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零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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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帝京,漠王府。

    其内有一处僻静的两层高的楼阁,屋内四面窗户洞开,不时有黑衣蒙面人跃入,待得房中央第三炷香的最后一寸灰落下,侍女就将四面的窗子关上。屋内有萤火遇暗发出微弱的光。楼阁上争执交谈的黑衣人都安静了下来,将视线聚集在坐在正中央交椅的水色长衫的男子身上。

    楚绍元望着正对着他的大窗子,估摸着过了七八个呼吸,有两道黑影扛着一个人急急忙忙从窗外进来,窗子被这两道飓风自然地带上。

    “臣等复命来迟。”那两人把扛着的人平稳地放在地上,那人赫然就是李布依掩在稻草堆中的假死乞丐——太子。

    那两人踏着健步行来,前面那位衣冠楚楚,发带整整齐齐地盘在头上,他拱手一揖道:“主上,臣等奉命来迟。”

    后一位褐肤的男子大剌剌地往左边的椅子上一坐,端起茶盏来闷了一口,挠着头嬉皮笑脸地说道:“路上处理了些尾巴,回来晚了。”

    这两人,前一位是他的右翼上将慕凌,后一位是他左翼上将普林。

    楚绍元颔首。随着最后一道窗子关上,他背后的墙上,龙飞凤舞的零字图腾浮在黑暗中。仿佛混沌世间里撕出曙光来的利刃,刀刀犀利,干脆利落。

    “殿下,两队人马悉数归来,无人伤亡。”慕凌恭恭敬敬地将手一揖道。

    楚绍元将众人都看了一遍,他道:“此番龙潭虎穴,闯得好,赏。”

    “谢殿下。”

    “好什么好,头功还是让外人抢了。”普林嬉皮笑脸地在他左侧坐下,他皮肤黑得刚好与这屋内的光线融为一体,这才能清晰地看出他那一口白牙。

    “老大,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放心交给一个外人?”

    楚绍元笑道:“她不是做得很好么。”

    普林砸吧砸吧嘴:“这诛连王府的事交由一个外人来办,也就只有你才干的出来。臣想邀一个头功,去击杀她封口如何?”

    楚绍元挑了眉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谁告诉你她是外人?”

    “她不是外人是什么人。”普林含着蜜饯惊道:“难不成,老大你要让她进零式?就她,够资格吗?”

    “确实是个小丫头片子。”茯苓袅袅娜娜地移步出来:“今日之事我等已筹备多时,她能劫下太子,在座诸君都有功,却并非意味着能与我们共事。”

    楚绍元笑了:“却是有理,但你们屡次三番纠正本王,是暗示本王老矣不够资格再带零式?”

    普林差点被蜜饯噎死,连忙起身往地上一跪:“普林说笑呢,老大风华,臣等望尘莫及。”

    楚绍元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他俯身扶起普林:“若无尔等风华,我一人何及。”

    这零式组织是楚绍元自小走南闯北收得的能人将相。当年,他们初聚集在他门下是因仰慕他的名望,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但后来,是为他十几年的栽培,如己出的兄弟情。

    左翼为将,右翼为相。

    “既然你们不服,不如试试,若是不凡,收她丰我右翼,又何妨。”

    “如何试?”

    ……

    夏日傍晚的风刮着吹散了空气中的灼热,盘旋卷曲着直入王府中一处三层高的楼阁。那儿躺着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被三字魔音:“辛苦了”,缠绕着定在脑海里久久不醒。屋内有摆着冰块,把这室内的温度又降了一降。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道大风吹开了窗子打破了沉寂,那风滚着一丝凉气吹动了屋内的帐子。床上的人儿微微抬了抬眼,这才从被那三字束缚的长久旋转的黑暗漩涡中挣开一线光。

    “我在哪里?”

