌端丽的南王。

    视线碰撞,雁初不紧不慢地别过脸,可巧街对面是座青楼,因为在修缮的缘故,那块“随心花苑”的牌子此刻被放了下来横在门边,雁初见状不由得一笑,拉着红叶走过去朝里面张望。

    红叶尴尬地催促她:“这种地方……姑娘还是走吧。”

    “怕什么,我还进去过呢。”话虽如此,雁初也没坚持,任她拉着走了。

    两人离去,“随”字后面三字重新显现。

    南王含笑收回视线,朝对面的刑院史举杯示意:“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