    待李布依醒来,已是次日黄昏,房内除她,再无别人。神识归体,她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体内就像冰火打了一架。她还迷迷糊糊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肚子却很适时地叫了一下令她免了这道工序。

    桌子离床不远,饭菜氤氲着香味,她嗅着食物的香味打起了三分精神。她扑向饭桌,那饭菜居然是热的。瞅着她风卷残云,不过半晌功夫一桌的菜见底。突然,她那洗劫极快的手在一个精致的锦盒上停下。

    咦?这锦盒上附着着好凉的真气。

    她慢慢将锦盒上的真气挥开,打开盖子,里面盛放着几枚糕点,这是饮香楼招牌名点冰皮糕,共有七种口味,锦盒里是一应俱全。尝一口,寒气从牙下开出花来,红豆沙在唇齿间化开,甜度正好,有人用真气把它保存得很好。

    “知音啊!”她觉得人生幸福升华到一个高度,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这漠王没有面上那么冷冰冰。咦?我怎么知道这是漠王送的甜点?

    再端详端详这糕点,这才突然想起在她神识不清的时候他好像来过,他说:“没有哪儿的冰皮糕比饮香楼做得更好了,这最后一批,便当做给姑娘的谢礼吧。”

    “何为最后一批,往后路过都不能再买了么?”李布依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一下呼吸,真气在体内迅速游转一个周天,驱散了体内残余的燥热。

    “所以,我现在是在漠王府咯。”她思索着他的话,移步到窗边。

    此时正逢太阳落山,天空很自然地倾泻着一片火红的河流,在火红河流烧尽的尽头,她望见了一道不合规律的红得异常的霞光。那道霞光,就好像冲天的火舌在舔舐着天际!她定睛一看,那里好像是……饮香楼的方向……

    她心下一滞,只觉得难以置信。

    饮香楼焚于大火,神武最正宗的冰皮卷自此绝迹。所以,这嘴下的冰皮卷才是最后一批吧。李布依觉得嘴下的冰皮卷凉透了心,饮香楼是帝京第一大美食楼,誉满神武,走水的可能性不大,那是因为自己劫法场回程那一跃被人看见了么?

    她望着火舌的双瞳从神采奕奕到渐渐呆滞,再到含着泪光。她遥遥望着那卷火舌,就好像是有谁故意演给她看一般。

    好像有谁在告诉她,在这个权谋暗涌,明枪暗箭的帝京,你做错了一件事,也许为此买单的不是你,但你要看看,有多少人会为你的错和命格里的因果买单。你要看着,其实这天命本来就不公,你要挣扎,却能去哪?

    “这好端端的饮香楼,怎么被火烧没了呢?这火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李布依是吃货,从小如此,绝不是浪得虚名。

    傍晚温降,时光荏苒,仿若还是那个冬。

    还只是孩童的小布依再一次从玄明山下偷跑出来,彼时她初至帝京,一个银子也没带,就是用拳头逼得一位胖胖的厨子就范的,没想到竟是饮香楼的大厨。厨子乐呵呵地带她进了饮香楼,答应晚上做糕点给她吃。

    如果一开始她怀疑这厨子笨拙的手指能否做出精致的糕点,那后来他成品上精雕的纹路和食客赞叹不已的表情便让她佩服不已,大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入夜月上枝头,四周流水潺潺,后院扫雪摆案石台上,胖胖的厨子果真摆了甜点来招待她。

    李布依大喜,但还是存了份小心,她让胖子洗干净手,吃甜点。事实证明胖子没有害她。她问胖子怎么不把她擒了交给官府。胖子笑道:“你这个娃子,多大点事。”

    “我是给你在巷子里拿刀打劫吓坏了,但是孩子就是孩子,你原来是要吃糕点。”胖胖的厨子看着狼吞虎咽的李布依憨厚一笑:“我打一乡里来,是个粗人,也是奇了,偏偏会这点手艺,我啊,常常做给那些流浪的孩子们吃。”

    胖厨子的话仿佛还在夜下,远方的火焰正在肆意舞蹈。她当然记得胖厨子的手艺有多善良与温柔,只是与皇权,诡谲二词相冲。她当然懂饮香楼宾客络绎不绝是何等盛况,但是乱世守不住繁华。

    是时候该走了。